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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2》 作者:江南

刺赢(下)

11、
汤铭和阿五被扔进了一间牢房。
粗大的铁链锁死了牢门,汤铭扑到门前晃动着铁链大喊:"放我出去!"
牢里面原有的十几个人都靠墙坐着,不理会汤铭抓狂一般的举动,只是等到他喊累了坐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有人开口说道:"没用的。要是那么喊能出去,这儿早就没人了。"声音有气无力。
汤铭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人正坐在最里面的角落看着他,眼里还有一丝清亮的光,不似旁边几人一样浑浑噩噩。
汤铭慢慢走过去,也靠着墙角坐下。
牢房里面有一股刺鼻的骚臭气味,没有马桶,没有床铺,没有水。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污垢,头发黏在一起,似乎从关进来之后就没有清洗过。很多人身上都有没有处理过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腐烂后引来了好些绿头的苍蝇,绕着他们飞来飞去。那些人似乎也没有力气去驱赶,只是任由那些苍蝇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吸食腐烂的血肉。他们的眼里看不到什么生气和灵性,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说明这人还活着。
汤铭坐在那人身边,仔细打量他,发现竟然是当初茶馆里遇到的李公子的同伴。他的状态比起旁边的人来说要好了很多,虽然身上是一样的脏,可眼里多少还能看出一些清明来。
"我说,这怎么回事?"汤铭问到,一边解开上衣,仔细束住胸口,以固定住可能已经断裂的肋骨。阿五坐在靠近牢门的地方,往外看着,替他放风。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旁边有犯人听到这句问话,突然吓得往远处缩,一边保住头一边拼命说老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汤铭好奇的扭过头去,只见那人全身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那书生苦笑道:"看到了吧,就这样。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
书生看了看汤铭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你不是都受过一次了么?"
"就是挨打?"汤铭说道。
书生点点头:"不只是挨打,每次问的也都一样。"
"只是这样么?"汤铭觉四处打量着牢房里的人,觉得不像是这靠着每天一顿打就可以达到的程度。
"等打上几天,把你饿趴下了,就该拉出去了。"
"拉出去?"
"拉出去,捆着,然后变得跟他们一样。"书生声音很低,很绝望,"最后就是连死都没力气,只能等着饿死。"
汤铭一惊:"他们不给吃的?"
"进来的就别想活着出去,不是病死,就是饿死。"那书生不再说别的,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要节省仅有的体力。
汤铭看问不出来什么,便慢慢挪到阿五身边,和他一起往外看。
"这不是审问犯人的样子。"汤铭低语。
阿五不说话,只是看着庭院里不时走来走去的守卫,一手掐着脉搏。
"重复的审问、拷打、饥饿,却根本不在意你招了什么。完全就是……在杀人。我想不出他们这么干有什么意义,可是廷尉府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些人的样子也有问题,决不仅仅是遭受虐待而已。看来押出去后还有别的名堂……"汤铭又回头去看那些被关的人。
"说句话啊。"见阿五始终不吭气,汤铭伸脚踢了踢他。
阿五继续往外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能知道什么!"汤铭有些暴躁的说,"早让你不要跟来,你非得来,现在两个人困在这里都回不去。你说你他妈跟来有什么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至少我能帮你逃出去。"阿五平静的说。
"逃出去?逃不出去了!你信不信,现在就说赢无翳是你杀的都没人信!"说完汤铭拍着牢门大喊,"来人啊,我都招了!我知道是谁刺杀的嬴无翳,让我出去!"
可是那些守卫根本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看到没有?根本不会有人管我们!就你这病,熬不过两天!"
"总能出去的。不逃出去,就没法完成任务。"阿五平静的表情让汤铭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告诉你,"汤铭添了添嘴唇,然后说,"既然这样,下次提审犯人的时候我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把这里的事情都告诉马仲才……"
"我不走,"阿五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我得到的命令是配合你完成任务,任务没有完成,我就必须留下来。"
"你……"
"你刚才说了吧,那些被押出去的人肯定还有别的名堂。"阿五又把头扭开了,"我知道你又想独自涉险,但是我也必须忠于我自己的‘使命‘……人活着,就是为了忠诚。"
汤铭终于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下了苦笑。他感到迷茫和愤怒,也要用更多的毅力来压制迷茫和愤怒。
12、
快到半夜的时候,一群人突然过来打开牢门,连踢带打的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院子里点着十几根火把,不时噼啪作响。白天审讯汤铭那个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一群人被一字排开,一个个彷佛木头一般站着。
阿五在四处看,汤铭轻轻拽拽他的袖口,意思是小心点,先别着急,看看再说。
那个刀疤头站起来,从这一排人身前走过,手里提着鞭子,似乎在想什么。
他随便挑了一个人,用鞭子敲了敲他的头。
"趴下。"他像是训狗一样说道。
那人就趴下,没有丝毫反抗。
"起来。"他又说。
那人就起来,眼睛好像蒙了一层水雾一样,看不到一丝清明。
刀疤头突然一脚踢在另一个人肚子上,那人被踢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着求饶,声音低哑。刀疤头冷笑一下,跟着又补了一脚,这次是在裆间。
求饶声变成了夹杂着嘶吼的呕吐声。
"站起来。"刀疤开口说道。
这人便很顺从地要爬起来,虽然他的身体在不住颤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谩骂,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是靠着本能在做一切事情。
又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沾了水的鞭子彷佛刀子一般,那个人的背上转眼间就翻起一大块皮肉。没有多少血流出来,皮肉显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像是早已没有了生机的死肉。
他走到另外几个人面前。阿五仍旧是向前一步,挡住了汤铭。
那人笑了:"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他指着染血的大门说:"前几天有人要跑,你看看成了什么样?"
阿五不动,汤铭却回头看了看。
暗红的血迹,彷佛是一个人被伸开胳膊腿然后钉在上面的样子,浓厚的红褐色彷佛已经渗入了木头本身。
"钉了三天才死,你想不想试试?"他用指头挑起阿五的下巴,阿五把头扭过一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周围几十个廷尉也跟着笑,听起来却彷佛是夜晚坟地里老鸹的鸣叫一般?人。
"别装啦。"刀疤脸接着说,"过不几天你就跟他们一样了。"说着他拍了拍阿五的肩膀,下令道,"都带过去!那边也该换人了。"
有人过来用绳子捆住了他们,拴成了一串然后带出去。
大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上面是胳膊粗的木头钉成的笼子,那些廷尉们像是驱赶牲口一样把这些囚犯赶了进去,然后在上面蒙了大布盖着。
马车开始前进,车轴吱呀吱呀直响。
笼子里,那书生说了句话:"我算是撑不过今天了。"
"怎么说?"汤铭蹲在笼子的角落,问道。
"被拉过去超过三次,就跟他们一样了。"那书生说道,"我亲眼看到的。我这是第三次了。"
"拉过去究竟是做什么?"汤铭问。
"比死还可怕。"书生说完就沉默下去,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和车轴吱呀摩擦的声音。
笼子里很黑,汤铭用胳膊碰碰阿五。两个人开始用很别扭的姿势往外掏东西。
他们鞋底的夹层里面,都藏着一把两寸来长的刀片,这是一般搜身不可能查到的地方,可以用来逃脱,必要时候也能用来防身。
取出了刀片,汤铭却不让阿五彻底割断绳索。
"看看里面有什么再说,现在不是跑的时候。"他贴在阿五耳边悄声低语,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不自信。
阿五点点头,也不管汤铭在黑暗里能不能看到。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蒙在笼子上的大布被取下,汤铭眯缝着眼四处打量,然后发现竟然是在自己的拉面馆附近。周围的房子已经被彻底推倒拆毁,只能从地上残留的一些痕迹看出这里是什么地方,而汤铭的拉面馆刚好包围在布幔当中。
他苦笑着对阿五悄声说:"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阿五四处打量守卫的布置,不说话。
"都给我进去!"为首的守卫喝道,同时一脚踢在第一个犯人腿上。
那犯人给踢的跪下了,浑浑噩噩地在那里也不知道站起来。
"起来,你给我起来!"那守卫连踢带打,那几个犯人丝毫不知道反抗,只是傻站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串犯人如同蚂蚱一般被带进了那块被布幕围着的地方。
汤铭一进去就傻了眼。
有十几个人被捆在一个圆圈周围,或坐或站,却都是纹丝不动。仔细看过去却发现他们似乎都是在努力挣扎的样子,脸上都是惊恐或者愤怒的表情,却彷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那里,无声地呐喊。
有透明的波动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在空中凝聚,汇集向圆圈的中心。地面上绘着白色的图案,在这些波动经过的时候都幽幽地闪着荧光,彷佛黑夜里坟地里忽闪忽灭的鬼火。
他们的眼角流着血,仿佛泪水一般,顺着脸颊落在地上。那血如同活了一般,没有融进土里,而是像水银一样散开,又慢慢向中心靠拢。那些血珠闪着诡异的红色,逐渐爬到铁盘上,渐渐消失。
盘绕在圆环上空的波动在靠近中心的时候变得愈发明显,一股股的波动扭曲在一起,逐渐融合起来,最后一起注入中心的一个铁盘里面。铁盘上绘着的鬼面好像也在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虽然没有呐喊声,每个人却都能感觉到它表达出来的那种痛苦和愤怒,似乎是直接刻印在人的脑中一般。
有苍白的火焰在半空中燃烧,火焰的顶端是一张张痛苦的脸,他们吼叫着,汤铭感觉到那声音直接传递到他的心里,在颤抖中带着不甘和愤怒,直击每个人的灵魂。
最终这些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他们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无声的呐喊中衰老,皮肤逐渐干瘪,直至如同骷髅一般立着,像是几百年来没有移动过的雕塑,最终这些骷髅也都粉碎,化作了雪白的灰,那些灰在飞舞着,在空中变换着图案,最终慢慢落在地上,变成了整个符阵的一部分。
囚犯们背后捆着的绳子被一段段的割开,其他的廷尉们都退了出去,像是也害怕这里面的气氛,只有一个浑身罩在黑袍下面的廷尉留下,把他们一个个拉向圆环的边上。越是靠近圆圈,越是能感觉到那种散布在空中的怨恨。那人偶尔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脸上似乎被某种花纹蒙住了,说不出的诡异。
除了那个带着符文的廷尉之外,布幕中就只有这二十几个不知道反抗或者没力气反抗的囚徒——除了汤铭和阿五。
阿五手上的绳子其实早就解开了,他松开抓在手里的绳子,挥舞着两寸长的刀片矮身冲过去,仿佛扑向猎物的猛兽。他一拳在那人的脸上,代表着廷尉府的大氅在满地的荧光中如同蝙蝠翅膀一样展开,阿五的胳膊被扭住,他用手捂住那廷尉的嘴,在自己的骨节轻响中用力将刀刺入对方的身体,他能感到那廷尉的生命在流逝,而他自己也在同时苍老。他只是一刀又一刀地捅进去,直至对手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那人脸上的花纹扭动起来,仿佛伸展着的触须一般在半空中挥舞,逐渐萎缩,露出了原本的金属色。最后终于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余音悠长。失去了符文的保护,可以看到那廷尉的尸体快速的枯萎,有无形的波动从伤口里冒了出来,汤铭没有料想到阿五会这么快动手,他慌忙割断了捆在手上的绳索,这时阿五已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站不稳。
那个书生看到这情景,连忙要喊汤铭也把自己解开。却没想到阿五在他刚刚张嘴的时候就扑了过去,慌忙中阿五的左手塞到了他嘴里,右手的刀就从背后刺入。
书生拼命挣扎,用力咬住阿五的手,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巴声。
当阿五重新满身是血地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虚弱的不行了,剧烈的打斗让他的呼吸无比急促,他用了极强的意志克制住自己咳嗽的冲动,拿起掉在地上的那个符文,对汤铭说道:"你戴上,从那儿跑吧……"
他指着被铲平的灶台的痕迹,灶眼上面还是当初两人堆上去的煤灰,廷尉们显然是没有发现灶眼下面的秘密。
"那你呢?"汤铭不接。
"我一会儿冲出去,好歹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阿五毫不在意地说,彷佛要去送命的不是自己,"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你跟我一起走!"汤铭不容分说的拉住他的胳膊。
阿五打开他的手,连续两场搏斗已经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你知道的,没有那东西是进不去这圈子的。"他指着那符文说。
汤铭只是抓住他:"一起走,应该可以的!"
"你别傻了。"阿五把那符文戴在汤铭额头,在接触到汤铭的瞬间,原本萎缩下去的触须突然展开,重新贴在他的脸上,仿佛鬼魅一般,"我的任务本来就是掩护你,不惜一切代价。"
汤铭说道:"这是为什么?"
"我爹说,他亏欠你很多,不能再让你去送死了。"阿五表现得很轻松。
"你爹?"
"就是你常说的,马仲才那个混蛋。他说,你跟他一样,是个为了自己的信仰能抛弃一切的人。你向往伟大,比如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却又从来不愿意看到别人为了自己受到伤害,你是个外表谦和的狂人,你永远不得安宁,唯一能让你珍惜自己性命的办法就是在你身边安排一个新手——就是我——你会为了让我活着,而不那么轻易地选择去死。"
汤铭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记得么?"阿五仿佛回忆起什么,他看着汤铭的眼睛,"人活着,就是为了忠诚。"
外面守着的廷尉们觉得里面的人一直不出来,便开始在外面问话。
阿五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汤铭推了进去:"你回去就告诉我爹,说我没有给他丢人。"说完他拿起那廷尉身上的刀,慢慢走向门口。
他回头看看愣在那里的汤铭:"快走!别让我白死了。总得有人活着出去报信。"
汤铭打开了暗门,阿五冲他笑了笑。
汤铭咬牙钻了进去,再合上暗门。
阿五走过去用煤灰重新盖上了暗门,浑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衰老,他的动作越来越慢,仿佛有什么东西产生了巨大的阻力一样。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煤灰撒成原来的样子,又艰难地走出去,静静地等候外面的廷尉冲进来。
当门外守着的廷尉门冲进来的时候,阿五正坐在地上,努力包扎自己的伤口。血已经不再往外流,伤口呈现一种可怕的灰白色,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丝毫不像是一个已经濒死的人。
"你怎么没跑?"冲在最前面的廷尉脱口而出,语气中充满了诧异的味道。
阿五抬起头看他,笑了笑,没动。
更多的人涌了进来,他们谨慎地保持着与阿五的距离,远离那个闪着荧光的符文阵。他们就这样和阿五对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上前,只能听到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
阿五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像是去赴宴而不是面对着如此多的对手,他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努力站起来。他向前踏出一步,这一刻他仿佛是一个出征的君主,一个踏过了血海尸山的战士,而不再是刚才那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囚犯。
这时他想要呼喊,声音冲出喉咙时带着一丝丝沙哑:"收我白骨兮瀛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阿五在这一瞬间暴起,手中的刀片闪着诡异而雪亮的光,他就这样冲向对面人群,用身体甚至是牙齿来攻击对手,直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下。
他倒下的时候,地上已经满是血迹和残尸,空中咆哮着的影子愈发的浓厚,地上的符文闪着悠悠的光。
13、
汤铭从暗道里钻出来,抖了抖头发上的土,回头看布幕的方向。火光将无数晃动的影子投射到布幕上,纠缠往来、如同群魔乱舞。
他咬住嘴唇,扭头不再去看,耳边却仿佛能听到阿五奋战中的嘶吼。
暗道的出口是在一个长期堆放垃圾的地方。堆放了几年的废弃物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道,汤铭也顾不得脏臭,只管脱了外衣,把地上带着臭味的泥土往身上抹。
这一招在两天前已经用过了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又重复了一遍。
身上的衣服都是按照读书人的标准打扮来穿的,虽然被关在牢里拷打了半天,可贴身的衣物毕竟还是干净的,再加上还有血迹,更是不能留下。
他咬咬牙,脱下了外衣,看了看除了血渍之外就只是雪白一片的中衣,咬咬牙又脱了下去。然后是贴身的亵衣,是上好的绸缎做的。叫花子可穿不了这个。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还没人过来,便把外衣撕了几个口子,在地上和泥土垃圾混在一起,带着土沫和臭味就直接披在身上,弯着腰偷偷摸摸地朝外走,身后的垃圾堆里,还留着内衣露出的一角。
月光下的街道没有多少可以隐藏的地方,汤铭沿着墙根慢慢走,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先熬过这一晚再说,可他还没走出街口就被人拦下了。
穿着黑色大氅的廷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他四周,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抱着手看他,彷佛是看戏一般。
"雷心营天启站的站长汤先生,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散步?"从街角的阴影里走出一人,汤铭扭头看去,发现居然是廷尉府提司白嗣文。
他的心随之沉了下去。对方能如此好整以暇的等在这里,并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其实早就中了圈套,每一步行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一切都完了。
"白先生。"汤铭拱拱手,"久仰久仰。"
白嗣文摆摆手,"你用不着跟我客套,能隐姓埋名十来年在这天启城里面卖拉面,称得起是一条好汉。姓白的佩服。"
汤铭右手在腿上掸了掸,彷佛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长袍:"白先生过奖了。这藏的再好,不也被贵府发现了么。我们这些小虾米,怎么都是比不过白大人的手段的。"
白嗣文一笑:"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有人走到汤铭面前,伸出手来,他的指尖有微微的光在闪,原本附在汤铭脸上的东西在很快萎缩,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被他很小心的收了起来。
汤铭一甩前襟,泥点子随着身上那片破布四下飞溅,他却完全是一付白衣如雪翩翩佳公子的派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前面带路。"言罢迈着四方步跟随廷尉们走向远处。那几块难以遮体的布片随风扬起,但是看他的神色,人们会以为他披在身上的是招展的旌旗。
廷尉府内,用生铁焊成的密牢,幽暗潮湿有如地穴一般。
汤铭用布仔细地擦着身体,尽力把那些抹上去的泥土污垢都擦去。给他发的囚服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边。他眼前是一碗已经污浊的水,原本是给他喝的,现在却被他用来擦洗身体。
自从被扔进了这个满是潮气的地方后,就没有人过来看他,汤铭也乐得清闲,干脆好好休息一番。
他很慢很认真地穿上囚服,把地上扔着的铺盖打理好,枕着胳膊躺下,看天花板。他的脚踝上扣着青钢打制的脚镣,感觉很冰凉,上面还有没擦干净的牛油,显然是新拿出来还没用过的。
不时有水滴落下,啪嗒一声砸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碎成无数细微的水花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霉烂的味道。
他感觉旁边似乎有人一直站着,看着他,就像是阿五一样。
"阿五?"他轻声叫道。
没有回应。
他猛地回头看过去,却只是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可他分明在耳边听到阿五在说:"好的,我知道。"好像是还冲他点了点头。
"阿五?"他又喊了一声。
依旧是没有回答,可他感觉好像是阿五还在身边,冲他点点头,不说话一样。可再怎么看,这牢房内也只有他一个人,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水滴落下的声音。
"我爹说,他亏欠你很多,不能再让你去送死了。"
汤铭缓缓坐起来,抱着腿,面对着墙壁,把拳头伸进嘴里,抵住了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抽泣,低着头,无声地嚎啕。
"现在不是让你固执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我想你应该明白。"马仲才说。
"就是你常说的,马仲才那个混蛋。他说,你一个人的话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只有我在旁边替你挡住才行,你不能死了,要活着,活着回到离国。"阿五说。
"快走!别让我白死了。总得有人活着出去报信。"阿五说。
"要活着。"汤铭自言自语。
血从被咬破的伤口流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流。汤铭撕下一条囚衣裹住了手,又重新躺下。
他眼前总是晃着各种各样的人的影子,可努力想看清的时候却又都消失不见。
14
直至深夜,门突然开了,白嗣文带着两个护卫走进来。
“汤先生,这雅间是否合心?”他说道。
汤铭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心神:“很好,多少年没过过这么轻松的日子了,想睡就睡想躺就躺,反到比在外面时舒服。”
为了证实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还专门伸了个懒腰。
白嗣文笑了笑,没说什么。护卫给他搬来了椅子,又沏了壶茶放在旁边,他就这么坐着喝茶,不时看看笼子里的汤铭。
汤铭也不理他,只管躺在那里睡觉。
一时间牢房里没人说话,很静。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会在那里等你的么?”差不多喝完了一盏茶,白嗣文才发话说道。
“知道有什么用?”汤铭连头都不回,躺在地上背对着白嗣文,“问了这个莫非你还能放我出去?”
“这个么……”
话音还未落,牢笼外就传来两声响动。汤铭回头,看到那两名护卫已经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脖子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而白嗣文好整以暇地擦拭着一把染血的短刀。
“你还真说对了。”随后白嗣文从身上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汤铭缓缓坐起来,瞪着他。
“你没疯了吧?”他说。这时白嗣文已经走进牢里,打开了他脚上束缚着的脚镣。
然后他站起来,背着手走出牢门,指着旁边一个椅子说道:“坐。”
汤铭在原地没动,看看白嗣文,又看看脚下已经被打开的脚镣。
“怎么回事?还真要放我走了?”汤铭说。
白嗣文笑了笑,还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来,坐下说。”
“我不去。”汤铭还是一贯的油盐不进的样子,“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花样,坐这儿挺好,我不想动。”
白嗣文也不再劝,又倒了杯茶:“我想你早就觉得不对了。这件事在你看来一直就是反常的,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了。不然你也不会没事跑到我廷尉府的大牢里面。”
“我没有,我脑袋被门夹了。”汤铭一脸的不卑不亢,还很煞有介事的样子。
“我要是马仲才,怕是早就被你气死了。”白嗣文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从最开始烧你家拉面馆的时候你就看出来了。”
汤铭抱着腿坐着,瞪着他看,不说话。
“为什么会有风虎的人去砸你的铺子,被你干掉了却没有满城搜索丢失的铁牌?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禁区周围的两个乞丐从来没人去问,甚至还有人给他们送饭?——你知道的,廷尉府从来没有放过调查任何一个突然出现在天启的生面孔。
“为什么你带着一个明显的新手,而且是行事都带着行伍风格的新手,从来没有被廷尉府的眼线探查?为什么你在被拷打的时候说了那么多前后不着调的话却被轻易放过了?甚至最当初刺杀嬴无翳的时候,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就没有刺杀成功?”白嗣文连声问道。
汤铭还是不作声,低下了头看他的手,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一圈牙印。
“尤其是为什么会把你们送到明明还是有暗道的地方,给你们足够的时间跑出去。可在你从暗道跑出来之后,我怎么就带着人刚好在那里堵着你,还能说出你是谁。”白嗣文不等汤铭的回答,继续说道,“很明显,你肯定也明白,你们其实早就暴露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动手而已。”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让我临死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直被人耍了?”汤铭低着头说道,声音很是不满。
“我给你讲个风炎皇帝的故事吧。”白嗣文喝了口茶,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也听过他当初是怎么登基的吧。”
汤铭点点头。
“当年风炎皇帝和国师公山虚,派了十二名心腹手下沿着排水道潜入皇宫,在起事的时候作为内应,方才凭借自己埋伏下的兵马取得了皇位。故此民间将这段传奇称为十二勇士闯太清,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白嗣文说。
汤铭还是点点头。
“其实史书的记载分明存有疑点。当时拥戴白清羽的金吾卫屯兵太清宫外,宫内却全是其他皇子的手下,他们未必不能擒下白清羽、先发制人。以宫内兵力的对比,莫说是十二勇士,就算一百二十人想杀进去都不容易。”白嗣文放下杯子,“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想。”汤铭坚决地摇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不想听我也得告诉你。”白嗣文突然变得很严肃,“是凶魅。”
“什么兄妹,怎么不是姐弟?”汤铭毫不配合。
白嗣文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在拉面馆挖暗道的时候也发现了排水道了吧,而且还是被堵死的。”
汤铭点头。
“实际上天启城的排水道不只用来排水,还是气脉,能够将城内所有人散发出来的精神力汇集引导出去,为的是防止在城中产生魅灵,避免皇宫附近可能出现的意外。”
“那又怎样?”
“当初公山国师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他将雷州的巫术和自己的毕生所学结合起来,通过改建一部分排水道让精神力在六个固定的地点汇集,最终产生凶魅,再将它们引导到了太清宫……”
“你想干什么?”汤铭的身子挺了起来,隐约想到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挡住这种强大而纯粹的精神力量,根据当时的描述,太清宫守卫没有一个神智清醒的,‘裂目而亡者,十之五六’。事成之后公山国师封死了几条最关键的排水道,也封藏了这一事实。但是廷尉府的绝密宗卷里仍然有记载,而我就是少数的知情者之一。”
“你们……想重来一遍。”
“不错。所以我说一切都是从刺杀赢无翳开始的。刺杀只是幌子,催生凶魅需要大量活人做祭品,以搜捕刺客为名才好掩饰我们抓捕大批百姓的行动。拷打、饥饿,通过各种手段让那些人的意志崩溃,然后送到特定地点,借着地下气脉的流动驱动秘术法阵、抽取他们的精神力量,大量的负面情绪最终就会凝聚成凶魅。
“而刺杀时使用的紫荆长弓,出云骑的响箭,乃至叛乱的羽林军,甚至杀人放火的风虎骑都尉,其实都是廷尉府在故布疑阵,都是为了掩饰这个真正的目的。”
“怪不得……”汤铭抽了一口冷气,“我也想过,你们之所以不利用国丧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刺杀公爷,应当是忌惮离军随后的报复行动。既然如此大费周章,那么自然是要……”
“斩、尽、杀、绝。”白嗣文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东西不光是能杀了嬴无翳。只要在晚上将所有魅灵引导到你们驻扎的军营,不管你有多少人马,一样都是个死。比起再来一次勤王,这可以说是稳妥得多。”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这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白嗣文重新喝了口茶,“二十年前,廷尉府出动一批精锐人手去追杀一个逃犯,据说那人手里有惊天的秘密。可出动的所有人在回来复命之后都离奇死去。而我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人。他们一直告诉我说他是战死在沙场上,直到我到了这个职位才知道,他们是被自己人灭口的!是被他们最信任的上司下令处死的!”
汤铭叹气:“所以你就趁着他们要刺杀公爷的机会,布下了这个局,让我回去报信,想通过公爷的手彻底打垮了廷尉府?”
“不错。”白嗣文站起来。
“可城中那些百姓,他们就白死了?你们以后怎么交代?”
“若是能杀了嬴无翳,自然可以全部推到他身上,说这是他下的命令。”白嗣文往前走了几步,“你也知道,老百姓很容易相信这些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公爷?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汤铭问。
白嗣文苦笑:“这种东西,要是不让你亲眼看见,你能信么?”
“只是为了报复?”
“你知不知道他们骗了我多久?”白嗣文突然爆发出来,“从我刚记事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反复跟我说我爹的死是为国为民,可最后你知道其实是因为什么?是为了不跟那个王八蛋上司争功!是他妈的为了灭口!”
“你想让我做什么?”汤铭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然后在囚衣上蹭了蹭手。他突然想起了马仲才,还有阿五。
白嗣文拿出一个闪着幽蓝的光的符文,和前一天晚上那个被阿五杀了的廷尉身上带的一模一样,说道:“带着这个,回去把这一切告诉你们家公爷。怎么办就看他的了,如果你现在赶回去的话,应该还能在他们动手前赶到。”
“可就算杀了他们那些人,那些凶魅怎么办?”
“那种东西是强催出来的,没有法阵,活不过一天。你再不走可真就晚了!墙外给你备了马,出门就能看到。”
“行,”汤铭接过了符文,妥善地收好,“最后送给你一句话。”
“什么?”
“人活着,是为了忠诚。”他在白嗣文耳边轻轻说道。
只是一瞬间,原本扔在地上的脚镣被汤铭挥舞起来,重达三十多斤的铁球如炮弹一般砸在白嗣文的胸口上。白嗣文没有想到汤铭会突然出手,夹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他的胸骨明显地凹陷进去,断裂的肋骨刺入肺里面,血沫顺着鼻孔往外冒。
“你,你干嘛杀我……”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血从伤口涌出来,在地上淌了一大片。
“给阿五和那些百姓抵命,你一个还不够……”汤铭头也不回,走出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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