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会演讲，很有条理。说话不是贾邕和郝强那样浑厚有力的嗓音，也没有激昂顿挫。他的语调是柔和的是尖细的，吐出的词儿带有明显的菱角，像一把钝刀，在疗割着你的神经。
他开始走上了胸口镇政治舞台的中心，首次显示出自己的政治智慧，先跟党员干部们上了三个代表的理论课，再讲自己的学习心得，再讲胸口镇如何实现三个代表及其办法、措施等。
他半个小时没有讲完，一个小时还没有讲完，到了一个半小时才讲完。在最后几分钟里，给大家布置了政治工作，每一个党员干部必须完成的答卷。大家心里一沉，都感觉任务严重，形势严峻。团结在他周围，必须抛弃自私、自由的思想，才能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愿意听他的话也得听，不愿意听他的话，也得听。
他的任务就是，每个党员干部要写出学习心得，思想状态的材料，交给各党支部，再汇总到组织部。由组织部门登记，评议。也是考核党员干部的一项重要工作。
散会后，天就黄昏了。早过了下班时间。全体党员干部急忙回家，写学习心得写自己的思想状况了。
党委委员们全部留下，由薛小奎带领去了派出所，慰问专案组的同志。并宴请公安局党委书记，专案组组长吴亮。
4 贾邕命案的疑点 4月23日星期四中午
派出所是一个三层小楼，凹字型，大门朝南，崭新气派。专案组到了，派出所的人员按照支所长的吩咐，把二楼中间的几间给腾了出来。吴亮住在有套间能休息的房间里办公，刑警大队队长王勇利住一间，机要秘书姚小西住一个套间，她的办公室是机要重地。
吴亮、王勇利、姚小西回到了办公室里，各自忙于自己的工作。吴亮在回复没有接听的电话，回复短信。王勇利在桌子上写破案工作日记。姚小西与录像的公安，把U盘拷进电脑了，记录每天每个重要时辰的工作。
他们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刚坐下，支智勇就把那些与案件有关系的人和村干部带到了派出所。
李保国的侄子李德孝搀扶着他干瘦的三叔，被支智勇请到了一楼西头的一间屋子里，有民警来给送开水。李保国西头的两个邻居，两个中年妇女，一个黑胖子，一个黄瘦脸，也被请到了一楼另一间屋子里。村干部则是跟着支智勇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支智勇到了办公室，就打电话向吴亮书记汇报了情况。吴亮命令，分头审问。
姚小西先下了楼，去审问李保国的两个邻居，这两个妇女知道的，几乎一样。
两个女邻居都说：“李保国这人的命还真苦，他参加过抗美援朝，人家到朝鲜打仗都立功了，都当官了，就他没有，回来就被批斗成美蒋特务、反革命，连个媳妇都没有。没有媳妇孩子，不说了，连碗饭吃也没有。前几年，新调来了一个党委书记贾邕，我们村里的干部都在议论这个书记，人家是老革命的后代，他爹是老革命，在朝鲜战场立了大功，身上还有美国鬼子的枪眼。李保国的家人也听到了。他侄子带着他去找新来的党委书记贾邕，要镇里养他。结果，被人家骂回来了，说他是神经病、疯子，一分钱也没有得到。听李保国说，他对贾书记家有恩，他爹是俘虏，还差一点死在朝鲜，是他把贾书记的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们都当作笑话听，我们也没有见过。昨天夜里贾邕死在李保国家里，我们没有看见他杀人，也没有看见他侄子李德孝杀人。我们要说假话，就死自己的男人。”
“李保国再也没有到镇里找过闹过吗？”
“没有。就去了一次，人家不认，怎么有脸再去呢。”
“昨天夜里，你们没有听到李保国家有什么动静吗？比如大喊大叫。还有，有人敲你家的大门吗？”
黑胖子的大嫂说：“没有。俺男人在外做工，天黑了我就关死了大门，看完两集电视剧，俺就睡觉了，没有听到叫声。”
黄瘦脸的大嫂说：“半夜里我们经常听到李保国家的羊叫。没有听到过人叫……”
两个妇女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姚小西问：“李保国家的羊为什么半夜叫呢？”
两个妇女不好意思地对眼一笑，黑胖子的大嫂泼辣，说：“羊就是李保国的媳妇，羊叫，就是李保国的媳妇叫了。”
姚小西听懂了她们的寓意，脸就红了。她还是很威严地问：“昨天夜里，你们真的没有听到李保国家有什么动静吗？”
两个妇女拍着胸口，摇头保证说：“没有。”
姚小西又问：“你们最近到李保国家，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
两个妇女摇头，黑胖的大嫂说：“我有两三年没有去过他家了，就是从他家门口路过，也就是从门外朝里瞅瞅。”
姚小西又问：“他家发生了命案，人命关天。你们要是隐瞒不报，要负法律责任的。”
黑胖的大嫂哎呦呦叫苦起来，她说：“公安大姐，不是我们不去，别人也不去，没有人到他家走亲串门的，就连给他送饭的他侄媳妇也不去了。他家里的味道比茅坑的味道还难闻，谁去啊？谁进他家谁不恶心，他侄媳妇可能看到了羊叫，从此就不去他家送饭了。都是他侄子李德孝去。他也是去去就来，也不多座的。”
姚小西回味起了李保国堂屋里的气味，几乎又要呕吐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掐住脖子，没有呕吐出来。
问完了两个妇女，姚小西让她们到民警值班室里等着，然后等其他人审问完了，再让她们回家。
吴亮在办公室里询问两个村官，一个是村支部书记，一个是村长。就像聊天一样，询问李保国的情况。他们的回答，比李保国的两个女邻居知道了多一些，大致还是一样的。
村书记先说：“吴书记，我们都是本村的，都知道李保国的情况。李保国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个俘虏。回来就被批斗成美蒋特务、反革命，连个媳妇都没有。前几年贾邕调到我们这儿当书记。贾邕书记是个豪爽的人，到哪里喜欢演讲。说他是革命后代，他爹从小就当过抗日儿童团，十七岁就成了解放军，还是战斗英雄，一个人俘虏过国民党的一个营长。他爹扛枪参加了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立了大功，身上都有美国鬼子的枪眼。我们胸口镇的广播电视天天都在报道贾邕书记出席的活动，我们喝酒谈话，也都在议论贾邕书记。这个书记很有魄力的，人家是革命后代吗。可以说，我们胸口镇稍微关心外界情况的老百姓都知道贾邕书记，都知道贾邕书记是革命后代。他侄子跟他说了贾邕是他老战友的儿子，来我们胸口镇当党委书记了。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商量后，他侄子带着他去找贾邕书记，要镇里养他，给他钱。结果，被贾邕书记骂回来，一分钱也没有得到。后来才知道，李保国为了证明自己，把他和贾邕书记的爹在朝鲜战场被俘虏的事情说了，说他如何舍身救活了贾邕书记的爹。不轮是真是假，他们不能这么说话。何况贾邕书记是有身份的人，要尊严要脸面的。这还关系到他爹的声誉，到底是战斗英雄还是战俘呢？”
吴亮问：“后来呢？”
村支书看看村长，村长说：“后来，我们都慎重了。哎，都怪李保国，让我们的工作陷入了被动。李保国说他爹是俘虏，还差一点死在朝鲜，是他把贾邕的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嘿，谁知道说的真是假呢？对于贾邕可不是小事，这关系他们家的声誉，后果非常严重。贾邕书记当然很难过，他的秘书卫鑫给我私下打过电话，让我们不要乱说，这样对贾邕书记的形象不好，也影响到贾邕书记的工作，直接关系到我们胸口镇的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
我们就到李保国的侄子李德孝家做思想工作，要是在文革，就算你们家是现行反革命罪，你们造谣诽谤人家，你们有什么证据？他们害怕了，我们又安慰他们，不能把没有真凭实据的事说出来，李保国说的话只能当个耳旁风。如果你们家困难，我们可以救急，不能再找书记了。我们给了李德孝家一次救济了二百块钱。钱让他媳妇装着。后来，我们的工作有效果了，李保国就哑巴了，不在说贾邕的爹是俘虏，也不再说他救过贾邕爹的命，他出去放羊，别人有意拿这话套他，他也是瞪着灰黄眼的珠子，摇头。再后来，我们把工作汇报给了贾邕书记的卫鑫，卫鑫汇报给了贾邕书记。大家都很婉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贾邕书记很高兴，在开全镇干部大会的时候，到我们的酒桌敬过我们酒，说我们义举村的工作做得好。我们心里都明白。”
吴亮也点头，苦笑道：“我也知道贾邕的爹是老革命，他根子红根子正。”
村支书补充说：“贾邕书记死在李保国家里，李保国不会不知道，李德孝也不会不知道。只有他一早一晚去看望李保国。李德孝这人很孝顺的。”
吴亮说：“狼狗闻出了他，李保国有重大嫌疑。”
村长说：“这都是个人恩怨，我们无法也说不清楚。”
吴亮说：“不论是什么恩怨，杀人就是犯罪，杀人就是要偿命的。何况杀的是共产党的干部，性质严重。不严惩凶手，共产党的干部就可以随便杀了，国家不就乱了套了吗，我们还如何做执政党？亏你们还是老党员。”
两个党员村官都低下了头。他们在等刑警大队队长王勇利审问李保国的侄子李德孝的结果。
王勇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关死了门，提审李德孝。
“你叫李德孝，多大了？家住哪里？”
“63岁了，家住住在义举村。我是李保国的侄子，他是我三叔。”
“我是问，你住在李保国家的哪个方向，离李保国家有多远？”
“在我三叔家的东北方向，有三百步吧。”
“说说你三叔跟贾邕书记的关系吧。”
李德孝缓慢地说：“我们家是跟贾邕有些恩怨，都是我三叔结下的。……哎，我三叔命苦啊。他18岁就报名参军，到朝鲜，抗美援朝去了。他参战的部队先是打的不错，后来就不行了。不是我三叔他们不会打仗，也不是他们胆小，而是他们的装备太差了，古人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三叔他们吃的什么，窝窝头，身上就带些草面，戴着瓦块帽子，穿着棉袄，棉裤子，脚下是棉鞋，有的是农村妇女用针线做的布鞋。人家美国兵呢，头戴保暖钢盔，身上穿着我们现在才有的保暖棉衣、棉裤，脚下穿的牛皮靴子，有膝盖高，吃的牛肉罐头。朝鲜的冬天非常寒冷，最冷零下40多度。我三叔他们在阵地中埋伏，跟美国鬼子对峙。严寒的夜里，不敢说哈出口热气变成冰，他们的鼻孔都冻成冰却是真的。我三叔说，他浑身没有一点热乎的地方，都快冻成冰块了。凌晨的时候，美国鬼子开始了向我三叔的阵地进攻。我三叔他们就开始还击，可是，人都冻成冰了，有的勉强能动弹，拉枪栓，枪栓都冻死了，拉不开。
只能眼看着美国鬼子冲到了我们的阵地里，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活捉了。他们就这样成了俘虏，冤啊。跟我三叔一个班的就有贾邕的爹。他比我三叔大几岁，是个老兵了。他也很冤，也是18岁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他参加的国民党军队后来投降了解放军，后来就跟着到了朝鲜打仗。我三叔入伍就分配到了他的那个班里。都是一个县的，一个县南一个县北，算是老乡。他们俩相处的很好。打仗是要死人的，许多志愿军都成为了他乡孤魂。他们私下约定说，我们俩都死就算了，只要活着一个，另一个人必须把死的尸体运回家。他们俩拉钩，发誓。在俘虏营，那些南韩士兵和美国士兵，高兴了对你是人道主义，不高兴了，就体罚你，饿着你。身体不好，受过伤的志愿军就受不了的。贾邕爹的肩头受过枪伤，就复发了，差一点死在战俘营里，多亏我三叔照顾他，才保住了性命。后来战争结束了，有的到了台湾，有的回国了。我三叔还是孤单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本来可以跟着去台湾的。
他那个班里，有一个跟着去了台湾，人家在台湾做生意，娶了台湾老婆。十几年前带着儿子、孙子荣归故里，还要投资家乡。县领导、镇领导都把他们当成亲爹对待，还要给人家政协委员当当，不就是看中人家手里有几个臭钱吗？都是俘虏，命运就不同。到台湾的俘虏才是真正的叛徒，我三叔爱国才回国的，怎么是叛徒呢？他还信守着做人的承诺，把受伤的贾邕的爹，千难万难地护送了回家，一路上喂他饭喂他水，用嘴巴吸他伤口上的浓。我三叔对贾邕家有大恩，他爹要是死了，他娘就得改嫁，业就没有贾邕了。贾邕是他爹回国后才出生的，我三叔不救他爹，哪里有他。贾邕的爹是被美国人虐待的，枪口也是美国人打的，当然我们就痛恨美国鬼子没有人性。我三叔没有立功就回家了，种地。村里人跟他聊天，他什么都说了，说朝鲜战争我们死的人比美国鬼子多，就惹事了。有人举报他是个特务，散布反革命言论。上级就来调查他了。本来说好的媳妇，人家听说是俘虏，感觉没有了光彩，就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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