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魔鬼之足(3)

　　没过多久，就有了状况，我在椅子上刚坐定，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沉闷而令人作呕，刚一闻到，我的大脑就失去了控制，眼前出现一片浓黑的烟雾。我在心中告诉自己，在这些烟云中，即使现在还看不见，但会跳出某种令我惊恐的、邪恶的东西，它极端恐怖，是宇宙中最最可怕的恶魔。在黑色的云边，一些模糊的形状盘旋其中，每个看起来都那样的险恶，似乎凶险随时都会降临，又像门槛边有某些不知道的可怕东西将进来摧毁我的灵魂。一种异常阴冷的恐惧攫住了我，使我毛发耸立，眼球突出，口张舌滞，脑袋里折腾得厉害，像是爆炸了。我想要大叫，但隐约觉出我的声音已经嘶哑，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不是发自我自己。此时，出自本能想要努力逃出这境地，我一眼瞥见福尔摩斯的脸，苍白、僵硬，充满了惊恐——和死去的那两个人的表情一模一样。正是眼前的情景，使我暂时恢复了知觉，并产生了力气。我推开椅子，抱住福尔摩斯冲出去，两人一起蹒跚着夺门而出，然后，双双倒在草地上。当明亮的阳光穿透幽灵般的浓云时，我们才开始恢复知觉，慢慢地，云层像浓雾由地面渐渐消散，最后消失踪影，而我们也才恢复了平静与理智。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抹去额头的冷汗，惊恐地注视着对方。“华生，看来一点不假！”福尔摩斯终于以颤抖的声音说，“我要感谢你，但也要向你道歉。这样的实验不合道理，更何况加之于一个老朋友。我真的非常抱歉。”“你知道，”

　　我回答时带着激动，因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解福尔摩斯的内心，“能有幸帮助你，这是我最大的快乐和荣幸。”

　　他很快又恢复了他那幽默讥讽参半的神态，他对他周围的人，总是这种神态。“亲爱的华生，如果我们两个人发疯那是没有必要的。”

　　他说，“在我们开始做这么野蛮的实验前，一个诚实的观察者肯定会说我们早已发疯了。我承认，我没有预料到效果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他跑进屋去，手拿着燃着的灯出来，手臂伸得直直的，以使灯远离自己，接着他把灯扔进了荆棘丛中。“我们一定要让屋子透透气。华生，我想你对这两起惨案的原因不再有丝毫怀疑了吧？”“毫不怀疑。”

　　“但是，原因仍然还是个谜。到那个凉亭里，我们去讨论一下吧。

　　那个恶魔好像还卡在我喉咙里。我想，我们必须承认，所有证据都表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是第一次惨案的罪犯，结果却又成了第二次惨案的受害者。首先，我们必须记住，他们家里闹过纠纷，随后又言归于好。纠纷闹得多凶，是否真的和好，我们就不得而知乐。当我想到特雷根尼斯他那张狐狸般狡猾的脸，还有眼镜后面那双阴险的老鼠眼睛，我就断定他不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另外，你是否记得，他说过花园里有个东西在移动，这一下子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惨案的真正原因上引开，不去追究他了。他的用心是想把我们引入歧途。最后一点，如果不是他离开房间时把药粉丢进火里，那还会有谁呢？惨案是在他刚离开就发生的。如果有别人进来，屋中的人当然会从桌旁站起来。

　　此外，据我所知，在宁静的康沃尔郡，大家晚上十点钟以后是不会外出做客的。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一切都证明莫蒂默·特雷根尼斯是嫌疑犯。”

　　“那么，他自己就是死于自杀了！”

　　“这个嘛，华生，从表面上看，假设并不是不可能。一个人，如果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厄运，心灵上自然有负罪感，也可能因悔恨而自杀。然而，这里有无可辩驳的理由可以推翻这一假设，幸好英格兰还有一个人了解情况。我已做好安排，今天下午我们就能听到他亲口说出事情的全部真相。

　　“啊！他提前来了。斯腾戴尔博士，请来这边，刚才我们在那间屋里做了个化学实验，所以使得我们的小屋简直不适合接待你这样高贵的客人。”我听到了花园门的咔嗒声响，接着就看见了出现在花园小路上的这位伟大的非洲探险家的高大的身影。他显然有些吃惊，转身朝我们所在的凉亭走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应邀而来的。一个钟头前我收到了你的信笺，这就来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你请我来的理由是什么。”

　　“也许在分手之前，我们可以澄清这一点，”福尔摩斯说，“同时，你彬彬有礼，同意前来，我表示感谢。你要原谅这次不拘礼节的室外接待。我的朋友华生好不容易给名为《康沃尔恐怖》的文稿增添了新的一章，所以目前我们比较喜欢清新的空气。既然我们不得不讨论的这些事可能会非常密切地影响到你本人，那我们还是应该在一个没有人能偷听的地方交谈为好。”

　　探险家从嘴边取出雪茄，面孔变得铁青，神情严峻地盯着我的同伴，“我听不明白，先生，”他说，“你要说的哪些事怎么可能会和我有关系。”“莫蒂默·特雷根尼斯被杀案。”福尔摩斯说。

　　那一刻，我真希望我身上带有武器。斯腾代尔的凶狠的脸立刻变得绯红，双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他紧握着拳头扑向我的朋友，紧接着他又停下来，竭力保持住平静，使自己保持在一种冷酷而僵硬的平静之中，可是这副样子显得比他火冒三丈更加危险，“我长期与野人一起生活，不受法律的约束。”他说，“因此，我自己就是法律，我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对于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你最好要记住，因为我不想伤害你。”“斯腾戴尔博士，我也不想伤害你，可以肯定，最明确的证明是你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是我是把你请来而没有去报告警察。”

　　斯腾戴尔博士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了下来，也许在他的冒险生涯中还是头一次受到震撼。在福尔摩斯镇定自若的神态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们的客人这时张口结舌，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焦躁不安。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问道，“如果你想恐吓我，福尔摩斯先生，你可找错对象了。别拐弯抹角，直说了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会告诉你的，”福尔摩斯说，“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能以坦诚交换坦诚。我接下来怎么做可能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辩护的性质。”“我的辩护？”

　　“是的，先生。”

　　“我辩护什么？”

　　“为杀害莫蒂默·特雷根尼斯的控告辩护。”

　　斯腾戴尔用手绢擦了擦额头。“说实话，你真是开诚布公啊，”他说，“你所有的成功都是依靠这种惊人的虚张声势的力量吗？”

　　“利昂·斯腾戴尔博士，虚张声势的是你，而不是我。”福尔摩斯严肃地说，“作为证据，我把我的结论根据的那些事实告诉你。对于你从普利茅斯回来，把大部分财产运往非洲，我只说一点，就是这首先告诉我，我不得不考虑到，你是构成这一连串戏剧性事件的因素之一——”

　　“我回来——”

　　“你回来的理由我已听过了，我觉得它们无法另我信服，也不够充分。不提这点。你来这里问我怀疑谁，我拒绝回答，随后你就去了教堂，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才回你的小屋。”

　　“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跟踪了你。”

　　“我没有发现任何人。”

　　“既然我跟踪你，就不会让你看见的。你在小屋中一晚都没有睡好，但拟出了一个计划，准备第二天清晨就去执行你的计划。天刚破晓你就出了门，你的大门外有一堆小石头，你抓了一把放到口袋中。”

　　斯腾戴尔万分惊愕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很快地走过由你住处到教堂的那一英里路。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当时就穿着现在在你脚上的这双有棱纹的球鞋，到了教堂。你穿过果园及旁边的树篱，来到特雷根尼斯房屋的窗前。你由口袋中取出几块石头，往窗台上扔。”“我相信你就是那恶魔！”斯腾戴尔跳起身来，大叫。

　　听到这样的恭维话，福尔摩斯微微一笑，“你扔了两把，或许是三把小石子之后，特雷根尼斯才来到了窗前。你示意他下楼来。他匆忙穿好了衣服，下楼到了他的起居室。你是从窗户爬进去的。你们相见的时间很短，会面时你在屋里走来走去。后来，你出去了，并关上了窗户，抽着雪茄站在外面的草地上，并且观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最后，等特雷根尼斯死后，你就从原路返回了。那么，斯腾戴尔博士，你如何能证明你的行为正当呢？你是出于什么动机呢？如果你敢跟我瞎说八道，或是搪塞我，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就不会再由我经办了。’

　　来客听到了控告人的这番话，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双手捂着脸，坐着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冲动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相片，扔到了我们面前的那张粗糙的石桌上，“这就是我干掉他的原因。”

　　他说。

　　那是一张女人的半身像，上面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面孔。福尔摩斯俯身看着相片。“布伦达·特雷根尼斯。”他说。

　　“对，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客人重复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爱着她。多年来，她也一直爱着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隐居在康沃尔的秘密所在。隐居使我能接近这个世界上我最心爱的人。因为我有妻子不能娶她，我妻子离开我已经多年，但是根据可悲的英格兰法律，我不能跟妻子离婚。我和布伦达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这就是我们等待的结果。”一阵沉痛的抽泣让他巨大的身躯开始颤动。他一只手捏住花白胡子下面的喉咙，竭力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说：“牧师知道。他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他会跟你说，她是人间天使。所以收到牧师发给我的电报，我就立刻回来了。我得知自己心爱的人惨遭不幸，行李和非洲对我又算得了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些行动的线索是你没有掌握的。”“说下去。”我的朋友说。

　　斯腾戴尔博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石桌上。纸外面写着“Radixpedisdiaboli”几个字，在字的下面有一个表示有毒的红色标签。

　　他把纸包推给我。“我知道你是医生，先生。这种制剂你听说过吗？”

　　“魔鬼之足！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也不能怪你缺乏专业知识，”他说，“因为我相信，在整个欧洲，只有布达的实验室里有标本，在药典以及在毒品文献上都没有任何记载。这种植物的根形状像脚，一半像人脚，一半像羊脚。因此一位研究药材的传教士给它取了这个有趣的名字。在西非的一些地区，巫医把它当作一种试罪判决法的毒药，严加保密。这个特殊的标本是我在扎伊尔的乌班吉地区，在一种特殊的条件下弄到手的。”他说着打开了纸包，露出了一堆似鼻烟的黄褐色药粉。

　　“先生，还有呢？”福尔摩斯先生严肃地问道。

　　“先生，我会把发生的真实情况告诉你，因为你已知道那么多了。

　　为了对我更有利，我把全部的事实告诉你。我已经解释过我与特雷根尼斯家的关系，为了他们的妹妹，我才与他们其他的兄弟交往。他们家为金钱的事情而发生过纠纷，以至于莫蒂默与他们疏远，但是后来表面和好了。他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我最晚认识的一个，此人狡猾、阴沉而有计谋，有几件事情让我怀疑到他，但我没有理由跟他发生正面冲突。“两星期前的一天，他来到我的住处，我给他看了一些我在非洲收集的古怪东西，还让他看了这包药粉。我告诉他它的奇特功效，这种药物能刺激大脑控制恐惧的神经，是巫师用作神裁判，使受罚者发疯或死亡的上等毒物，我也告诉他欧洲的科学还无法分析出其中的有毒成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因为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间，他显然是趁着我打开柜子弯腰取盒子时，取走了一些‘魔鬼之足’。我记得他问了我不少有效用量及时间的问题，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问这些是何用意。

　　“此事我没放在心上，当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的电报，忽然想起这件事。这个混蛋以为我早已出海远行了，不久便到非洲了，听不到消息，多少年都不会有音信。可是他没想到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听说详情，就断定一定是他使用了我的毒药。我那次来找你，指望你会做出别的解释。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深信特雷根尼斯是凶手，他是因谋财而害命。也许他想，一旦家里的其他人都神经错乱，他就将成为共同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他对他们下了毒手，使用了‘魔鬼之足’，致使他的两个兄弟发疯，还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布伦达，她还是最爱我的人。对这个无耻的罪犯，该怎么惩办他呢？

　　“我应当诉诸法律吗？我的证据何在呢？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我怎能让一个由村民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这个离奇荒诞的故事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我不能容忍失败。我的心灵大声呼喊着要复仇。

　　我曾对你说过一次，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大半生都是在不受法律约束的环境中度过的，到头来我就有了我自己的法律。现在正是这样。我决定让他也亲自领受一下他给别人带来的痛苦。否则，我就要亲自主持正义。目前，在英格兰，我比任何人都不珍惜生命。

　　“现在我把做过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其余的情况都是你自己提供的。你说得没有错，我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后，一早就出了家门。我预见到很难叫醒他，所以我就从你提到的石堆里抓了一些石子，用来扔向他的窗户。他下了楼，让我从起居室的窗户钻过去。我当面揭穿了他的罪行。我告诉他说，我是以法官和死刑执行人的双重身份来找他。这个无耻之徒看到我的左轮手枪，吓得瘫倒在椅子上。我把灯点燃，在灯罩上撒上药粉，然后站在窗外，如果他想设法离开房间，我就准备实施自己的威胁计划——向他开枪。没到五分钟，他就一命呜呼。我的上帝！他死得很惨！可是我铁了心，是因为我无辜的心上人在她之前就受过了苦，他受的苦算得了什么。这就是我的经历，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爱上一个女人，说不定你自己也会这样做。现在不管怎么说，我落在你的手里。随你的便，喜欢采取什么措施，就可以采取什么措施。我已经说过，我比任何人都不珍惜生命。”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小会儿，“你还有什么打算？”他最后问道。“我原来想把自己埋在非洲中部。在那里我的工作只完成了一半。”“去完成剩下的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打算阻拦你。”斯腾戴尔博士站起身，俨然像个巨人。他神色严峻，郑重地向福尔摩斯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烟斗，把烟丝袋递给我。

　　“换一种没毒的烟，这是一种愉快的选择，”他说，“华生，我想你一定也认为，这不是个有人请我们干预的案件。我们搞的是独立调查，我们的行动也是自由的。你不会去告发他吧？”

　　“当然不会。”我回答说。

　　“华生，我从来没有恋爱经历。但是假如我恋爱过，我心爱的女子又遭到这样的惨死，我也许也会像这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谁说得准呢？唉，华生，情况非常明显，我就不解释了，以免显得低估你的智慧。窗台上的小石子就是这次研究的起点。在牧师住宅的花园里，小石子显得非同一般。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斯腾戴尔博士和他住的村舍时，才发现跟那些石子极其相似的其他石子。大白天还燃烧着的油灯以及留在云母灯罩上的药粉，这两个环节属于这条十分明显的线索。亲爱的华生，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把这事彻底撇在脑后，问心无愧地投身研究迦勒底语的词根，而这种词根肯定可以追踪到博大的凯尔特语的康沃尔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