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黑暗(1)

　　在凌晨3点，苏塞克斯郡的侦探长接到了伯尔斯通警官威尔逊的急电，他连忙乘坐一辆轻便马车火速从总部赶来，马也累得气喘吁吁。

　　他又通过清早5点40分的火车把消息寄送到苏格兰场。中午12点钟他就已经在伯尔斯通车站迎候我们了。看上去怀特·梅森先生从容自在，身穿宽松的粗花呢套装，面色红润干净，身体略胖，两条有力的罗圈腿打着绑腿，看上去像一个矮小的农夫，或者像一个退休的猎场看守人，或者像地球上的一切，就是不像非常讨人喜欢的地方刑事警官。“麦克·唐纳先生，真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命案！记者们听到这件事就会蜂拥而至。我希望我们在他们来管这闲事、弄乱所有痕迹之前，就做完自己的工作。我记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他不停地说。

　　“福尔摩斯先生，有些情况会打动你，否则就是我弄错了。还有你，华生医生，因为在我们结束之前，医生会有话说。你们的房间在韦斯特维尔阿姆兹旅店，没有其他地方了，但我听说房间干净漂亮，仆人会为你们拎包。先生们，这边请。”这位苏塞克斯的侦探亲切和蔼，非常活跃。十分钟后，我们就找到了住处。又过了十分钟，我们就坐在了旅店的休息室，马上讨论起前一章叙述过的那些事情。麦克·唐纳偶尔作一下记录。福尔摩斯带着惊讶和崇敬的钦佩之情，聚精会神，坐在那里，就像植物学家在鉴赏奇花异草一样。

　　“奇怪！奇怪极了！我想不起以前有什么比这更奇怪的案子了。”

　　听完案情介绍，福尔摩斯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料到你会这么说的，”怀特·梅森显得极为喜悦，“在苏塞克斯郡，咱们算是有用武之地了。我今天凌晨三四点从警官威尔逊手里接过这桩案子，这以前的全部情况我都告诉你了。我可是拼着老命赶来的！嗨！实际上，我用不着这么急，因为这里没什么事我能马上做的事。警官威尔逊已经掌握了全部事实，我核对了一下，也仔细研究过一番，也许还加进几点我自己的看法。”“你的看法是什么呢？”福尔摩斯连忙问。

　　“嗯，我首先仔细检查了一下铁锤。医生伍德也在旁边帮忙。铁锤上没找到施暴的痕迹。我原来想，没准道格拉斯先生用这把锤子自卫过，后来才丢到地毯上，要是那样，上面就会留下印痕，可是锤子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当然，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问题，因为在许多使用铁锤的凶杀案中，铁锤上都没有留下痕迹。”警官麦克·唐纳说。

　　“的确是这样。可这并不能证明没有用过锤子。不过，上面或许留下些污渍，那对我们就有用了。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后来我又检查了枪。那是支大型铅弹猎枪。刚才警官威尔逊已经讲过，扳机绑在了一起，只要扣动一个扳机，两个枪筒就会同时发射。不管是谁做的这种准备，这人肯定下了横心，决不让对手死里逃生。这支锯断的枪最多不过二英尺长，藏在大衣里很方便。枪上倒是没有制造者的全称，不过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刻着‘P—E—N’三个字母，其他字母在锯掉的那截枪管上。”“是一个比较高的花体大写字母‘P’‘E’和‘N’两个字母较小，是吗？”福尔摩斯问道。

　　“一点也不错。”

　　“那是美国一家有名的公司——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

　　福尔摩斯说。怀特·梅森两眼紧盯着我的朋友，就像个农村开业的小医生仰望伦敦哈利街的医学专家，那专家一句话就解开让他困惑不解的许多难题。

　　“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很有帮助。毫无疑问，你说得对。妙啊！

　　妙！难道你把世界上所有军火制造厂的名字都记住了？”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岔开这个话题。

　　“毫无疑问，那是一支美国猎枪。我好像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在美国某些地区，人们喜欢用截短的猎枪。”怀特·梅森接着说，“除了枪管上的名字外，还有些其他迹象让我猜想到，进屋里杀死房主的是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说：“老兄，你想得实在太远了。我还没有听到过什么证据，证明这所房子有外人进来过呢。”

　　“那怎么解释敞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卡片、墙角的靴子印还有这支猎枪呢？”

　　“那里的一切都可以安排。道格拉斯先生是一个美国人，或曾经长期住在美国。贝克先生也是这样。你不必从外面引进一个美国人，来说明美国人的所作所为。”“管家艾姆斯……”

　　“他怎么样？他可靠吗？”

　　“他和查尔斯·昌多斯爵士在一起待了十年——非常可靠。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以来，他就和道格拉斯待在一起。他在庄园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枪。”“这支枪做得便于隐藏。那就是枪管锯短的原因。它可以装进任何箱子。他怎么能发誓说庄园里根本没有这种枪呢？”

　　“噢，不管怎么说，他从来没有见过。”

　　麦克·唐纳这个固执的苏格兰人摇了摇头说：“我还无法确信有什么外人来过这个房子，我请你考虑一下。”他自己理屈词穷时，他的阿伯丁口音就会变得更重。“我请你考虑一下，如果你认为这支枪从外面带进这个房子，而且所有这些怪事是一个外人干的，会意味着什么？噢，伙计，这真是难以相信！这完全违背常识！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来，请你根据我们听到的来判断一下。”麦克·唐纳说。“好，麦克先生，讲讲你的分析吧。”福尔摩斯以一种非常公平的口气说。“假定存在一个凶手，这个人不是个盗窃犯。那只戒指和那张卡片都说明，这是出于某种私怨的预谋凶杀。好。有个人溜进了这个屋子，蓄意搞谋杀。假如他还有点脑筋，就一定懂得，要逃出去是很困难的，因为房子周围全是水。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武器呢？你一定会说，他肯定要用世界上声音最小的武器。只有这样，他才能指望事成以后很快跳出窗户，涉过护城河，从容逃走。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他竟然选了件声音最响亮的武器，明知枪声一响，全庄园的人就会很快跑到出事地点，不等他涉过护城河，人们就会发现他，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分析的合理吗？”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我的朋友听了若有所思，“确实需要有大量的理由才能证明。请问，怀特·梅森先生，你当时是否立刻到护城河对岸查过？有没有人涉水上岸的痕迹？”

　　“福尔摩斯先生，那儿没有痕迹。不过对岸是个石坡，很难指望找到痕迹。”“没有一点足迹或痕迹？”

　　“没有。”

　　“哈！怀特·梅森先生，我们立即动身去庄园，你不反对吧？那里可能有一些细微的线索，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先生，我正打算建议去的，可是我想，动身以前，最好让你先了解所有详情。如果有什么冒犯了你……”怀特·梅森望着这位非专业同行，有点犹豫不决。“我以前和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办过案子，他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懂得这一行的规矩。”警官麦克·唐纳说。

　　“至少我是按自己对办案的理解行事，”福尔摩斯微笑着说，“我参加破案为的是帮助伸张正义，帮助警方工作。假如有哪次我没跟警方合作，那是因为他们没选择我。我从来没想过跟别人争功。不过，怀特·梅森先生，我要求始终有权按我自己的方式工作，而不是在某些阶段有权这么做，我会在自己认为适当的时机拿出我的结论来。”

　　“你能来当然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一定把知道的全部案情都介绍给你。”怀特·梅森十分热诚地说，“华生大夫，请随我来，到时候，我们都希望在你的书里占有一席之地呢。”

　　我们沿着古老的乡村街道走去，路两旁各有一排截去树梢的榆树。

　　远处有一对古代的石柱，受风雨剥蚀已经变色，上面爬满了苔藓。石柱顶上的东西已经不成形状，昔日那可是伯尔斯通的象征——上面各有一只前腿腾空的石狮子。顺着迂回曲折的车道往前走不远，四周出现了大片草地和许多橡树，只有在英格兰乡下才能看到这种景色。前面有一个急转弯，接着眼前出现一座长长的低矮房子，房子是詹姆士一世时期的样式，墙砖已经变成暗褐色，显得肮脏不堪。房子前面有一座老式花园，花园两侧有修剪整齐的紫杉树篱。我们走到跟前，一座木制吊桥和一道宽阔漂亮的护城河映入眼帘，在寒冬的阳光照耀下，平静的河水像水银一样闪闪发亮。

　　这座古老的庄园自建成以来已有三百多年了，这几百年来，多少人生离死别，又有多少的人事沧桑、悲欢离合。谁曾料到，这所住宅到了如此耄耋之年，犯罪的阴影竟然会投在那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老墙壁上！不过，那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尖屋顶和精致的山墙，倒也适于隐藏残忍可怕的阴谋。我望着那些深深凹进的窗户，观看着长长的房子正面暗淡的颜色，注视着水流冲刷在墙面上的景象，不由感觉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于发生惨案了。

　　“就是那扇窗户，吊桥右边那一扇，现在还像昨晚发现时一样敞开着。”怀特·梅森说。

　　“看起来够窄的，一个人很难钻出去。”

　　“恐怕那个人不太胖。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我们不必推论，你我都能挤过去。”福尔摩斯走到护城河边，朝对面望去。然后他又查看了这边的石坡和后面的草地边缘。

　　“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怀特·梅森说，“那边没有东西，没有任何人爬上来的痕迹——不过，他怎么会留下任何痕迹？”

　　“不错，他为什么要留下痕迹？这水一直这么混浊吗？”

　　“大部分时候是这颜色，小溪夹杂着泥沙流下来。”

　　“有多深？”

　　“河两边大约两英尺，中间有三英尺。”

　　“所以我们可以排除这人已被淹死的想法。”

　　“不错，小孩都不可能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