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格兰其庄园惨案(3)

　　福尔摩斯拿起他的帽子，耸了耸肩。“真的很遗憾！”他说，于是我们再也没有说什么，就走出了这间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在庭院里面有一个水池，福尔摩斯朝这个水池走去。水池已经被完全冻住了，但是为了养活一只孤独的天鹅，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凝视了一下水池，然后继续走向农庄的大门。

　　他在那儿草草地给斯坦利·霍普金斯写了一封短信，把它交给了看门人。

　　“那可能是对的，但也可能完全不对，然而，我们必须为我们的朋友霍普金斯做些事，算是这第二次来访的收获。”他说道，“我还不能把所有的事告诉他。我想我们的下一步该是到阿德莱德——南安普顿船线的海运办公室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在波尔莫尔街尽头。由南澳洲到英国还有一条轮船航线，但我们先去查那条主要航线。”

　　福尔摩斯的名片被送进去给经理后，立刻得到了响应，他没花太多时间就取得了所有他要的资料。1895年的6月只有一艘船回抵英国，那是他们最大最好的船“直布罗陀岩石”，旅客名单中显示阿德莱德港的玛丽·弗莱泽小姐及她的女仆搭乘了这条船。这艘船现在正航行在苏伊士运河上往澳洲进发，船上的主要工作人员与1895年时完全相同，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大副杰克·克罗克升任了一艘新船“巴斯山号”的船长，将在两天后由南安普顿启航。他住在西顿汉姆，但这天早晨他很可能会来公司听取指示，如果我们愿意等是可以见到他的。

　　他一贯的工作表现可说是十全十美。船上没有一个官员能比得上他。要说他的为人，他忠厚老实。但是下船以后，却是一个粗野而胆大包天之徒，性情急躁，容易激动，然而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到了这些主要的情况后，我们就离开了阿德莱德——南安普顿海运公司，乘马车来到苏格兰场。可是他没有进去，却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叫车夫驾车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拍了一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贝克街。

　　“不，华生，我不能这样做，”我们进屋以后，他说，“传票一发出，便无法搭救她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有过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由于我查出真正的罪犯而造成的害处要比罪人本身所造成的害处大的多。我现在已经懂得行事必须谨慎，我最好是哄骗一下英国的法律，而不要哄骗自己的良心。我们先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然后再行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斯坦利·霍普金斯来了。他的行动进行得不够顺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您是个魔术师。有时候我觉得您就是一个神仙。您怎么知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呢？”

　　“我并不知道呀！”

　　“可是您让我检查水池的。”

　　“你找到那些银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兴帮了你的忙。”

　　“可是您帮了倒忙。您使事情更复杂了。偷了银器又扔进水池里，他们是什么样的强盗啊？”

　　“这当然是相当古怪的行为。我仅仅是在想：偷了银器又不想要的人——他只是为了掩饰才偷，事实上，他急于处理掉。”

　　“可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他们从法式落地窗出来，眼前有个水池，上面还有个诱人的冰窟窿。要藏东西，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

　　“啊，藏东西的好地方！”斯坦利·霍普金斯高声说道，“不错，是啊，我全明白了！当时天色还早，街上有人，他们拿着银器怕被人看见，所以才把银器沉到水池里，打算等到没人的时候回来取。这个解释很恰当，福尔摩斯先生，比你说的蒙蔽人的推测好。”

　　“的确如此，你的解释令人钦佩。我的想法无疑相当不着边际，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再也找不到这些银器了。”

　　“是啊，先生，是这样的。这都归功于你。可我却遭受了很大的挫折。”

　　“挫折？”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兰德尔那伙强盗今天上午在纽约被捕了。”

　　“天哪，霍普金斯！这就跟你的推测矛盾了，那他们昨天夜里就不可能在肯特郡杀人了。”

　　“是啊，福尔摩斯先生，绝对矛盾了。不过，除了兰德尔父子，还有另外一个三人匪帮，也许是警察还没听说过的盗贼。”

　　“不错，完全有可能。你打算怎么办呢？”

　　“嗯，福尔摩斯先生，除非把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否则我是不会安心的。

　　我想你没有什么启发要给我的吧？”

　　“我已经给你了。”

　　“是什么？”

　　“呃，我提出那是一个骗局。”

　　“但为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啊，这当然是个问题。但我只是给你提出这个想法。你很可能会觉得，这种想法有些道理。你不留下来吃饭吗？呃，那就再见吧，请把你的进展随时告诉我们。”

　　吃过晚饭，收拾干净桌子，福尔摩斯又谈到了这个案子。他点上了烟斗，将穿着拖鞋的脚放在了烧得很旺的炉火前。突然，他看了一下表，“我预料会有进展的，华生。”

　　“什么时候？”

　　“现在，马上。我敢说你一定觉得我刚才对斯坦利·霍普金斯的态度不友善？”

　　“我信任你的判断。”

　　“非常明智的信任，华生。你必须这么看：我所知道的事是非正式的，但他一知道就变成正式的了。我有权做私下判断，但是他不行，他必须公布所有他知道的事，否则他就是失职。遇到有疑问的案子时，我不会把他放到这种难堪的处境之中，因此我保留我的资料直到我自己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那会是什么时候？”

　　“时间已经来临了。你现在就能看到这场有意思的戏剧性的最后一场情节。”

　　楼梯上有声音出现，我们的房门打开了，一个样子十分好看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是个年轻高大的男子，金色的胡子，蓝色的眼睛，皮肤被热带的阳光晒得黝黑，脚步有劲，可以知道他的身体既健壮又活跃。他将门由身后关上，然后他手紧握住站着，呼吸沉重，试着抑制激动的情绪。

　　“请坐，克罗克船长。你接到了我的电报了？”

　　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困惑的眼光来回望着我们。

　　“我收到了你的电报，并按照你的吩咐准时来了。听说你去过办公室了。我是无法逃脱了，对吧？你先说最坏的吧？你打算把我怎么办？逮捕我？你说吧？

　　你不能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给他一支雪茄，”福尔摩斯说，“克罗克船长，先抽支烟，别激动。如果我把你当成一般的罪犯，我就不会坐在这儿和你一起抽烟了，这一点你要相信。坦率地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们可以想些办法。如果想跟我耍花招，我会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你要我做什么？”

　　“对我老老实实地讲讲昨天晚上格兰其庄园发生过的事。我提醒你，讲实话，既不要夸大事实，也不要添加想象。因为我已经了解到了很多，如果你有半点隐瞒，我就要到窗口吹警哨，那时我就再也帮不了你了。”

　　这位水手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用晒黑的大手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碰碰运气吧！”他叫道，“我相信你是说话算数的人，我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告诉你。

　　但是，有一点我要先说明：就我自己而言，我没有什么后悔的，我什么也不怕，这事我愿再做一次，并以此而自豪。那个该死的畜生！即使他像猫一样有许多条命，我也不会让他再活着！但是这位夫人，玛丽——玛丽·弗莱泽，我永远不愿用这个可诅咒的名字称呼她。当我想到她陷入了困境，我就非常不安，我愿意为了让她可爱的面孔露出笑容而付出生命。可是，可是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先生们，我告诉你们我的事，然后我求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我得从头说起。你好像全知道了，所以我估计你知道我们是在‘直布罗陀岩石’号上相遇的，她是船上的旅客，我是船上的大副。

　　“从我遇见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我心中的唯一。在航程中，我一天比一天爱恋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时跪在甲板上，在黑暗中俯身亲吻甲板，只因为她那双可爱的小脚曾经从那儿走过。她并没有对我表示出特别的感情，只不过像一般妇女对待一般男人而已。可我并没有怨言。我只是一厢情愿，暗恋着她，而她不过把我当成同船旅伴和朋友而已。分别的时候她无牵无挂，可我的心却再也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单身汉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来，听说她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能跟自己喜爱的人结婚呢？谁比她都有权享受爵位和金钱。她生来就该享受一切美好和高雅的东西。她结婚我并不感到悲伤，我不是个自私卑鄙的人。我为她交了好运感到高兴，为她没有投入我这个穷水手的怀抱感到喜悦。我就是这样爱玛丽·费莱泽的。

　　“呃，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再次遇到她。上次航行之后我得到了提升，而新船还没有出发，所以我只得和我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等上两个月。一天，我在一条乡村小道上遇见了泰瑞莎·莱特，就是她的那个老女仆。她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我。我告诉你们，先生们，这简直把我气疯了。那个醉鬼，他竟敢动手打她，他连舔她的鞋跟都不配，他凭什么打她。后来我又一次遇见了泰瑞莎。

　　“但是有一天，我见到了玛丽本人——以后我还见过她一次。后来她没有再遇见我。但是有一天，我得到了通知，要在一周之内出海，于是我决定在离开之前再去看她一次。泰瑞莎一直是我的朋友，因为她和我一样爱玛丽，也一样痛恨那个恶魔。我从她那儿知道了屋子里的人的生活习惯。玛丽经常在楼下她自己的小屋里看书到很晚。

　　“就在昨天晚上，我悄悄地溜到那儿，敲了她的窗户。起初她不肯给我开窗户，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爱我的，她不会把我留在这天寒地冻的黑夜中。她悄悄地对我说，要我拐到前面的大窗户那儿去。我到了那儿，发现窗户开着，于是我进了餐厅。我又一次听她亲口说了一些令我血液沸腾的事情，我也再一次咒骂了那个畜生，他这么虐待我心爱的人儿。先生们，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户后面，我们是完全清白的，上帝可以作证。这时，他像个疯子似的冲进了餐厅，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骂她，并且用他手里的棍子朝她脸上打过去。我跳过去一把抓起拨火棒，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殊死搏斗。看我手臂这儿，这是他第一下打中的地方。

　　然后该我打了，我像打烂西瓜似的，一下就把他打死了。你以为我后悔吗？不，我不后悔！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但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是玛丽死，我怎么能把她留给这样一个疯子呢？这就是我杀死他的过程。我错了吗？先生们，如果你们两位中的任何一位处在我的位置，又会怎么办呢？

　　“他打她时，她尖声叫了，这使泰瑞莎由楼上跑下来。餐具架上有瓶酒，我将它打开倒了一些在玛丽嘴中，因为她吓得半死，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些。泰瑞莎十分镇静，和我一块儿商量怎么办，我们必须让事情看起来是窃贼做的。

　　“泰瑞莎不断将我们编造的故事重复说给她的女主人听，我则爬上去割断了铃绳，然后将她绑在椅上，并将绳子的一端磨损，使它看起来像是拉断的，否则他们会想到窃贼怎么会爬上去将它割断。我这才离去，要他们在我走了一刻钟后再发出求救声。我将银器丢入池水中，然后回到西顿汉姆，我心中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这就是事实，全部事实，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的代价是绞刑，我也是这样说。”

　　福尔摩斯沉默地抽了一阵烟，然后他穿过房间握住我们访客的手。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知道你讲的全是真话，你说的我没有一件没有想到过。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才能爬到墙上的托架割断铃索，只有水手会打那把椅子上的那种绳结。这位夫人能接触到水手的只有在那一次海上旅行，她既然尽力掩护这个水手，说明水手和她社会地位相同，也说明她爱这个水手。所以你知道，我一旦抓住正确的线索，找到你是极其容易的。”

　　“原来我以为警察永远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警察没有识破，我相信他永远不会识破。克罗克船长，虽然我承认你是在受到极为严重的挑衅之后才行动的，可是事情是严重的。我不能肯定你的自卫是否可以算做合法。这要大英帝国陪审团来决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因此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逃走，我保证没有人阻拦你。”

　　“这事就这样结了？”

　　“肯定就这样结了。”

　　水手的脸都气红了。

　　“作为一个男子汉你怎么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呢？我的法律知识也不少，我知道玛丽将会作为同谋而遭到拘禁。你要让她承担后果，而让我逃之夭夭吗？不，福尔摩斯先生，让他们给我最严厉的处罚吧！可是，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想想办法，不要审判我那可怜的玛丽。”福尔摩斯第二次向这位水手伸过手去。

　　“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你一次次经受住了考验。那我就承担起这个重大责任。

　　我已经启发过霍普金斯，如果他不善于思考，那我就无能为力了。听我说，克罗克船长，我们可以按照法律的适当形式解决这事。现在克罗克船长你是犯罪嫌疑人，华生，你充当一位英国陪审员，我还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合适的陪审员呢，我就当法官。陪审员先生，你已经听到了证词。你认为这个犯罪嫌疑人有罪还是无罪？”

　　“无罪，法官大人。”我说道。

　　“人民的心声便是上帝的心声。克罗克船长，我宣判你无罪释放。只要法律没有发现你的其他犯罪行为，本法庭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一年之内你要回到这位女子身边，但愿她的未来和你的未来都能证明，我们今夜的审判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