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小的红灯笼

　　今天是除夕，当我走出长途汽车站时，已是万家灯火，天上还飘着雪花，我冻得浑身发抖，打算赶紧打车回家，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一辆出租车经过，一时间我心急如焚。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大妹子，坐三轮吧，又舒服又暖和！”

　　我回过头一看，只见身旁停下来一辆三轮车，车龙头上还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里面的小电珠正发出朦胧喜庆的红光来，车上一位黑黑的中年汉子正看着我，热情地吆喝着。要在平时，我还真看不上这老土帽的玩意，可现在对我来说，犹如雪中送炭，我想都没想，立即猫腰钻了进去。他的车子两侧挂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很挡风很暖和。

　　我知道春节前后一向是大小商家狂宰人的时候，于是，我报了自家的地址后，很警惕地加了一句：“要多少钱？我可是正宗的本地人，你蒙不了我的。”

　　汉子一边伏下身子蹬车，一边兴奋地呵呵笑着说：“你放心好了，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我都不会瞎要的，十块钱，不多吧？好了，你坐稳了，咱这就开喽！”

　　我暗暗地吃了一惊，这价格一点也不高，甚至还没有平时高。这汉子是不是傻了？

　　车子不快不慢地行驶着，我坐在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车中，看不到两侧的情形，只看到正前方汉子的后背，偶尔那小红灯笼随着车子的左右摇晃出现在眼前。

　　这时，街上已经空荡荡的，很少能看到行人或车辆。突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三轮车并没有往我家的方向前进，而是在往反方向走！顿时，一股寒意从我后背直冒上来：莫非这汉子是个坏人？他要把我带到一个陌生隐秘的地方好下手？否则深更半夜的，他能不回家守岁吗？再说，他要的钱这么少，分明是引我上钩，还有，他那抑制不住的兴奋样子……

　　这么一想，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想了一会儿，我假装客气地试探他：“我说先生啊，除夕夜也出来挣钱，你可真辛苦，对家庭也真负责啊！你老婆孩子不惦记你吗？要是我的话，这趟生意做完就立即回家去，挣钱的日子长着哩，一家子快快乐乐地团圆守岁，多好啊！”

　　汉子一听我的话，仿佛长了精神，他蹬得更有力了，欢快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咱就是一个蹬三轮的。唉，你说的可不是嘛，一家子团圆多好，可我媳妇还没下班哩，所以啊，我一边做生意一边等她，她一下班就会打电话让我去接她的。”

　　我听了，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哪有媳妇在除夕的深更半夜还没下班的？这家伙连扯谎都不会。

　　我决定求救，便掀开帘子四下张望，看有没有警察或其他人经过。突然，当我无意中往三轮车后面一瞥时，顿时大吃一惊：不知从何时起，车后面竟不远不近、悄无声息地跟着一长溜三轮车，粗数一下，大概有七八辆，每辆车的龙头上都挂着一盏一模一样的小红灯笼。此刻，这些原本喜庆的小红灯笼，在我看来就像一只只可怕的眼睛，闪烁着邪异危险的红光。

　　原来这汉子不是单独行动，他们有一个团伙，这小红灯笼很可能就是团伙标志，他们在尾随伺机作案！

　　我害怕得浑身发抖，连跳车的心都有了。就在这危急时刻，迎面驶过来一辆警车，我像遇到救星一样，掀开布帘一边拼命挥手，一边不顾一切地放声尖叫起来：“快救我、救救我！”

　　锐利的叫声划破了夜空，警车顿时一个急刹车，紧接着，两名警察跳下车直冲过来。

　　汉子和他的同伙全被带到了派出所审讯，警察一边录我的口供，一边帮我打电话通知了老公，很快老公也赶到了派出所。老公看到我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样子，便和警察提出录完口供后先带我回家安顿一下。派出所所长跟老公是熟人，知道我们两口子都是本分人，当即同意了，他们记下了老公的电话，说正在讯问那些三轮车夫，一有结果便通知我们。

　　走出派出所，我仍然心有余悸，浑身发抖。我和老公在寒风中等了好久，才有一辆三轮车经过，我发现这辆车的龙头上没有挂红灯笼，便稍稍放心地和老公坐了上去。

　　三轮车飞快地行驶着，眼看离家越来越近，我才渐渐放松下来，便对老公详细描述了刚才的惊险遭遇，最后气愤地说：“那家伙肯定是个坏人，他还有好几个同伙，现在在派出所里有他们受的了。”

　　老公还没吱声，那个正用力蹬车的三轮车夫清清喉咙，语气有点凝重地开了腔：“大妹子，我插句嘴好不好？实际上你误解我们了，更误解他了！”

　　我一听，愣了一下，问道：“师傅，你也认识他？”

　　三轮车夫叹了口气，说：“他说的一点也不假，他确实在等媳妇。至于大伙一起挂个小红灯笼根本不是什么团伙标志，只是因为今年流行这个，讨个好彩头迎接新的一年嘛，而我没挂是因为出门时忘带了。”

　　接着，三轮车夫告诉我们一个故事。

　　前几年春节前的一天，之前载我的那个三轮车夫和老婆吵嘴，甚至动手打了老婆，结果老婆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到了年三十晚上，他到丈人家诚心认了错，在他的百般恳求下，老婆这才回心转意，说稍微晚一点回家，不料就在回家途中出了车祸，离开了他。

　　从此以后，每年的大年三十便成了他最难挨的日子，每到这时，他便出现幻觉，想象着老婆要回来了，接下来便整夜不睡觉，兴奋地在大街上转悠、等待，直到凌晨……

　　三轮车夫说到这里，老公的手机突然响了，老公接完电话后，指了指前面的三轮车夫，对我说：“警察打来的，跟他说的一模一样，说你误会人家了，那汉子带错了路是因为没听清咱家的地址，你说的是安民路，他听成了爱民路。”

　　我心里顿时不安和愧疚起来，眼前浮现出那个憨厚的汉子一脸兴奋的样子，接着又问三轮车夫：“可先前另外几辆三轮车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

　　三轮车夫说：“那是因为我们怕他出事。有一年除夕吧，天特别冷，可他就是不肯回家，一直转、一直等，当我们找到他时，他差点冻僵了，脸色乌青，手脚都不能动了，可他还在笑、还在等……所以现在每年的除夕，大伙轮流陪他一起在街上度过。”

　　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对三轮车夫大声说：“请你这就回头，我要向他、向各位受委屈的师傅当面道个歉，是我误会了大伙。”

　　老公听了十分支持，于是在我们的坚持下三轮车夫调转车头，向派出所的方向驶去，刚行了一会他叫了起来：“看，他来了，最前面的一个就是他！”

　　我和老公抬头望去，只见迎面驶过来一辆三轮车，蹬车的正是先前那汉子，借着昏黄的路灯，我看到他两眼放光，一脸的高兴，似乎在想着这世上最快乐的事。想必是警察放他们出来了，又恰好让我们遇上了。

　　接着，我看到他身后依然跟着一长串的三轮车，每辆车的龙头上都挂着一盏小小的红灯笼，随着车子的行进轻轻摇晃着。在这无比寒冷的除夕之夜里，那串流动的红光是那么的微弱，却又分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