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侦探悬疑小说 > 《返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部分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返祖》 作者:那多

第二部分

小 说 T xt 天 堂

三、齐天大圣的棺材

我悄悄推开房门。

窗户被厚厚的丝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纵使我把门打开,让外厅里的光线可以透进去,这间屋里依然昏暗沉闷。

六耳坐在墙角的椅子上,赤着上身。

“回来啦。”

六耳放下剪刀,拿起理发师专用的折叠刮刀,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胸膛上的短毛。他的头抬着,眼神越过我,看向某处。

平头剪刀和长刮刀都是我特意买来的,六耳身上毛发生长的速度又快了,每小时就能长出近一厘米。所以必须先剪短,再用刀刮。

旁边是被窗帘遮着的窗沿,偶尔从被风吹起的缝隙间,可以看到窗外。六耳住在这里已经三天,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这个最容易看到窗外的位置。但当风吹动窗帘的时候,他却很少往外看。就是有,也只是一眼。

从早到晚,他坐在那里,刮着身上的毛。他从左手掌开始,把两只手和胸膛刮得干干净净,脚也是。腿上的毛他只用剪子剪,剪到极短。他的手很灵活,手臂可以弯到背后的任何一个地方,摸索着,把背上的毛也剪去,从不要我帮忙。

最后是脸上,第一天的时候,他还对着镜子刮,可现在,他取张卫生纸在刀锋上擦一擦,就坐在椅子上,把整张脸刮干净。刮的时候,他的眼睛并不闭起,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某处,仿佛在那里有面无形的镜子一样。

一圈刮下来,总要个多小时,最初刮干净的手掌又长出毛来。于是他再重新刮过,如此周而复始。一边刮,一边握着刀的掌心却不断地长出毛来,这等滋味,我只想一想就深觉可怖,而现在的六耳,只是在那里,不停地默默刮着,刮着。

每天刮下来的毛,装在大号的黑色垃圾袋里,满满一袋,我把袋口扎紧,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下楼扔掉。

“我打算叫两碗豚骨拉面外卖,你还想要什么,我这里有他们的外卖菜单。”我扬了扬手里印刷精美的宣传菜单。

“多叫一份吧,我想吃两份,行吗?现在我的胃口比以前大多了,这些东西长得这么快,也是很耗能量的。”六耳嘿的笑了一声。

“别急,总会有办法治的。”我说。

六耳的眼神移动了少许,落在我脸上。

“我去打电话叫外卖了。”我转回身走出去。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半夜里,我醒来上厕所。听见那扇关着的房门后,传来极轻的呜咽,或许是低低的笑,我分不清楚。

我想敲门,手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睡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又细细地把认识的所谓“非人”挨个想了一遍,却仍不知该找谁才能帮到六耳。

路云擅长的是迷死人不偿命的幻术;水笙则保留了一定程度的身体变化能力,哦,还有他的水性很好;夏侯婴和路云的能力异曲同工,不知不觉中以暗示控制别人的行为。还有一个不知深浅比夏侯婴更不熟的D爵士。就这些了,想起来我的朋友还是以正常人为主啊,这几个人又有哪个能治这全身长毛的奇症?

前天我去了次华山医院,找到了六耳的主治医生,打着记者的名义,了解了一下他的看法。这位资深的专家其实什么看法都没有,不断地向我倾述他的惊讶。

返祖现象虽然罕见,但并不是没有过。可像六耳这样,一夕之间就长成了毛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认为这是荒谬之极的胡编乱造。可就算作为六耳的主治医生,他也无法理解,人类毛发怎么可能以正常速度的几百倍生长。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仅仅只是痒了几天,病人浑身的毛孔大小就缩小到正常的三分之一,数量则增加了200%或更多。

开始几天的简单验血报告看不出异常,各种体征也相当正常,只是体温在摄氏三十七度二左右,算是略略高出一般标准。就在要进行详细检查的时候,六耳逃跑了。这位专家极为遗憾,如果能查出病因,在国际权威医学杂志发表论文不在话下。

不过他坦白地对我说,就算是查出病因,恐怕也很难在短期内制订有效的治疗方式。毕竟这是从未有过的怪症。

这位医生最后拉着我的手,希望我们能尽早找到这位病人,华山医院可以考虑免去他的医疗费用,以最好的专家团队对他进行诊疗。

 只是这免费治疗之举,到底是为了病人多一些,还是考虑医院多一些,难说的很。

医生的态度这样明确,又不认识念声“灾厄退却”就搞定一切的术士,六耳的病要怎么搞法,难不成让他一辈子在我的卧房里刮毛到死吗?

我脑子里想了许多,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醒来的时候,身上粘粘的都是汗。

卧房。六耳依旧坐在阴影里,三根手指捏着刮刀刀柄,比前一天更仔细,更轻柔。

我走到他面前,坐在床沿上。

六耳的刀停住了。

“我去过华山医院,见过你的主治医生。”我说。

他定定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把那专家和我说的都对他说了,包括免费治疗,以及治好的希望。

“你只去了华山医院?”

“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能治这种病的。”我坦白对他说。

他明显震动了一下。

“但是……”我有些犹豫。

“但是什么,告诉我!”六耳突然激动起来,他紧紧握着刮刀,身子前倾着。

“我们国家有一个官方的秘密机构,那里有最好的科研人员,最先进的实验性技术,他们与我说的那些‘非人’有着广泛的接触。我有个朋友,是那个机构的研究员。”

“X机构,你说过,X机构,人的朋友是叫梁应物吧,我记得的,他们能帮我是吗?”六耳的手握得更紧了,他的脸离我只有二十公分。

“我不清楚他们能否治好你,但毫无疑问他们比华山医院的专家组要强得多。这是我所能想到,最有希望治好你病的地方,而且他们应该也不会收费。但是……”我再一次说“但是”。

“怎么,有什么问题?”六耳急促潮热的呼息喷在我的脸上。

“但是他们不是医疗机构,他们是研究机构。”我盯着六耳,慢慢地说。我早就想到了X机构,直到今天才下决心对他说,正是因为这层原因。

“研究……机构?”

“是的,如果他们愿意接收你,只会因为你有研究价值,而不是想要救死扶伤。”

“你是说,把我作为研究对象?”六耳的手渐渐松开,血一滴滴掉在地上。他刚才握得太紧太用力,手掌握到了刀刃部份,却浑然不觉。

“是的,我想对人类身体产生的这种变异,或许他们会感兴趣,而且你是自愿送上门的,免不了要做些实验。当然,他们不至于要解剖你,但对待方式,和住在医院里的病人肯定是不同的。你想治这病,总得要付出代价,或许最后能治好,或许还是治不好。”

我见六耳发愣,知道他一时之间难以决定。毕竟一个人要去当实验品,不到最后万般无奈,是不会愿意的。可我看六耳,也快到那最后一步了。

“我去报社了,你好好想想。”我站起来,走出静得能听见血滴下声音的房间:“还有,你的手割破了。”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接到大力张的电话。

“喂,那多,今天晚上再开一局吧,怎么样,看你大杀四方了。”他劲头十足的嗓门让我的耳朵立刻和听筒保持了相当距离。

“今晚有事啊,你找别人吧。”把六耳扔在家里自己去打牌,我还没有这样的兴致。虽然和他在一起也只是看看电视。他现在变得沉默寡言,让人越来越担心。

“要不明天吧。”

“明天……这段时间怕都不行了。”我苦笑着。

“怎么这样子啊。”电话那头低声咕哝了几句,忽然说:“你小子泡上哪个啦,上次在你身边见过个美女,叫什么,叶瞳?”

“瞎扯。”我郑重地申斥他。

“不管你泡了哪个,我跟你说,快快把她十八般武艺都教会了,带出来一起玩才是王道啊。”大力张语重心长。

和大力张扯淡好一会儿才挂掉电话,就看见袁列从面前走过去,立刻又想起家里的六耳,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下去。

关于六耳,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错过了,没抓住。簇着眉头想了会儿,那一星点尾巴却不知滑溜到哪去了。

“X机构那里,要不再等等吧,你自己那里,能不能再帮我留心下,或许你那些奇人朋友,他们的圈子里或许有人有办法呢。”晚上,六耳巴巴地望着我说。

我叹了口气,点头。

看来他还没被逼到最后一步啊,那就再等等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他只能选择X机构。我是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好帮他。

十点钟,我拿着满满的黑色垃圾袋下楼,在垃圾箱前一个小径路口,我右转,把袋子交给一个男人。

“他同意了吗?”梁应物问。

我摇头:“他不想让自己当试验品,你先拿这些毛发去检验一下吧。”

“这些……”梁应物掂了掂,轻飘飘的。

“也用不了这许多,先做下基因鉴定吧,不过最好能有他的血液。”

“我找时间问问他吧。只是抽点血我想他不至于太排斥。”

回到家里,六耳不在客厅看电视,也不在卧室的椅子上。我在厕所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并不是被他的模样,全身长满毛的形象初次见到的确有隔阂感,但这几天也看习惯了。可六耳居然在照镜子,我记得这几天他从来没站在镜子前过。

“我心里有一个想法很久了。”六耳对着镜子说。

“什么?”我心中坦忑,不知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模样的六耳会受什么刺激。

六耳转过身来看我:“我这样子,像不像猴子。”

我连忙摇头:“你想什么呢。”

“不,我是说……”六耳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你有过很多奇怪的遭遇,甚至有些完全不合常理,你说,我会不会……会不会是被附身了?”

“附身?”我一愣,忽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在顺昌,我身上痒起来的那天白天,我们去过一个水潭,我喝了很多潭水。导游说那水里有齐天大圣的神力,喝了会发生不可思异的事情。我知道这样想很荒唐,可时间上那么巧,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附身这回事?”六耳一口气说下来,显然这个疑问已经在他心里闷了很久,只是在无神论体系下成长的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可我从来没有听说真有附身这回事。”我皱着眉说,但心底里,六耳的话却让我一动。白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错过了,现在想来,就是与所谓齐天大圣的关系。通常一个人得了急症的话,病因离发病的时间都很近,如果是慢性毛病,潜伏期倒可能很长。六耳的突然发病,我的潜意识已经想到了和之前游览可能存在关联,但这想法太离奇,所以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的逻辑能力自动把它删除,找都找不回来。

“你再回想一下,真的是那天晚上才开始痒的吗?”

六耳肯定地点头:“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天晚上突然痒起来。”

“和你一起喝过那水的还有好些人,我明天联系他们看看。”

“而且我喝得特别多,后来还灌了一瓶呢。”

我点点头,六耳的那个举动给我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附身是未必,但也可能是水有问题。”

六耳听我这样说,也表示同意:“我这几天闷在屋子里瞎想,才想到附身上去,你说的对,那水多半有问题,我不知吞了什么病毒下去。真要是孙悟空附身的话,怎也不可能光长毛就算,这也太逊了吧。”

我皱了皱眉。

六耳也觉得这样说有点自触霉头,讪讪着住了嘴。

虽然对水起了疑心,但要取样品就得再去次顺昌。我给几个旅游团的团员打了电话,当然不会直接问身上有没有长毛,只是嘘寒问暖一番,就达到了目的。看起来除了六耳,没人旅游回来得怪病。这让我对原本就不太确定的怀疑更失去信心。不过世事的发展有时比说书还巧,我立刻就有了再去福建的机会。

吃完午饭去厕所洗手,听见一阵冲水声,然后两扇隔间门几乎同时打开,苏世勋和王柳施施然走出来。这两个人在社里小有名气,苏世勋是我们机动部的,王柳是文艺部的,以嘴贫人贱并称于世。

这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大讲和大粪有关的笑话,集百般恶心于一身,是可以一边说“死孩子皮裹蛆蘸大粪吃”一边嚼肉的主,对许多女记者的节食减肥记划产生相当深远的影响。

这回两个在厕所里碰面,当然没什么好话。

“哟,你深水炸弹也放完啦。”王柳笑容可掬。

“嗯,一放四五颗。”苏世勋答。

“还行啊,水花压住了吗?”

我听了就想笑,不过这可是相当有实用性的问题。

“唉,都说是深水炸弹哪里能压住水花,放得越深溅得越高,没治。”

“是啊是啊,我辗转腾挪还是没躲过去。”王柳拍拍苏世勋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我肚子笑痛,苏世勋紧跟着我出的厕所,我向他竖起手指:“你们真是太牛了。”

苏世勋翘翘眉毛:“一般啦。”

我见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开玩笑道:“怎么,刚才的深水炸弹没放畅快吗?”

“唉,宗而叫我后天去福建采访什么齐天大圣墓的事,我上海自己家里有事呢,真是麻烦。”苏世勋唉声叹气。

“齐天大圣墓?是在顺昌吧,我这个月休假的时候还去玩过。但那不是老新闻了吗?”

“那个双圣墓探测出下面有东西,不是衣冠冢,就要挖掘了,看看是不是真有齐天大圣通天大圣。”苏世勋一脸谄媚地看着我:“那多,原来你刚去过啊,你地头也熟,帮个忙行不?”

“什么?”我故作不知,心中暗喜。

“别装了,你再去次顺昌吧,宗而那里肯定是没问题的,你去他更放心。”

“又是出差出差,累也累死,有什么好处啊。”

苏世勋气结:“拜托这可是大新闻啊,就你的水平写几篇大稿子拿奖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都是钱啊兄弟,要不是我真跑不开还会找你?去不去?算我欠你个人情。”

于是给六耳买了一箱方便面之后,我再次踏上去顺昌的旅程。

南天门的旅游业已经暂时停止,但显然在不久之后,这儿的游客会激增数倍。

这里从未凝聚过这么多媒体的目光。我到达顺昌的时候,挖掘的初期工作已经开始,有一些报社的记者甚至比我早到了两天,已经发回不少花边新闻。

其实这次双圣庙考古挖掘,原本就界于考古发现和花边新闻之间。几乎没有哪个中国人会相信,吴承恩笔下那个会七十二变的猴头真有其猴,而且埋在这里。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使事情更具有了戏剧性。大家都想知道,双圣庙的下面到底有什么。

至于通天大圣,那只不过是个配角。

在我到达的前一天,一位早到的同仁采访了专门考证《西游记》的学者,那位学者声称孙悟空只不过是个长相怪异会功夫的绿林好汉,他的故事流传到民间,被后来的吴承恩艺术加工过了,所以在双圣庙挖出他的遗体还是很有可能的。

这篇新闻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兴奋起来,当然,作为记者我也有了更大的压力。

以双圣庙为中心被画出了很大一个隔离区,记者也不能随意进去。最初为了不破坏双圣庙的原状,并没有采用直接由上往下挖的方式,而是从侧方斜着打了条通道,想把东西从通道里转移出来。

没想到通道打到一半,发现被墓壁挡住,下面竟也修了个和双圣庙差不多大小的石屋,而并非仅埋两口棺木。结果只好把墓壁打穿,还是没能完全保住原貌。

真是太不专业了,我暗自嘀咕。

好在大家所关注的,都是打穿墓壁后,惊现的两口上好雕花楠木大棺!

真的有啊!

棺材被拖出通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按快门的“卡嚓”声像撒豆子一样密集响起。包括我在内所有记者都红光满面——这回有大稿写了。

首先起开的是通天大圣的木棺,最好的东西要放到最后。

极其郁闷的是只有新华社记者被准许到木棺旁拍照,其它所有报社都只能用新华社的图片稿。这是对珍贵文物的保护,同时也体现了新华社的权威。

我站在圈外惦起脚尖往里看,新华社记者在那里猛按快门,我却什么都看不见。

大概是外圈的记者叫得凶了,我们被允许走近一些,但仍然没有取镜的好角度,只勉强看见,那里面是具穿着绫罗绸缎的白骨尸骸。

那边几个考古人员已经起去齐开大圣棺木上的钉子,奋力把棺盖移开。所有人的视线马上集中了过去。

棺盖打开的一刻,站在旁边准备拍照的新华社记者忽然“啊”的惊呼。旁边的考古队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意外。

我像个芭蕾舞者一样,把脚都竖了起来,却还是没看见任何东西。

疑问并没有持续很久,那具棺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是具空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沮丧的表情很快蔓延到每个记者的脸上。

那墓室里还出土了些随葬品,这些和通天大圣所穿的服装饰样,共同证明之前的考证无误,这位墓主人死亡入葬的时间大约在元朝末年。

本以为是放高升,现在飞到天上屁都没响就掉了下来,配角只能演起独角戏。通天大圣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啥两样,至少从骨骼看是这样。有关方面采了点样准备回去化验,我们对此都不抱太大希望。就是一元朝普通富人,在这么个偏僻地方自号通天大圣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使出百般能耐,希望能给这个失色的新闻补点妆。功夫不负有心人,曾说过孙悟空是绿林好汉的那位学者,这回又发表了他的大胆推测。

他依然坚持自己原先对孙悟空的猜想,更补充说,从在山顶建神庙以及有相当数量的随葬品来看,通天大圣生前在当地很有势力,而这种势力极有可能是来自于他的兄长齐天大圣,所谓弟仗兄势,狐假虎威。而元朝末年的乱世,消息传递不便,那位齐天大圣既然是绿林好汉,从事高风险工作,说不定死于乱军,就此失踪没了消息,不能回归故里。所以其弟在死的时候,除了修双圣庙,还给兄长置了具空棺。

这番论调颇能自圆其说,我写下来发回报社,成了篇独家解读齐天大圣空棺的专稿。

这次媒体吊足了民众的胃口,却轻轻放下,齐天大圣终究仍属虚无缥缈。

但我还有一个收获。

接待记者的人里有个老熟人——顺昌县文化局张挺。我冒充采访英国专家那次在双圣庙里碰到过的那位。他见我就问上次怎么后来没给他电话,稿子写了没有。

他这么问我有点尴尬,打着哈哈,说觉得材料还不充足,新闻点不够。这话说得我自己脸上都发烧,超没职业水准的。要是碰到个不给面子的,立刻就会反问我材料不够怎么还不积极去他那里采访。

好在张挺听我这么讲,反倒热情地说:“材料不够,那现在我这里可又有个新闻,几位英国专家后来又到双圣庙去过一次,他们对那块大石头上的三兔图很感兴趣,带了专门的检测仪器。结果还是没查出来到底是用什么工具刻上去的。我说没准是用手指直接写上去的,他们不信。”

我笑道:“那哪能信啊,他们事事都讲求科学的,人的手指是肉长的,他们又不看武侠小说。”

张挺笑道:“我就是随便一说。那些专家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鉴定的结果,这三兔图刻到石头上的时间,大约比双圣庙里的牌文石刻晚50—100年。”

我一愣:“不是说这双圣庙建于元末吗,这么说来石头是明代才放进庙里的?”

张挺摇了摇头:“不是明代,其实是去年才搬进去的。”

“去年?”

“说起来也巧,去年有人在我们县一条公路边看见这块石头,想把它弄下公路,免得影响交通,结果就看见上面的图。他原本也没在意,过了段时间看见报上新闻了。”

“没在意?”我插了句话:“这图可挺神的呀,要是我见了肯定觉得不是凡物。”

张挺笑了笑:“你……还年轻呢,这图我们这儿的人也没觉得有多神,这是老实话。”

我似乎觉得他有什么没说,却也不便交浅言深,就听他说下去。

“别看新华社今年才做了双圣庙的新闻,其实去年这庙就在我们福建炒热了。我们县的报上做了好多报道,那几块碑的细部图片登了两个版。那人见到照片上的三兔图想起了石头,给我们局打电话。派人过去一看,石头在,图还是那图,可真像是手画上去的,讨论了一下,就给搬到了庙里。”

我想起唐僧对这块石头言之凿凿,不禁摇头。导游的话还真是信不得。

三兔图虽然很神秘,但我彼时以为和自己无关,就没有认真理会。这世上神秘的事太多,哪里管得过来,更何况现在自己已经被缠上一件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关于孙悟空的特别点的传说?比如附身什么的?”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张挺。

“附身?哪会有这种事。”张挺直摇头。

“那……有没有哪家的孩子长得像孙悟空?”我继续硬着头皮问,感觉自己像猎奇小报的狗仔记者。

“孙悟空是猴头,怎么会有人像它,那不成毛孩了吗?”张挺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让我很识相地住了嘴。

为了对得起张挺,我写了篇小稿子,讨论神秘三兔图到底与双圣庙有什么关系,发在《晨星报》上。张挺第二天在网上看见,还专程打电话道谢。

回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把抽空去那个小潭装的一瓶水交给梁应物化验。

“上次的结果出来没?”我急着问。

“才几天,哪有这么快,你以为是验血啊。化验这瓶水要快些,顺利的话结果会一起出来。”

我耸了耸肩:“好吧好吧。你们真的对游宏的情况感兴趣?”

梁应物点点头:“是有点意思。从他皮肤毛孔的改变看,是极罕见的人类体徵突变。而他毛发的异常生长速度,也破了人的体能纪录。或许有某种强有力的激素在起作用。如果真找到这样的激素,就是重大的发现。”

梁应物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刚才他已经这样好几次了。

“见鬼,是你身上的味道。”梁应物骂道:“我想怎么走到哪里都散不掉。”

我讪笑:“刚坐了长途火车嘛,报社可不给钱坐飞机。靠你这人怎么这么鸡婆,男人不用讲究这么多。”我有点恼羞成怒,梁应物总是太注意这些细节。

“去去,回家洗澡去。”梁应物将旅行袋还给我,把我赶上出租车。

把行李往客厅一扔,和躲在卧室刮毛的六眼讲述齐天大圣空棺的故事,告诉他附身的可能基本没有,还是铁了心到X机构去做实验动物……进门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开了锁刚往里面跨了两步就停住。

六耳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应该是六耳吧。

电视机没打开,平滑黑亮的屏幕照出六耳的样子。我很想形容成一个人形的长毛绒玩具,但这个玩具既不可爱,也不可笑。

他的脸完全被毛发遮住,如果不是在抽烟的话,分不出哪一边是正面。

是的,他在抽烟。烟头一亮一亮,毛垂在两旁,看起来很危险,容易烧到。

“你这几天都没刮?”我问。

六耳转过头来——应该是吧。他在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又慢慢吸了一口,把烟摁掉,烟慢慢从毛发里渗出来。

“没什么意思。”他淡淡说:“刮了又要长,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

“就……这样?”我呐呐着不知该说什么。

“就这样,等到实在太长再说。我发现长了之后,生长速度就会慢一些。”

我看着六耳,他身上的毛长且厚,隐隐约约看到他穿了条白色的短裤,其它什么都没穿。可是身体完全看不见,连手和脚的轮廓都快没了。

这还不算太长吗?

他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我取了水的样,已经送到X机构化验了,还有你毛发的化验结果也就要出来。不过最好你先提供份血样,一点点就可以,你不怕疼吧?”我勉强笑了笑。

六耳慢慢地站起来,那一丛黑毛的后面,幽深的双瞳。

许久。

我站在门口,和他对立着,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等等吧。”六耳开口说。

等等?

六耳转身走进他的房间。那里原本是我的卧室,现在这十几平方的天地,仿佛已经全然没有熟悉的感觉了。

我缓缓弯下腰,换上拖鞋,走进我的家。

六耳,一定发生了什么。

闷热的空气里,我这么想。

四、我不知道的房客

几片深绿色的茶叶浮在水面上。

我把瓷杯推给六耳。

他拿起杯子,水是滚烫的,但隔着手掌厚厚的毛发,他似乎毫无顾忌。

杯沿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奇怪的是,嘴边长长的毛并未沾到多少茶水。我本以为他需要用手一边捋着一边喝。

“想谈什么?”六耳说。

我把眼神从他的下巴收回:“水很烫,慢慢再喝吧。你现在这样,生活行动不麻烦吗?”

“习惯就好。”六耳拈着杯口,慢慢转着杯子:“总要习惯的,不是吗。”

“可这样,不会太热吗?”另一句话我没说,六耳从不开空调,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我喜欢出汗的感觉,我想我需要出些汗。”

喜欢吗……至少我从没发现六耳的毛被汗浸得湿漉漉的,自打他把刮刀放在一边后,身上的毛发一直是蓬松着的。如果我在这样的夏日里裹一层毛皮大衣的话,汗水很快会把衣服浸透吧。

“六耳,你变了,你有些奇怪。”我盯着他。

“只是一点奇怪吗?”六耳的笑容难以觉察,他的身体微微晃动,毛发突地胀散开一圈,就像一只看见猎物的黑猫:“不,我觉得没人比我更奇怪了。坐在你面前的是个怪物。”

他站起来,披着一身的毛皮,走回房去,徐徐没入卧室的黑暗里。

我把黑色的口袋扔进垃圾筒,顺着小径往回走。物业新引进的太阳能灯在草丛里发着白光,我不太喜欢这种光线。

袋子里是些生活垃圾。不久之前我还一袋袋地扔六耳的毛发,不知那些袋子现在到了哪里。希望直接扔炉子里烧掉,别惹什么麻烦出来。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喂……”我按下接听键。

常去的小咖啡馆里,梁应物已经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了。

“你们家那位还好吧?”他已经帮我点好了冰拿铁。

“好不到哪里去。”我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吧:“在我看来很糟糕,他居然连毛都不刮了。”

梁应物皱了皱眉:“那瓶水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哦,怎样?”我急着问。

“水里各种微量元素的含量令人吃惊,我们的结论是……”梁应物的脸色有些阴霾。

“我们的结论是,这水的品质相当好,是很优良的矿泉水。”梁应物说完这一句,竟然还能板着脸。

“靠,竟然被没有喜剧细胞的家伙耍了。不过你这个冷面笑匠的功力倒还不错。”我用力捶了梁应物的肩头,他这时才微微笑了一下。

“那袋毛发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并没有发现激素成份,不过……”梁应物的脸又严肃起来。

“不过什么?”我知道梁应物不会连耍我两次,一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我们进行了基因比对,发现其中的基因和正常人类相差大约2.4%。”

“2.4%……”我喃喃地说。

梁应物的手指敲击着桌子,眉关锁得更紧了:“你如果知道大猩猩和人类的基因只差1.3%,而老鼠更和人共享99%的基因,你就了解这2.4代表什么了。正常人之间的基因有99.9是相同的,在人类之间,0.1的基因差别已经足够决定性格、形体和智力之间的巨大分别了。”

我倒吸了口凉气。

六耳的基因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竟然是人和老鼠的一倍!

梁应物顿了顿,又道:“据我们了解的情况,那些有特殊能力的人类,比如路云、夏侯婴,和普通人的基因差异也极少超过0.3%。”

“六耳发生了基因突变?”我脱口问道。

梁应物微微摇头:“用基因突变也难以形容,因为他变得太厉害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诱发的,这样的突变,其实已经很难再称其为人了。而且,在这2.4%里,有相当一部分,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排列。”

六耳不是人?一瞬间这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想到一直躲在卧室里,神情举止越来越奇怪的六耳,我的背上渐渐爬满凉意。

“这样程度的突变,以现有的进化理论很难解释。它的起因和结果,都是巨大的课题。所以机构很希望他能自愿地来接受检测治疗。”

“治疗?基因突变会是可逆的吗?”

梁应物呆了一下,默然摇头。

我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希望他来你们这里,可是他自己不乐意,我能怎么办,把他从家里撵出去,还是让你们上门逮人?毕竟也算是朋友一场,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梁应物眼一瞪:“那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现在不知道突变的起因,要是遗传还好说,如果是某种病毒所致呢?要是这种病毒传染呢?”

“传染?”我吓了一大跳:“别吓我,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现在没事?要是潜伏期是一年、五年、十年,你现在当然还没事。”

我愣住,要是自己身上也长出毛来,还要不要活了?

梁应物板着的脸稍稍松了松:“当然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发展速度这么迅猛通常潜伏期也短,要是很容易传,不会就发现这么一例。”

我刚松了一口气,梁应物又说。

“不过我坚持认为,他就这样住在你这里很危险。除去基因变异不论,一个人遭遇这种事情,很容易造成心理变态,而且他足不出户,处于幽闭状态,更易出问题。”

想到六耳这几天的变化,我对梁应物的告诫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点是很可能,事实上我已经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但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说‘请搬出去’,他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上我的。再看看吧,我再劝劝他。”

梁应物点点头:“你把握好分寸。”

我忽然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的疑惑:“你说什么起因和结果都是课题,起因还好说,这结果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梁应物说话前有些犹豫,他看着我,说:“他现在的情况固然已经很吓人,但比起那2.4%的基因差异,你不觉得,看到的这些变化,可能并不是全部吗?”

“你是说还会有新变化,或者有什么变化我没看见?”梁应物的判断让我的心脏猛抽了一下。

“希望是我多虑吧。”梁应物耸耸肩,接着叫了买单。

把记者叫作无冕之王不知道是谁最先发明的,属于让人头脑发晕的高帽子性质。其实让记者郁闷的事多着呢。

今天社会部的几个记者就很郁闷。辛辛苦苦采访的案子被宣传部一纸禁令,就全打了水漂。跑公安的杨华也是老记了,接到线报就觉得可能不好办,要被封。上海对重大刑事案件一向很忌讳,而这个又和黑社会团伙有关系。说错了,官方不承认上海有黑社会,应该叫不法团伙。

据说杨华和蓝头谈了下顾虑,说是不是看看风水再去跑。蓝头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对杨华微笑:“小杨啊,年纪也不大嘛,怎么这么世故。记者要的是一股子冲劲,不能瞻前顾后。就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以百分百努力去跑。这种新闻,要是美联社的记者……不说他们,就是香港台湾的记者,虽然狗仔一点,但狗仔的精神也有我们值得学习的地方。”

我们机动部的地盘就在社会部边上,在蓝头走得没影的时候,就听见抱怨:“香港台湾又没有一天一个不准的宣传部。”

杨华带着两个实习记者风风火火跑出去,傍晚时分才回来,稿子写到一半,社会部的主任就带着一脸遗憾把宣传部的通知放到他面前。

于是我就听见一声非常有爆发力的“靠”!

“鬼子唐啊。”我转头对旁边坐位因为那声“靠”而直起脖子的刘唐说。

“靠,又这么叫我。你这是对一名民族主义者的污辱!”有了刚才那声“靠”,他现在这声显得绵软无力。自从这小子染了暗暗的红毛,就被和水泊梁山的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建立了某种联系。

“宣传部的通知一般下午就来了,多半是总编办公室到现在才想起送到社会部去。”

“我靠,杨华太可怜了。”

“我去安慰安慰他。”我站起身晃到杨华的位子,没想到他双手不停还在打字。

“咦,你怎么还在写?”

“干嘛不写。”

我心里一琢磨就知道了,俯下身子低声说:“给外报?那赚得可比晨星报多。”

杨华手指飞舞:“这事情上海没媒体敢发,不过外省感兴趣的就多了。”

我点点头,现在有什么不方便的爆料全都会捅到外省媒体,各地都一样,那些大新闻都是这么出来的。

后来听说蓝头在会议上口头表扬了杨华的记者精神,在一位优秀领导者领导下的一名优秀记者,就是这个意思。

晚上我打算换换口味,买了两客排骨年糕和半斤生煎,不知六耳喜不喜欢。

把吃的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我走进卧室叫六耳。

他不在卧室里。

也不在书房。

我吓了一跳,又回到卧室,打开灯确定一遍。真的没有。

他走了?不可能啊,这副样子走到哪里去?

想起梁应物的话,六耳的突然离去反让我心里安定了许多,但又有些空落落的。

“生煎很好吃。”

低着头走出卧室的我立刻抬起头来,六耳就坐在客厅的餐桌边,用筷子夹起一个生煎。

“你出去了?”我忙问。

“没有。”

“那我进来怎么没看见你,几个房间都看过了。”

“你没看清楚吧,我在卫生间。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出去。”六耳抖了抖身上的毛,他不像猿猴,反倒像一只熊。黑熊。

六耳把生煎送进嘴里,咀嚼着。

“可我好像听见关门的声音。”我皱着眉说。

“一定是你听错了。”六耳的声音含糊不清,他把生煎吞下去,往卧室指了指:“你给我的钥匙我一直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再说你觉得我能到哪里去,在这幢楼的楼道里走楼梯玩吗?”

我看了一眼门虚掩着的卫生间,六耳的话没错,应该是我没注意。只是说到走楼梯,却让我不禁想到了那天深夜,我在黑暗楼道里的上下摸索。

拆了双一次性木筷,我坐到六耳对面。

“友联生煎买的,味道不错吧。”

“很好吃。”六耳忽然停了筷子,看着我,说:“谢谢你。”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我这付样子,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很可怕。”六耳揪了揪脸上的长毛:“其实我们认识不久,只说句谢谢,太轻描淡写了。”

我咳嗽一声:“吃东西,别冷了。”

这两天杨华的位子周围总是特别热闹。

南方都市报这几天连续刊登“上海特约记者葛飞”关于“上海流浪集团被神秘清肃”的报道,很快全国各家媒体都把目光投往上海。而这个葛飞就是杨华。

杨华现在自己报社只发些通讯员的小稿子,或者改改实习记者的文章,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案子的追踪报道上。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只要别让蓝头知道就行。

“怎么样,有什么新情况?”鬼子唐扒着隔板压低声音问杨华。

“哎呀,这事情精彩了……”杨华拖长了声音,看样子要吊胃口。

我朝旁边的社花林海音呶了呶嘴,她扫了杨华一眼,笑道:“华哥还要卖官子呀。”

林海音原本就眼媚,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挤眉弄眼的鬼子唐,效力天差地别。

“哈,不卖关子,不卖关子。”杨华咧着大嘴,下巴上的青春痘红得格外耀眼。

“最新情报,昨天下午的事情。这可比前两宗更厉害,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谁去赶火车,都不会看见抱着你大腿要钱的小乞丐了。”

林海音脸一红,道:“说什么呢,什么大腿。”

几个男人都往她穿着超短裙的美腿不怀好意地瞄去。

“口误,口误。”杨华眼神忙转回来,嬉着脸道:“是小腿,小腿。”

旁边一阵赞叹声,林海音的小腿曲线比她的媚眼更动人。

“你还好好说不,否则我回去写稿了。”林海音作势要走。

她也就是一说,真怕看还会穿超短裙?

“说说说,火车站那帮小乞丐背后是有人操纵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别说火车站,哪里不是。”

“但火车站这股势力是最强的,手底下的小崽子不单在火车站活动,周边路上都是。年纪小的当乞丐,稍大一点就兼小偷。放出去干活都有人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对劲就围上去了。而且许多小家伙的领子里都藏刀片,你一揪他领子就糟糕。”

林海音的手一缩,吸了口冷气,好像自己的手被刀片割了一样。

“昨天下午不知怎么被人抄了老巢,是个已经不用的货运仓库,六七十号人没一个轻伤,有一个警方赶到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两个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很难说,脊柱断成几截活过来也成废人了。和前两次一样,团伙的头头,一个绰号蜈蚣的家伙被逼写了张认罪书。”

“真是太牛了。”鬼子张击节赞叹。

“据说那家伙规定蜈蚣一定要写满三十条,写的稍慢就被断了小手指,说要是写得够快的话,警察来的时候还够时间接回去。那蜈蚣鬼哭狼嚎让周围还能喘气的一起想都犯过几宗案子。”

“简直是蜘蛛侠啊。”鬼子张是个热血青年,这会子满脸的神往之色。

“可虽然手法一样,但和前两天不是一个人。”

“啊?”听故事的一帮人都大感意外。

杨华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市局的内线告诉我,根据那些被海扁倒霉蛋的描述,这三宗案件的手法虽然一样,而且都是独行侠,但每次出现的相貌体型都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个女的。”

“女的?”几双眼睛都瞪出来。

“女的。”杨华很肯定地说。

“这么说有一帮人,而且个个都超能打?”我好奇起来。

杨华重重地点头:“的确是这样,虽然每次只出动一个,但仿佛很轻松就搞定了。”

“天,”鬼子唐满脸通红:“一个打六七十个,怎么打的?练的什么功夫啊?”

杨华“嘿嘿嘿”地冷笑几声,看我们一帮人的脑袋越凑越近,忽然双手一摊:“无可奉告,我那内线死活不说。”

“切!”我们齐齐怒骂。

“不过这其中肯定有鬼,我什么凶杀案没报道过,也没见那小子嘴这么把紧。今天晚上我请那小子吃饭,非灌倒他套点东西出来不可。”杨华又笑道:“反正内幕也不能一下子挖出来,文章要一篇篇写,钱才可以一点点赚。”

不用说,南方都市报给这位特约记者的稿费肯定极高。

我摇了摇头:“我简直是个城市传奇。”

“城市传奇,好名字,我今天的评论题目就用这个了。可惜这伙高手行事太肆无忌惮,虽然是对黑道去的,公安机关也不能坐视。现在外省媒体炒得火热,市局已经下令限期破案了。”

一伙人欷嘘一番,看见蓝头远远走来,就作鸟兽散了。

晚上收拾东西回家前,看见杨华也干完活出报社,赶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酒量行不行啊,别给人灌倒了。”

杨华头一昂:“像你这种家伙来十个我都给你放倒了。”

“我怎么能比,但公安系统可个个是能人啊。”

“明天等着听故事吧。”杨华掏出一小瓶解酒药冲我晃晃,原来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楼下大门口的花坛边,两个老头穿着汗衫在下象棋,其中一个头都快趴到木棋盘上去了。对面是我同一楼层的邻居瞿老爷子,此时一把折扇握在手中,嘴里哼着京剧,扇头有节奏着虚点着,肯定正占着上风呢。

我经过的时候,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

“叫吃车了,想好没有?”瞿老爷子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故意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一声,然后抬起头笑眯眯:“那多啊。”

“等等,等等,催什么催。”对面的老头说话瓮声瓮气。

“那多啊,你有房客一起住吗?”

我吓了一跳,六耳暴露了?

“没有啊。”

“要么我老花眼看错了,前天好像见个人开门进你屋的,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吧。”

“呃……有吗,男的女的?”

“男的吧,短头发的。”

我心稍稍放下来,又问了一句:“穿什么衣服,短袖?”

“这天气还有不穿短袖的?怎么你不知道?”这时候对面的老头下了步棋,瞿老爷子红炮打过去,“哒”的一声脆响,白车被痛快地吃掉,扔在棋盒里。

“应该不会吧,估摸着您老看走眼了。您下吧,我先上去了。”

“好好。”老爷子没太在意,陶醉在吃掉一个车的巨大喜悦中。

“这两天,你有朋友来过吧。”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六耳。

“没有。”六耳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最近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看电视看报上网,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的异样感却还是没有减少。他身上的毛似乎不再长长,但却一天天厚实起来。

“真的?”

六耳慢慢地翻过一页报纸。

“当然。我现在就一个朋友。”他淡淡说。

“你身上的毛好像不再长了,要不要剃掉看看。”

六耳把报纸对折,放在桌上。

“不,剃短又会长的,我知道。”

“嗯……”我还是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他:“南天门那潭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

“哦?”

六耳的语气里有些意外,可并没有很急切焦虑的情绪,这让我有点想不通。这些天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相信底下一定有激荡的湍流。

“根据你头发所做的基因鉴定,你和正常人类的基因相差2.4%。”

“这个比率说明什么,差别很大吗?”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语气。

“普通人类之间的差异不会超过……0.3%”我想了想还是说了个稍大些的数字:“所以2.4%的差异,非常巨大。”

“是吗,那他们的结论是什么?”

“你的问题很严重,他们希望你能配合治疗。”

六耳沉默了。

“你就不想把这身毛脱掉?”我有点急了。

六耳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六耳摇了摇头,起身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

我有点恼火,跟进去,站在他身后说:“你到底要不要治啊!”

一句话说完,我却愣住。因为我看见他在GOOGLE里搜索“人类基因差异”这个词条。

用不着点开哪个网页,他就看到了。

“我果然没有记错。”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人和老鼠之间只差1%。”

六耳慢慢转过头来:“2.4%,我已经不再是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卧室。

“谁也救不了我,救不了了,我知道的。”

“爆炸性的,绝对爆炸性!”杨华一脸的神秘。

他已经成了中心人物,围在他身边的人比昨天又多了几个。

“昨晚套出话来啦。”

“到了酒桌上就好办了。听他说,现场的情形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办了几十年案的老刑警都直呼没见过。”

“快说呀。”旁边人直催。

“那几个神秘人出手非常快,就拿火车站那帮人说吧,多的是打了十几年架,随便拔刀的狠角色,蜈蚣身上还有条人命,可就是没看清楚那女的是怎么出的手。据他们说神秘女子没拿武器,可警方验他们的伤口,有许多是被极锋利的利器所伤,怎么都不可能赤手空拳做到。”

“这不是武侠小说嘛。”林海音吃惊的嘴合不拢。

“这还没完呢,蜈蚣向警方打赌说看见那人一步就跳起两人多高,要不是仓库的顶有五米多,险险就撞到天花板,而且有个小弟一刀砍在那人的背上,连衣服都没砍破。”

“靠,天蚕宝衣吗?”鬼子唐目瞪口呆。

“一开始刑警觉得是胡扯,可后来现场鉴识专家的结论出来了,从留在地上的足迹看神秘人的步幅,绝对超出一般人的体能极限。”

“那他手上有没有吐蜘蛛丝啊。”

我用手猛敲鬼子唐的脑袋:“你还真以为有蜘蛛侠啊。”

鬼子唐摸着头苦着脸:“那你说是什么啊。”

“中国功夫啊,外国人都知道。”林海音一脸兴奋,问杨华:“你说是不是?”

“总之这事情玄了,市局已经成立专案组,据说上面也要想法子请能人来破这个案子呢。你看吧,这事就快捂不住了,要是他再端掉几个黑窝,别说全国,海外媒体都得聚到上海来。到时候市府就难看了。现在市局那帮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除了鞋印,指纹一个没采到,人像倒是画出来了,没准就要下通缉令。现正在狂分析作案动机呢。”

“动机,那是高人看不顺眼就上了呗。”刘唐说话总是让我想揍他。

“分析出什么没?”我问。

“也有惩恶扬善这么一说,还有曾经吃过亏来报仇说,有某黑帮请高手抢地盘说。其实都不是很站得住脚。”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就是痛快,老百姓看报道都乐呢。现在不管哪条路上,小要饭的少多了。虽然警方头痛,止不定犯罪率是上升还是下降呢。”

这是谁在说话,我回头一看,居然连宗而都凑过来了。

“哟,宗老师。”杨华笑着打招呼。

“我天天看你的特稿,你小子不错,有前途。”宗而笑呵呵。

杨华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小喇叭,轻声道:“蓝头不知道吧。”

宗而摇摇手,背身踱开。

我在网上查“上海地下势力激烈洗盘,神秘人连挑黑帮”之类的消息,六耳在旁边很有兴趣地看着。

门铃响了。

我走出去,顺手把书房的门带上了。

是瞿老爷子。

“那多啊,今天又看见啦,这回戴了老花眼镜,准没看错。下午三点一刻的样子,我买菜回来,看见有个人进你家啦。”

我皱起眉,问:“长什么样,就是你上次见的吗?”

“很壮实的一条大汉,我看有一米九呢,比上回见的魁梧多了,不是一个吧。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是不是你的钥匙被人悄悄多配过一把?”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别上老爷子掺和进来的好。这样想着,我的眉头舒展开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我是让一个朋友到家里来取些东西。不是什么坏人,谢谢您老费心了。”

“那我就放心啦,还以为是谁呢。不过那多啊,房门钥匙可不能随便给人呐,人心隔肚皮,得防着点。我活了七十多年,见得多啦,再好的朋友,指不准什么时候给你来一手。”

“是是。”我点着头,把老爷子送走。

我推开书房门,六耳还在看在网上的新闻。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考虑着该怎么问他。

“六耳啊,今天下午……”

“没人来过。”六耳把头转向我。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否认了。但瞿老爷子总不可能没事敲我房门瞎扯。

这么好心让他住,还帮他东奔西走,这小子竟然睁眼说瞎话,把别人往我家带还瞒着我。当这是什么地方,他开的招待所吗?

我想我脸上已经很明显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了。

“我没有骗你,的确没人来过。”六耳一口咬定。

“那我的邻居是看错了?连续两次?”我质问他。

“或许吧。”

或许?这是什么回答?

他低声说了句话,像是自言自语。我往他的脸上看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很多天了。

六耳的头微微低下去。他转回去又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回房去。

这间卧室,就像他的避难所。他躲进那团黑暗里,再不出来。

“王,出来一下。”

王叫王动,可是我们叫他“王”,却不是因为他的姓。他另外有个名字,叫狗仔王。

这小子是去年娱乐部花大力气从其它报社挖来的宝,人脉广脸皮厚,耳朵像兔子一样竖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窜出去。自打他来了之后,娱乐版面风生水起,好看许多。

能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翻墙看人剧组拍片,写出的稿子会不好看吗?叫他狗仔王绝对当之无愧,至少在内地算是一把好手了。

王和我勾肩搭背晃到走廊里。

我搓着手,有些难以开口。

“说吧哥们。”

“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你能搞到吧。”

“哟,多哥。”王重重拍我肩膀,一双小眼睛眯起来:“偷拍我可有经验,想拍谁呀。厕所系浴室系还是更衣室系啊。”

“我是大楼系的。”我微笑:“有些不肯露面的房客。主人想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www.xiaoshuotxt.net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那多作品集
神的密码百年诅咒春夜开始,夏夜结束亡者低语把你的命交给我一路去死清明幻河图亡者永生铁牛重现世界尽头当摩羯遇见处女三国事件薄暗影三十八万返祖凶心人幽灵旗纸婴坏种子甲骨碎白羊座的双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