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红圈会(1)

　　“嗨，沃伦太太，你不该这么没事自寻烦恼，我看根本没什么特殊问题，再说了，我的时间也是非常的宝贵，哪有闲空闲管你这种琐事呢。非常抱歉，我真的很忙。”福尔摩斯说着转身继续处理他那本巨大的剪贴簿，忙着把最近的新闻材料剪下来收在里面，然后编写索引。

　　但这位房东太太很固执，还颇有女性特有的纠缠奉承手段。她丝毫不打算退步，“忘了吗？去年你就给我的一个房客帮过忙，他就是费尔戴尔·霍布斯先生。”“噢，是的，不过是一件过去的小事情。”“但是他老是谈起这事儿——说您非常的宽厚仁慈，助人为乐，先生，还说您能够把没有头绪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当我内心开始对这件事感到纳闷一头雾水时，我就想起他的话。我相信只要你肯出手帮忙，没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了，这个事情马上就能水落石出。”

　　福尔摩斯听着沃伦太太的这些奉承话，很是舒服，心也就软了。

　　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行了，行了，好话到此为止，沃伦太太，那就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吧。你不反对我抽根烟吧？华生，拿火柴来，谢谢！”福尔摩斯点着烟，吸了口，“据我所知，你是因为一位新房客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你见不到他出来而感到不安。哈，沃伦太太，如果我是你的房客，你恐怕常常会几周都见不到我。”“那当然，可是，先生，这两者可完全不同。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使我很害怕，怕得我晚上觉都睡不好。从早到晚只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在房间里来回的走来走去，但是却一眼也见不到他的人——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丈夫对这件事同样是寝食难安，可是他白天都在外工作，而我则一刻也不得安宁。这个人到底在躲避什么呢？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呢？除了一个小女孩，只有我一个人跟他待在同一幢房子里，这已经超出我向来的忍受力了。”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将他枯瘦纤长的手指放在沃伦太太的肩上。

　　只要侦探愿意，他有近乎神奇的力量可以安抚别人。恐惧立刻在沃伦太太的眼中消失了，她因不安而扭曲的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她坐到福尔摩斯指给她的椅子上，他说，“如果要我侦办，我必须了解每一个详细的细节，花点时间想想，最琐碎的事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你说那男子是十天以前来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房钱和饭钱，对吗，沃伦太太？”“是的，先生，他问我租房条件，我说一个礼拜五十先令。在我房子的顶楼，有个带卫生间的小起居室，里面家具设备也都十分齐全。”

　　“那么后来呢？”

　　“他说，‘如果你能遵守我的条件，我付你一礼拜五英镑。’我们家很穷，先生，我先生赚的钱也非常少，钱对我们的生活很重要。他当场就掏出一张十英镑的钞票给我。‘如果你遵守我的条件，你每个星期可以拿到同样数目的钱，可以拿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能，那我就不再跟你谈了。’”

　　“条件是什么呢？”

　　“先生，就是他必须一人拥有那房间的钥匙。这个没问题，过去房客也有这么要求。另外，他要求必须完全不被打扰，不管出于任何理由或是借口。”“这当然没什么大不了，是吗？”

　　“按理说是没什么，先生，可是事情完全不合常理。他已经住在那里十天了，可是不论是我、我先生、或者小女孩，从没有人看见过他一眼。我们可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不论是白天、晚上或中午，不停地走动，可是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

　　“哦，那他第一天晚上是出去过了？”

　　“是的，先生，在我们都上床之后才回来，那时已经很晚。在他决定租那套房间之后，他就告诉我，他可能会很晚回来，而且叫我不要把大门锁上。我听见他午夜之后上楼的脚步声。”“那他的每日三餐呢？”

　　“这事他还特别吩咐过，当他拉铃时，我们就把他的餐点放在门外准备好的一张椅子上，他吃完之后，会再拉铃，我们就去把餐具从椅子上拿走。如果他需要任何东西，他会用铅字体写一张纸条，留在椅子上。”

　　“铅字体？”

　　“是的，先生，用铅笔，只有一个词，没有其他的话。我带来几张张给您看看——‘肥皂’，还有一张上边写着‘火柴’。这张是他第一天早上留下的——《每日新闻》。我每天早上把报纸跟他的早餐一起留下。”

　　“哇，华生，”福尔摩斯好奇地盯着女房东递给他的那几张大页的纸条，说，“这的确是有点儿不平常。深居不出，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用铅字体呢？铅字体多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手写？华生，这意味了什么呢？”“他想隐瞒自己的字迹。”

　　“为什么呢？不就是让房东太太看见吗？即使看见了又有何妨呢？

　　对她构成什么威胁吗，还是别的？但也可能是真的为了隐瞒字迹。但还有一点，为什么整个字条写得那样简单呢，华生？”

　　“我想不明白。”华生回答道“这就需要我们开动脑筋好好想想了。他用的不是普通的铅笔，笔头粗，稍带点紫色。你注意，他是写好后，从这儿把纸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词的一个小角撕掉了。这能说明点问题，对吧，华生？”

　　“说明他小心谨慎？”

　　“一点儿不错。显然上面还有些痕迹、指纹和其他线索，能用来查明这个人的身份。沃伦太太，你说这个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留着胡子。他大概多大年纪？”“挺年轻的，应该超不过三十岁。”

　　“嗯，你还知道别的什么情况吗？”

　　“先生，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可是听他的口音，像是个外国人。”“他穿着很讲究吗？”

　　“很讲究，先生，一副绅士派头。一身黑衣服——不过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没说出他的名字吗？”

　　“没有，先生。”“没有人来找过他，他也从来没有收到任何信件吗？”“都没有。”

　　“在早上你，或是那个小姑娘，没有进去帮他收拾过房间吗？”

　　“没有，他全是自己打扫收拾的。”

　　“哦，那可真奇怪了。”

　　“他没有带任何行李吗？”

　　“噢，带了，只有一个大棕色的手提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物品。”“这么看来，对我们有帮助的资料不多。你是说没有什么东西从他房中带出来过，什么也没有？”

　　房东太太立刻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拿出两个燃过的火柴棍和一个烟头，把它们放在桌子上，“今天早上，我在盛早餐的盘子里看到这些东西的。于是带来了给你看，听说你能从小东西上看出大问题的。”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这能看出什么，火柴自然用来点烟。火柴棍只剩那么一点，点了一支烟斗或者雪茄用了一半。可是，这烟头倒是有点怪。沃伦太太，你说这位先生有胡须是吗？”

　　“是的，先生。”

　　“那这一点就可以推知，只有胡子剃得光光的，才会把烟抽得这个样子。别说他有那么长的胡子，只是有一点胡子，华生，就像你那么一点估计也会被烧焦的。”“他用烟嘴？”我说。

　　“不会的。烟头已被嘴弄湿变形了。沃伦太太，那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只有一个人，先生。他每天吃得很少，我还真担心他身体长期下去吃不消。”“啊，我想，我们必须再收集点材料。毕竟，你没有什么抱怨的，房租你已经收到，尽管他确实不寻常，但他不是一个给你添麻烦的房客。他付给你的房租也非常可观，如果他想隐瞒什么，跟你也没有直接关系。我们没有理由干涉他人的私事，除非我们有理由认为他有犯罪的动机。我既然接手这件事，就不会不管的。如果有什么新情况，及时来通知我。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量帮助。”

　　沃伦太太离开后，福尔摩斯说：“华生，这个案子有几处确实十分有趣。当然，也许微不足道，就是个人的怪僻，也可能比表面现象深得多。我首先想到的是这种明显的可能性——现在住在房间里的可能和租房的完全不是一个人，而是另有其人。”“嗯，除了烟头之外，这位房客一租下房间就出去过了一次，而且只这么一次，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他回来了——或者说某个人回来了——可没有一个见证人在场。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出去的那个人。再说，租房间的人英语相当好，而这一个却把本应当写为‘matChes’的字写成了‘matCh’。我可以猜测，这个词是从字典里头查出来的，因为字典里只给出名词形式，而不会给出复数形式。这种简便的方式可能是想掩盖房中的人并不懂英语。对，华生，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有人替换了沃伦太太的房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啊，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有一个简单明了的调查方法。”他取来一本大书，书中贴的全都是他平日里保存下来的伦敦各大报纸上的寻人广告栏。“天啊！”他翻着书页说道，“这简直是一锅奇闻怪事的大杂烩！一个充满呻吟、喊叫和哭诉组成的大合唱！但它却给一个非凡的学者提供一个最宝贵的狩猎场！这个人独居一处，给他写信不免会使机密泄露，那么外面的消息和通信又是怎样传给他的呢？显然是通过报纸上的广告。看来别无他法了，好在我们只需要注意一种报纸就可以了。这是最近两个星期的《每日新闻》的摘要：‘王子溜冰场的戴着黑色羽毛围巾的女士’——这个不相干。‘吉米当然不会让他的母亲伤心的’——这个不去管它，毫无价值。‘如果昏倒在布里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的女士’——她使我毫无兴趣。‘每天我的心都渴望——’废话，华生，这全是废话！噢？这一段倒很有可能。你听：‘耐心点，我会找到一种安全的通信方法。目前，仍用此广告栏。G.’这是在沃伦太太的房客住进来两天之后刊登的。似乎有点关系，对不对？这个神秘的客人可能是懂英语的，尽管他不会写。看看我们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有了，在这儿，三天之后的报纸。‘正在做有效安排。请耐心谨慎。乌云就会过去。G’此后一星期什么也没有。接着有一条写得很明确的信息：‘道路正在清障。如果我有机会，就给你发信号，切记我们约定的暗号——一是A，二是B，以此类推。你很快就会得知消息。G’这是登在昨天的报纸上的。今天的报上什么也没有。这一切跟沃伦太太的房客的情况很吻合。华生，如果我们再等一等，我相信事情就变得更加可以理解了。”事情果然如此，因为早上我发现我的朋友背对炉火站在炉边的地毯上，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我说什么来着，华生？”他从桌子上拿起报纸大声喊道。“‘红色高房，白色石门面。三楼。左面第二个窗户，天黑后。G.’这够明确了。我想，早饭后，我们必须去侦察一下沃伦太太的附近。”

　　“啊，沃伦太太！今天早上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了？”我们的委托人沃伦太太突然气冲冲地闯进房间。这说明事情有了新的重大进展。

　　“这事得警察管了，福尔摩斯先生！”她大声说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他必须打点行李离开那里。我本想直接去这样告诉他，只是想还是先听一听你们的意见。但是，我的忍耐到极限了，竟然敢打我的老头子，无法无天了！”“打你丈夫沃伦先生了？”

　　“反正对我老头子动粗了。”

　　“可是，是什么人对他粗暴？”

　　“哎呀！我还想知道这事儿呢！就是今天早上，先生。沃伦先生是莫顿一威莱公司的计时员，公司在托腾罕宫廷路上。他每天早上不到七点就出门。嗨，今天早上，他出了门还没走出几步，后面就跑出两个人，用一件衣裳蒙住他的脑袋，然后把他捆起来塞进路旁一辆出租马车。马车带着他跑了一个钟头，然后他们打开车门，把我丈夫推到车外。我老头子躺在路上，魂都吓飞了，根本没看见那辆出租马车上哪儿去了。等他站起来，才看出自己在汉普斯特德荒地上。他后来坐公共马车才回了家，现在还躺在沙发上浑身颤抖呢。我连忙跑到这儿来，把这事通知你们。”“真是稀奇无比，”福尔摩斯急切问道。“他看见那两个人的长相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没有？”

　　“哎呀，根本没有，他当时完全吓傻了。他只知道有人把他抬上车，后来又把他丢下车，活像变戏法。至少有两个人，说不定还是三个人。”

　　“你觉得这场袭击跟你的房客有关系？”

　　“哎，我们在这儿都住了十五年啦，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我受够了，再也不要他那点破钱了。今天天黑以前，我必须叫他离开我的房子。”

　　“稍等一下，沃伦太太，遇事别冲动。我觉得这事比最初了解的情况严重多了。你这位房客显然面临着某种危险。今天的情况同样很清楚，我猜是他的敌人躲在你房子附近守候他。他们可能是看错了人，错把你丈夫当成是他，后来发现竟然抓错了，就把你丈夫放了。要不是看错了人，他们又会干什么呢？但这也只能是我的猜测。”“福尔摩斯先生啊，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沃伦太太，我很想去会一会你这位神秘的房客。”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见着他，除非你们破门而入。我每次留下托盘，下楼的时候才能听见他开门锁的声音。到现在我都没见到他人。”

　　“他总得把托盘拿进屋里吧，我们当然可以躲在一个地方看他拿盘子。”福尔摩斯笑着说。沃伦太太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办，先生，那间房子对面有个放箱子的储藏室。也许我能找一面镜子，你们躲在门后面或许可以……”“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一般什么时候吃午饭？”

　　“一点钟左右，先生。”

　　“华生和我会赶去。那咱们就再见吧，沃伦太太。”

　　十二点半，我们来到了沃伦太太住宅的台阶上。这是一幢红色大砖房，房子高大而单调，坐落在大英博物馆东北面的一条窄路的街上。

　　由于它离大街角很近，从它那里可以望见奥姆街南段和街上更加华丽的住宅。福尔摩斯笑眯眯地指着一排公寓住宅的一幢房屋。那间房屋的设计特点是逃脱不了他的眼睛，“华生，你看！‘红色的高房子，白色的石头门面。’信号地点也完全吻合。我们知道了地点，也知道了暗号，所以我们的任务就简单得多了。那个窗口还挂着一块‘出租’的牌子。显然，这套空房子是那伙人出没的地方。沃伦太太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们两人都上来，脱了鞋后把鞋放在楼下的楼梯平台上。我现在就带二位上去。”

　　她安排的藏身之处非常妙。放镜子的地方也相当巧合，我们坐在暗处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对面的房门。我们还没有安顿下来，沃伦太太就匆匆离开了。这时，听见远处响起了这位怪客“丁当”的铃声。没多久，房东太太端着托盘就上来了，并把盘子放在关着的房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我们屈身蹲伏在房门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镜子。等房东太太的脚步声听不见后，对面房里传来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门把手动了，只见两只纤细的手迅速伸出来把盘子从椅子上端走，过了一小会儿，又把盘子放回原处。镜子里，我看见一张阴郁、美丽、惶恐的面孔在注视着放箱子的房间的门缝。

　　然后房门猛地关上，钥匙又转动了一下，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了。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们悄悄地下了楼。“我晚上再来，”福尔摩斯对沃伦太太说，“华生，这事我们得商量一下。”“华生，你看，结果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福尔摩斯坐在安乐椅里说道，“房客换了人。

　　可我没料到竟是个女人，而且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看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