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打开了电灯，叫醒了王勇利，又敲了姚小西的门，就带他们下楼了。他到了支智勇办公室，命令他带人快去马驴村昝军家里抓人，不论是男人女人小孩，都给我抓来。要快。

　　专案组组长的命令就是军令。支智勇和王勇利开着两辆警车，带着民警，荷枪实弹地去马驴村抓人。杨安振吩咐他们要秘密行动，突袭马驴村，抓住那些可疑的犯罪分子。

　　他们走后，杨安振叫来小董，他们开着杨安振的轿车，从街道北面，快速绕道去了马驴村西北的路上。他在车里给山鹰发短信，是来接应他的，问他在哪里了。

　　山鹰回复短信说，他被围困在马驴村里，好多歹徒拿着匕首，照着手灯，封住了路口，他不好显身的。

　　老杨给他短信，说派出所的人去马驴村抓人，你往北面来，我接应你。

　　他又给王勇利打电话。王勇利坐在了另外一个警车里。他对王勇利说，让支智勇去肇事司机家，抓人，你的警车要突袭，要突然出现在村里的主干道上，你的警车要先进村，明白吗？见到手拿匕首的青年人，一定给我抓住。

　　杨安振的轿车打着小车灯，到了马驴村的水库时，就听到了马驴村里警车声大作，有人大叫了起来。村里一片慌乱。伴随着狗叫声，传了过来。

　　老杨的警车开起了大灯，明亮地照着村里的水泥路。开到村北头，停了下来，就灭了车灯。一个人影，从村里跑了出来。小董打了一下灯，闪了一下，就灭了。那个人就是山鹰，刑警洪飞。

　　杨安振让轿车调头，按照原路往回走。轿车里也灭了灯，黄呼呼的小车灯照耀着路面。山鹰在后排，小声向杨安振汇报，胸口镇和咸菜集两个地方的黑势力是联合的，他们有三十六太保、四大金刚。都是结拜的把兄弟。四大金刚统领三十六太保，他们分布苏鲁两省，相互支援相互照应。对付胸口镇的人，他们就用家住在咸菜集的。对方咸菜集的他们就用胸口镇的。江苏严打，他们都躲到了山东隐藏起来，山东严打，他们都跑到江苏这边来避风头。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常复杂，那些结拜的人，都有好几把子结拜的弟兄。他们现在也做生意，大部分是那些私人企业主的保镖、打手。我目前还没有查到他们跟镇机关主要领导的关系，也没有查到他们跟这两个案子有关系的线索。

　　杨安振听了，不住地点头，说：“你现在已经暴露，很危险了。还是跟我回派出所吧，我现在也需要人手。”

　　山鹰说：“杨局，你能来破案，我更有信心。我看他们不像是专门来对付我的，他们就是专门负责保护凶手的家属。什么人派他们来的很重要。我现在在咸菜集跟几个混子结拜了，其中一个是这一带的三十六太保之一的常凯，他们去胸口镇替我打探情况。”

　　杨安振还是担心地说：“你一定要小心，要注意安全。”

　　山鹰说：“对付他们不是很困难，我主要是怕暴漏了。假如我出现什么意外，你就到咸菜集北街的春风旅馆找我，那是常凯开的，他媳妇是个很厚道的女人，我住在二楼，房间的钥匙就在她手里。我的被子里面，有我搜集的东西。”

　　杨安振点头。轿车开向了咸菜集，急速开过省道最繁华的饭店，到了北街，在一个黑暗的巷口，山鹰下了车，消失在巷口里。

　　轿车穿过一个巷口，又按照原路返回，急速开向派出所。

　　刚回到了派出所，王勇利和支智勇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有抓获一个围堵追杀山鹰的人，只是把肇事司机的家属小萍和孩子带回来了。

　　杨安振心里很不愉快，但是，还得装着没有事的样子，对支智勇吩咐道：“把他们关押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房间，要照顾好她们的生活。”

　　杨安振瞟了一眼王勇利，就上了楼。派出所里的灯光是一片明亮。

　　姚小西过来给杨安振倒了热茶，她知道老领导的习惯，在深夜办案时，就喜欢喝热茶，不仅提神而且驱寒。

　　杨安振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刑警大队队长王勇利进来站在自己跟前，不敢坐下。

　　王勇利低头，检讨说：“没有抓到一个人，是我无能。”

　　“不是你无能，是人家比你反应快，你的警车也许刚到村里，人家就从村里的道路上消失了。你没有见到一人。”

　　“就是这样。”王勇利吃惊地抬起头来，问，“我好像看到几个人影。”

　　杨安振坐正了，睁开了眼睛，冷笑了一下，说：“王队长，你已经尽力了，这只能怪我们的对手比我们强，人家能掐会算，人家是诸葛亮，我们是笨蛋。”

　　他说着，暗暗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发火。

　　王勇利更是惭愧地说：“我真的感觉到了，我们身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杨安振没有理睬他，对他说：“把姚小西叫来。”

　　王勇利出去，就把隔壁的姚小西叫了进来。

　　杨安振让他把门关死，轻声问姚小西：“你们知道山鹰来卧底了吗？”

　　他们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摇头。

　　“谢局长派山鹰来卧底，连你们都不知道，那些人怎么知道呢？怎么会追杀他呢？我刚才派你去，一是替他解围，二是要抓住那些暗中保护司机家属的人，三是最重要的，就是把肇事司机的家属握在我们手里。如果握在了罪犯手里，肇事司机死都不会招供的。好在支所长把司机家属和孩子带来了。所以，姚小西直接负责肇事司机家属的一切，没有你的同意，派出所的人不得进入她的房间。你现在就跟支所长交接。”

　　两个人对视着，都翕动着嘴唇。姚小西下楼，去找支智勇交接肇事司机家属的看管事务。钥匙就掌握在她手里，由每天的值班员负责送饭。

　　杨安振教导王勇利说：“从现在起，办理案件，要用心。要使自己的脑后长着另一只眼睛，就是睡着了，双眼闭上了，脑后的眼睛也不要闭上，这样才能做好刑警，才能破案。”

　　王勇利被杨安振一点拨，就开悟了。

　　杨安振站了起来，看了手腕上的宝石花手表，阴阳怪气地对他说：“快到午夜了，我们去胸口镇的阿房宫看看，你也换上便衣，跟我出去，你去叫上小董。”

　　夜深了，外面还是很凉的。他加了衣服，小手枪，就放在了内衣口袋里。他带着王勇利和司机小董，下楼来。没有坐车，就溜达着向大门外走去。

　　跟姚小西交接完后的支智勇也站在院子里，看到他们三个人要出门，就叫了起来：“杨组长，三更半夜的去哪里，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我派人保护你们。”

　　杨安振的双手插进口袋里，歪着头看着他：“我睡不着，让他们陪着到大街上转转，听说胸口镇的夜市不错，也想吃点。”

　　支智勇说：“我也睡不着，我陪你们吧。”

　　杨安振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姚小西站在二楼的栏杆上，也看着下面的人。

　　杨安振说：“我看就不必了吧，有事我就给你打电话，请你接应。”

　　杨安振的话只有让支智勇却步，他只有回答说：“我吩咐值班人员，你们不回来，不准他们睡觉，随时接应你们。”

　　杨安振朝他点了一下头，就走出了大门。王勇利和小董也看了一眼站在大门口内的支所长，也朝他点了一下头，就跟着杨安振走出了派出所。

　　16 午夜的哀歌 4月27日星期一 午夜

　　春天的夜晚真舒适啊。与刚才的紧张相比，他们感到了快意。胸口镇的主要街道没有人了，路灯也灭了。夜晚的凉风吹在他们的脸上，不到冷，反而感觉到了一些快意。

　　街道中心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几家夜市还在亮着灯，还有人吃饭喝酒，人很少了。他们到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夜市小摊前，女主人很客气地招待他们，给他们推荐好吃的小吃。

　　他们就坐下了，杨安振喜欢吃鸭血粉丝，他问鸭血是真的鸭血，还是人造鸭血。女人说，有人造的也有真的，我们马上就要收摊子了，就给你真的吧，不过得比人造的贵一倍。听说有真的鸭血，他身边的两个伙计，也跟着要吃。老杨对女主人说，就给我们三人来三分真的鸭血粉丝。

　　乡村的鸭血粉丝，虽然是真的，还是赶不上城里人做的味道。

　　他们吃完小吃，抹抹嘴巴，喝了碗白开水，爽口完，就向西面的街道走去。夜路是黑暗的，但是走了一程，就感觉不黑暗了。头顶上有星空闪耀，虽然暗淡，只要你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路，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杨安振心里计算着他们行走的地方跟镇机关大楼的方位应当在一个经线上了，就沿着一个小胡同，朝南走去。这里都是住户，都是老户人家，小巷内还偶尔亮着昏黄的电灯光。房子很老旧了，跟城市里的老城区一样。也是历史的见证。

　　走进小巷深处，昏黄的灯光没有了，巷口变得黑漆漆的。

　　突然前面有了声音，是声乐。仔细听是芦箫的哀歌，不是一杆，是好几杆，在参差不齐地吹奏。芦箫是最能表达哀歌的情物了。她们像哀伤的纽带从前面飘了过来，缠住了他们。

　　他们的步子慢了下来。凄惨的哀歌像绳索缠住了他们的脚步。

　　杨安振带头轻轻地往前走，他们要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是鬼魂，他们也要看个究竟。

　　哀乐越来越响了。他们到了哀乐的发源地，也是小巷的尽头。里面亮着绿色的灯光，绿色灯泡就吊挂在一个歪斜的竹竿上。啊，这是破烂废品场。破烂废品场很大，中间堆放着山丘一样的废品，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废品场的里面，绿色的灯光下，是一排低矮破烂的房子，肯定是收破烂人的住处了。没有门窗，像没有衣服穿的穷人。

　　芦箫的乐声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好几杆芦箫，在一起吹奏，多么响亮多么哀伤啊。

　　杨安振三人静静地站在废品场的入口，听着哀伤的音乐。

　　听着，里面有绿色的鬼影，从一间破屋到了另一间破屋。绿色的影子，是鬼。胆小的人会毛骨悚然的。

　　一曲吹奏完了，又是一曲。还是刚才的曲调。这次却有人领唱了，是一个老公鸭嗓子的人在领唱，不，是他附和哀伤的曲子，吟唱的。歌词是：“六王毕，四海一；胸口秃，阿房出。覆压三十余里，隔离天日；胸口北构而西折，直走天堂。小姐融融，夜入高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qun】焉，蜂房水涡，矗（chu）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屋之间，而气候不齐。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官爱纷奢，民亦念其家。奈何取之不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胸口之嫖客；架梁之橼，多于街道之小姐；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貂皮；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胸口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哀伤的乐曲吟唱完了。芦箫还在吹奏其他的哀乐，他们演奏的都是凄惨的曲子。

　　杨安振低声说：“刚才他们吟唱的是杜牧的《阿房宫赋》，是改编过的。本来是四段，现在只有两段，一、三两段！”

　　王勇利说：“对这个社会不满。”

　　杨安振说：“何止是不满，是诅咒。”

　　“走吧，”杨安振说，“现在可以说是怨声载道。”

　　他们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出路。应当还有出路的。里面的绿色灯光使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出路在哪里了？他们按照原路返回。

　　然后在从大路折向镇机关大楼‘阿房宫’。

　　17 夜查阿房宫 4月27日星期一 午夜

　　他们绕道，来到了镇机关大楼的大门前了，门岗前亮着一盏电灯，在夜空下显得那么明亮。他们站在大门前，仰视这个宏伟的建筑，与刚才的芦箫的哀乐对比，真是感慨万千。

　　小董跟着王勇利去敲门岗的小门。里面的门岗，一个老头，披上了蓝色的保安制服的棉袄探出头来，他很凶地问道：“什么人，深更半夜的，不说我报警了。”

　　他打开了门口的大电灯，大门口一派明亮，探头也亮了起来。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王勇利到了他跟前，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命令式地对他说：“我们是专案组的，把大灯关了。”

　　穿制服的老头看了证件，是市公安局的，很听话，关了大灯打开了小门。

　　他们走了进来，看门老头把门关死，很热情地要给他们带路，他们制止了。他又给拿出来手灯，给他们照亮。王勇利接过手灯，谢了他，就跟着杨安振走向了大楼。

　　手灯光在前面照路。到了大楼跟前，面对楼梯口，杨安振停止了脚步，对王勇利说：“关了手灯。我喜欢走黑路。”

　　王勇利就关了灯。

　　他们都先闭紧了眼睛，然后睁开，就朦胧地看清了眼前的黑暗楼道。

　　老杨没有上楼，而是走进了一层楼的走廊里，走到了尽头，又走了回来，然后就直接上了八楼。他身边的两个人，都知道老杨办案的方式，有时是稀奇古怪，让人难以理解。

　　阿房宫有八层楼高。他们到了顶层，想找天窗上去的。天窗被人锁死了。他要过王勇利手里的手灯，照了照。就灭了灯。在走廊上走着，看窗外的胸口夜景。

　　走廊在南面。看到的是胸口镇的荒野和荒野上闪烁的星群。

　　杨安振说：“一个小小的乡镇竟然建造如此气派的宫殿，劳民伤财。与废品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勇利说：“有的乡镇造的豪华办公大楼叫白宫，胸口镇建造的叫阿房宫。果然就应验了，两位主人很快就死掉了。”

　　杨安振说：“是贾邕在任期间建造的，那个贾邕可是一个风云人物啊。”

　　王勇利说：“此人豪爽义气，有魄力。不不不，他不是革命家的后代……，他爹是个战俘。”

　　杨安振讥讽道：“我看他更像胸口镇的秦始皇，是个暴力的当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