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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战争》 作者:丹尼尔·凯斯

第十一部分

  【4】

 
  1987年2月17日,美联社在《雅典讯息报》的头条报导:
 
  比利·密里根进行34天的绝食抗议——他说他有死亡的权利
 
  史凯瑞向美联社的记者透露,密里根已要求他在争取死亡权的案子中做为他的代表,不然就帮他找个愿意做他代表的人。史凯瑞告诉记者,他和库拉吉还没决定如何采取行动。
 
  密里根被紧急送往山卡迈医学中心的急诊室,在接受营养不良的治疗之后又被送回莫里兹单位。
 
  「当局要到法院请求命令对你强迫喂食,」库拉吉告诉他,「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平静地死去。」
 
  「你确定?」库拉吉问。
 
  「听着,如果你不帮我争取死亡权,我就自己来。」
 
  「我会的,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库拉吉说,「我是你的律师,我会为你争取的。我的立场就是要一直替我的当事人极力争取,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我不会决定什么才是最好的,我只会把所有事实告诉我的当事人,让他们自己做决定。我做过很多人的代表,他们有的会赤裸着身子,把粪便丢在每个经过他病房的人。但我还是会考虑让他们为自己做决定。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也是我对你的人生哲学,比利。」
 
  「我就是想死。」比利说。
 
  于是库拉吉去翻书。最近有件案子,一名据说是疯子的女人遭到逮捕,她说基于宗教信仰的理由,她有权不接受治疗。俄亥俄州最高法院同意并裁定,任何人都有极大的自由决定是否接受强迫性的治疗。
 
  这件案子很新,为了要研究这个判例,库拉吉必须到俄亥俄州最高法院查看数据,上面甚至还有手写的语法更正呢!
 
  1987年2月19日,他为比利争取死亡权。虽然他知道,赢了这场争论就会决定比利必死的命运,但他还是由衷地替他争取。他不希望看到比利被人拿绳子绑起来,用管子强迫他吃东西。
 
  1987年2月20日,法院同意了。《哥伦布市快报》的标题是:法官说禁食的密里根可以继续挨饿,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
 
  然后,由于密里根没有要求任何东西,没有协议、也没有威胁,正因为他没有说出命令,也没有下最后通牒,也没有提出请求,媒体接着把「绝食抗议」一词改成了「绝食至死」。
 
  这令医院员工及心理健康局慌了手脚。他们已经确定自己会在法庭赢得胜利,但现在他们才知道,他们最暴力的病人,在严密的监管之下,很快就要在自己的意识下死去。
 
  比利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完全掌握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时,他觉得很开心。
 
  他可以看到站在玻璃墙后面的那些头头:柴克曼监督,林德纳医师,一名心理学者,一位社工,教育训练的主任,护士长,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衣装笔挺的人。
 
  他们几度与比利照面,也下过几道命令,但都起不了作用。然后他们试着操控他,说他这么做违反了宗教信仰,于是他们带来一位牧师。
 
  他没做出回应,有人指出,虽然他母亲是天主教徒,但根据记录,他的生父是犹太人。于是他们找来一名拉比(注:犹太教教士)。拉比得知比利今年卅二岁,他便说:「你想打破耶稣的记录,对吧?」
 
  每个人都不断询问他想要什么,他总是说:「什么都不要。」
 
  但他们还是认为他一定有想要的东西,只要他们能找出这样东西、并且提供给他之后,他就会取消不吃东西这么无意义的事了。
 
  报导「绝食至死」的媒体每隔一小时就打电话进来询问他的情况。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竟然会这么「关心」这件事。
 
  有一位护士哭着求他吃东西。
 
  他感觉医院的员工和管理阶层都开始同情他了。他们不喜欢事情演变成这样。他们知道自己输了。他们觉得很无助,居然要和一个自愿死去的人对话。
 
  他现在知道,面对米查使他学会了消极的抵抗。一旦他能够在不崩溃的情况下撑过折磨,就再没有人能令他崩溃了。
 
  他的胃胀了起来,牙床就流血。他视线模糊,当他把手从面前移开时,只看到空气中残留的手指影像。
 
  他在夜半醒来,浑身湿透,他对这世界大吼:「做你最棒的演出吧!」
 
  拖着身子到洗手台,他看到镜子里那张枯黄的脸,凹陷的双眼只见深深的黑洞。他憔悴又虚弱,他知道他就快不行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撑住自己,暖了一小口水。他觉得很奇怪。有东西不见了。他静心倾听。只有寂静。
 
  他知道他们都走了——阿瑟、里根、汤姆、丹尼、戴维,还有其他人。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再也没有内在的人。这不是透过药物的融合。不,这是发自内在的融合。他想死的决心把所有人又整合在一起了。这就是秘密所在。回归成一个自我,是他在死前最后一件真实的事。
 
  他现在就是『老师』,那些忠实的朋友都没有跟在他后方。他默声呼喊他们,但没有任何响应。他哭了,因为他失去了他们。
 
  死亡治疗法将他融合了。
 
  然后『老师』开始大声说话。当一对一看管他的戒护人员听到比利的声音,还以为这是比利在垂死前最后的挣扎,所以立刻通知管理阶层的人。大家在深夜赶到,围在他身旁等待。
 
  『老师』突然想到,即使他现在改变心意开始决定吃东西,可能也已经太迟了吧!
 
  在一定程度上,他觉得被撕裂了。他赢了。他们也承认了。这让他们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做的许多事——他们在治疗病人时所犯下的错误。他们已经改变态度了,而这全是因为他。
 
  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他但愿自己可以为其他病人做更多事。如果这样做就可以让事情有所改变,那么如果他不自杀的话,或许还可以改变些什么。
 
  「如果你不能打败他们,就加入他们。」他想。
 
  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不是协商过后的想法。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加入他们。虽然他们用很多方法要他加入他们,像是说:「你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这个制度的事。就这么死去实在太浪费了。」
 
  「如果我活下来,你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吗?你能否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间医院吗?你能让我知道如何展开一段新的生活吗?」
 
  「我们会尝试的,比利。」
 
  「你能给我一套人生计划,并且保证你们会遵守诺言吗?你能依照强森法官的命令,让外面的治疗师治疗我吗?」
 
  这番话刺激他们采取行动。
 
  他们开始协商,好分派一个新的治疗师给他。他们现在更愿意让他到俄亥俄州以外的地方接受检查了。他们同意,会在他两个月后即将举行的精神状态公听会上向法官提出要求,将他从医院释放。
 
  「我们必须提供你一些教育和技能,这样你才能养活自己。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立刻去做,好让你知道我们的诚意?」
 
  于是他想到另一个点子——「计算机」。
 
  他记得法兰克·波登曾经用计算机侵入别人的系统截取数据,造成对方的伤害。如果他们准他用自己的社会保险金买一台计算机,他就会愿意相信,他们会遵守诺言、依照计划。他可以自己学会怎么用计算机。然后他可以渗透到心理健康体系的档案里,这样他就知道他们有没有食言了。如果他们撒谎,他永远可以先知道,再次选择死亡。
 
  波登曾说,想要摧毁一个系统,你就必须做一个可以把记录全数销毁的逻辑炸弹。
 
  或许他可以教自己设计一个程序,如果他们背叛他,他就可以在临死之前报复他们。这个点子把他逗得咯咯傻笑。
 
  他告诉自己,他并非要和他们妥协。这只是最后一点小小的改良,他最后的笑容。就和他生父在密闭仓库里点火自焚之前,在自杀便条纸上留下的最后一则笑话一样:
 
  「狼人是什么,妈妈?」
 
  「闭上嘴,把你脸上的毛梳整齐!」
 
  只不过,他不像莫钱宁一样,是个失败的说笑艺人,他要在死之前露出最后的笑容。只有这件事才值得让他在这世上再多待一会儿。
 
  「如果你们让我用我的社会保险金买一台计算机和用具,」他告诉他们,「那我就吃一个花生奶油三明治。」
 
  他们答应了。获得官方的批准或许需要几个星期的时间,但他们向他保证,他会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他躺在枕头上凝望着天花板,他虚弱地笑了。现在他决定活着,生存下来,他的新人生观就是要继续留在这个星球上,让别人继续来烦他。
 
 
  第二十四章 电脑骇客
 
  【1】
 
  为了准备剩不到一个月的精神正常公听会,库拉吉必须把比利的记录从头再看过一次,但他需要申请传票,才能强迫莫里兹司法单位让他读取比利的医院档案。
 
  有了法院命令傍身,他跟着医院保全警卫走进一间四乘四、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里头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一张椅子。比利的医疗记录——多数是记录他行为的手写报告,有时候是每隔十五分钟的一对一报告,另外还有来自治疗师、团体和小组会议从头到尾的报告——从地板上堆到了天花板。库拉吉认为,保留这些档案的人等于替律师保存了证据。
 
  3月20日的公听会期间,比利对进展得这么慢的程序感到很不耐烦,他要求盘问一位精神科医师的权利。但强森法官判决,由于比利有律师做代表,加上他被宣告精神异常,所以他不可以盘问证人,比利说那他想开除他的律师。
 
  强森法官拒绝了,他并再次强调富兰克林郡公设辩护律师库拉吉是密里根的律师,而史凯瑞是他不收费的咨询律师。
 
  然后强森将公听会延到4月17日。席伯(注:《自我迷失》一书的主角)的精神科医师吴可妮——曾在十一年前诊断过比利,作证指出俄亥俄州拒绝给予比利适当的治疗。
 
  「(莫里兹)司法中心是一所监狱,」她说,「如果他曾接受过适当的治疗,他应该早就已经病愈,而且正常地工作纳税了。」
 
  她建议让柯丝薇医师继续治疗比利。
 
  助理伊麦克却不同意,他说心理健康局现在想让比利接受波雪拉的治疗,雪拉是一名精神病学社工,她将在精神科医师的监督指派下工作。
 
  库拉吉告诉法官,比利之所以会逃跑,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受到一个想伤害他的医生的危害。医生们在治疗方法与适当药物配给之间的争论变成了关键的议题。
 
  对库拉吉来说,药物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几乎每一种药物都曾用来帮助或者伤害过比利。他认为精神病医院,尤其是州立精神病院,在现代社会里恶名昭彰,因为他们用药物治疗取代紧身衣的束缚,作为一种如同让病人麻木、变成木乃伊一般的手法,尤其是对待那种会捣蛋的病人。而比利一直都是个斗士,他总是想和他们对抗。现在比利说他怕他们要试着把他的想象力也抢走,甚至谋杀他富于创造的心。精神病院的目的是要帮助比利?或是只想让他别再惹人讨厌呢?
 
  但库拉吉知道,「就因为这个体系里有人想用他们的治疗方法杀害你,所以你就逃离必须待的地方」,不管是哪一个法官或陪审团,他都很难就这件事向他们提出争辩。这等于在说,那些监护人是魔鬼。这很难向法院争论因为法官身为这个体系的一份子,他必须支持自己的制度。
 
  1987年4月20日,强森法官下令,比利要在安全戒备最严密的莫里兹司法单位再多待两年。
 
  库拉吉通知法院他会再上诉。甚至连州政府的证人都作证比利不会危害到别人,反而比较可能会危害到他自己。「他之所以会对自己造成危险,」他说,「是因为他人在莫里兹。」
 
  一直到后来,库拉吉用传票搜取假释局的记录之后,他相信他找到了可以解释强森法官为什么会采取如此难为之处境的理由。
 
  假释局局长苏约翰以个人名义写了封信给强森法官,坚持要法官把比利交给假释局,假释局就会「把比利送回牢里」,等候新的假释公听会。苏约翰坚决主张,由于假释局在他逃亡之后己经提出逃犯拘捕令,他们应该获准监管比利。
 
  然而库拉吉知道,在那种公听会之后,很少有人能再获得假释。假释局有它自己一套法律,全权掌控整个监狱体系,不需要向任何更高一级的单位回报,它做的决定是无法上诉的。他和史凯瑞都认为,让比利掉进苏约翰手里等于宣判他的死刑。比利会在牢里自杀,或是被弄得像是自杀一样的悬疑死亡。
 
  他们现在很清楚,强森法官一定是认为能让比利不入狱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求让心理健康局及法庭继续保有对他的监管权。当库拉吉了解强森法官其实是站在比利这一边时,他大为震惊。
 
  【2】
 
  治疗小组及许多人都对比利打算学计算机的计划感到宽慰。他们一直都试着说服他在绘画之外学点别的技能,好让他在病愈获释之后可以养活自己。
 
  他解释说,他之所以要用自己的社会保险金付钱,是因为他不想每次都必须透过心理健康局的采购部才能买到用品和配件。「我需要磁盘、缆线以及教我如何打字的软件,我不想让安全人员又发牢骚又抱怨、用金属探测棒去检查它们,甚至在我使用之前就把东西弄坏了。」
 
  当局下令,所有和比利计算机有关的东西都应该直接送到他社工那儿,在货物抵达的当天就交到他手中。
 
  他们也答应他的要求,会停止将他的讯息泄露出去给报社。他不想让媒体知道他在同意停止禁食至死后的情况。他们只能对外发言说,院方已经让他的健康情况稳定下来,他也慢慢恢复体力了。
 
  某天下午,他前去确认送达的货品。他订的东西全都在这儿了。他延后订购调制解调器,因为他还不太确定调制解调器要怎么用,不过他肯定那些警卫也不知道怎么用。他只记得波登曾经说过,用一条和计算机链接在一起的缆线,然后透过一台调制解调器连到电话接孔,就可以让你到这世界任何角落搜集你要的信息。
 
  信息一直都是他最大的利器。
 
  他改变主意,决定订购一台调制解调器和几本有关电讯的书。
 
  心理健康局告诉他,在他开始学习的同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应该尽快开始接受治疗。由于他并不信任和COPH有关的任何人,所以他终于还是同意和当局雇来作为他主要治疗师的那名精神病学社工会面。
 
  库垃吉提醒他波雪拉一开始就曾涉及他的案子,早在1977年。她是一名精神病学社工,和心理学者谭如茜、柯丝薇医师一样,也是小组的一份子。如今过了十年,法院派她来让他继续活下去。
 
  他经过金属探测器往会客室走去,看到她正在端详他。她是一个身材苗条、纤瘦的女人,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造型时髦的黑发,还有像瓷器一样滑亮的皮肤。亮红色的口红,以及搭配修得长长的指甲上的指甲油。她和以前记忆中的模样有点差距,也和他以往见过的心理医师大相径庭。
 
  她很快在面前一迭黄色的记事簿上写东西。他早料到她会做笔记——他们都会这么做。但他们都还没讲话呢,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东西可以写?
 
  【3】
 
  《波雪拉笔记:1987年5月22日》——七点至下午八点,印象——有点儿邋遢,十年光阴让他变老、变憔悴了。
 
  我相信现在这个是「比利」,虽然他总是说「我们」。他看来绝望,有自杀的念头,他深信自己将永远遭到监禁。他的眼神死气沉沉。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成了社会边缘人?
 
  比利很乐意到会客室来,看起来并非不愿意讲话。他说他记得我,他不希望我一起「淌这趟浑水」。他很讨厌自己变成一名政治犯、永远无法被释放。
 
  他常常会一再地说,他已经不具危险性,他没有杀害华盛顿州的那个人,自从他最初被判强暴案之后,他就再也没犯过法了。
 
  (他)说他必须拒绝我(当他治疗师)的理由有二:
 
  (1)在这种安排下接受任何人的治疗都会影响他提出移往较不严格之环境的上诉——「治疗必须透过谈话。我必须学会如何带着我的病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2)一名社工提出释放的建议,永远无法和那些坚持必须把他关起来的心理学家相抗衡。他担心我的报告会受到心理健康局的干涉,不会直接交到法院手上。
 
  他详细谈到他替公设辩护律师做的工作、他变成柯丝薇医师与林德纳医师争论下的牺牲者、他的脱逃、他在逃亡过程里的旅途和活动,还有他被捕的事。
 
  他一度开始诱惑我,讲条件,不过多半都不是真心真意的。他在谈及那一段短暂的自由时,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不过很快又颓丧下来。他的情况有:
 
  (1)不相信任何人——想要拥有孩子对父母般的那种完全信任,但每个假父母都令他失望了。
 
  (2)没有病愈的动机——有什么理由能使他尝试把病治好?有什么理由能使他冒着被毁灭的危险,减低他的防卫机制再次尝试?
 
  【4】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她。有人警告过他,不要相信任何人。库拉吉曾对他说,他担心心理健康局在耍把戏:让波雪拉提供治疗,然后找一堆够格的专家来,坚称比利必须待在一间安全设备最严密的单位里,以藉此毁坏她提出的建议。
 
  比利想相信她、想和她合作,但他已经被骗了太多次,他很怕让自己去相信这次的情况会有别于以往。他真希望自己可以抓住什么和他们有关的东西,以防万一他们逼他就范。
 
  经过安全人员,走回病房的路上,他一直盘算着。然后他听到有人在叫:「这边有密里根的计算机用品。」
 
  他的调制解调器来了!
 
  他让戒护人员每天带他到健身中心。他戒烟了,同时开始画画、学程序设计、操作计算机。
 
  有人在争论什么时候可以让他作画,不过有消息透露,现在的主任潘海蒂下了命令,只要他想画,随时都可以画。如果他在大半夜里醒来想画画,就让他画吧!他认为她只是不希望上报罢了。
 
  工作人员开始了解,他们应该准许比利在任何时候去做他想做的事。他们自己的态度是,如果他们和他合作,他们就能期待他早日离开这里。这是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
 
  他花了好几个星期才读取到心理健康局的计算机记录,但他一开始并不打算下载这些东西。他渗透到系统里只是为了了解它。一开始进展得很慢,但他有大把的时间。他提醒自己,如果有了这些信息,知道整个体系是怎么运作的,就不会被耍得团团转了。我可以把他们拿来控制我的力量,转而用来对抗他们。这就是他的打算。他会等,等到他学会如何控制这套想把他摧毁的体系为止。
 
  于此同时,由于他们遵守诺言给了他一台计算机,他也会依照他的妥协去做。他告诉波雪拉,他准备好合作了。
 
 
  第二十五章 比利在此
 
  【1】
 
  《波雪拉笔记:1987年6月3日》——在有计算机的图书馆内对计算机感到很兴奋。自行设计的破解西洋棋游戏的密码。忙碌、活跃、比较不绝望了,我提出教育计划。他还是不放心我和心理健康局之间的关系。有趣的反应……他说会考虑看看。谈到需要不再犯错的计划。
 
  《1987年6月11日》不太舒服头痛,在房间里展示他的计算机示范型设计。说(他)对教育计划有兴趣。他还是不放心,不过比较好一点了。关系不错。讨论到韦司(一名艺术家)
 
  《1987年6月12日》——在会客室。替我带了一幅画,向我解释无法接受(或)讨论教育计划,质疑为什么心理健康局「现在」对他那么感兴趣。聊到缺乏一致性和麻烦。我问到「其他人」,(他)不太想谈们。素描型式。「他们会做的事。我也会做。」
 
  《1987年6月17日》——(他谈到)和失踪者、计算机怪人待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波登)偷接到银行的系统上,偷走了十七万八千元,消失在加拿大境内。「我帮他弄到新证件,不过是用我自己的钱。很怕和他的钱扯上关系,非法的钱。自从犯下强暴罪后我就再没犯过罪了(引以为傲的重点)。」
 
  更早以前的犯罪:胡罗宾在西第五大道看到一个女人在吃狗食,抢了一间贩卖食品券的商店。谁做的?雷根和……然后……全送出去了。送给谁?《惹人厌的人格》。不工作。
 
  药让事情变得更容易。现在可以维持是比利,但我脑子里还是不断有闪光的现象。试着要咬手才能保持清醒。有些日子轻松。有些日子要四、五十次。柯丝薇说要小心亚伦。亚伦在耍她。
 
  《6月27日》——在几次访问期间及访谈过程中都有微妙的变化。他是在转换还是在隐瞒?(告诉柯丝薇)。
 
  《6月30日》——似乎沮丧,克制自己。遗失晚上四点半到七点的时间。他说这常发生。没有设定形式只是动作开始不再像另外一个人。只有吃过药才会觉得正常。医生说药丸会膨胀,他说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没发生,但一天里却常常发生。他是在操控药物吗?还是事情真的不对劲了?
 
  离开西雅图之前都还有吃药。克利斯·卡尔——一号假名,认为如果有吃药的话或许就不会被捕。干扰到专注力和行动力。讨论到克利斯说过拥有新身分是件多棒的事,没有过去、可以抬头做个值得骄傲的人。
 
  《7月8日》——发现有好几次「脑中出现闪光」,很明显,回来,挣扎着要「赶上」对话。马佩提?谁啊?他说,虽然已经不再是别人了,但会不会只是因为其间差异变得更细微了呢?的确有所不同,到底站在这里的人是谁?
 
  《7月22日》——我们谈到他的孩提时期,我问他对生父有什么印象?他谈到他的父亲是个表演工作者,也是吉姆·杜兰的好朋友。他说有张父亲小时候的照片,他和哥哥、妹妹一起坐在杜兰先生的大腿上。
 
  【2】
 
  比利告诉她莫钱宁有很棒的幽默感,以及他有多爱、多照顾他的孩子。但钱宁和桃乐丝处得不好,因为他沉迷于赌博,他们在比利四岁时离婚。钱宁曾多次尝试自杀。
 
  他记得他母亲很害怕,如果她不偿还钱宁的赌债,孩子们就会被绑架以要求赎金。他记得桃乐丝很快打包了行李,他们四个人又是如何搭上只有他们四名乘客的飞机飞往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市。
 
  波雪拉问他,他觉得自己在哪些地方很像莫钱宁。「首先,」他说,「是他的幽默感。钱宁是犹太人,我的眼睛和额头这一带长得很像他。」
 
  「你认为你也有他那种出风头的能力,还有他比较容易沮丧的倾向吗?」
 
  他搔了搔头,点头道:「我想你的确可以说我有这种类似的个性啦!」
 
  在听到库拉吉的上诉失败,心理健康局又再次令他失望之后,比利再次感到,尽管他们做出承诺,他们还是要让心理健康局的官僚们把他关在这里,让他在阴暗的病房里慢慢死去。
 
  他并不怪波雪拉,但他决定,他现在要让心理健康局那些大人物知道,他们这么做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他已经找到心理健康局的电话交易所,他开了一个档案,以五十次做分野,把每个可能的电话号码序列都存进档案中。
 
  他廿四小时熬夜不停地拨接电话号码。他第一次进入心理健康局时,被接到一台传真机上。这帮不上忙,但他已经很接近了。终于,他拨到了连上计算机的电话号码。他发现多数文件都是透过微波传送寄到心理健康局的记录中心,然后要使用或备存这些对象的人才会把它们下载到自己的计算机里。当计算机技师开启计算机之后,主机就会接收所有的订购下单、运货显示、员工记录、护士日志及病人的医疗史,并将这些储存到记录中心的计算机里。
 
  他用他的方式进入他们的数据库系统。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在数以千计的尝试之后,他赫然看到屏幕上出现闪动的标语:
 
  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
 
  他进去了!
 
  当屏幕闪现程序选单时,他忍不住在椅子上跳上跳下。
 
  (1)文字处理
 
  (2)数据输入
 
  (3)电讯通信
 
  他开始查看数据。他已经想过种下一只病毒的可能性——一颗可以让他远距离操控的逻辑炸弹,这样一来,要是他们反口的话,他就可以报复他们。但他必须想办法绕路,做个秘密信道,留个暗门当做逃跑的路径,这样他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他们知道他曾经来过这儿。
 
  他拉下导引路径,找到他们的选单。他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闪动序列,可以让他打的文字在屏幕上迅速闪灭。
 
  他用他们自己设计的程序,打上:
 
  比利在此,哈!哈!哈!
 
  他看到他的字可以闪现,便将他反白、存盘,然后试着移除。但他没有办法把讯息从这套系统的档案上移出来。他被困在里面了。
 
  哦,天哪!他想。所有恶魔都要出笼了!他知道等到早上那些数据输入员把计算机打开之后,他的讯息就会出现在所有人的屏幕上。他无路可逃了。
 
  他知道明天一早他会面临一场大查房行动,所以他现在就把房间做好准备。他拔掉所有东西的插头,把磁盘藏起来,然后上床睡觉。他想安全人员在九点过后不久就会出现了。
 
  计算机数据输入员隔天清早抵达心理健康局开始惯例的行径。倒杯咖啡,用一下洗手间以及闲聊,一直到八点半开始工作的铃声响起。然后所有的作业员就会弯下身子启动计算机,选择他们要输入数据的窗口,准备进入程序里。
 
  但今天,突然间,以往闪现的标语和程序列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动在屏幕上的字:
 
  比利在此,哈!哈!哈!
 
  抱怨声像湖水一般在房里蔓延开来。资料部的主管大吼大叫:「保持原状!别动它!他妈的这里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冲出房间大声回头叫道,「谁都不要去碰这些机器,真该死!什么都别碰啊!」
 
  她搭了电梯上十一楼,看到其他电梯里也走出一票人,大家疯狂地在走廊上跑,全都往同一个方向,朝潘海蒂主任的办公室去。
 
  但有人已经抢先她一步了,因为她听到敞开的门里传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声:「是谁让那个混球接近计算机的?」
 
  他坐在活动室的桌子旁等待安全人员的到来。大约是上午九点三十分,他听到匡啷啷的钥匙声,还有踏在地板上的鞋声朝病房而来,他笑了。
 
  门突然被撞开,一名警卫大吼:「彻查房间,密里根!」
 
  他耸耸肩,走出房间,朝门廊偷瞄了一眼。
 
  他们试着要他回房里见证他们翻查他的东西,但他拒绝了。「听着,我知道你们这些大猩猩要干嘛,但我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邀请我大驾光临入内呢!」
 
  「你这个狂妄的狗杂种!」
 
  警卫把他的衣服丢出去时,社工就站在外面接手。然后,有人把他的打印机丢下来,一脚踢出房外。
 
  「小心点啊!」比利说。
 
  「这些东西要充公!」那警卫斥道。他把屏幕及计算机后面的缆线都扯了下来。
 
  「弄坏了,你就要赔给我。我是用自己的钱买的。」
 
  他们把他的东西都丢到房间外头,为的是找他的磁盘。其中一名警卫找到三个空的磁盘盒。「磁盘呢?」
 
  「我寄出去了。」他说。当然,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在三更半夜里把磁盘寄出去,不过这些人想都没想过。他把磁盘藏到活动室里了。
 
  「你干嘛要拿走我的衣服?」他问。
 
  「因为你有安全上的危险,密里根。」
 
  「我做了什么?我一直坐在这里看电视啊!」
 
  「你一定做了什么事。」一名警卫斥道,「因为所有的恶魔都出笼了,你要回到『防自杀的观察』。」
 
  为了惩罚他,他们再次对他采取直接观察。主管当局直到过了午餐时间才下来视察,当警卫带他到治疗室时,他见到了林德纳医师,还有潘海蒂的私人秘书查克曼医师及护理主任——全是高层的头头。
 
  「你晓得我们可以控告你触犯联邦法律及一项重罪吗?」
 
  他耸耸肩。「我是个精神病患。你们打算怎么做,把我送进医院吗?」
 
  他已经学会玩他们的游戏规则了。
 
  「我们可以让你的人生变得很惨。你觉得回去戴顿司法中心这个主意如何?我们应该可以要求法院将你释回监狱系统,这样我们就能控告你了。」
 
  这倒令他非常烦恼。「你给我等一下!我拥有这台计算机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们以为我都在做什么?我从你们的档案里移除了什么信息呢?你最好想清楚——好比像是优待的合约,每个餐盘十一块九。而这些卖方都是你去安排的。还有你从戴顿运送食物过来的费用。下载员工的个人档案。」
 
  他看到这些人面面相覤。
 
  他迅速地说出那些信息时,他发现他们没法知道他究竟对他们的记录做了什么事。
 
  他从其中一份账单的细目中得到这些事实,现在他确信,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必须让他们也相信,这只是他从那些档案里窃取下来之庞大信息里的一小部分罢了。为了暗示他们他还知道其他过高付款及非法合约的事实,他在话里暗示他们,他已经读取到最重要的数据库,最有潜力破坏他们想象力的数据库——精神病患的记录。
 
  「我看到你们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有八万三千名精神病患,你们需要用一个压缩文件才能用一亿四千万MB来储存这些病人的数据。」
 
  当然,他还没来得及进去看这些病人的档案,但「这些人并不知道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你们站在这里,想告诉我要怎么用这些东西过日子——而我已经知道你们这里有不少警卫和戒护人员都有犯罪记录。难道媒体不想知道这些事吗?我不但希望你在这里替我安置一台个人计算机,我也希望你能遵守协议的承诺,安排我到州外接受一名多重人格分裂症专家的检查。我希望你们能遵守诺言,一旦我健康无碍,意即我融合成功,不再具危险性了,你们就会建议将我释放。」
 
  他发现俄亥俄州多数法官都会依照心理健康局的要求去做。他知道他们一年四亿四千万的预算是全州最高的。这些官僚作风的心理医师才是真正的政客,很少有法官会反抗他们。他们是权力来源,而他决心要让他们留意他。
 
  他们要求暂时离开,举行一次秘密会议,当他们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密里根先生,你有时间吗?」
 
  「当然。」他把头向那名一对一的警卫,说,「你们是想让那只死猴子坐在这儿和我一起听呢?还是让我们来看看医疗机密?」
 
  「哦,取消他的一对一观察。」
 
  他知道他们想要妥协。
 
  「你能在没有任何外界指示的情况下办到这件事,让我们印象深刻。你显然具有很高的学习能力。我们认为,应该把你这种能力转移到比较正面的用法上。」
 
  「我人在牢里还能怎么做?」他问。
 
  「不……不……不……我们打算继续我们的计划,已有人给我们在这里该怎么做的建议了。所以,我们会和波雪拉谈谈。首先我们会找专家到这里替你检查,然后我们会尽快——也许在一个星期之内,让你到波士顿去接受精神评估。」
 
  他们以前曾提过到州外进行精神评估,但他们从未实现过。
 
  「好啊,」他说,「我从没去过波士顿。」
 
  他们遵守诺言了。
 
  首先,莫里兹中心雇了一位精神科医师在1988年1月5日前来看他,并将他的意见写入记录中:
 
  「以我个人在精神学上的专业意见,在合理的医学检定之后,我认为密里根先生已不再符合因个人精神异常而危害本人或他人的准则。依我之见,他不再需要被留在像是莫里兹司法单位这种安全设备最严密的机构中。
 
  我个人也认为,称为沮丧和/或多重人格的精神异常症状,已经消失了六个月以上,所以依我之见,密里根先生已不再符合法院命令限定住院的准则。我建议让密里根先生在有条件释放的前提下,回到社会上生活。」
 
  他们也让曾在十年前替他检查的葛乔治医师进来看他,葛医师现在是多重人格分裂研究中心的主任。葛医师写道:
 
  「在这些遭遇多重人格分裂症的病人中,比利·密里根是第三名仍然在世的著名人物。在最近的医学记录文件中,我找不出任何明确的理由,可以说明住院是他必须的选择方式或是较好的治疗方法。
 
  很显然地,要密里根先生继续留在州立安全设施最为严密之精神病机构的医学诊断是认为,他对自己及他人都具有一种随时、持续、不间断的危险性。但我在这些图表记录及访谈中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证明文件。」
 
  这些报告让他得以顺利和波雪拉前往波士顿。
 
  【3】
 
  当比利即将前往州外接受检查的消息泄露出去之后,检控官办公室和假释局里都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双方都极力希望阻止这次旅途。
 
  检控官联络到华盛顿州贝林汉警察局,向他们询问有关密里根被列为主嫌犯的那桩谋杀案。
 
  1988年1月25日,易威尔探员做了回复。
 
  「基于您的要求,底下是我们关于1986年9月法兰克·波登失踪一案的最新情况。在本局十六个月密集的调查之后,我们并没有找到波登先生的尸体。我个人认为波登已经死亡,而且是遭人杀害。」
 
  「本案中,我们的主嫌犯是比利·密里根。」
 
  假释局局长苏约翰个人针对波士顿一行提出抗议,他在1988年2月12日写信给强森法官。
 
  「我们相信密里根的犯罪历史,以及他很清楚,一旦假释局可以监管他之后,他就会被送回牢里的事实,已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的确对社会构成威胁,是一个严重的社会危险人物。
 
  基于这些理由,假释局反对将他转往俄亥俄州以外的任何地方,也反对让他在无法密切受到监管的地方进行任何治疗计划。另外,我们再次诚敬地要求您将比利·密里根保释,交由本局看管。」
 
  强森法官并未对苏约翰的要求采取行动。
 
  比利和波雪拉飞往波士顿,比利在1988年2月20日至27日,住进麻州贝蒙特市的麦克林医院。
 
  经过四天的个别疗程、综合性心理测试、神经病学评估及脑电波图扫描后,医学博士朱詹姆医师(美国心理学暨精神病学局的精神科合格认定)在1988年3月3日写下他的评估结果。
 
  「根据我的评估结果,我不认为密里根先生是一名因为对自己或他人构成危险而需要住院的病人。我认为他的人格已经融合。」
 
  郭戴维医师在1988年3月4日死于心脏病。当波雪拉把这个消息告诉比利时,他一次又一次说的话只是「我告诉过他会这样……」他没有解释,但她曾听到他不止一次地说「每个想帮助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
 
  十天后,库拉吉针对稍早强森法官裁定比利需在安全设施最严密的莫里兹再多监禁两年的判决所提出的上诉,遭到俄亥俄州第十地方上诉庭驳回,但强森突然间又更改了自己的判决。由于新的精神病学报告指出密里根的人格已经融合,他现在的病情也已稳定,所以强森法官裁定,比利可以获得释放,与他妹妹住在一起,只要他能找到一份工作。在那之前,他都将待COPH的开放病房里。
 
  强森法官允许他只有在「有条件释放」的情形下才不须受到监禁,库拉吉现在则把这项决定解释成强森用来阻挡假释局逮捕比利的方法。同时,心理健康局也拒绝了苏约翰要求得知精神学报告或任何有关密里根治疗计昼的讯息。他们说,他所有的记录都属于机密文件。
 
  1988年5月3日,苏约翰在一张内部笺上引用《俄亥俄州修正法规》提出反对,并将便笺寄给他的下属。
 
  「所有的州和地方官员都应当将这项信息提供给假释监督部门,并且要求各部门主管履行义务。对于这些信息,我在此提出正式要求。也请确信,每一个相关人士都知道密里根是一名众所皆知违反假释条例的假释犯,事件原由发生在数年前,一旦假释局得以合法拥有他的监管权,我们就会安排他回到狱中,等候撤销公听会。」
 
  同一天苏约翰也写了一则「局内建议书」给他在法律服务部的主管,向他抱怨法院的立场:
 
  我希望您能与律师总会办公室仔细探讨我们应如何选择。当他从医院释放出来时,我们难道只是逮捕他、将他送进俄亥俄州少年感化院吗?如果这实非聪明之举,那么律师总会愿意代表我们提出人身保护令的申请,以测验法院管辖权的范围究竟多大吗?
 
  苏约翰显然是想对付法院拿心理健康局来保护比利的作法。库拉吉发现,在众多假释犯的记录当中,只有两份档案是放在苏约翰他自己的桌上,而比利的档案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法院要求比利要先找到一份工作才能回到社会上生活,而哥伦布市没有人会雇用他,所以心理健康局就给了比利一份暂时性的职位,付给他时薪十美元,担任计算机程序设计师。
 
 
  第二十六章 空房间
 
  【1】
 
  在强森法官下令一年「有条件释放」的期间,比利一个星期必须和波雪拉保持两次以上的联络,他必须接受西南小区心理健康中心的监督,该中心会定期将进度报告呈交到法院。
 
  比利的情况因此改变。他不需要直接受到心理健康局的监管,而改由「六四八局」监督,这是一个地方心理健康体系,他们处理所有依然受到当局判定精神异常、但已在社会上生活工作的病患。
 
  治疗小组现在是一个在替心理健康中心工作的委员会,目的是要帮助他们的病人建立社会生活、寻找住所,并协助他们的日常生活。
 
  但波雪拉却发现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病人多数都是患有精神分裂症或严重心理不良的疾病,而他们的工作人员也是训练以标准程序来处理他们的事务。
 
  但就她而言,「比利是完全不同的个案。他们其实并不具备处理他这个个案的能力。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和像他这样的人相处过。」
 
  六四八局的工作人员会带比利到外面找房子,在低收入住宅区,他们并没有对像他这种在外恶名昭彰的病人做好必要的事前规划。他们接到他之后,就会开车带他到那些公寓附近晃,让他填写申请书。但一旦他向人们提到他的名字,人家就会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发现这种经验会让比利产生两种负面倾向:他会觉得自己是怪胎,而且他会变得很自恋。她认为当局需要做一些事前规划,以避免这种坏情况发生。但治疗委员会还是有他们必须遵守的一套公式在。
 
  委员会希望把他们的架构套到比利身上。他们想叫她让比利遵行他们的公式,而比利却想叫她让他们来配合他。
 
  在这种情况下,比利会变成怎样呢?她很清楚他会开始分裂,以吸引人注意。当她见到事情发生时,她告诉自己,「又来了。我可不玩这一套。」
 
  她打电话给六四八局的局长凯思普。「有一件事是我永远不会同意,那就是叫比利去做什么对的事。」她说,「这么做是没有用的。这不是在治疗他。这种事以前一再发生。这么做只会坏事,他最后还是会回到COPH去。」
 
  凯思普问她到底想怎么做,她说:「我希望我是这里唯一和他有关的人。我希望把比利这种分裂、吸引人注意的能力剔除掉,因为没有几个人是他愿意互相合作的。我要自己一个人——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来处理他的事。」
 
  凯思普说他会考虑。他在几天后回电给她并道:「你说得没错。何必重新设定一套规则呢?我看过以前的记录了,的确每次都会发生这种事。基于某种理由,每次一遇到比利的问题,整个体系就会自己扯自己后腿。制度会自相冲突,然后他就会不知所措。针对这一点,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如果你是他的治疗师,你也就是负责向法院回报的人。」
 
  在这段时间里,她接下了这份工作,也负责将比利每次必须离开本州岛时的理由呈报给强森法官。现在,只有一个人在处理,比利的情况有了惊人的进展。
 
  【2】
 
  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比利知足地在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当计算机操作员。波雪拉终于帮他找到一间公寓,他晚上和周末都在作画。
 
  1989年1月20日,史凯瑞打电话给比利,告诉他俄亥俄州最高法院一致裁定,四年前他的宪法权的确遭到破坏,因为艾罗勃治安官的助手在狱中秘密将他与史凯瑞之间关于谷仓枪击案的对话录制下来。
 
  「所以苏约翰不能用谷仓枪击案的诬告案件把我送回监狱啰!」比利说,「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一命,律师。」
 
  「如果你是个正常人,那我还真的是救了你一条小命呢!」史凯瑞说,「但法院这手拉你上来,另外那手又会放开。尽管他们发现你的宪法权遭到侵害,那次录音事件应该是『全世界都会痛骂』的事件,但他们仍未撤销对你的控诉。他们把这件案子送回雅典市,让新的地方法官决定该次录音是否『刻意用来获取机密信息』,以及检方究竟有没有因此得知我们的作战策略。」
 
  「所以假释局还是打算送我回牢里啰!」
 
  「我保证不会让你进监狱的。」
 
  「别对守不住的承诺下保证啊,凯瑞。我很尊敬你。我知道一直有人想尽办法对付我,这个人对你我来说都很强势。」
 
  「我曾令你失望过吗,比利?」
 
  「没有,但是——」
 
  「那你就不要担心这个啦,比利。还有,不管你做什么,别逃跑。」
 
  【3】
 
  波雪拉和比利都感觉到时间就要用完的压力。他在心理健康局长达八个月的兼职工作合约即将在三月到期,而他的「有条件假释」又要求他必须找到人雇用他,不然他就要回COPH去。但眼前的他绝对不会再找到其他工作了。
 
  波雪拉和几家愿意雇用比利的公司主管谈过,但他们的工作人员却不愿意与他共事。
 
  事情走到了死胡同。没有解决方案,也没有答案。她需要找个人谈谈,于是她打电话给一位老朋友杰瑞·奥斯汀,他来自纽约,以前是社工,现在则是政治宣传人员。他有一段时间曾做过杰西·杰克森身为总统候选人时的选举阵营主管。
 
  「杰瑞,你就当我在疯言疯语吧!你曾经推销过政治候选人。你觉得如何才能推销比利·密里根呢?」
 
  「把详细情形告诉我。」他说。
 
  她告诉他关于帮比利找工作的情形以及那些潜在雇主的反应,还有州政府的立场、苏约翰及假释局的威胁。「给我点意见吧,杰瑞。我们的看法错了吗?我们需要换个方式进行吗?」
 
  「让他来和我谈。」奥斯汀说。
 
  她向比利解释,奥斯汀专门在为竞选的官员制造媒体宣传活动。「杰瑞想和你谈谈改变你看法的事,教你如何表达自己,变成一个全美国人都疼爱的孩子。」
 
  在看过比利的画作、听过他的故事之后,奥斯汀安排让他搬到市中心一栋有车库的住宅,他可以把车库改成美术工作室。
 
  他坚持要比利继续作画。
 
  他雇用比利当计算机安全顾问,替他的计算机数据设保护措施。奥斯汀向比利解释,身为一名政治宣传人员,他有很多敌人,而他和他在哥伦布市的政治伙伴都必须让信息网络保持严密的安全措施。比利的工作就是要避免让其他人渗透到他们的系统里。
 
  奥斯汀竟然如此信任他、还那么大方地帮助他,让他心生感激。比利把奥斯汀新买给他的新款高级计算机设备设定妥当。他比以前都还要专注于学习有关安全系统的事物,在他的公寓里,他也能继续专心地看管奥斯汀的计算机事务。
 
  当这位艺术专家奥斯汀接到电话提及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时,奥斯汀也成了他的赞助者,并替他在秋天安排了一场个展。有了这项鼓励,比利更是前所未有地热情作画,他在画布上挥洒出起现实的印象画:
 
  一幅四十八乘六十呎的油画名为「政治家的怪想法」,画上一名十来岁的男孩扭着身子,毫无意识地躺在水泥地上,附近还有像是拿来做电击治疗的电线。背景砖墙上的涂鸦中写着「达利复活!」
 
  在「压抑的创造力」里则是一个铁灰色的角斗士(白色蛋壳面罩下瞪着一只蓝色的眼睛),画作有七十二乘四十八呎。角斗士被黄金钻铐束缚住,手里拿着画家的画笔。从巨大的颜料软管中喷出来的是黄色、紫红色和蓝色的液体。
 
  在「黑心女士」画中,一名黑发美女突然从背景的草坪与灌木丛里冒出到前景的阶梯上,秘密通道则有一个像布娃娃般被钉起来的稻草人在看守着。画的前景则是一颗碎裂的蛋、一个插着垂死花朵的花瓶,和一个有翅膀的球状物浮在半空,球上画了一颗黑心。
 
  还有十九幅超现实画作,画出戴着风帽的人影,阴影下的家人,正义之眼,以及被撕裂、流着血或被钉死的布娃娃。
 
  在白天,这些画令他吓坏了。
 
  画廊老板可露思为他的画展定名为:「比利——一个发自内心的吶喊」,并排定10月27日星期五在哥伦布市举行画家招待会开展,一直展出到1989年12月15日。
 
  预定开展的三周前,史凯瑞通知比利,10月1日他必须到雅典市为四年前谷仓枪击案出庭作证。
 
  比利在开车从哥伦布市前往雅典市的途中,向史凯瑞抗议那是件诬告案,如果视察法官判定他有罪,即使只是轻罪,他也敢肯定苏约翰会拿这个判决当借口,把他送进牢里服十三年刑。
 
  「我不会让苏约翰送你进监狱的。」史凯瑞说。
 
  「我对这个体系已经没有信心了。」
 
  史凯瑞将巨大的手掌放在比利肩上,轻轻一压。「你的敌人会撞上一道砖墙的。」
 
  「什么砖墙?」
 
  「我。」
 
  他们抵达雅典郡法院之后,史凯瑞和检控官私下会面再回到走廊上时,他说对方提出和解。1985年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检方有一名关键证人有了另一项重罪记录。另一名关键证人则有两项。第三个证人已经死了。第四个则因为他对枪击案发生时的情形说词反复不一,所以可信度也变低了。
 
  由于实际开枪的人已经对他造成的损害做出赔偿,也在入狱三十天后获释,所以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甚至连这件案子都很难成立。
 
  这位白发、受人尊敬的法官提出和解。其中一项控诉,他愿意以证据不足予以驳回。剩下的就合并成两项控诉。如果比利愿意对其他控诉表示「不做抗辩」,并且撤销他对艾罗勃治安官及州政府的控告,法官就会判处一年徒刑,但可缓刑到莫里兹的「残留刑期」内。
 
  比利生气地拒绝了。「我是无辜的,我要在法庭上证明给他们看。」
 
  「我建议你接受法官的提议。」史凯瑞说。
 
  「我们可以赢的,」比利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说,「这不像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史凯瑞看来很疲倦,他哑着嗓子说:「我母亲从不教我做一个傻瓜。你永远不会知道在审判中会发生什么事。这个方法可以让你免于坐牢。」
 
  「我不敢相信你会叫我接受它。我要看看奥斯汀怎么说。」
 
  但他却无法用电话跟奥斯汀联络上,当他回来时,他神情迷惘地望着史凯瑞。「这是要我承认自己没犯过的罪行。过了这么久,他们对我做了这么多事后,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要我放弃。」
 
  「接受这项认罪求情吧,比利。」史凯瑞的声音很疲惫,他很努力地在硬撑。
 
  「这真的不像你,凯瑞。」
 
  比利望着地板。「报纸会说我有罪的。」
 
  「现在不是担心你在俄亥俄州名声的时候了。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让你入狱。别冒险让一个正直的法官判你有罪。」
 
  比利双肩一沉,他说:「好吧!」
 
  他们进到法庭,史凯瑞告诉法官他们将采纳双方都接受的处理方式。
 
  史凯瑞将比利的声明从「无罪」改为「不做抗辩」,法官于是宣判比利一年有期徒刑,但予以缓刑。
 
  在事后的庆祝会上,史凯瑞说他的头痛得厉害。
 
  1989年10月3日,《哥伦布市快报》的标题是:
 
  密里根两项罪名成立
 
  俄亥俄大学的学生报《邮报》标题则是:
 
  密里根有罪,但无须入狱
 
  两周后,《哥伦布市快报》有篇麦克·哈登的专题报导即将到来的画展:这位自封为画家的人得到的金钱会比喝采还多,所以现在比利有场画展,画廊老板可露思既不需要这些钱、也不需要七周画展可能会造成的伤痛,说明她之所以决定展出这些画作只是因为「我想让他喘口气」。
 
  最差的结果是,这些画作不过是一堆外行画,只有比利才了解的杂乱符号。最好,也不过就是展现出他的潜力。
 
  密里根尚未透露欲捐给慈善团体几成收益;但找(三个安全)警卫容易,要找一个愿意接受这笔善款的非营利团体就难上加难了。有些人认为密里根坚持捐钱是一项出自真心关怀的举动。但其他人却相信,这只是走在哥伦布市街道上一个最狡猾的骗子所玩弄的另一个愚弄大众的诡计罢了。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当画展结束,密里根拿到酬劳之后,他已经不用再争论,究竟是由哪一个「比利」来使用这笔钱了。
 
  1989年10月27日星期五,这场名为「一个发白内心的吶喊」的展示会在哥伦布市的可露思画廊举行画家招待会并予以展出。
 
  11月9日《哥伦布市生活报》的「视觉艺术」版,记者杨莉莎报导该画展,并写到关于画家的介绍。
 
  (他已经)「对媒体及政坛造成闪电式的突击,自1978年到1979年之间,他的名字在《快报》中就被提到两百九十七次,」她写道,「接下来的十年里,密里根将成为政治投机者、媒体操控、精神病院虐待下的牺牲者,愤怒的大众也会逼迫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引述密里根的话:「我曾经觉得自己有满室的朋友,但有些事是悲痛的错误。如今我生命中的这些悲痛错误更正了,而满室朋友的房间也空了。」
 
  隔周,比利得知唐蓝道租了一架私人飞机送史凯瑞到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就诊。专家确定俄亥俄州的医生已经告诉史凯瑞,他罹患了末期癌症,只剩三个月可活。
 
 
  第二十七章 加拿大的骸骨
 
  1990年3月7日的晚上,史凯瑞死后两个月,电视播报员艾道格在「哥伦布新闻眼」节目中报导,加拿大皇家骑警在美国国界以北的英属哥伦比亚省惠斯勒市一处滑雪胜地,发现一具埋有数呎深的男性骸骨。贝林汉探员怀疑这可能就是法兰克·波登的尸体。
 
  「为了找出比利·密里根和华盛顿州贝林汉市的失踪案件究竟有什么牵连,当地警方向我们提出协助要求,『新闻眼』节目将把去年秋天拍摄密里根在哥伦布市展出的画作录像带交给当地警方。」
 
  短小精悍、发色灰白的艾道格外加一句意义深远的重点:「有没有可能比利曾在画里,画出了波登遭到杀害的现场呢?波登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和密里根在一起。加拿大皇家骑警正在对这副骸骨进行测试,他们相信这可能就是波登,但他们说这可能得拖上一年的时间,才能找到足够的证据起诉密里根谋杀。」
 
  作家对发现这副骸骨之事的关心,让比利做出了很不屑的反应。「我们已经讨论过我那段期间发生的事啦!我跟你说了法兰克·波登还活着。」
 
  「你对我说1986年『当你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他可能在那之后遭别人杀害也说不定。现在他们找到一副可能是波登的骸骨,而你还是他们主要的嫌疑犯。」
 
  「那个不是法兰克·波登。」
 
  「你说你载他到加拿大,几个星期后,你载他到边镇拿了枪,然后你就看到他上了一艘船。但是他没有回来。他登船时,是你最后一次看到他吗?」
 
  「没错。等到那些皇家骑警拿波登的牙医记录和那具骸骨比对之后,他们就会知道那个不是他。所以你就别再担心了。」
 
  加拿大皇家骑警放出消息,隔天晚上波登的牙医记录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没有牙医记录,加拿大皇家骑警宣布他们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对这副骸骨做DNA检定,而这项检定可能要花几个月的时间。
 
  比利脸都白了。「这就糟了。」
 
  「为什么?」作家问。
 
  「DNA检定是可以造假的。他们可能从他公寓里的梳子或发刷上拿到他的头发样本,如果上面还有毛囊,他们就可以说,DNA检定显示那就是他的骸骨,然后他们就会来抓我。这个该死的波登真够混蛋的!」
 
  「不可以这样说死人的坏话。」
 
  「我跟你说过他没死,那些不是他的骨头。我又要被人诬告了。天哪,我没想到过了四年那么久,他们还跑到英属哥伦比亚省那么远。我一定要做点事才行。」
 
  「你能做什么?」
 
  「我有点事,」他嘀咕着,「你最好不要知道我要和谁联络,不过我可以传话出去,说我有事要找波登,否则我就把他的事告诉报社。因为如果是政府或联邦调查局做DNA比对的话,我怕他们会用波登的头发来确定那副骸骨就是他的。」
 
  作家在一周后来到比利的住处做例行访谈,比利开了门,他看来像是几夜没睡了。
 
  比利打了个呵欠笑着说:「我就说吧!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波登还活着。」
 
  作家打开录音机,往后一坐。「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比利站了起来,他边说边踱步。
 
  「星期六下午一点,电话铃响。我接起电话听到对方说:『喂!傻蛋!』我说:『嘎?』他说,『我是猪头啦!』于是我才知道他是波登。我们两个就是这样叫对方的。我是『傻蛋』,他是『猪头』。他说:『我听说你要见我。』我说:『你他妈的人在哪里啊?』他给了我一个城市名,还有去商场的指示,然后他说:『我明天和你在那里碰面。』」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作家问。
 
  「我很生气。我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他至少可以寄一张拿着当天报纸,而且秀出日期的照片给我,证明他还活着吧!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告诉他,『老哥,你就是要我保不了密,把你对我说的事抖出去是吧?』但他说,『不可以说,我可不要去坐牢。这可是我的人生……』」
 
  「我说,『老哥,你知道他们控告我谋杀吧,是不是?』『我不知道。』他说:『过来跟我碰面。』然后他就挂电话了,就这样。」
 
  作家大为震惊。「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得到强森法官的批准就离开俄亥俄州了。」
 
  他耸耸肩:「没时间通知他。那天是星期六。我花了十三个半小时才到那里。我在星期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到达购物中心的停车场,等了快一个小时。然后我看到一辆银色的Trans-Am在停车场里绕,我想那应该是波登,所以我就下车,站在我车上贴的俄亥俄州执照牌旁边。我知道他得花一段时间才能认出我,因为我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候不太一样。」
 
  「他慢慢地开到我身旁,摇下车窗挥手叫我跟着他。我们开了大约廿分钟,他把车停到公路旁的休息站。我不记得那家店是叫休尼还是尔碧,反正是其中一个吧!然后我们就进去里面聊天。」
 
  「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作家说。
 
  「呃,我很气,因为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也就是他上船的时候,我被吓坏了。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要离开——」
 
  「都告诉我吧!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他上船要拿七公斤未加工的哥伦比亚中国白粉。他原本是要把那些货交给另外一个脾气很倔的人,他可以把货带到北犹他州,再把货送到全国,丝毫不留痕迹。」
 
  「什么是中国白粉?」
 
  「就是纯的毒品。百分之百纯海洛因,氢氟化合物,没加工过的。它一定要先加工,不然会害死人的,不过他要拿的就是纯货。」
 
  「他原本打算在船上交易吗?」
 
  「他说他本来以为要在那里交易,可是他一上船后,他们就叫他从另一头下到另一艘船上交易。后来,因为有人对着船只扫射,他们坚持要他用另外一种方式离开。你能相信吗?雷根差点儿就把波登杀了。」
 
  「你不是在编故事吧?」作家问。
 
  「我发誓不是。我只是要替自己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已。我必须知道。」
 
  「好吧,继续。」
 
  「他说他们把他从那里带到贝雷恩,上了岸之后就把他扔在那儿,然后,」他摇了摇头,「他跟我说的事实在很夸张。你不会相信的。连我都不敢确定自己信不信。」
 
  「没关系,只要把他跟你说的告诉我就行了。」
 
  「法兰克说他离开加拿大的时候并不知道关于被报成『失踪人口』这件事,也不知道贝林汉警方要控告我谋杀他。他说他去了欧胡岛,到他旧的军事设施去,然后又去了巴赫,在墨西哥待了段时间,最后落脚在圣塔菲,他在那边一直住到快把钱花光。那时他就决定要再用计算机弄点钱来。他打的主意是尽可能地和拉斯韦加斯扯上关系,因为他说:『那里是大钱库。』所以他开始下载文件,一周又一周过去。他说他把三、四百张磁盘都存满了数据。」
 
  「那一定花了不少时间。他只是随机寻取的吗?」
 
  「黑客入侵就和画画或玩拼图一样。等到你把最后一块补上之后,你收集到的数据就变得很有价值,因为它可以有好几种用途。」
 
  「他在找什么?」
 
  「他说他在找银行帐户号码。」
 
  「谁的?」
 
  「他说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和拉斯韦加斯的犯罪组织有关。他以为什么犯罪组织都是电视胡扯的。所以他不断地挖它的档案——不同的赌场、牌照局、赌博的佣金,任何他可以找到和政府有关的数据。他找出谁是这里头最有钱的人,谁在这里有登记、有牌照。他侵入档案里的个人记录、电话列表,以及所有他能找到的信息。」
 
  「难道那些人的系统没有做安全措施吗?」
 
  「有些人不需要,因为他们的数据太容易读取了,简直就是公开化的。」比利说,「不过有些人就会做安全措施。他不知道这些人的系统有很严密的保全措施,包括数字化自动回打系统,可以告诉他们你这电话是从哪儿拨过去的。他说他很幸运,那些人过去找他时他正好不在家。」
 
  「等他发现他抓下来的那些数据是属于犯罪组织大头目时,他觉得他最好逃命为妙。他知道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但他没时间自己弄一个。他打电话到司法部,没告诉他们他是谁,只是说他想来个交易。」
 
  「那时,他发现自己有可以拿来交换条件的工具。拿那些磁盘交换,他就可以拿到新身份,过他想要的生活与自由。他们叫他寄几张磁盘过去,然后几天后再打电话过去。等他再打去时,负责的探员说:『没错,你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探员告诉他,有几个犯罪组织的头目大概都躲在纽约。法兰克坚持,万一这些家伙逃避罚责,他要受到保护。所以他的家人和贝林汉警方才没有接获通知。他们让法兰克·波登加入『证人重生计划』。当我告诉他,他们打算用在加拿大发现的骸骨给我扣上谋杀他的案子时,他说他会告诉他的联络人,叫他们去处理这件事。」
 
  「这个故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作家说,「那个遗失的牙医记录呢?」
 
  「法兰克跟我说:『傻蛋,我不会让你被判谋杀我的罪名。』我就说:『是哦,我现在倒想杀了你,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我也是。我很抱歉让你惹上这么多麻烦,不过这回我要去过我的生活了,老弟。』」
 
  「然后我告诉他我需要点保障,因为我实在不想经历谋杀案的审判,尤其是他这个猪头还好好地活着。他说:『我会确定让你受到保护。如果你遭到控诉,报纸和电视就会广为报导。那我的联络人就会采取行动替你澄清。我不会让你为了某件没有发生的事而被吊死。我还欠你人情,因为你有机会泄露我的事,但你没有。别担心。我会还人情给你的。』」
 
  作家走进厨房倒了杯水,他看到桌上有份距离两州外某个城市的报纸,就是比利说他和波登碰面的那个城市。日期就是他们碰面的那一天。当他回来时,比利已经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
 
  作家开车回家,他感到很困惑也很沮丧,因为他对比利说的这次奇妙会面抱持怀疑态度。整件事似乎太容易了——太有利于他自己了。
 
  隔天晚上,作家在电视上听到「哥伦布新闻眼」艾道格播报员的声音——他还在追踪报导加拿大骸骨的新闻,他说:「法兰克·波登的牙医记录出乎意外地在北卡罗来纳州出现,现正送往华盛顿州的贝林汉市。」
 
  电话铃响,作家一接起电话,比利就在他耳边大叫一声:「呀呼!我就跟你说猪头很靠得住的!」
 
  隔天,艾道格在新闻中做该事件的最新报导。
 
  「如果它(骸骨)是波登,」艾道格说,「那么皇家骑警就会在消息发布之前赶到哥伦布市和比利·密里根对话。我们在昨晚已经告诉您,在北卡罗来纳州发现的波登的牙医记录已经在送往西岸的途中,当局预计可以在几天内知道,不论结论如何。波登自从1986年失踪以来,密里根就一直是该案的主嫌犯。」
 
  《雅典市新闻》电话访问一位贝林漠的警探,他说如果牙医记录与骸骨吻合,比利·密里根就会被控谋杀。「现在还是失踪人口调查,但若它(骸骨)就是我们的失踪者,那整件事就会变成谋杀案。」
 
  「哥伦布新闻眼」宣布艾道格正飞往英属哥伦比亚省,将在波登的牙医记录与骸骨比对之后做最新报导。
 
  过了一周,某天晚上的夜间新闻宣布骸骨与牙医记录的比对结果:
 
  「在加拿大找到的骸骨并『不是』大家认为四年前最后一次被看到与密里根在一起的失踪者。没有尸体,就没有证据证明波登遭到杀害。所以和密里根有关的谋杀调查也告中止。」
 
  比利决定看看他能不能用波登藏身之前他替波登弄到的那个社会保险号码、还有他自己的号码,查到法兰克·波登这个人。计算机迅速查询后,法兰克·波登这两个社会保险号码都不见了。所有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东西终于都被破坏了,他的身份已不复存在,现在,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比利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对法兰克·波登感到很抱歉——不论他是谁,又是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秘而不宣的文章
 
  1990年5月7日,在与库拉吉的会谈中,强森法官与他讨论到下一次精神正常公听会的事,并指出精神科医师的报告显示,密里根现在病情稳定,对他自己或他人都不具威胁。
 
  「我们放了比利吧!」强森说。
 
  但这次轮到库拉吉说:「不。」
 
  他现在已经知道强森法官是保护比利不让他被假释局带走的一把大伞。在史凯瑞去世前,他在霍斯皮家中和家人亲友道别过后,把库拉吉和唐蓝道叫到床边,他说:「答应我你们会好好看着比利。我要你们确定他安然无事。」
 
  他们两个都许下承诺。
 
  库拉吉正面临着双重困难,他要守住这个临终许诺,又要面对苏约翰誓言送比利回监狱的决心。起初,库拉吉很安心地让时间慢慢流逝。他知道俄亥俄州的法律让假释时间可以并入刑期里计算。即使比利因为逃亡而必须减掉五个半月的时间,但对于如何计算该段逃亡时间仍有争议,库拉吉还是认为比利的最大判刑刑期已经要结束了。波雪拉已经联络过假释局,他们同意写下比利假释期已经终止的文件。
 
  有了这份保障后,库拉吉现在要求强森法官将密里根的最后一次公听会安排在1990年8月,这个日期显然已经过了苏约翰可以用违反假释条例为由而逮捕并监禁比利的期限。
 
  但库拉吉并不知道苏约翰此时拒绝了他自己主管的诠释,他认为在比利「因精神异常而获判无罪」的那时起,他就不属于假释局控管,因此假释时间就停算了。苏约翰的论点是,比利一直没有再回到假释局的监管,所以在比利回到牢里之前,假释时间不会再次开始计算。
 
  库拉吉试着理解苏约翰为什么会对这个病患采取前所未有的态度,而该名病患在安全设备最严密的精神病院中所待的时间甚至比应该服的刑期还要长。
 
  在库拉吉运用传票拿到假释局官方档案里的剪报中,他发现有一张比利的照片。有人用墨水笔在比利的头上画了角、在他脸颊上撇上几撇,还在他脖子上画了一排匕首。
 
  库拉吉认为,苏约翰一定是有某种难以理解的个人理由,才会对比利的案子那么执着,不一定是邪恶的理由,苏约翰认为自己是为了改善这个社会。
 
  就是这个原因,引爆了他和比利之间的战争。
 
  虽然库拉吉认为他已经拿到假释局所有关于比利的记录了,但他还是向那些一生替假释遭撤销之假释犯打官司的律师们寻求建议。他们坐下来向他解释这些官僚作风,并解开假释局里上百份文件的密码。
 
  「这实在太奇怪了。」一名律师看着其中一份文件说,「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批注,显示比利『的确』已经返回假释。这些档案里应该有一份叫做『批示』的假释局官方信函,恢复他原有的权利。这种信一定要经过苏约翰签名。」
 
  库拉吉知道,这份文件就是铁证,可以证明比利现在应该已经自由了。但他却找不到这份文件,于是他前去苏约翰的办公室,而由于传票仍然有强制效力,他要求看一份密里根的文件,有人告诉他苏约翰把这份文件放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库拉吉找遍了,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走进其他办公室,要求看更多的档案,却一无所获。这里「应该」会有一份这样的文件,但他就是找不到。也许它已经遗失了。也许某个人把它藏起来了。或者它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比利从来没有恢复假释身分,所以假释时间从来没有再次起算。
 
  假释局的批示是这桩案子的关键,是冒着烟的枪枝。没有它,他就只有那份在右上角有小小标示的文件可以用,而只用那份文件,是很难叫苏约翰承认他曾经签过名叫假释局恢复比利假释身分的。
 
  1991年6月11日,苏约翰到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提出他的证词。看到一个圆圆胖胖的老人,戴着金属框的眼镜,身穿浅蓝色套装、白色皮鞋、白色皮带和领带,库拉吉想,没错,这个意志坚强的人就代表了假释局。
 
  比利到的时候身穿一条白骨色的裤子,一件明亮的夏威夷衬衫,头戴一顶草帽,彷佛他才刚离开圣克洛斯海滩似的。库拉吉为他俩做介绍。
 
  比利很有礼貌地和他握手。就库拉吉而言,苏约翰这一生都站在如此强硬的立场上,对所有俄亥俄州的假释犯来说就和上帝一样。如果比利赢了,苏约翰也不会受到影响。对他或者比利来说,这都不是一场生死大战。
 
  库拉吉事先安排好座位,必须让苏约翰坐在比利正对面,四目相对。这些年来,比利对他来说只是他手下官员的报告、新闻的头条和电视转播上的一个人罢了。今天,库拉吉要他亲眼看看一个活生生在他面前呼吸的人。
 
  库拉吉知道,一直到今天,比利都还认为苏约翰是一个邪恶的人,是一个恶魔。在假释局档案里被伤毁的照片也同样让苏约翰或他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认为比利是个恶魔。
 
  对库拉吉来说,假释局局长的权力是很可怕的。就连法官也没有那样的权力,因为法官要遵守很多清清楚楚从判例、最高法院、议员们,以及宪法里所订下来的规则条例,还有上诉法院来审核他们的动作。但是苏约翰不必。假释局不需要向任何保障措施做出回应。他们编写自己的规定,这些规定很少受到挑战。他们拥有最后定论的权力。库拉吉相信,那种权力所做出的决定,没有人审核、没有人投入、没有人权衡,一定会创造出一种足以让某些人远离现实的孤独。
 
  在供词期间,苏约翰对比利的案子相当了解,但他对自己的文件似乎就不怎么清楚了。库拉吉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文件拿出来看,包括组织里的基本程序,一篇又一篇的报告,记载着地方假释官曾经告知比利的每一个治疗师:他们的病人「是在保释期间」,也得向假释局官员报告。
 
  苏约翰坚称他的假释官员是自行运作的,不需要经过他授权,而他也一再重申他个人的立场是,比利自从1977年后就「没有」假释身分,他还欠俄亥俄州政府十三年的刑期。
 
  假释局的档案没有整理得很好,并没有照年代顺序排列,也没有照文件类型排列。混杂的新闻剪报、备忘录、信件,全都像堆卡片似地放在不同档案的不同地方。库拉吉怀疑假释局是不是故意把档案弄得乱七八糟,让他无法找到需要的档案。
 
  提证词的时间比原先预计的还久,午餐时间都过了。一直都还在外头等候轮替的,包括苏约翰的伙伴、假释监督部的部长善伯尔尼,一位由律师总会办公室派来参与本案的律师。他们三个人决定吃过午餐之后再进行第二段的证词。
 
  善伯尔尼的律师交给库拉吉一个盒子。「你的办公室拿了一张ducas tecum的传票给我们,叫我们把剩下的档案拿过来。如果你要的话可以拿去看看。」
 
  库拉吉向他道谢后就把盒子放在桌上。
 
  比利出去买了几份热狗给他们当午餐,库拉吉正快速地翻阅那些文件,一直翻到他找到那张比利头上有角,颈子上有匕首的照片。他把它放到一旁以备盘问时的不时之需。然后某样东西吸引住了他的视线。他扫到一页页底有苏约翰的潦草签名。然后他从头阅读这篇文件。
 
  俄亥俄州
 
  假释局
 
  特别批示——R/W/A/L
 
  威廉·密里根,编号LEC92849判刑二到十五年有期徒刑,在4/5/77获得假释,但他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违反了假释条例,效期至7/4/86;而假释监督部的主管建议恢复他在不受控制前的假释身分,效期至12/9/86;而假释局经过仔细考虑所有让当局专注于本案例的因素;因此,现在由于假释局授权以修正法规第2967.15条之规定,恢复他的假释身分,效期至12/9/86,持续接受假释监督部主管的监管。
 
  1988年2月10日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签名认可。
 
  签名:局长苏约翰
 
  假释局
 
  批示文件右上角打着:「损失时间:五个月又五天」
 
  这就是别的律师口中那份一定存在的记录。经过数月的寻找后,他终于找到这份秘而不宣的文件,足以证明比利已经完成假释刑期了。
 
  「我拿到了!」他大叫。
 
  比利迅速地读过一遍。「而且苏约翰还签了名!这就和他在证人席上的证词相抵触了。」
 
  「还不止呢!这证明你的假释刑期真的已经届满了。」
 
  他们很快到影印室印了好几份拷贝。「我要拿一张留下来,」比利说,「这是我通往自由的车票!」
 
  当善伯尔尼用餐回来站上证人席之后,库拉吉试着保持镇定。有一位法学院的教授曾经告诉过他:「当你在做交叉询问时,如果你手中握有一份足以摧毁证人的文件,你只要对自己说:『来吧!』你只要引他上路,让他否认一切事实、也否认你手上的证据。然后你就拿出这份足以摧毁他证词的文件,这对一个律师来说,可真是莫大的满足感。这是你一直梦想的时刻,你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库拉吉拿到了这份秘而不宣的文件,而他也的确将它派上用场了。
 
  七周之后,比利身穿一件印有大字「终结者2:审判日」的黑色T恤出现在强森法官的法庭里。
 
  强森法官要律师在记录上报出姓名,每个人都站起来报上名字。全数律师报完名字之后,库拉吉又站了起来,补充道:「以及史凯瑞之魂。」
 
  强森法官点头示意。在强森把心理健康局最新的报告读进记录之后,他抬起头说:「在这些报告中显示,密里根先生已不再遭受严重精神分裂的痛苦,没有证据显示他对自己或他人具有危险性。精神科医师认为,没有必要再将他监禁起来。」
 
  「唯一的证据证明,他已经完全正常,也已有一段时日仅由一个人格支配。」
 
  1991年8月1日下午四点,强森法官取消精神病学主管及法院对比利·密里根的监管。
 
  比利站了起来,他的朋友和祝福他的人围在他身旁,大家轻拍他的背,并且和他握手。他走向出口,一开始步伐缓慢,因为他必须具有做为一个自由人的尊严。但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法庭里,便拔腿冲了出去。
 
 
  后记 恶魔出来了
 
  虽然比利的妹妹卡西几年前曾带我去看过米查在俄亥俄州不来梅的农场,但我从未和比利一起去造访过。1991年秋末,比利打电话来说,他想再回去看看那个地方,并且请我和他一起去。
 
  「你想你撑得住吗?那可能会很痛苦。」
 
  「没关系,我不要紧。我想回去。」
 
  比利开着车,我们转离廿二线走上新耶路撒冷路时,他脸都白了。「我刚想起自己总是在晚上经过这条路。在那田地的两侧,到处都是小小的瓦斯井,它们还会冒着烟,整个地区都闪亮着瓦斯的火光。当米查第一次带我来这里时,我以为他要带我下地狱。」
 
  「也许我们该调头回去。」我说。
 
  「不。我想去看看那个让我崩溃和丧失心智的地方。」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很害怕。其实,这就像是走到校长室的感觉一样,是一种空寂的感觉。我不断在想,万一米查拿着一把来褔枪或是几副铁链站在那里,我一走进谷仓,他就把来褔枪丢到我身上,或是试着过来抓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结果呢?」
 
  「一开始一定会很恐惧,但之后我就会把他撕成两半。当然啦,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但是我猜,在我心里其实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你现在接受了吗?」
 
  「是吧,」接着他神经质地笑了一笑,「我知道家里没人要告诉我他埋在哪里,但我一定要看到他的坟墓。我一定要找到它。我想到那里用一把又大又旧的匕首猛戳他,或拿根木棍刺穿他的心脏。」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想我是在等待。等我准备好去看时,波雪拉要陪我一起去。无所谓。」
 
  车子开往农场外缘,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农场。那间小屋子不见了。
 
  「有人把它拆了吗?」他问。
 
  如今,那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周围都是烧尽的橡树。
 
  「一定是场大火,」他说,「大到不能再大的火。这些树有的甚至离那栋房子四十呎远呢!那棵两百呎高的橡树被烧到只剩九十五呎高了。这看起来就像是恶魔自己压碎这栋房子似的。彷佛是他从地上爬出来,把这整片地都吸回地狱。」
 
  他来回气愤地大踏步,把这些枯死的树叶踩在脚底下。「去你的!」
 
  「怎么了?」
 
  「恶魔在我逮到他之前就已经把他带走了。」
 
  只有他遭受折磨时的那间谷仓还留在那儿,他害怕地走近谷仓,指着还挂在那儿的绳索,那就是米查曾用来把比利绑在门椽上的绳子。
 
  我们走过杂草丛生的草地,比利忍不住哭了。「为什么没人清理这些草?」他大叫着,「为什么我还可以找到童年时期的东西?把我的童年还给我啊!」
 
  在仓库里,他发现米查曾用来泼在小兔子身上点火的那桶汽油罐。当我看到比利脸色竟是如此苍白时,我说:「你已经看够了。」
 
  「不,有很多记忆都回来了。我一定要记起来。我那时八岁,就快满九岁,那是他第一次带我来这里。」
 
  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烧毁了一半的脏东西,我在灰色石板上发现一幅小小的油画,上面画着一只明艳的红雀。「你应该把这个带回去,作为早期作品的回忆。」
 
  「不!」他大叫着,拒绝碰这幅画,「我不要从这个地方拿走任何东西!把它放回去。这里有个声音在说:『别碰任何东西!』如果我们从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我们可能就会把某种疾病散播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去。
 
  当他来到引泉室时,他踌躇不前,暂时停止了呼吸。然后当我们走进去时,他摸着工作台,描述米查如何将他绑在上面,强暴他,还用取出内脏的猫血为他洗礼。
 
  「我现在还可以看到他在对小比利做那些事,」他说,「我可以听到比利的尖叫声,还有米查那可怕的笑声。」
 
  我们往回走出去,他颤抖地指向某个倒在废树叶堆里的东西。「那个就是米查活埋丹尼时,压在丹尼脸上的那个铸铁烟筒。」
 
  如今他站在那里,放声大哭,我离开他一段距离,好让他保有隐私。然后他变得平静下来,接着陷入沉思中。
 
  「你没事吧?」
 
  「我没有分裂,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我是比利。」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我只是在想……」他说,「我在猜想,米查是不是小时候也遭受过虐待?我想试着去了解他究竟受了什么苦,才会把愤怒和暴力全发泄在我身上。」
 
  我们走回车子时,他说:「万一密里根爷爷曾经虐待过米查的话会是怎样,万一爷爷也被他的父亲虐待过的话又会怎样?万一这些暴力一代传一代,传到米查和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问。
 
  「我知道遭受虐待会让一个人变成施虐的人。没什么理由,但这或许是我之所以受到这么多痛苦的原因。也许我真该为伤害那三位女士的行为受到惩罚,然后活下来的我才了解,必须在这里把一切做个结束。我现在知道我曾经对她们做过的事,会让她们这一辈子都受苦。我觉得非常抱歉。万一她们因为我的行为,继续循环下去伤害其他小孩怎么办?哦、神哪,请你让她们像我一样,在自己的心中找到宽容,治好她们的伤痛吧!」
 
  他望着那些焦黑的树。
 
  「我想这表示我必须先原谅米查。我想找到他的坟墓,确定他真的死了,但我不会毁坏它。我会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他了,那么他的灵魂也就可以原谅在小时候伤害他的那个人,也许,宽恕可以一直上溯到过去,然后改变未来。人们必须停止再互相伤害了。」
 
  我们回到车上。比利把车子驶离烧尽的房舍,经过颠簸的小径,穿过桥墩,走上新耶路撒冷路,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后照镜。一次都没有。
 
 
  致谢
 
  许多书中提及的人都曾在这段期间内碰过、或认识比利·密里根,他们都很大方地贡献出时间,同时分享他们与比利在一起的经验与回忆。虽然这些人在文中出现时,我多半都已做出明确的称呼,但我还是要在这里向这些帮助我的人表达感激之意。
 
  另外,我要特别指出那些接受我访问,以及提供(或确认)细节让我描述事件的人,其中包括:
 
  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医学主任——已故的郭戴维医师;戴顿司法中心主管——渥格尔先生;中俄亥俄州地方司法单位(CORFU)的医学主任——包筑狄医师;心理学家——柯丝薇博士;以及、心理学家医学博士——波雪拉博士。
 
  已故的辩护律师史凯瑞先生;俄亥俄州公设辩护律师唐蓝道先生(及其员工);富兰克林郡公设辩护律师库拉吉先生;雅典郡一般事务庭法官戈爱兰先生及他的前同事汤普森先生。
 
  华盛顿州贝林汉市的易威尔探员,以及贝林汉市的寇提姆先生,协助澄清密里根逃至华盛顿州时所发生的事情。巴唐妲在嫁给比利且遗弃他之前的那段短时间内,她曾接受我大量的访问,也因此提供了围绕着他们婚礼打转的事件之背景及详情。
 
  玛丽将她保存下来的日志转交给我,提供我在本书中使用。再加上身为比利赞助人、雇主,最后成为他经纪人的奥斯汀先生,我在这里致上最大的谢意。
 
  还有一些在本书起草、进展及发行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我要在此提出来,感谢班腾图书的路·亚罗尼卡对这项企画的信心,珍妮弗·赫斯在编辑过程中的体贴用心,以及罗伦·菲尔德洞烛机先地提前发行法律评论。我很感谢威廉·莫里斯公司那些支持我、鼓励我,为这项工作奋斗,并确保本书能在全球发行的同仁:雷·诺特先生和国际版权部主任玛西·玻斯娜,特别是我强而有力的热心经纪人吉姆·史坦,他在我诸事不顺的失意日子里鼓励我,让我继续走下去。
 
  非常感谢早川浩先生及其早川书房的同事,把这本书介绍给日本的朋友。
 
  最后,我要再次对我两个女儿希洛莉及莉斯的鼓励及支持表达谢意,以及那孜孜不倦地为我整理手稿和访问录音带的妻子奥丽亚,她一双灵敏的眼神和决心,帮助我度过这些年来研究、建立及撰写这本密里根的续集故事。
 
  对那些所有——不能或不愿提供名字的人,我要说声谢谢你。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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