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黄面人(2)

　　“她在讲这话时始终没敢看我一眼，而且她的声音与往常说话的语气也不一样。在我看来，她很明显是在说谎话。我没有和她说话，把脸转向墙壁，心中烦闷，满腹疑惑。妻子对我隐瞒了什么呢？那天夜里奇怪的外出，她去过什么地方呢？我觉得在弄清真相之前，我是不得安宁了。然而，在她对我讲了那些谎话后，我不愿意再向她提问题。那天后半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不能入睡，不断作种种猜测，没有一个猜测是可以令人接受的。

　　“那天我本来要回城去的。可我心中烦闷，没有心思打理生意。我妻子好像也和我一样不安。从她那忧郁的眼神我能看出，她知道我不相信她的解释。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吃完早饭，我就出去散步了，希望在呼吸早晨清新空气的时候，能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

　　“我走到了克里斯特尔宫，在那里待了一个小时，回到诺伯里已是下午一点。在回来的路上，我刚好经过小别墅，便停下脚步，朝窗户望了望，看能不能撞见昨天盯我的那张怪脸。这时大门突然开了，我妻子从里面出来，而我就站在那里，能想象得出我当时有多惊讶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一见到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当我们目光相遇时，我妻子显得比我更加激动。开始时她似乎想再退回到别墅去，后来看到再没法隐瞒下去了便走上前来，面色异常苍白、目光惊惧，与她嘴唇上强露出的微笑明显不相称。

　　“‘啊，杰克，’她说道，‘我来看看是不是能给新邻居帮忙。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杰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如此说来，’我说道，‘你昨夜去的地方就是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大声道。

　　“‘我完全可以肯定，你昨夜到这里来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你竟然在深更半夜来看他们？’

　　“‘在此前我没来过这里。’”

　　“‘你怎能对我说起谎话来呢？’我大声喊道，‘你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什么时候有事瞒过你？我要进去，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不，不，杰克，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要进去。’”她激动得失去了自控，喘着粗气说道。等我走到门口时，她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把我拉回来。

　　“‘我恳求你别这么做，杰克，’她高声喊道，‘我发誓，过几天我把一切全都告诉你。如果你踏进这所别墅，除了自讨苦吃，不会有任何好处。’”她紧紧抱住我，苦苦哀求着。

　　“相信我吧，杰克！’她嚷道，‘就相信我这一次。你绝不会后悔的。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好，我就不会隐瞒这事了。这事关系到我们的整个生活。你跟我一道回家吧，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如果你硬要进去，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全完了。’”

　　“她苦苦哀求，态度那么诚恳，我不得不放弃，站在别墅门外犹豫不决。

　　“‘让我相信你，这也不难，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晚上不要再出去，而且停止种种秘密活动。你有权保留你的秘密，但我希望你能让我了解到你的行动，以后绝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话，我也答应你，不会再提这件事。’”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她轻松了许多，吁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去做。那么，好吧！让我们离开这里吧！走，我们回家。’”

　　“她一直拉住我的衣袖，硬是把我拉着离开了小别墅。在我们往家走时，我向后看了一眼，看见那张黄灰色的面孔正从楼上的一扇窗户里注视着我们。这个怪人和我妻子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头一天我见过的那个粗鲁的女人与她又有什么联系吗？这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谜。然而我知道，在我揭开这个谜底之前，我的心情是不能恢复平静的。

　　“这事情发生之后，我在家里待了两天，妻子忠实守约，因为就我所知，她从未出门活动。但是到了第三天，我有充分的证据说明，她的许诺并没有使她摆脱这个神秘的人物，她背离她的丈夫和违背她的诺言。

　　“那天我去了城里，不过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三点三十六分的火车回家，而是坐了两点四十的火车。我一进家门，女仆就惊慌失措地跑进门厅。

　　“‘夫人呢？’我问。

　　“‘我想她大概出去散步了，’她回答说。

　　“我顿时满腹疑惑。我跑上楼，看看她是否真不在家。我瞥了一眼窗外，碰巧看见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正穿过田野，向对面的别墅跑去。这时我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妻子又去了那边，并且吩咐女仆如果我回来，就马上去跟她通风报信。我气得咬牙切齿，冲下楼跑出去，决定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我看见妻子和女仆急急忙忙地沿着小路往回走。我没有停下脚步和她们说话。小别墅里的秘密，让我的生活罩上了阴影。我发誓不管是什么，它将不再是秘密。我走近别墅连门都没敲，便转动门锁，冲进了过道。

　　“楼下静悄悄的。厨房里炉灶上水壶咝咝作响。一只大黑猫盘卧在篮中。但没有看到以前我见到的那个女人的踪影。我跑进另一间屋子，可是同样空无一人。后来我跑上楼去，房间也是空的，顶楼也是空的。整个别墅找不到一个人影。室中的家具和图画都极为平常且粗俗，只有我从窗外看到奇怪面孔的那间寝室是例外。这房间舒适且讲究。当我看到壁炉台上悬挂着一张我妻子的全身照时，我不仅起了疑心，更痛苦万分，怒不可遏。那张照片还是三个月前我要她拍摄的。

　　“我在那里停留了很长时间，确认房子里根本没人，这才不得不走出来，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我进屋时，我妻子到门厅来迎接我，可是我太伤心、太愤怒了，不愿跟她说话，把她撇开，冲进书房去了。可是她没等我把门关上，就跟在我身后挤了进来。

　　“‘我很抱歉，杰克，我毁约了，’她说道，‘可是如果你了解全部真相，我相信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那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我说道。

　　“‘我不能，杰克，我不能的，’她高声喊道。

　　“‘如果你不能坦白告诉我一切，那就告诉我你把相片送给谁了，不然我不会再相信你的。’”我边说，边走出了家门。福尔摩斯先生，这也仅仅是昨天发生的事，而我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争吵过，这是头一次，我感到震惊，同时也不知所措。

　　“今天早上，我突然想到你也许可以帮助我，因此我就急冲冲地赶过来把一切告诉你。对于那件奇怪的事情，我也只知道这些。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管问我，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的。请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忍受不了这种痛苦，我快要崩溃了。”

　　我和福尔摩斯很有兴趣地听他讲完这个故事，他在讲时情绪极为激动，并且断断续续的。我的朋友坐在那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告诉我，”他终于开始说话了，“你敢发誓你在窗户里看到的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每次我看到时都离得比较远，所以我不能肯定。”

　　“你讨厌那张面孔。”

　　“这张面孔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脸色，面部特征有一种奇怪的严峻。当我走近时，一下子就又消失了。”

　　“你妻子向你要一百英镑，到目前有多久了？”

　　“大约两个月。”

　　“你见过她前夫的照片吗？”

　　“没有，在他死后不久，亚特兰大发生一场特大火灾，把她所有的书籍、资料都烧成了灰烬。”

　　“她有一份前夫的死亡证明，你说你见过。”

　　“是的，火灾之后，她办了一个副本。”

　　“你见过她在美国的朋友吗？”

　　“没有。”

　　“或者有没有收到过从美国寄来的信件？”

　　“没有。”

　　“谢谢。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下。如果别墅现在还没有人，那我们要解开谜团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认为昨天房子里的人是得到你要来的消息，所以在你进门之前就避开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又回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难把事情弄清楚。我给你些建议：你回诺伯里去，再关注一下别墅的窗户。如果你能确信里面有人，不要硬闯进去，快速给我们报个信。我们收到信后，会在一小时内赶到。到时我们很快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假如别墅现在没人呢？”

　　“这样的话，我明天去，然后再和你商量。不过，重要的是，在没有弄清原委之前，你不要再烦恼了。”

　　“我担心这事情不妙，华生，”我的朋友把格兰特·杰克先生送到门口以后，回来时说道，“你看呢？”

　　“这件事很难办。”我回答道。

　　“对，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事涉及敲诈勒索。”

　　“那么谁在敲诈勒索呢？”

　　“啊，那一定是住在那唯一舒适的房间里，并把她的照片挂在壁炉墙上的那个人。华生，真的，窗子里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真是很值得注意，我无论如何也不放过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