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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战争》 作者:丹尼尔·凯斯

第十部分

 

 
  【4】
 
  数天后,女房东打电话给波登的父母,她说她担心事情不太对劲,因为她上次见到波登已经是9月15日的事,那时他和他的新邻居克利斯·卡尔一起过来付房租。波登的父亲分别在9月27日和9月30日向贝林汉警察局申报失踪人口,贝林汉警察局局长把法兰克·波登的案子交给易威尔处理。这名四十四岁的探员采取一般失踪人口的例行调查手续。
 
  初步调查结果发现,卡尔和波登常常在一起。波登的父亲说,他曾和法兰克的这位新朋友交加谈过,他总是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10月3日星期五,易威尔探员开车到东马托大道公寓,他发现克利斯·卡尔正坐在草坪的椅子上晒太阳。
 
  这年轻人坚称他不清楚法兰克·波登在哪里。他说他最后一次看到波登时,波登要求他载他越过加拿大边境。
 
  「呃,他似乎是失踪了。」易威尔说。
 
  「天哪,真遗憾。」卡尔说,「不过我没义务要天天看着他吧?」
 
  回到办公室后,那年轻人的无礼挖苦令易威尔很心烦,他调查克利斯·卡尔的背景。卡尔没有犯罪记录。易威尔在隔周周一再次开车前往找他问话,但卡尔并不在公寓里。易威尔在名片后面留言,请卡尔尽速和他联络,然后他就把名片夹在门缝里。
 
  【5】
 
  易威尔探员前来质问之后,凯文决定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把行李和每个人的画作都打包到租来的货车上,隔天一大清早就开车到寇提姆的住处,寇提姆住在北边八哩远、一个叫做萨登谷的湖畔小区。
 
  凯文说他要找个地方住,寇提姆建议凯文搬来和他及他的腊肠狗玻雪一起分租。凯文接受了他的建议。当他把画作从车上搬下来时,寇提姆专注地看着一幅风景画。
 
  「哇,这如果放在我爸妈的房里一定很棒。」
 
  凯文迅速和内在里的汤姆确认之后,就把那幅画当成赠与他父母的礼物了。
 
  凯文认定亚伦已经没办法再拿美术教授当幌子后,他就跟寇提姆提议,他可以帮忙打造热水缸事业。他打算把这些东西租给老年人使用。凯文说,只要连接一台液压升降机,就可以把老年病患升高或降下,让他们方便进出浴缸。市场上有这个需要。他们把自己称作「瀑布水力学」,由于这是率先在市场上出现的产品,他们可以因此赚一大笔钱。
 
  他负责业务方面的处理,和那些无法负担庞大资产开销的小疗养院签约。「我们在助人的同时也赚到了钱。」凯文说。
 
  寇提姆相信他。
 
  接下来的周末,他们办了一场饮酒派对,赚够足以支付租金和开销的钱。但某天下午凯文正在听收音机时,他听到地方新闻:「官方报导,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一间精神病院逃出来,具有多重人格的病患比利·密里根可能就在贝林汉地区。」
 
  凯文迅速调转旋钮,想听听看有没有别的电台在报导这则新闻,但却毫无发现。此时,玻雪开始对开进车道的一辆车吠个不停。透过窗户,凯文立刻认出那个人就是向他询问有关波登失踪案的探员。
 
  车门砰的一声关起来,把寇提姆从厨房引了出来。「那是谁啊?」
 
  凯文急忙低声对他说:「听着,我没时间向你解释了,那些人想把我扯进法兰克·波登的失踪案。」
 
  「别扯了!你有吗?」
 
  「当然没有。有几个坏家伙雇请他用计算机进入银行帐户偷钱。他贪心地帮自己多干了一票。他赚了一大笔钱,现在那些人要追杀他。但我不能把这些事告诉警官啊!」
 
  「那你想我怎么做?」
 
  「就说你几天前还看到他。你形容他的样子,他跛着脚,就这样。如果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不在这里,你也不晓得我人在哪儿。」
 
  寇提姆一想事情和贝林汉的警官有关,他人就紧张了起来,但凯文知道他会照做的。他人躲在后面的房间里,听到寇提姆依照他说的话告诉警官。然后,他听到易威尔探员说:「那,你要是见到克利斯的话,告诉他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警官的车一驶离车道,凯文就开始打包行李。
 
  寇提姆回来,坐在床上。「这下子,我猜我们那桩伟大的热水缸事业是无法再继续了。」
 
  凯文知道寇提姆会听到广播里的消息的,他决定自己先开口。他简洁扼要地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寇提姆听,他说,如果寇提姆还想知道得更多,他可以去看一本写他的书。
 
  「你在胡扯吧!」寇提姆说。
 
  「我会寄一本给你。」
 
  「你要去哪儿?」寇提姆问。
 
  「去南边的加州。然后我再见机行事。」
 
  「我和你一起去。」寇提姆说。
 
  「没这个必要。」
 
  「当然有啦,我的伙伴。至少让我陪你一段路嘛,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寇提姆把一些衣服塞进背包里,他抱了玻雪就和凯文一起坐进车里。他们把车开离车道往大学区行进时,寇提姆扬了扬眉问他。「你说多重人格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是像《自我迷失》和《三个夏娃》书里写的那样吗?」
 
  「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如果你再和我相处一阵子,你应该就会知道了。」
 
  凯文在大学书店前面停下车来。「他们会有那本书的,可能是在心理学那一区吧?你去买一本,我帮你在书上亲笔签名。」
 
  寇提姆拿着一只纸袋从书店里出来,两眼睁得老大。「这里面有你的照片耶!」
 
  「那个不是我,」凯文说,「是比利。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样子。」
 
  凯文开向往波特兰的高速公路,寇提姆则在看那本书,他不时就会惊奇地猛摇头。「你是这十个人格里的哪一个?」
 
  「你还没看到我那部份咧,」凯文说,「那个时候我还是《惹人厌的人格》之一。」
 
  【6】
 
  11月20日,易威尔探员接到一通来自萨登谷保安部官员的电话,那人说他听到寇提姆的邻居说,联邦调查局在该区询问有关克利斯·卡尔的事,但是寇提姆和卡尔没有留下新地址就不见踪影了。
 
  老是让卡尔抢先一步溜走,这一再的挫败感让易威尔感到很失望。他觉得卡尔肯定要为法兰克·波登的失踪负上责任。
 
  当天下午,一位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到贝林汉警察局,交给他一张通缉海报,被通缉的是从俄亥俄州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一名违反假释条例的逃犯。起初,易威尔并没有认出「比利·密里根」就是失踪者的邻居兼朋友,直到调查员说,根据报导比利·密里根曾用克利斯·卡尔的名字住在贝林汉。
 
  就在这一瞬间,易威尔确信比利·密里根已经杀害法兰克·波登。
 
  「你们怎么知道要到这里找他呢?」易威尔问。
 
  「我们有探员询问过他在温哥华居住任教的哥哥莫杰姆。是他告诉我们到哪里找比利的。」
 
  【7】
 
  寇提姆不知道他该相信什么。是克利斯·卡尔,或是比利·密里根,不管他是谁,总是在说他们有很好的机会,到佛罗里达州建立那「瀑布水力学」的事业。
 
  寇提姆对于建立热水缸事业的主意感到很兴奋。他知道,密里根不但是个有想法的人,还是个聪明的街头生存者。他可以从密里根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开始唤他比利。
 
  比利从波特兰打了通长途电话,电话透过旧金山拨接过去,所以不会被追踪到,他要找的人是唐蓝道。
 
  寇提姆问他干嘛这么做,比利说,唐蓝道是俄亥俄州的公设辩护律师,也是他的雇主。比利说州政府还欠他一些钱,唐蓝道说他将离开哥伦布市,前往佛罗里达州的比斯肯,出席下周一场重要的律师大会。
 
  「他把饭店名字和电话号码给了我。我要过去看他。」
 
  他们往南行,在加州海岸线的每个海滩都停下来休息。虽然天气冷得没法游泳,寇提姆却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开心过。
 
  当然,还是有时机不妙的时候。他们接近沙加缅度的时候,寇提姆感觉到他友人的变化。当一架直升机在头上飞过,比利就会惊慌起来,再命令寇提姆把车停到路旁,然后他会跳出车外,跑进森林里。
 
  寇提姆跟在他后方,他告诉比利那可能只是交通气象报告单位的直升机罢了,叫他大可以放心。这时比利才懊恼地回到车里。
 
  他们在沙加缅度一间旅馆待了几天。比利说他们必须在那儿等待,因为他朋友从俄亥俄州把他的药寄到待领邮件部门。这会儿寇提姆才明白,不吃药,比利就会像书上写的一样不断变换。他抓住机会问他现在是谁,但比利响应的表情却冷酷且多疑。
 
  「我不知道我是谁。你问这干什么?」
 
  「我没恶意。不管你是谁,我们都是事业上的伙伴,也是朋友。」
 
  他只是耸了耸肩,抽出一把小刀开始挥砍双人房里其中一张单人床,说着奇怪的话。
 
  寇提姆受到惊吓,他向后一退,同时询问:「你干嘛那么做?」
 
  「好玩嘛!」他嗤声道。
 
  然后比利拿起电话,打给贝林汉警察局,要求和易威尔探员说话。他说他要拿寇提姆做为人质,如果警方不把人撤走,他就要干掉寇提姆,把他的尸体丢进森林里。
 
  他把电话挂上之后,寇提姆抱起玻雪就往门口走去。
 
  「嘿!我那么说只是要帮你解套,这样他们才不会以为你在帮我逃亡,」比利说,「我可不想让我的新伙伴惹上麻烦,说你伙同联邦调查局的逃犯。」
 
  寇提姆心生感激。
 
  俄亥俄州的药寄到之后,比利似乎有段时间恢复正常,但他定量配给吃药,有时会出现吓坏人的偏差行为。他变得推托、疑神疑鬼,不让寇提姆一个人离开旅馆房间。
 
  比利在洛杉矶用克利斯·卡尔的身分买一把散弹枪和一把切断枪管的弓锯。驶离城镇时,他开枪射了一盏号志灯和一辆车的车窗。
 
  寇提姆试着看出做这件事的究竟是比利内在的哪一个人格。
 
  比利教他如何在一家没有实时更新之信用卡刷卡机的老旧加油站加油。虽然寇提姆的卡已经刷爆了,他们多半还是可以在不用现金的情况下加油。
 
  「这才是我要过的日子。」寇提姆说。
 
  寇提姆坐在驾驶座,比利一路上似乎陷入沉思。当他们把车停在路旁休息时,比利说他觉得听到灌木丛里有声音。「你下车去看一下?」
 
  寇提姆看到比利手上的散弹枪,他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过去看看。」
 
  「我不去。里头搞不好有蛇。你要是这么好奇的话,干脆你自己过去,我帮你拿散弹枪。」
 
  他们再开车上路时,比利抱起了玻雪说,下次要是寇提姆再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把这只狗丢到车窗外。寇提姆很快抓住比利后颈背上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伤害我的狗,我就杀了你。」
 
  这让比利冷静了下来。他更规律地吃药,似乎比较像以前的那个他。他们聊到热水缸事业会令他们变得很富有,同时又能为佛罗里达需要减轻身体疼痛的老年人提供服务。
 
  但他们越接近佛罗里达州,寇提姆对这整件计划就越感到紧张。寇提姆开始猜想,比利莫非都是这么做:跟某个人交上朋友,拿了他的证件和数据,尽可能地了解这个人,然后把他干掉,冒用他的身分。
 
  他知道比利那个克利斯·卡尔的身分现在已经没用了,而比利还没有时间去弄个新的身分。他发现自己无法睡得安稳,他一直让自己保持警觉,以防比利想对他做什么。
 
  到了比斯肯,比利跟他提到自己在黑手党的父亲,还说他打算把护理热水缸这件事告诉他老爸。
 
  「但我必须一个人去和他谈。他从来不见他不认识的人。他很讨厌我,不过我得说服他我已经变了,而且这是桩好买卖。」
 
  寇提姆发现,当比利提议他俩到沟渠里找鳄鱼时,比利的表情和动作就和杰克尼克逊在电影「飞越杜鹃窝」里的表现一模一样。寇提姆猜想比利是不是打算把他丢到鳄鱼群里。
 
  然后比利又开始说些奇怪的话了。
 
  「我在这里有个亲戚,」比利说,「我本来想让你和他,还有其他人碰个面,但我想还是不要比较好。就在这里让我下车吧。」
 
  寇提姆问他为什么,比利说,因为那些人想从古巴偷运毒品进来,他们有些朋友炸了飞机跑路,暗地里在深夜与毒枭碰头,和那些毒枭交易,结果却劫走了毒枭的货。两派人马有场大战。
 
  「他们很有组织,」比利说,「你最好提都别提,不然你会有危验。」
 
  「我不会向任何人说的。」寇提姆说。
 
  「明天下午我们在这个停车场见,然后再去找唐蓝道。」
 
  「好。」
 
  「我会租一辆豪华大轿车,我们开着它到饭店等他。」
 
  「好。」
 
  但比利离开后没几分钟,寇提姆把玻雪放在两腿中间,开车往北去。开了几哩路之后,他停下车来想了一会儿,却想不透。然后他才发现,比利把他给甩了。
 
  他打电话到贝林汉警察局,告诉易威尔探员比利身在何处,还有他们在途中发生过的事。他把比利提到的毒品交易,以及要跟到俄亥俄州公设辩护律师在比斯肯举办之律师大会上碰面的事也都说了出来。
 
  「事情都连在一块儿了。」易威尔说,「这就是他的一贯技俩。冒用别人的身分。」
 
  寇提姆想到散弹枪和鳄鱼的事。
 
  「你小心点儿,」易威尔说,「如果他被抓,他会怪到你头上的。」
 
  这句话才是重点。他不停地开着货车前往杰克森维尔,在那里过夜后,隔天又花十个小时、开了八百哩的车到休斯敦去。
 
  他在想,如果比利的精神状况正常,他真的很想再多认识比利一点儿。
 
  但那已是寇提姆最后一次见到比利·密里根了。
 
  【8】
 
  饭店里,唐蓝道才刚开房门,电话就铃铃作响。他把袋子一丢,接起电话。
 
  「是我。」对方说。
 
  他马上认出是比利的声音。「你过得怎么样?真是巧,我才刚进来。你从哪里打来的?」
 
  「就在饭店楼下大厅。」
 
  蓝道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没错,我人就在楼下。我可以上去你房间吗?」
 
  「不行!你不能上来我房间。在原地等我,我几分钟后就下来。」
 
  「好吧!」比利说,「但不要打电话给警察哦!」
 
  「我没打算打电话给警察。」
 
  唐蓝道挂上电话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大大地喝了一口。身为一名法院官员,他有责任把比利交给警方,但他又很清楚比利为什么会从医院里逃出来。
 
  他打电话给马丁法官,这才知道法官要三个小时以后才会回来。
 
  他打起精神,下楼到大厅和比利碰面。当他走出电梯,他看到在必经之路的大厅和游泳池附近都挤满了衣着光鲜的与会人士。游泳池的另一侧,他看到比利坐在餐厅酒吧的一张位子上,比利穿着破牛仔短裤、一件圆领紧身恤衫,他戴着黑色眼镜和一顶海滩帽,看起来十分邋遢。
 
  唐蓝道从没碰过这种事,他以前从没遇过这些人:州法官、联邦法官、美国国家律师、联邦调查局的助理主任、法律教授,还有最高法院的法官。
 
  他来参加这场大会,是因为「美国律师协会公设辩护律师委员会」,指派他为「辩护服务委员会」的主席。「律师信息计划」则邀请他代表出席大会。当一名「美国律师协会」、「罪犯审判部门」的律师是件很有声望的事。
 
  而如今他却汗流不止,唇干舌燥。他要怎么做?比利又会怎么做?
 
  唐蓝道在他对面坐下来,点了杯酒。
 
  「你看起来很糟,比利。」
 
  「我几乎是一路跑来的。」他说。
 
  在唐蓝道开口说话之前,两位穿着运动外套的人走进他们的座位。其中一个人说:「密里根吗?」
 
  第二个人秀出他的警徽说:「我们是联邦调查局。」
 
  唐蓝道吃惊地抬头一看。「哦,我的天哪!」
 
  他们立刻给比利戴上手铐,带他离开。
 
  「等等!」唐蓝道大叫,「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先生,你是哪位?」其中一名探员问。
 
  唐蓝道知道他们一定以为他只是坐在一旁和比利打屁闲聊的某个陌生人。「我叫唐蓝道。」
 
  「先生,请你站起来,面对吧台。」
 
  「为什么?你们——」
 
  探员在搜他的身。
 
  唐蓝道转过身来。「你们这些人,我是他的律师。」
 
  「先生,把你的手放在吧台上。」
 
  「我是俄亥俄州的公设辩护律师。」
 
  探员面露难色。「你有证件吗?」
 
  唐蓝道拿出证件,手却抖得厉害,差点把钱包弄掉了。「我是俄亥俄州公设辩护律师,是他的律师。」
 
  「哦,他要跟我们走。上头说他是很危险的人物。」
 
  唐蓝道看到比利脸上表情的变化,他眼中惊恐的目光表示他正在转换。当他们带着犯人走到停车场时,唐蓝道跟在警官身旁,但有两辆联邦调查局的车开进来,探员纷纷下车过来阻挡他。
 
  「什么都别说,比利!别对任何人说半个字啊!什么都不要告诉他们!」
 
  人行道上有好几位与会人士也大声抗议起来,大厅里其他人也都挤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律师在场就什么都别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干嘛逮捕这个人?」
 
  「你们这些警察有合法的拘捕令吗?」
 
  「这人是他的律师。他有权和他的当事人说话!」
 
  其他探员皆围住比利,形成一道人墙。「各位,他是我们的犯人。请不要干扰合法的逮捕行动。」
 
  「什么都别说,比利!」唐蓝道不断重复,「我们今天晚上就会把你保释出来!」
 
  「我不这么认为。」一名探员道,「这是逃犯拘捕行动。你可以明天早上去找法官谈。」
 
  三辆警车一起开走了。
 
  唐蓝道的眼神没有和大厅里任何一名律师接触,他穿过大厅,回到自己房间,又狂饮了一口烈酒才开始打电话。
 
  【9】
 
  一名联邦调查局探员在比利的钱包里找到假证件。「这是你其中一个多重人格吗?克利斯·卡尔教授?」
 
  汤姆两眼直视前方。
 
  「你还有一个律师叫做史凯瑞,对吧?」另一名探员问。
 
  「没错。」
 
  「他去牙买加做什么?」
 
  亚伦根本不知道史凯瑞人在牙买加,所以他耸耸肩说:「我不知道。」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第二名探员道,「我想知道。」
 
  「为什么哥伦布市这么急着要把你抓回去?」第一个探员问,「你真的只是一个从疯人院里轻轻松松跑出来的疯子吗?」
 
  「我们听说你隶属于一个拦劫古巴毒品的集团。这个律师和毒品也有关吗?」
 
  「没有律师在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句话让探员们停止发问,他们把他载到迈阿密的联邦监狱,他将在那里关上一整晚,直到隔天早上出席联邦地方法庭召开的引渡公听会。
 
  法官起诉他为逃避监禁及逃避控诉而非法逃脱,并将他的公听会安排在1986年12月1日。他要求将他还押迈阿密首都看守所,不得保释。治安官的助手把他从那里带到戴德郡监狱,但该监狱已人满为患。
 
  他被逮捕之后,混乱时期又再度出现,让那些年纪小的待在牢里很容易遭到攻击。他所有的东西,连球鞋都被偷了。他们给了他一双纸拖鞋穿。
 
  第三天,在两名哥伦布市探员的护送下,法院将他引渡回俄亥俄州。探员做过自我介绍,但亚伦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他称这两人为高探员和胖探员。他们说他们是来带他回俄亥俄州的。
 
  在前往机场之前,他们在过夜的那间高级旅馆吃午餐。正在吃饭时,凯文注意到另一张桌子有两个人一直盯着他看。他吃完饭后,那两人就走了过来。
 
  凯文看到他肩上鼓起的手枪皮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询问道,「你们是要扁我吗?」
 
  那两名哥伦布市的警官根本没转头,凯文知道他们也有份。
 
  这两个人秀出警徽,其中一个人说:「我是贝林汉的易威尔探员,这位是杜本探员。你可能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谈过法兰克·波登的事。真是巧啊!我们正好也住在这一家旅馆。」
 
  「是啊!」凯文闷哼一声,「我很信机缘巧合的。」
 
  「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杜本探员说。
 
  凯文冷笑着道:「我不告密的,你这个白痴。」
 
  「呃,我们不是要问你——」
 
  「你们不觉得我应该要有个律师吗?」
 
  「哦,哦……抱歉啦,两位。」胖探员嘟嚷着,「只要他提到『律师』,我们就没辄了。」
 
  贝林汉的探员离开之后,凯文想他可能被高探员与胖探员摆了一道。但有几个问题他实在很想知道答案:易威尔探员怎么会从西北方的华盛顿州得知他人在比斯肯呢?他都已经跑到东南方的佛罗里达州这么远的地方了。这些联邦调查员又怎么会到比斯肯饭店来,在他和唐蓝道见面的那一瞬间围捕他呢?
 
  他认为是蓝道通知联邦调查局的,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被吓坏的寇提姆打电话给易威尔的那个晚上,他在无意间就已透露出足够的讯息,让警方极易查到举办律师大会的饭店名称,以及下榻在那儿的俄亥俄州公设辩护律师的名字。
 
  是易威尔的通知让联邦调查局逮捕比利的。
 
  在迈阿密机场,亚伦询问两位哥伦布市的警官:「你们介意给我一包烟抽吗?这可是趟长途旅行呢!」
 
  高探员说:「等你回到哥伦布市你就有烟可以抽了。」
 
  「嘿,我们就给他点烟抽嘛,老兄。」他的同伴说,「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说『不行』。我上个月戒烟了,而且我不会坐到非吸烟区去。」
 
  亚伦看着他的眼睛。「唉,老兄,我知道搭飞机的飞航条例。我只要威胁他们,你这家伙就得开三天的车把我从迈阿密载回哥伦布市去啰!」
 
  高探员说:「把烟给这混球吧!」
 
  胖探员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出来。
 
  飞机降落哥伦布市机场,滑行到一条隔离跑道,亚伦数出有九辆警车驶近飞机、把飞机围了起来,一直闪着车灯。他们有一组穿着防暴衣、手拿来褔枪的镇暴小组,形成三重防线。
 
  「天哪!他们是在等总统吗?」亚伦问。
 
  「他们是在等你。」
 
  「我?」
 
  「这还算不上什么。等你看到媒体就知道了。」
 
  然后他看到媒体被挡在一侧,当他走下阶梯时,闪光灯闪个不停。「这是在开玩笑吧!」
 
  「呵,你应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你的。」第二名警官说,「老兄,所有的媒体都来了,这城市里的每个记者现在一定都在郡监狱里。」
 
  「不过我们要耍耍他们。」第三个警官说,「我们有人会挡在前面,不过我们在走了四分之一哩路之后就会离开,把你转送到一辆很普通的车子里,载你回司法中心。」
 
  「他们干嘛那么兴奋啊?你真以为我杀了人吗?」
 
  「难道不是吗?克利斯·卡尔教授?」
 
  亚伦感到心寒。「你在说什么啊?」
 
  「你没看报纸吗?」
 
  「我哪来的时间看报纸?」
 
  警官把一份皱皱的报纸给他,是1986年11月25日的《哥伦布市快报》,亚伦很快读道:
 
  密里根与神秘事件——尤罗勃报导
 
  精神病患比利·密里根是华盛顿州贝林汉市10月3日一件失踪案的主嫌犯,这名逃犯曾化名居住于当地。
 
  贝林汉警察局的麦戴维探长相信该名三十三岁的学生(法兰克·波登)已遭杀害。化名克利斯·卡尔的密里根和波登熟识,两人住在同一栋公寓。
 
  「他绝对就是嫌犯。」麦探长提到密里根,「我们几次找他问话,他对我们说的故事都不一样,然后他就消失了。」
 
  「看到手边所有的证据,如果我是波登先生的亲友,我不会抱着还能见到他活着的希望。」麦戴维说,当局并不知道密里根的真实身分,直到他在迈阿密遭到逮捕。联邦调查员发现卡尔这个化名,才向贝林汉警局联络的,因为密里根有一张以克利斯·卡尔为名的华盛顿州驾驶执照。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攻击和媒体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这会儿他们要控告他谋杀了。
 
 
  第二十三章 绝食至死
 
  【1】
 
  唐蓝道发现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他的声望和职业都遭到危害。事实上,由于比利被逮捕时他正好就在现场,这让联邦调查局以及哥伦布市的全美律师办公室考虑要展开一次完整的调查行动,查出比利这名违反假释条例的假释犯在这段逃亡期间,唐蓝道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11月25日,《哥伦布市快报》刊载唐蓝道的声明:
 
  州属公设辩护律师否认他窝藏逃犯密里根
 
  「在我到这间办公室工作的五年以来,我们从未、也绝不会有任何窝藏逃犯或其他任何违法的行为出现。」
 
  唐蓝道昨日否认他曾安排与密里根在佛罗里达州会晤,他也从不知道在全国搜查行动期间密里根人究竟在哪里。
 
  「我会做那种事吗?我有那么傻吗?我会毁了自己执法的执照、冒着坐牢的危险把我的当事人藏起来吗?」
 
  然而,唐蓝道请来为他在控诉窝藏比利一案辩护的律师却提醒他,他必须想想自己的未来。该律师也建议他不要再做比利的代表律师了。「如果你遭到控诉,比利可能就必须站上证人席作证,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他可以轻易地指着你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朋友和同事都试着向他施压,但唐蓝道却坚持他不会放弃比利。
 
  在一场犯罪辩护律师的组织会议上,同事们试着说服他停止为比利辩护,他一再坚持现在才是比利最需要他的时候。议程再三拖延,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一直激烈地争论到大半夜。
 
  ——「比利在佛罗里达遭到逮捕时,你被发现和他在一起,这已令你名誉受损了,蓝道。你现在面临的是公私利益冲突。」
 
  ——「这不只是针对你个人而已,蓝道。这件事会毁了整个州属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的信誉啊!你手上还有其他的被告——有些人是被控死刑,这些人的生命会受到影响的。」
 
  ——「甚至连比利都不想让你继续接这桩案子了,蓝道。是时候让别人接手了。」
 
  唐蓝道坚决的态度开始软化。「还有谁能处理他的案子呢?」
 
  「史凯瑞怎么样?他一开始就跟过这个案子,比利知道他、也相信他。」
 
  唐蓝道疲弱地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私人律师事务所的人。比利又没钱。」
 
  「你知道这对史凯瑞来说不是问题。他会用他的红利支付的。」
 
  「这对史凯瑞不公平。」唐蓝道坚称。
 
  「如果你还要做他的律师代表的话,对你的家人、还有和你一起工作的人也不公平啊!甚至对比利都不公平。」
 
  唐蓝道叹了口气,紧张的情绪已令他累坏了。「我想你说得对。但只有史凯瑞接手我才愿意退出。」
 
  史凯瑞同意再次代表比利,让他们的关系兜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1986年12月9日,他到富兰克林郡监狱探视比利。距离他和茱迪第一次接下这桩案子已有九年又一个月的时间了。
 
  「还记得我第一天在这里遇到你时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点点头。「你告诉丹尼,『把嘴闭上,因为隔墙有耳。』」
 
  「情况不变。谁都不准和任何人说话,除了我以外。」
 
  他点点头。
 
  「你现在是谁?」史凯瑞问。
 
  「亚伦。」
 
  「我想也是。」史凯瑞说,「把我说的话告诉其他人,让大家保持团结一致。」
 
  「我会尝试的,凯瑞。但你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主控权。」
 
  回到办公室后,史凯瑞拨电话给他的好友,也是他以前的老板,年轻的富兰克林郡公设辩护律师库拉吉。他告诉库拉吉他已经答应再次代表比利,而且不收费。
 
  「但是已经排了好几个公听会,要研究出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史凯瑞说,「他要到哪里接受治疗、又是谁来治疗他。假释局一直都在一旁等着把他抓回牢里去。我没办法单枪匹马对抗苏约翰和假释局。我需要郡公设辩护律师的帮助。让你的办公室用一般价接下这件案子,我就可以当你的咨询律师。」
 
  在那场联合会议上,库拉吉静静坐着听,他知道他的朋友唐蓝道的压力。史凯瑞的名字一出现,他就知道如果史凯瑞接手的话,他一定极需帮助。像比利这种延迟审判的案子,法院授权的费用都不会超过一百美元。
 
  没有一个头脑清醒的律师会接下这种又麻烦、又没钱的案子。只有像史凯瑞这种很理想主义的人才会基于自己的原则,而接下这种几乎不可能打赢的仗。这也是他敬佩史凯瑞,还和他交上好朋友的原因。如今,即使他有更好的抉择,库拉吉还是无法拒绝涉入本案。
 
  「你说得对,」他说,「这件案子的曝光度太大了,俄亥俄州没有其他法律团体能帮上你的忙。我会从办公室里派人过去帮你。」
 
  但在富兰克林郡公设辩护律师的办公室里,库拉吉的辩护律师们却抗议说,他们自己的案子已经一堆了,而比利·密里根的案子争议性高、曝光率也高,他们实在无法成功处理这件案子。
 
  「这是你的案子啰。」茱迪告诉他,「你早在一开始就应该担任比利的律师了。」
 
  库拉吉知道她是在暗示1977年,他指派她和史凯瑞接下这桩看似单纯的连续强暴案,史凯瑞走进办公室告诉茱迪,他们两个接的案子已经超出可以理解的程度之上了。史上首次为多重人格精神病患辩护的案子肯定会引来全国的——搞不好还是全球的报纸与政治抨击。
 
  当时的库拉吉是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的主任,只有他底下员工称为「库氏案」的案子他才会亲自接手,包括办公室里没有人敢接的恐怖案件,当事人太粗暴、难以控制,当事人可能会枪杀自己的律师,或是很会捣乱、很疯狂的当事人。
 
  史凯瑞和茱迪总是要哄骗他亲自接下那些案子,1977年他们没办法请他亲自处理密里根的案子,时至今日,茱迪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他接手。而现在比利是一宗谋杀案的主嫌犯,假释局局长苏约翰的决心比以往都还要坚定,他让大家都知道,有当局订的《密里根法》做后盾,一旦法院和心理健康局将他释放,他就要尽快把比利送回牢里。
 
  「我们不能让苏约翰带走他。」史凯瑞说。
 
  「那好吧,」库拉吉说,「我来干扰和阻挡他,不过你才是采取行动的人。」
 
  史凯瑞和库拉吉要求法院重新指派柯丝薇作为比利的治疗师,但富兰克林郡的检控官却提出抗议,他说他的部门拒绝接受柯丝薇,因为她并非司法中心的员工。
 
  马丁法官裁决,在两个月后的公听会前,密里根将再次收容到哥伦布市的莫里兹司法单位。
 
  12月12日,《哥伦布市快报》报导:
 
  密里根未获批准选择医师
 
  昨天在一场未公开的(法院)会议中决定,密里根将接受该单位主任林德纳医师或其他员工中的医师照顾。
 
  【2】
 
  比利被关进莫里兹司法单位、再次受林德纳医师控制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在房里踱步,研究地板,数着地砖,他决定要结束他的一生。
 
  虽然史凯瑞一再鼓励他,但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知道制度是无法改变的,他们会不断把他从一个司法医院送到另一个司法医院。他可以预见自己在廿年或卅年后坐在病房里的景象。
 
  他拒绝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在过去,他会拿自杀当威胁去操控别人,但现在他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他已经发现,自由就像是不用再去面对身为比利·密里根的耻辱,没有这些耻辱,他做什么都会成功。但这个社会永远不会让他可以那样赎罪的。
 
  他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死。不管他死后将到哪里去,如果他真的会去某个地方的话,他都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他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这样在原点一直绕、一直绕,就像受困于一扇没有出口的旋转门里似的。
 
  他想出去。
 
  但怎么出去呢?
 
  治疗小组下令日以继夜地对他进行一对一的观察,这一次,因为有人一直看着他,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这次已经不是「防逃跑的观察」了。由于他在医疗史有过自杀的记录,他们现在对他实行「防自杀的观察」。
 
  混乱时期,阿瑟、雷根和亚伦对死亡的决定起了争执。
 
  雷根终于还是接受阿瑟的建议,对这些心灵与精神上的折磨做最真实、最完整的抵抗,就是死亡。透过这项有意做出的决定,他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们选择绝食。
 
  这是个令人满意的决定。只有头几天才会有因饥饿引起的阵阵剧痛。之后,他们一开始会产生幻觉、情绪过度兴奋,但接下来,就不会再有任何身体上、精神上或心灵上的疼痛——永远不会有了。
 
  这不是威胁操控。他再也无法忍受被医院、政客和媒体利用。他也不能承受被指控为谋杀案的主嫌犯,而案中的被害人明明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他细心地逐步减少热量的摄取,好让那些孩子少受点苦。阿瑟说必须为那些孩子做好准备,鼓励他们要勇敢一点。他对他们说,在搬到新家之前,「不吃东西」是必要的,到了新家之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房间,不再需要大家一起共享同一个房间。有哪个孩子听了会拒绝呢?
 
  整个系统没有受到惊吓。过了第一个星期之后,他就不再感到饥饿了。由于他受到一对一的观察,每隔十五分钟戒护人员就会把他的行为记录下来,所以工作人员很快就察觉到他现在每天都只吃一点点食物而已。
 
  护士报告中加入一道指示,要戒护人员鼓励他多吃一点。
 
  他们开始每天早上替他量体重,后来每天量两次。当他们威胁说,如果他不多吃点,就不给他烟抽的时候,他却耸耸肩说,反正抽烟对身体健康也不好。他并没有把计划告诉他们。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死了。
 
  部分禁食几天之后,他听到阿瑟告诉孩子们,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终于抵达这里,这个死亡之地。你们会觉得有点儿痛、有点儿饿。但是等到事情发生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们可以做那些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这一次,你们每个人都可以站在聚光灯下,不必再离开。我们以后会再见面的。」
 
  当然,这是个谎言。但阿瑟知道,除了这些以外,他无法再向孩子们解释些什么。
 
  孩子们因为饥饿而产生的哭闹声引起很大的争论,在合理的解释之后,大家都同意了。最后一次的会议发生在第六天。这是最后一次转换、最后一次产生记忆缺失。这是一次重生。一个走向终点的结论——所有人都接受死亡。
 
  然后,没有人说话,他的脑子里没有半点声音。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这么衷心地想死。
 
  对医院管理当局来说,他的禁食是个笑话。
 
  一直到他完全不吃东西为止。
 
  他们必须正视比利的问题。他们试着改变他,他知道这些人误以为他在玩把戏。
 
  「告诉我们你要什么。」
 
  意指:「我们会照你的要求去做,那你就会进食了。」
 
  「我什么都不要。」他说,「就让我这样吧!」
 
  他没有宣告他的决定。有一天,他什么都没吃。值班人员换班时,技术员在报告中加注。1987年1月2日:「比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注意他的情况。他可能会生病,或是感染流感病毒。」
 
  当晚吃饭时间到了,戒护人员问他:「嘿,你不会饿吗?」
 
  他只是摇摇头,面带笑容。
 
  「你瞌药啦?」
 
  比利只是保持微笑。
 
  「好吧,既然你不想吃就算了。」
 
  隔天早上比利又拒绝吃早餐,医生才过来帮他检查。「别理我,」他看着地板说,「我很开心,也很满足。你们就别理我吧!」
 
  「安排血液测试,」医生说,「看看这个人有没有吸毒。」
 
  血液测试结果没有药物反应。
 
  头几天,报界控诉他偷偷把食物带进去。当局带了一些陌生人进去看他。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
 
  他知道他们再也无法掌控他,这令他感到无比舒畅。他知道他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他会死在这里,他们就得把他抬上那些阶梯,把尸体移出这个地方。他们那么想抓住他,却无法关住他的心,现在他们也将无法关住他的人。因为他就快死了。
 
  他发现这竟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令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看到即将到来的结局。一切就要结束。他很满足,但也对过去的人生感到后悔。他觉得很对不起其他人,尤其是那些被他利用、被他伤害的人,还有在他神智不清时侵犯的那三个女人。
 
  但他再也不会对自己感到遗憾了,因为他已经要离开人世。他其实很愿意变成墙上的苍蝇,看看这些人在他走后会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想到,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迫不及待想看看死后的世界。
 
  现在,就在他的胸口,他感到一股强大的灼烧感就快把他的心撕裂了。有一部分的他在说:「来吧!继续吧……让我们走到下一步吧!」但是有另一小部分的他为了生存而轻声呼唤:「不……不……」
 
  痛苦已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中更剧烈的精神上的痛苦。他这一生的焦虑和痛楚群聚在此,深深地灼烧刺痛着他。
 
  他知道有人会藉由酒精或者毒品暂时避开这些痛苦,但是等你醒来之后,痛苦仍在那儿等着你。这也就是告诉你,时辰到了。这是听诊器察觉不到的,但痛苦就在那儿,就像是皮肤下的火一样。
 
  唯一解除这个疼痛的方法,就是同意死亡。下决定死亡,就等于扣下了扳机。
 
  接受自己的死亡,让那些疼痛消失不见。
 
  他在想,他生父莫钱宁在密闭仓库里放火自焚之前,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他翱翔在痛苦之上……
 
  然后幻觉再度出现。
 
  十天没有进食之后,他看到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上千只鸟儿在窗外飞来飞去,那景象如此真实,他问其他人:「你看到它们了吗?」
 
  还有光的颜色,紫红色、灿蓝色,以及令人生畏的阴影,他环顾四周想看看这些光是从哪儿来的,却找不到光的来源。
 
  这是死亡的景象与声音。
 
  这令他想起米查活埋他的景象,那时他才八岁大,即将满九岁,丹尼就看过这些死亡的颜色了。
 
  【3】
 
  七月中旬的早晨,玉米长到两呎高,阳光洒在露珠上,雨滴还停在车窗上。
 
  小比利在卡车上等着,他身穿一条灰裤、一件T恤和一双没有带扣的便鞋。
 
  米查从屋里走出来,动作迅速地束着点二二手枪的皮套。
 
  他启动卡车的引擎,接着突然转出车道,轮胎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当比利看到他把车从廿二线右转到石墙公墓路时,他觉得很害怕。但是米查叫他不要离开卡车。比利看着米查走进那有道十二边形墙的小墓地。杂草太高了,他看不见米查在里头做什么,但当他回到车上,他似乎冷静多了,然后他们又再回到廿二线往北去。这是个奇怪的小墓地,他听过一些崇拜恶魔的故事,还有一个小男孩被埋在这里的故事。
 
  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到了山丘上,米查把车停进绿洲酒吧,一个小时后,他带着半打罐装啤酒出来,在前去农场的途上一直喝个不停。等他把拖曳机搬下来之后,他丢了一把铁头给比利,叫他开始除玉米田的杂草。
 
  米查开着拖曳机下山丘,而比利工作时一直看着地上。突然间,米查拳头上的指节往他头的一侧猛挥了下来。
 
  「你这该死的,你那边的草没除到。」
 
  比利闪着泪光,整个人倒在地上,抬头望着这个生气的巨人。米查走到仓库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他在里头忙了一会儿,就大叫道:「给我进来!」
 
  比利慢慢走近仓库门口,心中很怕走进去。
 
  「拿着它。」米查指着一张圆盘的边缘说,「这样我才能把螺栓锁进去。」
 
  比利一拿到它,米查就往他的后脑使劲地槌。比利被他打倒,整个人麻木地躺在耕耘机的上头。米查走到他后方,拉出一条红色塑料水管,迅速地在比利的手臂上绕了一圈,接着往他背后用力一拉,把他的两只手绑在一起。
 
  比利又哭又叫,米查把绳子打结时,比利的脚直往地上瞪。
 
  「你知道你妈是个荡妇,你也只是个混球吗?你知不知道你妈根本就没嫁给莫钱宁?所以你只是个犹太演员和妓女生的狗杂种!」
 
  比利想要挣脱绳子。「我才不相信你!」
 
  米查从后方抓住比利的裤头和头发,再把他拖到外面。比利还记得在引泉室里,米查曾经把他绑在工作台上强奸他,他以为他又要带他去那里了。但是这次米查把他带到玉米田里,把他往树干扔过去。比利尖叫着,米查便拔出手枪。「你这小杂碎,你要是再叫,我就开枪毙了你!」
 
  米查把他的手松绑,丢给他一把铲子。「开始挖吧!」
 
  比利闭上眼睛,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一片漆黑。
 
  丹尼抬头一望,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错事,让继父米查这么生气。「怎么了?怎么了?」
 
  「给我挖一条排水沟。」
 
  丹尼依照米查的指示,挖一条三呎深、六呎长的排水沟。他差不多快完工的时候,米查也把最后一罐啤酒喝完了。他把罐子一扔,立即抓起铲子。「你这没用的浑球!挖东西时,要把铲子直直插下去,像这样。然后再把脚踩上去,像这样用力往下压,然后把土铲出来。」
 
  他铲了一耙子土到丹尼脸上。「我没办法什么都教你,你这个狗娘养的!」他把土一直往丹尼的肚子铲过去,丹尼一弯下身子,米查就把他踢进排水沟里,用靴子把他踩在沟里。
 
  越来越多的土被铲到他脸上,丹尼扭动着身体。他抓住米查的鞋用力移开,这令米查踉跄了几步,差点儿就整个人跌在丹尼身上。于是米查又拔出手枪,比在丹尼的头上。米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了一段生锈的烟筒,把烟筒的一端硬塞到丹尼的脸上,划破了皮肤。他把另一端靠在水沟的沟旁。
 
  「用那个呼吸吧,不然你会闷死的!」
 
  他不断把土铲下来,丹尼可以感觉到他的靴子踩得更紧了。废土在四周堆积,丹尼突然间觉得好冷。他几乎无法移动脸。他想,如果他把膝盖抬起来,或许可以破土而出,但那么做会让米查杀了他的。也许他安静地乖乖躺在那儿,米查就会走开了。
 
  他听到几句咆哮,似乎是米查在对空大喊,他听到铲子撞击的声音,似乎是撞到树的声音。接着他感觉到米查在他上方走来走去的压力,然后停了下来,他觉得胸口快裂了。忽然间,有液体从烟筒流下来,流到他脸上、眼睛和嘴里,他闻到米查的尿味。他作呕、想吐,拚命地咳嗽。
 
  「原来这就是死亡……」
 
  他很担心,不知道妈妈和卡西有没有事。
 
  不知道杰姆会不会从「民间飞行巡逻营」回来照顾她们?
 
  接着他感觉到米查的鞋又踩在他身上,但这次他踢开了一些土,然后就什么也没做了。
 
  戴维出来承受痛苦。
 
  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断断续续地含糊不清。只有阿达娜的声音是甜美清晰的,她唱着歌,让这些孩子安静下来。「二十四只黑鹂鸟在烘一个派,派拿出来,鸟儿开始歌唱……」
 
  汤姆想挣脱打结的绳子却无功而返。
 
  亚伦把身上的土踢开,把废土堆到一旁。
 
  丹尼出来又再咳嗽。
 
  米查为他松绑,扔了条湿毛巾给他。丹尼把脸上、脖子上和脚上的土都擦干净。他试着远离米查,但每当米查转过身来,丹尼就会跳起来准备逃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啜泣着离那个疯男人远一点。
 
  回程上,米查又把车开到绿洲酒吧,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比利睁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头发上、耳朵里有那么多脏东西。他习惯在农场里弄得脏兮兮的,可是这次实在是太离谱了。米查从绿洲酒吧走出来,手里提着半打装的蓝带啤酒。
 
  米查爬上卡车,接着转过身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看。「你要是胆敢告诉你妈,我下次就把你埋在仓库里,再告诉那个贱货你跑了,因为你不喜欢她了。」
 
  比利本想问他,告诉她什么?但他没开口。
 
  米查把车开回廿二线,他剔着假牙,噗的一声把东西喷出来,恐怖地咧着嘴笑。「你要是开口找麻烦,你就可以坐在那儿看我怎么教训你妈。」
 
  比利知道他不能对任何人吐露一字半句。
 
  回到家之后,他就跑进浴室,然后冲到地下室去。他坐在地下室后方存放画具和彩色蜡笔的地上发抖。他又怕又气,同时紧咬着唇和手。他来回不停地摆动,静静地哭了一个多钟头。
 
  他不能让妈妈发现。因为如果她有意见,米查就会动手打她,可能还会杀了她。他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他但愿时间可以消失……
 
  从那时起,比利就知道他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他再也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也许他年纪还太小,无法和米查打架,但他必须想办法反抗,才能活下去。
 
  所以他的心离开了,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则身在不同地方,这都令他感到困惑不解。
 
  到了上学时,他担心万一自己在别的地方醒来的话就麻烦了。他还是很尊敬老师及校长,但别人对他说什么都没用,再也没用了。如果有人尝试阻止他走出教室,他就会在他们的身旁走来走去。在米查那样对待他之后,什么都不重要了。再没有人可以做任何伤害他的事。任谁再强迫他做什么,都不会比已经忍受过的事还要痛苦。
 
  米查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仍然强奸他、折磨他,一直到他十四岁。但他活下来了。如果他可以克服米查的虐待,他就可以克服所有的事,除非自愿选择死亡并埋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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