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荒原惨剧(3)

　　“你看他像不像你认识的一个人？”

　　“亨利爵士的下巴跟他有点像。”

　　“也许会有一点像。等等！”他站上了一把椅子，左手举起了蜡烛，右臂弯曲着将那顶宽檐帽和长卷发掩盖住。

　　“我的天哪！”我吃惊地叫了起来。画像上就好像是印着斯台普吞的脸。

　　“啊，现在你看出来了。我的眼睛久经训练，已经能够不受其他附属装饰物的影响而轻松的将一张脸辨认出来了。一个侦查所需要具备的主要品质就是能看穿伪装。”

　　“简直是奇妙，说不定这就是他的画像呢。”

　　“是啊，这是一个返祖遗传的实例，而且是在肉体和精神两方面都同时表现出来了的。研究家族肖像，足以让人相信投胎转世的说法了。很显然，这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的后代。”

　　“还抱着篡夺财产继承权的大阴谋。”

　　“的确如此，这张画像还碰巧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迫切需要的重大线索。咱们算是抓住他了，华生，咱们真的将他抓住了。我发誓，明晚以前他就会落在咱们的网里，到那时他就会像他自己所捉的蝴蝶那样拼命地乱拍翅膀了。我们只需要一根针、一个软木块和一张卡片，就能将他放到贝克街的标本陈列室里去！”

　　离开那画像之时，福尔摩斯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大笑。他并不经常笑，但只要他一笑，就说明有人就要遭殃了。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但是福尔摩斯比我起的更早些，因为在我穿衣服之时，我看到他正沿着车道从外边走来。

　　“很好，今天我们要忙碌一整天。”他说，一面因为行动之前的兴奋开心地搓着手。“网已经布好，马上就要收回了。我们今天就能见个分晓了，究竟咱们能将这条尖嘴大梭鱼捉住呢，还是让它从网眼中溜掉。”

　　“你已经去过沼泽地了吗？”

　　“我从格林本向王子镇发了一份电报，将塞尔丹的死讯告诉他们。我可以保证，你们之中谁也不会受到此事牵连的。而且，我还与忠诚的卡瑞特联系过了，如果我不告诉他我现在是安全的，他一定会像一只守候在主人墓地边的狗一样，在我住过的小屋门口焦急不堪地等待。”

　　“下一步该做什么？”

　　“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啊，他来了！”

　　“先生，早安，你真像一位正在跟参谋长策划一场战役的将军。”

　　“确实是这样。华生正在向我请令呢。”

　　“我也来听候差遣。”

　　“很好，据我所知，今晚你受邀去斯台普吞家吃饭吧？”

　　“我希望您能一同前往。他们非常好客，而且我敢肯定，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很遗憾，我和华生要去一趟伦敦。”

　　“去伦敦？”

　　“对，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去伦敦比待在这儿更有用。”

　　亨利爵士的脸明显地显示出了不快的神色。

　　“本来我希望你们可以陪我到这件神秘事件水落石出为止。要知道，独自居住在庄园或沼泽荒原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朋友，你必须要相信我，而且还要按照我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去做。你告诉你的朋友，我们很愿意与你一同赴约，但是有紧急事件要求我们马上回城里一趟，我们会尽快地赶回德文郡的。你能将这些话带去吗？”

　　“如果你坚持要我这样做的话。”

　　“相信我，我们别无选择。”

　　我从男爵紧皱的眉头看出，他对这次他感觉是抛弃他不管的行动深感不满。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他冷冷地问道。

　　“吃完早餐就出发。我们要先驾车去翠西山谷，不过华生会将他的东西放在这儿，作为他会马上赶回来的保证。华生，你应该给斯台普吞写张便条，并表达出你对不能赴约的歉意。”

　　“我很想与你们一同去伦敦，”亨利爵士说，“我为什么要独自留在这儿？”

　　“因为你要忠于职守。你曾经答应了我，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而这次我让你留在这儿。”

　　“那好吧，我留下。”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坐马车去斯台普吞家赴宴，并先将马车打发回家，让他们知道你打算步行回家。”

　　“步行穿过沼泽荒原吗？”

　　“正是。”

　　“但那不是你一直警示我不要去做的事吗？”

　　“这次你这么做会很安全的。如果对你的胆识和勇敢没有信心，我不会做出这样的建议。但这次你一定要这样做，这很重要。”

　　“那我照办。”

　　“如果您珍惜自己的性命，穿过沼泽地之时，除了梅利皮特直通格林本大路的直路外，不要走其他的方向，那是您回家自然的必经之路。”

　　“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

　　“很好。我希望早饭后越早动身越好，这样下午就可以抵达伦敦了。”

　　虽然我还记得福尔摩斯昨天晚上曾和斯台普吞说过，第二天他就会结束拜访，但是这个行程的安排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他会希望我和他一起走。我也弄不清楚，在他亲口承认是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两人怎能全都离开呢？可是我不能争辩，只有绝对地服从。这样，我们就与我们脸色阴沉的朋友告了别，两小时后我们到了翠西车站，随后立即将马车打发回去了。月台上有个等着我们的小男孩。

　　“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卡瑞特，你就坐这趟车进城。下车之后，马上用我的名字给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发一封电报，就说如果他将我遗落在那儿的记事本找到的话，请他用挂号给我寄到贝克街。”

　　“好的，先生。”

　　“你先到车站的邮局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那个孩子将一封电报拿了回来。福尔摩斯将其递给了我。上面写道：

　　电报已收到。即携空白拘票前往。五点四十分到达。

　　莱斯特雷德“这是今早我发出电报得到的回复。我觉得此人是专职侦探之中最能干的一个了。我们或许需要他的帮助。那么，华生，我认为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拜访你的相识劳拉·莱昂斯夫人。”

　　他的行动计划逐渐开始清晰化。他利用亨利爵士让斯台普吞夫妇相信我们真的已经离开了，而事实上，我们却可以随时返回需要我们的地方。假如亨利爵士对斯台普吞夫妇提起由伦敦发来的那封电报，就一定可以将他们心中最后的疑虑打消。我好像已经看到，我们撒向那条尖嘴梭鱼的网已经越收越紧了。

　　莱昂斯太太在她的办公室里，福尔摩斯坦诚地直奔主题，这也让她吃了一惊。

　　“我正在调查和查尔斯·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有关的事情，”他说，“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将你上次所说过的话报告给了我，也对我说你对这件事有隐瞒的地方。”

　　“我隐瞒了什么？”她带着挑战的口吻问道。

　　“你承认了，你要求查尔斯爵士晚上十点钟到栅栏门去，而那就是他死亡的时间和地点。你将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隐瞒了。”

　　“它们没有关系。”

　　“这样说来，事情真是太凑巧了，不过，我肯定我们最后会找到其中的关系的。劳拉·莱昂斯太太，我坦白地对你说，这案子已经被我们看成了谋杀案，证据显示，这事不仅涉及了斯台普吞先生，还涉及到了他的太太。”

　　女士猛然间从椅子中跳起。

　　“他太太！”她叫道。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他介绍说是他妹妹的人，其实就是他太太。”

　　莱昂斯太太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中，她将椅子扶手紧紧握住，我看见她抓紧到粉红的指甲都泛白了。

　　“他的太太！”她又重复了一遍，“他太太！但他不是个未婚男人吗？”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给我拿出证明来！证明给我看！如果你能这样的话。”她的眼神中闪烁出了可怕的光芒，比语言表达的东西更多。

　　“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给您证明的，”说话间，福尔摩斯就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张文件，“这是他们夫妇四年前在约克郡拍的一张照片。背面写着‘凡戴勒先生和夫人’，你很容易认出他来，如果见过他太太，她也不难被认出。这是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寄来的三份关于凡戴勒先生和太太的材料，那时他办了一所私立圣奥利弗小学。读读吧，看你是否还会对这两个人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看看合影，又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冷酷的面孔上展现出了完全绝望的神态。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道，“这个人曾经向我求过婚，说只要我跟丈夫离婚，他就娶我。他欺骗了我，他所有的话都是谎言。但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但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就是他的工具。他对我没有丝毫感情，我为何要忠于他，我为何要掩护他，为何要让干了坏事的人躲过惩罚？现在，你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但是，我可以对你发誓，在写那封信之时，我根本没料到会对那位老绅士不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完全信任您，”福尔摩斯说，“回忆起这些事，一定会让您很痛苦，如果让我来描述事情的经过，您只要指出我讲错的地方，也许这样会容易些。是斯台普吞建议您寄这封信的？”

　　“是他口授，让我写的。”

　　“我猜测，他让你这么做的理由是，您就可以得到查尔斯爵士的资助，作为您离婚所需的费用？”

　　“一点不错。”

　　“在您将信寄出后，他又劝阻您不要前去赴约？”

　　“他对我说，为了这样的目的而让别的男人出钱会伤害他的自尊，虽然他很穷，但他会倾其所有来消除使我们分离的障碍。”

　　“他还真会自圆其说。您后来就没有再听说什么，直到从报上得知了查尔斯爵士死亡的消息？”

　　“是的。”

　　“他曾经还让您发誓，绝不将与查尔斯爵士约会的事情说出去。”

　　“是的。他说查尔斯爵士死得很离奇，如果其他人得知了我们约会的事情，我肯定会遭到怀疑。我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了。”

　　“正是这样，可是您对他也有自己的怀疑了吧？”

　　她迟疑了一下就将头低下了，“我了解他的为人，”她说道，“但是如果他保持对我的真诚，我也会永远忠于他。”

　　“总的来说，我认为您能脱身算是很幸运了，”福尔摩斯说道，“你手里已经握有了他的把柄，但您竟然没有被他害死。几个月来，您都徘徊在悬崖绝壁的边缘。我们现在必须要向您告别了，或许不久之后，您又能听到我们的消息了。”

　　“破案前的准备工作告一段落了，困难一个个地都消失在我们面前了，”当我们站在那里等车之时，福尔摩斯说，“不久之后，我就能写出一本情节独特迷人，线索环环相扣的近代最奇异惊人的犯罪小说了。研究犯罪学的学生们会记得一八六六年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小俄罗斯的果德诺地方发生过的类似案件，当然还有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发生的安德森谋杀案。但是这个案子却具有一些和其他案件完全不同的特点。虽然现在咱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来制服这个老谋深算的狡猾家伙，但是今晚，如果在入睡之前还没让案情真相大白的话，那倒奇怪了。”

　　从伦敦驶来的快车进站了，一个矮小健壮的人从头等车厢中跳下来。我们分别与他握手。从莱斯特雷德对我同伴毕恭毕敬的态度，我可以看出，自从与福尔摩斯合作后，他着实学了很多东西。我还清楚地记得，此人喜欢使用推理方法，还用那套理论嘲笑过我这位务实的朋友。

　　“有好消息吗？”他问道。

　　“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大事，”福尔摩斯说，“距离我们开始行动还有两个小时。我认为，我们最好尽快吃点晚餐，然后，莱斯特雷德，你可以呼吸一下达特姆尔高原的清新空气，让它将你喉间的伦敦浓雾都赶走。没来过这儿吧？嗯，那好，我想这次造访一定让你永生难忘。”

　　第十四章回顾福尔摩斯的缺点之一就是在计划付诸实施之前，他不愿意将他的全盘计划透露给任何人。说实在的，或许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毫无疑问，这部分原因是他那高傲的天性所致，他喜欢周围的人被随意支配，并让他们感到惊讶；还有部分原因是出于侦探工作需要的小心谨慎，让他从不轻易冒险。他这样做往往让他的委托人和助手感到很难受。虽然这样的处境和经历我多次体会过，但是哪一次也比不上这次在黑夜之中长时间驾车更让人难受的了。严峻的考验就摆在眼前；我们终于要进行到最后的阶段了。但是福尔摩斯却什么都没讲，我只能私下推测他的行动方向。

　　最后，当我们的脸被冷风吹拂着，狭窄的道路两侧变成一片阴郁漆黑的空地时，我才知道我们又回到了沼泽地。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这种心情让我感觉非常激动。拉车马匹每走一步，车轮每转动一周，都让我们与这次冒险行动的高潮更加接近。

　　由于雇来的马车夫还在车上，我们也不能畅所欲言，只好若无其事地谈些无聊小事，而实际上我们内心却因行动在即而异常激动，神经也都绷紧了。在经过了弗兰克兰家后，我们离庄园越来越近，在逐渐靠近出事地点之时，那种不自然的紧张状态才算结束，我的心情也稍稍舒畅了一些。我们没有让车驶向宅子，在靠近车道的大门口就下了车。付过了车钱，让车夫马上返回翠西山谷，随后，我们就徒步走向了梅利皮特。

　　“你带了武器吗，莱斯特雷德？”

　　矮个儿侦探微笑着，“只要我穿着裤子，屁股后面就有个兜，既然有这个口袋，我就会往里面放点什么。”

　　“好的！我和我的朋友也都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你的消息隐瞒得真够严密，福尔摩斯先生。咱们演的究竟是哪一出呢？”

　　“就等着吧。”

　　“天啊，这地方不是个能够让人高兴起来的地方，”侦探说着就打了个冷战，并环视着四周阴暗的山坡和格林本泥潭上笼罩着的一片浓雾，“我看到前面房子里的灯光了。”

　　“那就是梅利皮特宅，也是我们此次旅程的终点。你们要踮着脚轻声走路，说话也只能小声耳语。”

　　我们沿着小路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在距离房子大约两百码的地方，福尔摩斯让我们停住了，“就在这里好了，”他说，“右侧的这些岩石正好为我们提供掩护。”

　　“我们就等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就埋伏在这儿做一次小规模的伏击。莱斯特雷德，你到这个洞里去。华生，你进过房子里面，对吧？你能将房间的位置说出吗？这边的这些格子窗属于哪个房间？”

　　“我想那是厨房的窗子。”

　　“那边的那个很明亮的屋子呢？”

　　“那肯定是餐厅。”

　　“百叶窗被拉上了。这里的地形你最熟悉。轻轻走过去，看看他们正在做什么，可是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

　　我蹑手蹑脚地沿着小径走去，藏在了一堵矮墙的后面，矮墙周围是低矮的果木林。借助阴影我悄悄来到一个地方，从那儿可以直接望进没有挂窗帘的窗口，看到屋里的情况。

　　屋里只有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两人。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的两边，侧面朝向我。他们都在抽着雪茄，前面还摆着咖啡和葡萄酒。斯台普吞正谈论的兴致勃勃，而亨利爵士却面色苍白、心不在焉，或许是由于他想到一会要独自穿过那片不祥的沼地，内心感到不安。

　　在我监视他们之时，斯台普吞起身离开了屋子。亨利爵士往杯子里倒满了酒，他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喷吐着雪茄烟。我听到了吱吱的开门声，还有靴子踩在砾石路上发出的清脆声音。那脚步声从我藏身的这堵墙的另一边经过，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去了。我从墙头探出脑袋望了过去，我看到自然学家在果园角落处的一间小屋门口停下脚步，听到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他进去后，从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挣扎声。他在里面只停留了大约一分钟，后来我又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从我身边走过，又走进了屋子。我见他又重新回到了客人身边，于是就悄悄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的同伴正在等那里，让我把所见到的情况告诉他们呢。

　　“华生，你是说，那位女士没有在场，是吗？”汇报完毕后，福尔摩斯问道。

　　“她不在。”

　　“那她又会在哪儿呢？除了厨房以外，没有一个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我想不出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