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布鲁斯计划(1)

　　1895年11月的第三个星期，整个伦敦都弥漫着浓浓的大雾。从星期一到星期四，我甚至怀疑我们能否从窗口看清楚贝克街对面房屋的轮廓。第一天，福尔摩斯把一天时间都消耗在为他那册鸿篇巨制的参考书编制索引上了。接着第二天和第三天，他开始享受最近才染上的一个新嗜好——中世纪的音乐。到了第四天，我们吃过早饭，推开椅子，望着窗外黄色污浊的雾团阵阵地涌过来，在玻璃窗上凝成一滴一滴油状的露珠，我这位急躁活跃的朋友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了。他耐着性子，在起居室里就这样地来回走动，咬着指甲，没事还会敲打敲打家具，对这种暗淡无味的生活感到恼火。

　　“华生，今天报纸上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明白，他所说的有趣新闻其实就是指有关刑事犯罪方面的消息。

　　报纸有可能发生战争的新闻，有发生革命的新闻，还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但我的老伙伴对这些可都不感兴趣。我所能看到的刑事犯罪方面的报道也是一些平淡无奇的，没有新意的。福尔摩斯抱怨了一声，继续在屋内走来走去。

　　“伦敦的罪犯的确是一些呆滞愚蠢的家伙，”他开始发牢骚，如同一个在比赛中失败的运动员。“华生，看这窗外。看那些人影若隐若现，模模糊糊，进出于这浓雾之中。在这种天气里，小偷或凶手可以在伦敦四处游荡，就像老虎在丛林里一样，直到猛扑过来才会看到，但当然也只有受害者才能看得清楚。”“小偷小摸的事情还是很多。”

　　我回应一句。

　　福尔摩斯闻后嗤之以鼻，“这个阴沉的大舞台是为了比这更有价值的剧目而设的，”他笑道，“幸好我不是一个罪犯，这对这个社会还真是幸运。”“这话倒是真的！”我诚恳地说。

　　“如果我是伍德豪斯或是布鲁克斯，亦或是跻身想要我的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在我自己的追踪下，我能活多久？只要发出一张传票，或者发出一次假约会，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幸亏那些接连发生暗杀的拉丁国家不起这样的浓雾。啊！终于有事情来打破我们死气沉沉单调的生活了。”

　　仆人送来了一封电报。福尔摩斯马上撕开电报，开怀大笑。

　　“哇，好哇！”他说，“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就要来啦，太稀奇了！”“这有什么好稀奇？”

　　“为什么不稀奇呢？就好比你在一条乡间小路上遇见的电车。迈克罗夫特有他自己的生活轨道——帕玛街的住宅、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那才是他的生活圈子。这里他只来过一次，那么，这次是因为什么大事使他脱离他的生活轨迹到这儿来呢？”“电报上他没有说明吗？”

　　福尔摩斯把他哥哥的电报递给了我。

　　为卡多根·韦斯特的事必须见你。马上即到。

　　迈克罗夫特

　　“卡多根·韦斯特？我听过这个名字。”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迈克罗夫特居然会打破他的常规，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了，你知道迈克罗夫特做什么吗？”

　　我隐约想起，在侦破“希腊语译员”那件案子时，他解释过。

　　“你告诉我说他在英国政府里担任一个小职位。”福尔摩斯哧哧笑了：“那个时候我跟你还不是很熟。当人们谈到国家大事时，必须言语谨慎。你是对的，他是在英国政府做事。不过，假如你说，偶尔他就是英国政府，那也不能算是错误。”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知道听了你会吃惊。迈克罗夫特每年收入四百五十英镑，作为一个职员，既没有任何野心，也不贪图名利，可是却是这个国家绝对不能缺少的人物。”“那是怎么回事呢？”

　　“唔，他的地位很不一般，是他自己混出来的。他这种地位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这个人头脑缜密而有条理，还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我也同样有，但我把它用在侦查罪案上，而他则用在他那特殊的职业上。政府各个部门做出的结论都交到他手上，他是资料交换中枢，使各部门互相平衡制约。其他所有人都是专门人才，而他是无所不知的全才。譬如，一位首相需要一些资料，有关海军、加拿大、印度以及金银复本位制的问题，他可以由不同的部门，取得并不相关的建议，但是只有迈克罗夫特能掌握全盘，马上说出各种因素如何相互的影响。起初，他们只是为了方便，把他当成一条捷径，但是现在，他已使自己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在他天才的大脑中，每样东西都储存得有条有序，他可以随时提出来。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决定了国家的政策，他就生活于其中。他脑中所想的没有别的事情，除了偶尔当我去找他商量一两个小问题时，他才会稍微松弛一下，把我的问题当成是智力游戏玩一玩。可是，今天智多星下凡了。这究竟会是怎么回事？卡多根·韦斯特究竟是谁？他跟迈克罗夫特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这个，”我急忙嚷着，扑向沙发上的一堆报纸，“是他，在这儿，这是关于他的报道！韦斯特是个年轻人。在星期二早上人们发现他死在地铁里。”福尔摩斯顿时坐直身子，聚精会神的关注起来，烟斗送到嘴边的半道就停住了。“华生，事情一定很严重。这个年轻人的死能让我哥哥改变习惯，恐怕一定非同寻常。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那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那个年轻人显然是从地铁列车上掉下去摔死的。他根本没有遭到抢劫，也没有特别理由让人怀疑他受过暴力迫害。难道并非这样吗？”

　　“尸体已经检验过了，”我说，“许多新情况揭示了出来。要是仔细调查一番，我敢说这桩案子有些蹊跷。”

　　“我哥哥深受影响，单从这一点来判断，这事一定极不寻常，”他舒舒服服蜷伏在扶手椅中。“华生，让我们来研究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这人叫阿瑟·卡多根·韦斯特，27岁，未婚，生前是伍尔维奇兵工厂职员。”“瞧，政府雇员，这就跟我哥哥迈克罗夫特有关系啦！”

　　“在星期一晚上他突然离开伍尔维奇，最后见到他的一个人是他的未婚妻维奥莱特·韦斯特伯里小姐。那天晚上七点半钟他突然离开她，当时大雾弥漫。两人并未发生口角，她无法对他的动机提出解释。

　　关于他的另一个情况，在伦敦地铁阿尔盖特站外面，一个名叫梅森的铁路工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发生在什么时候？”“是星期二早上六点发现的尸体，躺在离车站很近的地方，向东方向的铁轨左边，在铁轨出隧道进车站的位置上。

　　他的头部严重变形——这很可能是从列车上摔下来导致的。因为如果是有人把尸体从附近街上抬来的，就肯定得经过站台，可站台总会站着检票员。这一点看来是绝对肯定的。”

　　“很清楚。案情已经足够明确了。这个人不论当时是死是活，不是从火车上摔下去的就是被人从车上抛下去的。这一点我清楚了，你接着说吧。”“在发现尸体的旁边的铁轨上行驶的列车是从西向东的，有些是市区火车，有些则是来自威莱斯登和邻近的车站。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遇难的青年在当天晚上是乘这个方向的车去的，但至于他在哪儿上的车，就不得而知了。”“看他的车票自然就知道了。”

　　“他口袋里没有车票吗？”

　　“没有车票！天啊，华生，这真是奇怪了。据我所知，不出示车票是不允许进入市区列车的站台的。那么，假如这个年轻人有一张车票，铁定是有人拿走了他的车票，故意隐瞒他在哪个车站上的车，这很有可能。还是他不小心把车票丢在车厢里了呢？这也有可能。但这一点很有趣，也很奇怪。有没有发现被盗的迹象？”“显然没有。这里有一份他的物品清单：一个装有两英镑十五先令的钱包，一本伍尔维奇城市银行诸郡分行的支票，伍尔维奇剧院的两张当晚的前排戏票，还有一小捆技术文件。凭这些便可以断定他的身份了。”

　　福尔摩斯发出满意的声调喊道：“华生，这下缺少的环节都齐了。

　　英国政府——伍尔维奇兵工厂——技术文件——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这条链子完整了。不过，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这就来了，还是听他自己怎么说吧。”

　　福尔摩斯的话音刚落，仆人便把他的哥哥迈克罗夫特引进了房间。

　　他身材高大魁梧，长得非常结实，给人的感觉是不那么灵活，但是他的眉宇之间显露的神色却十分威严，铁灰色的眼睛深沉而透露着机警，唇齿间显出坚毅果敢，表情也是那么敏锐，以致任何人看他一眼之后，都会忘记他那粗壮的身躯，而记住他那非凡的智力。跟在后面的是我们的老朋友伦敦警察厅的莱斯特雷德，此人消瘦而严峻。他们俩神情严肃，预示着这是某种重大的调查。这位侦探握了握手，一声没吭。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吃力地脱下大衣，坐进了一把扶手椅。

　　“真伤脑筋的事，夏洛克，”他说，“我特别讨厌改变自己的习惯，可是当局不允许任何人说一个“不”字。目前在暹罗的情况下，我离开办公室是极其难堪的。但是，这是一个真正的危机。我还从没有见过首相如此心烦意乱。至于海军部那里，现在都闹哄哄，就像被戳穿的蜂窝一样。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案子了吗？”“看了，我们刚刚系统研究一番。那些技术文件是什么？”

　　“哎，问题就出在这！幸亏还没有传出去。如果传出去，新闻报道后准会闹成一锅粥。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口袋里装的那些文件是布鲁斯——帕廷顿潜艇计划。”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话时的严肃神情表明，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我和他的弟弟坐在那里，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这个计划你们一定已经听说了吧？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了。”

　　“只听过这个名称。”

　　“它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在政府机密文件中，这曾是最严格保守的机密。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布鲁斯——帕廷顿的军事行动范围内，根本不可能进行海战。两年前，从政府预算中秘密拨出一大笔款项用于这项专利发明，为了进行保密，还采取各种可能的措施。这项极其复杂的计划包括大约三十个不同的单项专利，每个不同专利都是整体基本组成的一部分，存放地点是和兵工厂毗邻的一间装有防盗门窗的机密办公室，锁在一个精心制作的保险柜里。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得从办公室取走那些计划。即使是海军总设计师想查阅计划，那他也必须得去伍尔维奇办公室。然而，我们却在伦敦的中心区，从一个死去的小职员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计划。在政府官方看来，这简直太可怕了。”

　　“但是，你们已经找回了吗？”

　　“没有，夏洛克，还没有都找回来！危机就在这里。我们还没有找回来。从伍尔维奇取走了十份文件中，卡多根·韦斯特口袋里只有七份。最重要的三份不翼而飞，就这样突然失踪了。夏洛克，现在你必须放下所有的一切。不要像往常那样为你那些治安法庭的小事担心了。你必须解决的是眼前这个重大的国际问题。为什么卡多根·韦斯特把那些文件带出来？丢失的那些文件又在哪里？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尸体怎么会在那里发现？如何能使这场不幸恢复正常？如果找到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那么你就是在为自己的国家作出不可估量的贡献。”“迈克罗夫特，你干吗不自己动手解决呢？凡是我能查清的你也能查清楚。”“也许是这样，夏洛克。问题是要查明详情。只要你查出详细情况，我坐在扶手椅上就能把专家意见告诉你。但是，四处奔跑，询问铁路警察，趴在地上用放大镜查线索——这种事我可干不来。

　　现在你是能查明情况的最佳人选。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次发布荣誉名单上……”

　　福尔摩斯面露微笑，摇了摇脑袋。

　　“我只是为参与而行动，”他说道。“看在这桩案子相当有趣的份儿上，我很乐意调查。你就多介绍一些情况吧。”

　　“我在这张纸片上记录些比较重要的情况，还有几个地址，这对你破案会有用的。负责保管这些文件的官员是政府的着名专家詹姆斯·瓦尔特爵士，此人的荣誉及其头衔在名人录里足足占了两行。他多年来一直担任公职，是一位绅士，同时也是一位上流社交场合受欢迎的客人。但他的爱国心是不容置疑的。在两个掌管保险柜钥匙的人中，他是其中一个。还要补充一点，在星期一的工作时间里，文件还肯定在机要室里。詹姆斯爵士三点钟左右动身去伦敦，他把钥匙带在身上。出事的那天，他整个晚上都和辛克莱海军上将在巴克利广场的家里。”“这一点得到证实过了吗？”

　　“证实了。他的弟弟瓦伦丁·瓦尔特上校证实他从伍尔维奇离开了，辛克莱海军上将也证实他到达了伦敦。所以瓦尔特爵士不再是这一问题的直接因素。”“那么另外一个掌管钥匙的人是谁呢？”

　　“悉尼·约翰逊先生，他是高级职员兼绘图员，四十来岁，有五个儿女。他平日沉默寡言，跟同事少有交往，但是工作很努力，所以总的来说，他的公职还是很出色的。据他自己讲，星期一下班后整个晚上都待在家里，钥匙一直挂在他的表链上，这些只得到了他妻子的证实。”

　　“再跟我说说韦斯特吧。”

　　“他任职已近有十年了，也干得很出色。他性情直率、诚实，但急躁，易冲动。我们对他并没有反感。在办公室里，他的地位仅次于约翰逊。除了他们，再没有别的人管理这些计划了。”

　　“那天晚上是谁把计划书锁起来的？”

　　“高级职员约翰逊先生。”

　　“喔，现在很清楚是谁带走了计划。而实际上是在副科员韦斯特身上发现了计划。这似乎是不可更改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先生，但还有许多细节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把计划拿出去？”“我想可能是计划很值钱吧？”

　　“他很容易拿它来换得几千英镑。”

　　“除了他把计划拿到伦敦去卖外，你还能想到他还有什么别的动机吗？”“我说不上。”

　　“那我们就必须先作此假设，年轻的韦斯特取走了计划文件。要这么做，他必须有一把仿制的钥匙。”

　　“那就必须有好几把钥匙，他还可以打开办公大楼及密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