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魔鬼之足(2)

　　他在那三把椅子上都坐一坐，把椅子拖出来又放回原处。他试了一下能看见花园多大的范围，然后检查地板、天花板和壁炉。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那种两眼突然发亮、嘴唇绷紧的表情。我看见他出现这种表情，就知道，他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为什么生火？”

　　他问，“春天的夜晚，在这小屋里他们总是生着火吗？”特雷根尼斯解释说，晚上又冷又潮。因此他来后他们就生了火。“您现在准备做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问。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用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华生，我看我得研究一下烟草中毒的课程，你经常指责我，现在当然你是对的。”他说，“先生们，我觉得这儿不会有什么新的线索值得我们注意了，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现在要回到我们的小别墅。我要好好想一想这些情况，特雷根尼斯先生，有什么事，我会和你和牧师联系的。同时我祝你们两位早安。”

　　我们回到波尔都别墅之后，没多久，福尔摩斯便打破了沉默。只见他那紧锁的双眉，紧皱的额头，以及茫然的双眼，他蜷缩在靠椅里，他那憔悴严肃的面孔在他吐出的一圈圈青烟中几乎看不见了。终于他放下了烟斗，跳了起来。“这不行，华生，”他大笑着说，“让我们一起到悬崖峭壁走走，看看能不能去找燧石箭头，找到箭头的可能性比找到这案子的线索还要大些。让脑子在没有足够资料的情况下工作，就像一台发动机在空转，终会过度劳累而散成碎片。华生，有了海风、阳光和耐心，其他的东西就会都有的。”

　　“华生，现在我们冷静的分析一下情况吧。”当我们沿着峭壁边缘漫步时，他继续说，“让我们好好把握住我们所知的那一点点线索，一旦有新线索出现，就很容易配合得出适当的结论。首先，我们两个人之中没有人认为是极凶残的魔鬼来侵害人，让我们一开始就把这点排除。很好。剩下来的就是，有三个人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遭到某种人为的杀害，这点可以肯定。好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显然，假设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的叙述是真的，那是在他一离开房间就发生了，这点十分重要。如果预测是在他走后几分钟之内，扑克牌还摊在桌上，他们平时睡觉时间已经过了，可是他们既没有移动位置，甚至连椅子都没有动过。因此，我再次重复，事情发生在他刚刚离开是，时间不会超过昨晚十一点。“我们下一步就要尽量查清莫蒂默·特雷根尼斯先生离开房间后的行动。这一点并不困难，而且好像无可怀疑。

　　你已经知道我的方法，你当然已经意识到了我有点儿笨拙地绊倒浇水壶的权宜之计，这样，我们就能得到他的脚印，可能比其他方法取得的脚印更清楚。印在湿土小路上极好。你记得昨天晚上也很湿，这样有了脚印标本，从别的脚印中辨别他的足迹，密切注意他的行动，这并不难。看来，他的确像是朝牧师住宅那个方向飞快走去。“如果特雷根尼斯离开了现场，而是外面的一个人侵袭了那些打牌的人，我们又怎么能推想那个人，怎么制造这种恐怖的印象呢？可以排除波特太太，她显然没有恶意。是不是有人爬到花园的窗户，制造每种可怕的效果，把看到这番景象的那些人吓疯的呢？这个说法是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本人提出的。他说他的哥哥看到花园里有某种东西在活动。

　　这确实值得怀疑，因为那天夜里下雨，乌云笼罩，外面一片漆黑。如果是有人谋划要恐吓这几个人，他就不得不把脸贴在玻璃上，才能让他们看到。紧靠窗户有三英尺的花坛，但根本没有脚印的痕迹。那么，难以想象的是，外面的人怎么能使屋里的那些人产生如此可怕的印象，而且我们也没有发现这种精心安排的奇怪袭击是出于什么动机。华生，你意识到我们的困难了吗？”“再清楚不过了。”我深信不疑地回答。

　　“不过，只要再有多一点点的资料，我们就能证明这个困难不是不能克服的。”福尔摩斯说，“我想在你颇为丰富的记录中，华生，你可能会发现有一些也是如此荒谬，同时，在没有更正确的资料可供调查之前，我们该把这案子搁到一边去，把早上剩下的时间用于寻找新石器时代的人。”

　　我以前也许谈过，我的朋友在精神上有超脱的能力，可是从没有比那个康沃尔郡的春天早晨更令我惊奇的了。在那两个钟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谈论凯尔特人、箭头，以及陶瓦器的残片，好像根本没有一个凶恶的案子等着他去侦破。直到那天下午我们回到小屋，看到一个在等我们的访客，我们的心思立刻回到了手中的案子上。我们两人都不必等人告知就已知道这访客是谁：身材魁梧，粗糙而满是皱纹的脸，一对凶暴的眼睛，鹰钩鼻，灰白的头发几乎扫到我们的天花板，两鬓留有金黄色胡须，靠近唇处有白色的胡子，上面还有雪茄染上的味道，所有这些，无论在伦敦还是在非洲都一样有名，这是伟大的猎狮者及探险家利昂·斯腾戴尔博士。我们已经听说过他到了这一带，而且还有一两次在乡间小路上瞥见过他高大的身影。不过，他不想靠近我们，我们也没想过接近他，因为我们知道，他这人喜欢独居。在不旅行的时候，他多半时间住在布尚阿里昂斯森林里的一间小平房里，躲在书籍和地图堆里，过着绝对孤独的生活来满足他追求简朴的欲望，对邻里的事情也是从不过问。因此，听他热情询问福尔摩斯破这桩神秘案子有无进展，我不禁感到惊讶。“郡里警察毫无头绪，”他说，“不过，你经验丰富，没准已经找到合乎情理的解释了。我求你把我当成朋友，因为我在这里常来常往，对特雷根尼斯一家很熟悉。我母亲是康沃尔人，他们还是我的母系亲戚呢。得知他们奇怪不幸的遭遇，我感到震惊。我本来要去非洲，已经到了普利茅斯港。今天早上得到消息，又赶紧反了回来，也许能帮助你们调查。”

　　福尔摩斯抬起头，扬了扬眉毛，“这不是误了你的船期吗？”

　　“我还可以赶下一班。”

　　“天哪！这才是真正的友情呢。”

　　“我跟你说，我们是亲戚。”

　　“不错，他们是你母亲的亲戚。你的行李已经送上船了吧？”

　　“有一些上了船，但主要行李还在旅馆里。”“我知道了。但是，这件事还不至于已经上普利茅斯的各大晨报。”“没有，先生，我收到了电报。”

　　“我可以问一下是谁发的吗？”

　　这位探险家消瘦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福尔摩斯先生，你真爱盘根问底。”“这是我的工作。”

　　斯腾戴尔博士定了定神，恢复了镇静，“我不妨告诉你，”他说，“是朗德黑牧师给我发电报让我回来。”

　　“谢谢你，”福尔摩斯说，“我可以回答你原来的问题，我对这个案件的主题还没有完全理清，但我得出了某种结论，大有希望。可是做更多的解释还为时尚早。”“如果你的怀疑有具体的指向，你不介意告诉我吧？”

　　“不，这我绝不能回答。”

　　“看来我这样问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那就告辞啦。”这位着名的博士似乎很扫兴，大跨步走出我们的房子。五分钟后，福尔摩斯跟在他后面离去，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沓的步子回来，显得脸色憔悴。看得出，他的调查没有取得多少进展。一封给他的电报在等着他，他看了一眼，顺手扔进了壁炉。

　　“华生，电报是普利茅斯一家旅馆发来的，”他说，“我从牧师那里了解到旅馆的名字，就发去电报，查证利昂·斯腾戴尔博士所说是否属实。看来，他昨晚的确是在旅馆度过的，一部分行李也确实送到去往非洲的船上，自己则回到这里，参与调查。华生，你怎么看这件事？”

　　“他对此事深为关切。”

　　“深为关切。没错。这里有一条线索我们还没有掌握，但我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理清这团乱麻。华生，振作起来，我能肯定，我们还没有掌握全部情况。一旦掌握，立刻就能把困难远远抛在后面了。”

　　我没有想过福尔摩斯的话要过多久才会实现，也没有想过为我们的调查打开全新之路的新发展会多么奇怪和险恶。早上我正在窗前刮胡子，突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轻便双轮马车沿路飞奔而来，在我们门口停下。我们的朋友——那位牧师，跳下马车，顺着花园小路跑来。福尔摩斯已经穿好衣服。于是，我们赶紧去迎接他。

　　牧师万分激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最后他还是气喘吁吁、语无伦次讲出了自己的悲惨故事：“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被魔鬼缠住了，我这个可怜的教区也受到了魔鬼的折磨！”他喊道，“撒旦亲自放开了手脚！我们都落入了他的魔掌！”他情绪激动，指手画脚。要不是他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眼睛，人们会觉得他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最后，他脱口说出了这个可怕的消息，“特雷根尼斯先生昨晚死去了，症状完全和家里其他人一样。”

　　福尔摩斯立刻精神紧张起来，一跃而起，“你能让我们俩坐你的马车吗？”“当然能。”

　　“那么，华生，我们待会再吃早餐了。朗德黑先生，我们悉听尊便。快，快，在东西被弄乱以前快去。”

　　特雷根尼斯先生在教会中占了两间房间，它们在单独的一个角落，一上一下，下面是一间大起居室，上面是他的卧房，窗子对着一片玩槌球游戏的草地。我们在医生及警察之前到达，因此现场完全没被破坏。让我来描述一下那个三月的早晨，大雾弥漫，我们到达现场时的景象在我心中永远无法抹去。房中恐怖而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最先进入房间的仆人已经把窗子打开，否则将更令人无法忍受。这可能是由于在中间的桌子上有一盏油灯仍点燃着，继续冒着烟。死者斜靠在桌边椅子中，他的稀落的胡子向前翘起，眼镜被推到额头上，黝黑消瘦的脸转向窗子，扭曲成与他死去的妹妹一样的恐怖表情。他的四肢扭曲，手指弯曲得变了形，像是死于极端的恐惧。他身上衣着整齐，但可以看出是慌忙中穿好衣服的。我们发现他在床上睡过，显然悲剧发生在清晨。就在福尔摩斯走进那个致命的房间的一刹那，我看出他身上发出了突然的变化，他冷静外表下的火热情怀开始燃烧。他马上紧张警惕起来，眼睛闪亮，表情严肃，四肢因迫不及待而微微颤抖。

　　他一会走到外面的草坪上，一会从窗口钻进屋里，一会在房间四周转悠，一会又上楼走进卧室，反正就像一条猎狗一样要把猎物从隐蔽处赶出来。他飞快地环顾四周，检查卧室，最后推开窗户。这似乎引起了他某种新的兴奋，因为他探出身子，兴致勃勃，突然高声欢叫起来。

　　随后，他冲到楼下，从敞开的窗户钻出去，扑倒在草坪上，一跃而起，又一次走进屋里，浑身是劲，就像猎人寻到猎物的踪迹一样。那盏灯是一盏普通的灯，他小心翼翼，仔细检查，量了量灯盘的尺寸。他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盖在灯罩顶上的云母护罩，并刮下一层粘在护罩上面的粉末，装进信封，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后，正当医生和正式警察出现时，他向牧师招手，我们三人都来到外面的草坪上。“我很高兴，我的调查并不是完全没有结果，”他说，“朗德黑先生，尽管我不能留下来和警官讨论这件事，但如果你愿意替我向检查员致意，让他注意卧室窗户和起居室的灯，我将万分感激。卧室的窗户和起居室的灯都很有启发，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差不多就是结论。如果警方想进一步了解情况，我将非常高兴在我的住所和他们任何一位见面。好了，华生，我想也许我们到别处看看会更好。”也许警察讨厌私人侦探插手，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另辟蹊径，总之，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没有从警察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在这段时间内，福尔摩斯待在小别墅里抽烟、思索。但在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在村里散步，一去就是几个钟头，回来也不说到哪里去过。我们曾做过一次实验，我因此对他的调查方向稍有了解。他买了一盏灯，和发生惨案那天凌晨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房间里的那盏灯一模一样。他在灯里装满牧师住宅用的那种灯油，仔细记录灯油燃尽的时间。他做的另一项实验让人难以忍受，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还记得吗，华生？”有一天下午他对我说，“我们听到不同的说法，但只有一点相似之处，那就是发案后最先进入房间的人都感到那种窒息的气氛。特雷根尼斯描述过他最后一次去他哥哥家的情况。他说医生一走进屋子就跌坐在椅子上。你还记不记得？我可以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的确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女管家波特太太对我们说过，她走进屋里也昏倒了，后来才打开了窗子。发生第二起案子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自己死了。你总不会忘记，我们走进屋里就感到里面的空气沉闷得厉害，虽然女仆已经把窗子打开了。后来我了解得知，那个女仆随后感到难受，就去睡觉了。华生，你必须承认，这些事实非常有启发性，说明两个作案地点都有过有毒气体，两处作案的房间里也都有过明火，一处是炉火，另一处是油灯。烧炉子是需要的，但是比较一下耗油量就清楚，点灯是在大白天，这是为什么呢？点灯，闷人的气体，还有那几个不幸的人有的发疯有的丧命，这三件事当然是互相有联系的。这已经很清楚，是不是？”

　　“看来是这么回事。”

　　“至少我们可以把他当成一种假设。那么，我们假定有某种东西在现场燃烧，能制造出有毒的空气。很好，在第一个案子中——就是特雷根尼斯兄妹家，这东西是被放进火炉里。虽然窗是关着的，但有些气味应该会由烟囱里出去，因此中毒的效果不如第二个案子的严重。

　　后者毒气没有地方可跑。而结果也是这样。第一个案子中，只有体质较弱的女人死去，而另外的两人则变得暂时或永久疯癫，这显然也是这种毒最初的作用，而第二个案子中，毒气的效果就完全发挥了作用。

　　因此，这些事实似乎可以证明，燃烧产生了毒气。

　　“我在头脑中进行了这一系列的推理后，我自然就在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房间里寻找一些剩余的物质，最明显的地方当然就是油灯的滑石盖或云母护罩。在那里，我很清楚地看到一些烟灰，以及边缘上一些未燃尽的棕色粉末，当时我取了一半，放进了信封里，你看到了。”

　　“为什么只取一半呢，福尔摩斯？”

　　“我亲爱的华生，我不能妨碍警察的调查。我把我发现的全部证据都留给他们。毒药还留在云母罩上，如果他们有能力，就会发现。

　　华生，好了，我们要点上灯，不过要打开窗户，免得两个对社会有用的公民过早死去，然后你靠近打开的窗户，坐在扶手椅上，除非你像明智者那样下定决心不参与这件事。噢，你会完成这件事，对吗？我想我了解我的华生。我会将这把椅子放在你的对面，这样我们就可以面对面坐着，和毒药保持同样的距离。我们会让门半开着。现在我们两个都看着对方，只要不出现危险症状，就把实验进行到底。都清楚了吗？那好，我把我们的药粉——或者说剩下的药粉，从信封里取出来，放在燃烧的灯上。就这样！好了，华生，让我们坐下来，等待事情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