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犹他之花

　　此处就不打算再赘述这些移民们在定居以前的行程中所经历的折磨与苦难。他们在密西西比河两岸到洛矶山脉西麓这片土地上，用前人所没有的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精神奋然前进。正是这种顽强奋斗的精神，使他们能够克服野人、野兽、饥渴、疾病——上天降给他们的一切困难。但是，长途跋涉和无尽的恐惧让他们中最顽强的人也不免感到心惊胆战。最后，他们看到一片沐浴在阳光下辽阔的犹他山谷，听到他们的领袖宣布，这块处女地就是神赐予他们的乐园，并且将永远属于他们。此时，人人都俯首下跪，虔诚地感谢上帝带给他们的福祉。没过多久，事实就证明，布里格姆·杨不但是个行事果断的首领，而且也是个精明能干的行政官。地图和设计图绘制完毕后，未来城市的全景也就勾勒出来了。城市四周的所有耕地都依照每个教民的地位高低，按比例予以分配。商人依然从商，工匠仍旧做工。城中心，街道与建筑物如魔幻般崛起。在乡间，挖沟修渠，筑篱划界，拓荒耕种，一片繁忙。第二年夏天，整个乡间已被麦穗染成了一片金黄。

　　在这块原本荒芜的居留地上，万物欣欣向荣。其中最出色的，是他们在城中心建造的教堂，也一天天地拔地而起。每天从黎明的第一线曙光出现，到黄昏最后一抹晚霞沉落，教堂里传出的斧锯锤击之声不绝于耳，这座教堂就是教徒们为感谢指引他们度过千难万险终于抵达平安之境的上帝而建造的。约翰·费里尔收养小女孩为义女，两人相依为命，他们跟随这群摩门教徒来到了他们伟大历程的终点。小露茜被收留在长者斯坦格森的篷车里，十分招人喜欢，车里还住着长者的三个妻子和一个任性早熟的十二岁儿子。由于小女孩从丧母的悲痛中摆脱出来，重新振作起来，加上她性情温顺，露茜很快就受到了这三个女人的宠爱，也渐渐习惯了漂泊不定、以篷车为家的新生活。与此同时，费里尔也从困苦中恢复了健康，并因担任好向导和不知疲倦的猎人而与众不同，也很快受到新伙伴们的尊敬。因此，当他们结束漂泊生活的时候，大家一致同意：除了先知杨和斯坦格森、肯博尔、约翰斯顿以及德雷伯四个长者外，费里尔应当和任何一个新移民那样分到一片肥沃的土地。

　　在那片分得的土地上，约翰·费里尔建起了一座坚固的原木房屋，后来由于逐年翻修，慢慢变为一栋宽敞的乡间别墅。费里尔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处世精明，而且手艺精湛。他体格健壮，能够从早到晚不断地耕作和改良土地。因此，他的农庄和所有的产业迅速兴旺起来。

　　3年之内，他便超过了邻居；6年就过上了好日子；9年就成了富人；12年后，整个盐湖城里只有五、六个人能与之齐名。从盐湖这个内陆海直到遥远的瓦萨屈山脉之间，约翰·费里尔声名远扬，无人能及。

　　费里尔样样都好，可是，有一件事，而且只有这一件事上，他却伤害了教友们的感情。那便是，无论怎样同他辩论，无论怎样规劝他，他都不愿意按照教规娶妻成家。他从不解释自己一再拒绝的原因，只是一味地固执己见。有些人指责他信教不虔诚；也有些人认为他吝啬钱财，不愿破费；还有些人猜测他早年有过风流韵事，也许在大西洋沿岸有一位金发女郎，曾为他憔悴而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费里尔依然我行我素，过着严谨的独身生活。除此之外，在其他任何方面，他都遵奉着这个新建移民区的宗教，而且赢得了恪守传统、正派诚实的美名。露茜·费里尔在这座木屋中渐渐长大了，她帮助义父料理所有的家务。山区清新的空气和松林中飘溢的脂香，代替保姆和母亲抚育了这个少女。岁月悠悠，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露茜出落得亭亭玉立，健康美丽。她的脸颊日显红润，她的步态也愈发袅娜。路人经过费里尔家田庄旁的大道，有时瞥见露茜那苗条的少女身影，见她步态轻盈地穿过麦田，有时遇见她骑在父亲的马背上，俨然一副西部少女的成熟姿态，每逢这种时候，人们都不禁要回想起自己昔日的美好时光。

　　当年那嫩小的蓓蕾已经绽放出一朵奇葩，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父亲成为当地最富有的农民，而她则成长为太平洋沿岸山地少见的标致美洲少女的代表。但是，第一个发觉小女孩长大成人的并不是她的父亲，这种事很少是由父亲觉察到的。因为这种变化十分微妙，而且形成过程缓慢，不能以时间衡量。这种变化对于少女本身来说，更难发觉，直到她听到某一个人的声音，接触到某一个人的手时，心跳加速，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时，她才明白，一种崭新的，更加奔放的本性已在她内心深处觉醒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回忆起自己当年的情景，所有的人都能回想起他的新生命到来时的细微小事。对于露茜·费里尔，暂且先不提此事对她的命运及其他几个人的命运将来会产生何种影响，就事情本身而言，它已经够严重的了。

　　那是在六月一个温暖的早晨，摩门教徒们像蜜蜂一样忙碌着，田野中，街道上，到处都有一群群忙碌的人们。尘土飞扬的公路尽头，有一队队载满重物的骡，全都往西行去。这是由于淘金热正在加州展开，而这条东西横贯的公路，正好直穿过这个上帝选中的城市。大路上还有从远离城市的牧场赶来的羊群牛群；也有成群结队疲惫不堪的移民，在经过漫长的旅途之后，显得人困马乏。在这人烟辏集、车马骈驰的混乱之中，露茜·费里尔仗着自己娴熟高明的骑术，策马穿行而过；她美丽的面庞由于奋力驭马变得红扑扑的，一头栗色的长发在身后飘拂。她被父亲差遣到城里办事，就像以前许多次一样，飞驰进城，年轻的心全无所惧，只想着如何去完成她的任务。风尘仆仆的拓荒者惊诧地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就连那些运输皮货的印第安人见了这美丽超群的白皙少女也十分吃惊，不禁放松了他们惯常的漠然刻板的表情。当露茜来到城郊时发现有六个面目蛮横的牧人，从荒原上赶来一大群牛，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露茜不耐烦极了，就打马冲进牛群中的一条空隙，竭力想越过这个阻碍。但是，当她刚进入牛群，就发现牛群挤拢过来，她处在牛群的中央，周围全是涌动着的突眼长角的庞然大物。幸好她平日就习惯于和牛群相处，倒是对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惊慌失措，依然利用一切机会策马向前，指望从牛群中穿过。不巧的是，一头牛有意无意地用角使劲顶了马的侧腹，使马狂怒起来。

　　马因受惊而狂躁起来。它立刻将前蹄腾空跃起，狂嘶不已，它一会儿腾空甩蹄，一会儿猛尥蹶子，若不是骑术高超过人，任何人都难免会被它摔下来。当时情况十分危险。惊马每腾跃一次，免不了又一次受到牛角的抵触，就越发使马惊怒不已。这时，露茜只有紧贴马鞍，稍有失手，就会跌落马下，惨死在乱蹄之中。由于没有经历过这种意外的情况，露茜只觉得头晕目眩，紧紧拉住的缰绳眼看着就要松开，骚乱扬起的尘土和乱成一团的牛群中散发出的刺鼻气味也使她透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耳边传来一种亲切的声音，使她确信有人来相助，露茜就会因为绝望而放弃努力了。在这紧要关头，一只强有力的棕色大手，一把抓住了惊马的勒马绳，并在牛群中挤出一条路，很快把她带到了安全地带。

　　“这位小姐，但愿你没有受伤。”这位出手相救的人彬彬有礼地说。

　　她抬头看了看他那黝黑粗犷的脸，爽朗地笑了起来。“我真是吓坏了。”

　　她天真地说，“谁会想到我的马儿会被一群牛吓成这样！”

　　“感谢上帝，幸亏你骑得这么稳，”他诚恳地说。这位年轻人高高的个子，而且粗犷豪爽，骑着一匹高大的花毛骏马，身着一件猎人常穿的粗布衣，肩挎一杆长筒来复枪。接着又说，“我想你应该是约翰·费里尔的女儿吧。我看见你从他的农庄那边骑马过来。你见到他时，请问他是否还记得圣路易城的杰弗逊·霍普一家。如果他就是我说的那个费里尔的话，我父亲过去和他交情还挺深的呢。”“你自己去问他，岂不更好？”她略显拘谨地说。

　　“嗯，我会去的，”小伙子听到这个建议似乎感到非常高兴，一双黑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辉。他接着还说：“我们已经在山里待了两个月，现在这副模样不好意思去拜访别人。不过，要是你父亲见到我们的话，一定会非常欢迎的。”“我父亲一定会非常感谢你，我也要好好感谢你，”她回答说，“他很疼我，要是我让那些牛踩死的话，真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

　　“我也会很伤心。”这位随同的小伙子说。

　　“你？哈哈，我看不出这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不算是我们家的朋友呢。”年轻猎人听了这话，黝黑的面孔不由阴沉下来，露茜见状不觉放声大笑。“好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你现在当然已经算我的朋友了。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们。现在我得走了，要不然，父亲以后就不会把事情交给我办了。再见啦！”

　　“再见，”他一面道别，一面举起头上那顶墨西哥式的宽边帽，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小手。她掉转马头，扬鞭策马，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急驰而去。小杰弗逊·霍普和他的伙伴继续赶路。一路上，他沉默寡言，情绪低沉。他和同伴们一直在内华达山区寻找银矿，正返回盐湖城，准备筹足资金来开采他们已经发现的矿藏。本来霍普对这项事业非常热心，也很积极，但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却使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与那美丽的姑娘邂逅相遇，她那如山间微风般的清新纯洁，深深打动了他这颗奔放不羁而又炽热的心。当那张清纯的脸消失在他的眼前时，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生命的重要关头，无论是开发银矿，还是其他的什么问题，对他来说，都没有这件刚刚发生的、令他神魂颠倒的事情重要。他对露茜产生的这种感情，已经不是小孩子的那种飘忽不定、变化无常的幻想，而是意志坚定、性格刚毅的成熟男子从内心深处产生的一种不可抑制的狂热激情。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件事不是称心如意的，所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通过人类坚持不懈的努力就能够获得成功的话，那么他这一次也决不会失败。当天晚上，他就拜访了约翰·费里尔，后来他又去了许多次，一直到他成了他们农庄的常客。在这过去12年来，费里尔深居在这山谷中，专心做他自己的工作，很少有机会知道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事，而现在杰弗逊·霍普却能够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些年间的所见所闻，使父女俩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他早年曾经到加利福尼亚开垦过荒地，因此能叙述许多在那种荒野许多离奇的故事，比如在那并不太平的年月里多少人一夜暴富，多少人倾家荡产。他也曾探过险，做过猎兽人、探测银矿的人，以及牧场管理人。只要有任何值得探险的地方，杰弗逊·霍普都曾到过。他很快得到老人的青睐，老人总是对他的刚毅坚韧赞不绝口。在这种时候，露茜往往默不作声，可她那绯红的双颊，明亮而溢出幸福的眼睛，都已明明白白地显示着，她已心有所属了。她质朴的父亲也许并没注意到这些征兆，可怎么能逃得过已赢得女孩芳心的那个小伙子那双锐利的眼睛。

　　一个夏天的傍晚，霍普骑着马从大道上飞奔而过，朝着费里尔家跑去。露茜正站在门口，她走向前去迎接他。他把缰绳抛在篱笆栏上，沿着门前小道大步走过来。“露茜，我要走了，”他说着，一面握着她的手，一面温柔地盯着她的脸，“现在我不要求你和我一块走，但是，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她羞涩地笑着问道。

　　“可能要到外面去两个月。那时候，我就会回来娶你，我的宝贝，谁也不能阻挡我。”

　　“可是，我父亲会同意吗？”她焦急地问。

　　“他已经同意了，只要我们的银矿进展顺利那一切都好办。不过，这一点我并不担心。”

　　“噢，那就好。当然，只要你和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好，当然没问题了，我也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她轻声细语着，把脸颊贴在他那宽阔的胸怀里。“感谢上帝！”他嗓音粗哑地说，便俯身吻了她，“好了，那就这么决定，时间待得越长，就越是难舍难分。他们还在峡谷那里等着我呢。再见吧，我亲爱的宝贝——再见！两个月后，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他忍痛放开了姑娘，跃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仿佛只要他稍一回头望一眼离别的恋人，离开的决心便会动摇。她伫立在门口，久久地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消失，才转身回到屋里。此刻，她觉得自己是犹他州最幸福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