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波希米亚丑闻(3)

　　“她不可能拒绝。我听见车轮声了，是她的马车。记住，严格执行我的命令。”他正说着，马车两侧车灯的灯光在街道转弯处闪烁可见。这是一辆小巧的活顶四轮马车，咯哒咯哒地驶到布里翁尼公馆门前。马车刚停下，一个流浪汉从角落冲上前去开车门，希望赚个铜板，却被另一个也有同样念头的流浪汉，冲上去把他挤开。于是他们激烈地争吵起来，两个警卫站在这个流浪汉一边，而那个磨剪刀的则站在另一个流浪汉一边，突然，有一方先动手打起来了。这位刚刚下车的夫人一下子就被卷进这群打架的人中间了。那帮人脸涨得通红，挥舞拳头棍棒，拳脚相加，野蛮殴斗。福尔摩斯连忙冲进人群去保护夫人，可刚到她身边，就大喊一声，倒在了地上，脸上鲜血直流。一见到有人受伤倒地，两个警卫和几个流浪汉立刻朝不同方向逃之夭夭了。这时，几个衣着比较整洁的人围了过来，他们刚才只看热闹，没有参加斗殴，扶着夫人走开，还照顾这位受伤的好汉。艾琳·艾德勒——我还是喜欢称呼这位女子婚前的姓名——急忙跑上台阶，在最高一层台阶停下脚步，回头朝马路边望去。门厅里的灯光映射出她极其优美的身材。“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重吗？”

　　“他已经死啦。”几个人同时喊道。

　　“没死，没死，他还活着呢！”另一个喊道，“要是你们还不赶紧把他送到医院，他就会死的。”

　　“他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一个妇女说，“如果不是他，那位夫人的钱包和手表早被抢走了。他们是一伙的，而且是一帮残暴的家伙，看，他现在能够呼吸了。”“不能让他这样躺在大街上。夫人，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里去吗？”“当然可以。把他抬到客厅吧，那里有一张舒服的沙发。请跟我来！”“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他抬进布里翁尼公馆，放在正房里。这时，我一直站在窗口附近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灯都点亮了，可是没有拉上窗帘，因此，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福尔摩斯怎么被放到沙发上。我不知道当时福尔摩斯是一种什么心情，反正，当我看到我们要算计的美人正以温雅的态度对待伤者时，心里就感到愧疚。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对福尔摩斯交给我的任务半途而废，那将是对他最卑鄙的背叛。因此，我只有狠下心，从外衣里拿出烟火筒。毕竟，我想，我并不想伤害这个美人，只不过是制止她想去伤害另一个人罢了。

　　福尔摩斯靠在长沙发上，我看到他的动作像是需要新鲜空气的样子。一个女仆急忙跑过来猛地把窗户推开。就在那时候，我看见他举起了手，一看到手势，我就将烟火筒丢进房间并且大叫：“着火了！”

　　我的喊声刚落，所有看热闹的人——衣着整齐的及受伤的绅士、马车夫、女仆们——都一起尖声叫起来：“着火了！”屋子里浓烟滚滚，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直冒。我看到匆匆跑动的人影，片刻之后，又听到福尔摩斯安慰大家不要着急，这只是虚惊一场。我立刻偷偷溜出了喧闹的人群，走到了街角。十分钟过后，很高兴地发现我的好友正手挽着我的手臂一起逃离骚动的出事现场。他默不作声，走得飞快，几分钟后，我们来到通向埃奇韦尔路的一条安静的街上。“华生，你干得太漂亮了，一切都很顺利。”他终于开口说。

　　“你拿到照片了吗？”

　　“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我就说过她会的。”

　　“可我现在还是不大明白。”

　　“我不想这么神秘，还是把真相直接告诉你吧，”他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你肯定看出来了，街上每个人都是我们的同谋，是我为今晚这场戏特意雇来的。”“我猜到了。”

　　“然后，他们争吵起来，我手上抹了一小块红颜料。我冲上前去，摔倒在地，用手捂住脸，就成了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这是一套老把戏了。”“这我也能猜到。”

　　“接着，他们就把我抬进屋里。她只能这么做，在那种情况下，别无选择。我给抬进了客厅，正是我意料中的那个地方。那张照片不是藏在客厅，就是在她的卧室里。可到底在哪里，我决心要看个究竟。

　　他们把我放在沙发上，我便装出喘不过气的样子，他们只好打开窗户让我呼吸新鲜空气，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那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至关重要！当一个女人要是发觉自家的房子着火了，她会本能地立即去抢救最珍贵的东西。这种完全无法抗拒的冲动，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利用了。破那桩达林顿冒名顶替丑闻案时，我用过；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用过。一般来说，结了婚的女人会赶紧抢救自己的孩子；没结婚的女人却急忙伸手去抓她的珠宝盒。可我心里非常清楚，对于我们今天调查的这位夫人来说，房子里没有什么比我们要找的那件东西更宝贵了。她一定会冲上前去紧紧护着它。关键是你那句‘着火了’

　　喊得非常到位，烟雾和呼救声足以震撼人们任何坚定的神经。她的反应妙极了。那张照片藏在墙上一个凹陷里，就在右边门铃拉绳上方的一块滑动嵌板后面。她立刻就到了那里。当她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听我高喊那是一场虚惊时，她又把它塞了回去，她瞟了一眼烟雾筒，就冲出了屋子，这以后我就再没见到她。我站起身，找个借口溜出那所房子。我当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想办法马上把照片弄到手，这时马车夫进来了，两眼直盯着我。看来再等待时机才更安全。一丁点轻举妄动就会把整个事情搞砸。”“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问。

　　“我们的调查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明天我将同国王一起前去拜访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也一起去。我们将会被引进客厅等候夫人的会见，可是她出来时，恐怕她既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那张照片了——陛下能够亲手收回那张照片一定会非常满意的。”“那么你什么时候去拜访她？”

　　“上午8点。趁她还没起床，因而我们就无所顾忌。再者，结婚可能意味着她的生活和习惯都将发生彻底变化，我必须马上给国王发个电报，不能再耽误了。”我们来到了贝克大街，在门口停了下来。

　　福尔摩斯正从自己的口袋里寻找钥匙，忽然一个过路的人向他打招呼：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此时在人行道上有好些人，而这句问候似乎出自一位匆匆走过的身穿长外套的瘦高年轻人之口。“那个声音我以前在那里听见过，”福尔摩斯盯着灯光昏暗的街道说，“现在我一点都记不清这个跟我打招呼的人究竟是谁了。”

　　三那天晚上，我住在了贝克街。第二天早上当我们正在吃烤面包喝咖啡的时候，波希米亚国王匆匆闯进房间来，“你真的拿到那张照片了？”他紧抓着福尔摩斯的肩膀，注视着他的脸急切地喊道。

　　“还没有。”

　　“但是，还有希望吗？”

　　“有。”

　　“那么，赶紧走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必须得叫一辆马车。”

　　“不必了，我的马车就在下面等着呢。”

　　“那就更省事了。”我们下了楼，再次赶车前往布里翁尼公馆。

　　“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

　　“结婚了！什么时候？”

　　“昨天。”

　　“跟谁结的婚？”

　　“跟一位叫‘诺顿’的英国律师。”

　　“但她不可能会爱他的。”

　　“我希望她会。”

　　“你为什么希望她会？”

　　“因为这样陛下就不必担心以后有麻烦啦。如果她爱她的丈夫，那她就不再爱陛下。如果她不爱陛下，她当然没理由干扰陛下的计划了。”

　　“嗯，那倒也是，可是……唉！她要是和我这样的身份相当，那将是多好的一位王后啊！”他陷入一种忧郁的沉思，真到我们抵达达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公馆的门开着，一名老妇人站在台阶上。当我们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眼中带着嘲笑的神色看着我们，“我想你就是福尔摩斯先生吧？”她问道。“是的，我是福尔摩斯。”我的同伴诧异地看着她，疑惑不解地注视着她。“还真是你！女主人吩咐过我，说你们会来的。她和她丈夫今天一早一起走了，乘5点一刻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到欧洲大陆去了。”

　　“什么？”福尔摩斯心头一震，往后退了半步，沮丧而又惊诧使他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你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照片呢？”国王嘶哑地问道，“这下全完了！”

　　“我们一定要看一下。”福尔摩斯推开女仆，闯进客厅，我和国王也跟了进去。屋里到处可见摆得凌乱不堪的家具，架子拆了下来，抽屉敞开着，好像女主人在出奔前急急忙忙地搜查过一番似的。福尔摩斯冲向门铃拉绳那边，扯开一个小拉门，把手伸进去，取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艾琳·艾德勒一个人身穿晚礼服的照片，信上写着“福尔摩斯先生亲启。”我的朋友连忙将信撕开，我们两个也凑了过去。

　　信是昨天晚上午夜写的，内容是：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你实在做得太完美了，你完全把我给骗过去了。

　　直到发出火警以前，我根本就没有起疑心。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泄露了秘密，便开始思索。几个月以前，就有人提醒我要提防你。他们告诉我，如果国王要雇侦探的话，那一定是阁下你了，还把你的地址告诉了我。尽管这样，你还是让我泄露了你想知道的秘密。即使我开始怀疑你，我还是觉得难以相信这么一位上了年纪、和蔼可亲的牧师会有什么歹意。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训练有素的女演员。我很熟悉男人的服饰。为了便于办事，我自己也经常女扮男装。当时，我派约翰——我的马车夫去监视你，然后自己跑上楼，换上我平日散步时穿的衣服。我下楼时，你正好刚刚离开。

　　然后，我就一直跟踪到你家门口。那时，我才确定自己真的成了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先生侦察的对象。于是，我就冒失地向你说了声晚安，然后动身去内殿律师学院找我的丈夫。

　　我俩都一致认为，在被这样一位可怕的对手追踪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走。因此在你明天来时将发现房屋空空的。至于那张照片，请你的委托人大可放心。我爱上了一个更好的男人，同样，他也深深地爱着我。国王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不必顾虑会被一个他曾经伤害过的女人妨碍。那张照片我要带走，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让我拥有一件可以永远保护自己的武器，以免他将来可能采取什么手段伤害我。我留给他一张他也许愿意收藏的照片。

　　谨此向你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致敬。

　　艾琳·艾德勒·诺顿“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哪——啊，真是了不起啊！”我们三人一起看完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不禁感叹起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她有多么机灵、多么果断吗？我不是说过她可以成为令人钦佩的王后吗？只可惜她和我的地位不一样，真是一种遗憾啊！”

　　“根据我对这位女士的认识，她的确和陛下您属于不同的阶层。”

　　福尔摩斯的口吻冷淡，“我非常抱歉没能把陛下的事情办得更圆满些。”

　　“亲爱的先生，恰恰相反，”国王大声说道，“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了。我知道她言而有信。现在，那张照片就跟已经烧掉一样安全了。”“我很高兴听见陛下这么说。”

　　“我对你已经是万分感激了。请告诉我该怎样酬劳你才好。这只戒指……”他从手指上取下一只蛇形绿玉戒指，托在手掌上递了过去。

　　“陛下，有一样东西在我看来会更有价值。”福尔摩斯说。

　　“你只管开口。”

　　“就是这张照片！”

　　国王惊异地盯着他，喊道：“艾德勒的照片！当然可以，你想要就拿去吧。”“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就算成功了结了。我祝陛下早安。”他向国王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去，对国王手上递过来的东西不屑一顾。就在我的陪同下回去了。这就是威胁到波希米亚王国的大丑闻，也是福尔摩斯先生最完美的计划被一个女人的智慧挫败的经过。

　　他过去总是对女人的聪明才智嗤之以鼻，但后来我再没听到他嘲笑女人了。并且只要他谈起艾德勒，或只要他提到她那张照片，他总是满怀敬意，称她为“那个女人”。

　　去年秋季的一天，我前去探望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当时，当时他正与一位老先生深谈。这位老先生又矮又胖，脸色红润，长着一头红发。我为自己的唐突造访表达了歉意，正打算转身离开，不料福尔摩斯一把拉住了我，把我推进了房间，并随手把门关上。“亲爱的华生，你来得正是时候。”他亲切地说道。“但是你正忙着呢。”

　　“不错，并且非常忙。”

　　“那我到隔壁房间等你好了。”

　　“不用，没那个必要。威尔逊先生，这位是我的好伙伴也是我的好助手，他协助过我成功处理了许多案件。毫无疑问，他对你的这个案子也将带来非常大的帮助。”这位身材矮胖的先生从椅子上稍稍欠起身子，朝我点了一下头以示招呼，厚眼皮下的那双小眼睛里掠过一丝怀疑的目光。

　　“你坐在那把长靠椅上吧！”福尔摩斯说，他又重新坐回到扶手椅上，双手指尖合抵着，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亲爱的华生，我知道，你和我都有共同的爱好，喜欢一些新奇怪异的事情，而不是日常生活当中那些普通平凡、单调无聊的老套。你的满腔热情促使你记下那些不寻常的事，可见你对此很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说，这也给我的那些小小的冒险奇遇增添了不少光彩。”“我确实对你经手的案件非常感兴趣。”我回应道。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谈起玛丽·萨瑟兰小姐提出的那个简单的问题之前，我曾经说过的一段话吧——要想寻求绝佳的效果和精诚的配合，我们就得亲身去体验生活，这比呆在家任何大胆的想象更富有冒险性。”

　　“恕我直言，对此我可不同意你的这个说法。”

　　“不是吧，医生。可你还是得同意我的看法。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将继续列举事实，一个接着一个，直到你认输，并且承认我是正确的。好了，这位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人还这不错，今天上午专程前来拜访我，刚才已经开始讲述一桩案件的经过，我很久没听过这么奇特的事了。我以前说过，最离奇独特的事情往往源自小罪过，而不是大罪行，有时人们甚至怀疑是否属于犯罪就我目前听到的这些来说，我还不能断定这是否是一桩罪案，但是，事情的经过极为离奇，我的确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异的情况。威尔逊先生，还得麻烦你从头开始讲述这件事情的经过。这不仅因为我的朋友华生没听到故事的开头，还因为这件事很奇特，我很想从你口里听到有关这个离奇故事尽可能多的细节。一般来说，只要我稍微听过一点儿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就会想起成百上千个类似的案例，并且能够用这些案例来指导自己。

　　这次我不得不承认，这些事实对我来说是十分独特的。”

　　这位矮胖的委托人挺了挺胸膛，显出有点骄傲的神气，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报纸。他把报纸平放在膝盖上，认真审视着上面的广告栏。这时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人，力图模仿我伙伴的方法，努力从他的衣着和外表上看出点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