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奇特之夜

　　桃花谷原来根本没有人烟，只有溪水自流，桃花年年自开自败，或许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良田肥沃桃花妖艳，又或是这桃花谷地处大山的怀抱之中，可养生可避世可怡情，不知从哪年哪月哪日起，开始陆续有人定居下来，且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慢慢的，也就形成了一个拥有百八十户颇具规模的寨子。

　　不知怎的，桃花谷的谷民相当与众不同，男人有的高如金刚，有的却矮如婴儿，有的玉面画扇，有的偏偏狰狞吓人。女的哩更是奇绝，或美如天仙，或丑如夜叉，总之要么美到极点，要么丑得吓死人，绝不类寻常女子。但所有谷民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各人自扫门前雪，莫问他人瓦上霜。每人绝不过问别人家的事情，即使这天邻家有生客打上门来，众人只听得杀猪宰牛般厮打，最后生客泼风似地一刀砍死那男主人，再一把拖了女主人的长发脚不沾地就走，那女人脸色雪白却一声也不吱，像是抱了必死的心。众人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也只当没看见。埋头打发属于自个的日月是第一等要紧的事，所以谁也不知别人的来历。

　　这其中最奇特的人莫过于夜驼子。夜驼子的大名自然是无人知晓，在这桃花谷里，他不说自家的姓名，那别人永远也不会晓得，时间一长只怕连他自个都忘了。大伙之所以称他为“夜驼子”，首先他是一个驼背，那背上的大疙瘩怕有一个坟包那么大，压得他脑壳都要碰到地面了，以至于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五官。叫他夜驼子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总爱在夜里到田里干活，一把乌黑的锄头在星光下舞来舞去，再加之他的奇特造型，远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副地狱恶鬼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在白天干活，让那么美的老婆夜夜独守空房，他放心吗？

　　提到他老婆，这也正是夜驼子的最奇特之处：他的老婆是桃花谷一众谷民公认的第一美人，生得一个婀娜多姿国色天香。这丑八怪似的夜驼子竟然娶了美貌如天仙的老婆，且那老婆日日足不出户，从不招峰引蝶，对那驼子更是恩爱有加，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正如大伙所担心的，时间一长有人打起这美貌老婆的主意来，那是桃花谷里头一等男子，生得貌似潘安玉树临风，整天手摇一柄折扇摇来晃去，一双眯缝眼专往女人堆里钻。这天巧不巧的在路上正遇那夜驼子老婆，玉面潘安转眼瞧瞧四下无人，忍不住上前调笑了两句，那老婆倒也大方，回以一个媚笑说：“官人有意，奴家也绝非无情，今夜三更时分，奴家虚席以待，反正官人也知道的，我家那驼子是夜夜不在家的。”

　　三更时分，亢奋欲狂的玉面潘安花蝴蝶般飞进夜驼子的院墙……然后，众谷民只听得夜色里陡发出一声惨叫，叫声一出便戛然而止，随即有眼尖的人发现笔直的院墙上伏着一人，就那么吸在墙上像只壁虎一样也不掉下来，定睛再一瞧，此人已被那锄头柄死死钉牢在了院墙上，像被钢针刺穿的花蝴蝶。

　　如果花开花谢中日月就这么流淌下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快活，谁知这天晚上夜驼子家来了一个客人。

　　夜里老刀子起身小解，忽听得邻家有种不同寻常的呼吸之声，竟像是武功极高之人在细微吐纳，那邻家正是夜驼子家。

　　老刀子当即屏了呼吸，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攀墙伸头一看，淡淡的星光下，宽敞的院子里，有两人对面而立。一人不认识，满面虬须高大魁伟，手中一双峨嵋刺寒光夺目。站在他对面的人腰如标枪，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此人也不认识，不，认识，这不是夜驼子吗？

　　这么说一直以来他的驼背都是装的？

　　虬须客沉声说道：“三年前你拐走我的女人，三年来我无一天不在找你，男人在世，这等奇耻大辱是一定要报的，老天爷开眼，终于让我找到了。说起来这桃花谷真是个好地方，你倒挺有眼光的，现在，神仙日子只怕过到头了！”

　　夜驼子慢慢拿过他须臾不离身的通体乌黑的锄头来，说：“三年来我乔装打扮，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还是夜夜不能成眠，我知道这一天终究要到来的，现在终于来了，也好也好，就让我们做个了断罢，不知我三年来的夜夜苦练可挡得了你的夺命双刺？”

　　然后，老刀子看到两人电光火石般交起了手，原本貌不惊人动作迟缓的夜驼子此刻闪转腾挪间娇如游龙，那柄锄头在他手里舞起来呼呼作响声势吓人，而那虬须客手中一对夺命钢刺更是神出鬼没如影随形，刺刺取命。

　　老刀子正看得神晕目眩，忽听得虬须客口中一声断喝：“着！”再看夜驼子，就如断线风筝一样往后直飞出去，同时胸前鲜血狂喷，想是中了一刺。

　　夜驼子并没有摔落尘埃，而是直落进一人怀中，巨大的冲力撞得两人马翻人仰，看得出此人并无半分武功，她正是夜驼子老婆。

　　一见女人现身，虬须客眼中杀意爆炽，正要上前，只见那老婆抱紧夜驼子，然后一翻腕手中亮出一柄利剪，顶住自家喉管，对虬须客叱道：“你敢杀了他，我立即随他而去！”

　　虬须客一下子硬生生定住了身形，颤声说：“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半分情意也没有了吗？”

　　夜驼子老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只有跟他在一块，我才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女人，喝口水都是甜的，吃口粥都是香的，他死，我必不活！”

　　虬须客眼中光芒慢慢黯淡下去，转身就走，夜驼子和老婆相对舒口气，却见虬须客猛一回头，戟指夜驼子喝道：“想不到你们倒是有情有义，好好好，我就成全你们罢，可你记住，日后你若是对她有半点不是，我定取你性命！”说着张臂如蝙蝠，“呼”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老刀子回转家时，他的老婆，一个丑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女人睡意蒙胧地问道：“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一泡牛尿也尿完了。”

　　老刀子像下定决心一样轻轻跺下脚，在心里坚定地说：“如果哪天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我定也像夜驼子一样，誓死保护自个的幸福。”

　　没有人知道他的老婆才是桃花谷第一美人，只是化了副丑陋无比的妆容而已。

　　星光照耀到床前，可以看到刚才老刀子的轻轻一跺，已使脚下一块坚硬的青石板断成了几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