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显赫的委托人(2)

　　我们果然见到了他。这是一个高大的、粗鲁的、因尴尬而有些脸红的坏血病患者，最能露出他狡猾性格的是他那双机灵的黑眼睛。看来他是刚刚从他那个特殊的王国里回来，同时还带来了一位消瘦的女士，坐在他身旁长沙发里，这位年轻女士脸色苍白而略显紧张，虽然很年轻，但却显露出罪恶和忧伤所造成的疲倦憔悴，可以看得出她曾经历过放荡的生活和悲惨的岁月。

　　“这是基蒂·温特小姐。”欣韦尔胖手一挥，算是介绍。

　　“没有她不知道的，让她自己说吧。得到你的指示后，一小时内就找到她了。”“找我还是很容易的，”这个年轻女士说，“我就住在伦敦的地狱里面。欣韦尔这胖子和我的住址相同。我和胖子可是老伙伴了。可是，老天爷如果有眼！就该让那个人下地狱，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要对付的那个家伙，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笑了笑，“温特小姐，你会帮助我们的喽。”

　　“如果我能帮助你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那我就听你指挥。”我们的这位客人怒气冲冲地说。一股强烈的仇恨在她那苍白而急切的脸上和她的闪亮的眼睛里显露出来，这是只有女人才特有的仇恨。“福尔摩斯先生，你不必打听我的过去，那不重要。都是格鲁纳把我搞成这副样子的。我多么希望能把他扳倒！”她发疯似的向空中挥舞着双手。“噢，他把那么多人推进了地狱，要是我能把他也推进地狱该有多好啊！”

　　“目前的情况你知道吗？”“胖子已经告诉我了。这一回他要对另一个可怜的傻瓜下手了，还想和她结婚。你想阻止这件事，真好，你肯定了解这个家伙的，千万不能让一个有理性的清白女子上他的当！”

　　“可是她已经失去理性，还疯狂地爱上了他。她已经了解他的一切，可她一点不在乎。”

　　“没把那件谋杀事件告诉她吗？”

　　“她知道。”

　　“天哪，她太有胆量了！”

　　“她认为那是诽谤。”

　　“你为什么不把证据摆在这个傻瓜面前让她看？”

　　“那么，你能帮助我们这么做吗？”

　　“我自己不就是活证据吗？要是我站在她面前，告诉她那个人怎样耍弄我……”“你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不呢？我愿意这样做！”

　　“那好，这也值得一试。不过，他已经向她坦白讲出自己的大部分罪恶，并且得到了她的宽恕，我想她是不会重提这个问题的。”

　　“我敢打赌，他肯定不会把一切都告诉她，”温特小姐说，“除了那件引起轰动的谋杀案外，我还听说过他干的另外一两桩谋杀。他当时用他惯用的柔和腔调说起某个人，然后两眼盯着我说：‘没出一个月他就死了。’他可不是吹牛。可当时我根本没留意，因为我那时也爱上他了。那时我对他的行为并不在意，就像眼下这个可怜的傻瓜一样！

　　但有一件事使我震惊了。我发誓，如果不是他花言巧语拼命解释，竭力安慰，当天夜里我就离开他了。他有一个日记本，是个能上锁的棕色皮面本子——外面有他家的金色族徽。我想他那天夜里喝得有点醉，否则绝不会给我看那个东西。”

　　“那上面都有什么啊？”

　　“福尔摩斯先生，我告诉你吧，那家伙喜欢搜集女人物品，并且以此为豪。就像有些人喜欢搜集蝴蝶什么的。那个本子里有他所有搜集的东西——女人的快照、姓名、具体细节。那是个卑鄙下流的本子，没有人能做这样的收藏，哪怕是来自贫民窟的人也不会那样做的。但是，这恰恰就是阿尔伯特·格鲁纳的所作所为。他可以在本子的封面上写上‘我毁掉的灵魂’，如果他愿意的话。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不相干的事了，这个本子对你没有用，就是想用你也找不到它。”“它放在什么地方？”

　　“我现在怎么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啊，离开他都一年多了，只知道当时他放本子的地方。他心思缜密而且相当有规律，像猫一样爱整洁。

　　因此也许那本子还放在内书房旧写字台上的文件夹里面。你看过他书房的格局么？”

　　“我去过他的书房。”福尔摩斯说。

　　“你去过啦？那么你的工作效率真够快的，听说你今天早晨才开始接手这工作。这回格鲁纳是真的遇到对手啦。他的外书房里摆着中国瓷器，在两个窗子之间有一个大玻璃柜子。在他的桌子后面有一个门，直通内书房，这是一个小房间，那里就是他放文件和一些零碎东西的地方。”

　　“他不怕失窃吗？”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连最恨他的敌人也不会说他胆小。他有自卫的能力，在晚上有警铃。再说，有什么可偷的呢？除非偷那些没什么用的瓷器。”“就是嘛，”约翰逊武断地说道，俨然像一个专家，“谁会要这种货色呢？既不能融化又不能出卖的东西。”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说，“温特小姐，好吧，要是明天下午五点钟你能来一趟的话，我将考虑是否按照你的建议安排你和那位小姐见面。我非常感谢你的合作。不用说，我的委托人十分慷慨大方……”

　　“用不着，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年轻女人嚷道，“我可不是为了钱。

　　能让我亲眼看见那个人陷进烂泥潭，便是对我最好的报偿，看着他陷进烂泥潭，我还要在他该死的脸上踩一脚，这就是对我的奖赏。只要你在追踪他，我明天或者任何一天都能来。胖子会告诉你在哪儿能找到我。”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再次见到福尔摩斯，我们又聚在斯兰特街的餐馆里吃饭，我问他那位女士去的结果，他耸了耸肩，把经过讲给我听。他的讲述干巴巴的，我不得不稍加润色，才能重现当时的情景。

　　“安排见面倒没遇到什么阻碍，”福尔摩斯说，“那位小姐在终身大事上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就想在其他事情上作些弥补，表现出对父亲的孝顺。”将军打来电话，说一切准备好了，性子火暴的温特小姐也按时到了，下午五点半，我们两人坐一辆马车到了老将军的住所，地点在伯克利广场104号。那是一座外表比教堂都庄重的伦敦城堡，灰色的石壁令人望而生畏。一个仆人把我们带进一间特别宽大的客厅，周围挂着黄色帷幕，小姐已经坐在那儿等我们了。她神态端庄，脸色白皙，态度镇定，就像雪山上的一尊雪人雕像，遥不可及，脱俗不凡。

　　“华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她的美貌。也许我们的案子结束前你可以见到她，你可以运用你的语言天赋去描绘她。她太美了，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只有迷信天国的人，才可以想象出她的那种美。我在中世纪大师的画作上看见过那样的面孔。我真想不出，这个的畜生流氓竟能把邪恶的爪子搭在这样一个天神般的仙女身上。你也许注意过相反的两个极端可能相互吸引，比如畜生爱上圣人，或者天使爱上野蛮人。但你从来不会看到比眼下这事更糟的情况了。“她当然知道我们为何而来——那个混蛋已经先给她洗了脑。

　　我想，温特小姐的出现有点儿令她意外，不过她让我们坐到离她远远的椅子中，就像可敬的修道院修女接见两个麻风病乞丐一样。华生啊，如果你哪天觉得脑袋涨热难受时，应该去向维奥莱特·德·默维尔学习学习如何冷静。

　　“‘先生，’她的声音就像冰原上的风。‘久仰您的大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来此是要诋毁我的未婚夫格鲁纳男爵的。我是因为我父亲的要求才见你们，我事先提醒你，你说的任何一件事也影响不了我的想法。’“华生，我真替她悲哀。我当时为她着想就像为我自己的女儿着想一样。我不善言辞，我只用理智，不带感情。但是当时，我用我知道的所有能打动她心的话语，苦口婆心地劝她。我描述了一个可怕的处境：一个女人在做了妻子之后才发现她丈夫的真正性格时，身体不得不被一双血腥的手及淫荡的唇去抚摸的痛苦，我甚至说出女人那种羞耻、恐惧、痛苦及绝望。可是，我这些激烈的话没有给她象牙般的双颊带来一点儿颜色，没有给她茫然的眼中增添一丝感情的流露。

　　我想到那混蛋提过的催眠术效应，我真会相信她是活在地球以外的迷梦中。然而，她的回答却又是那样的干脆肯定。

　　“‘先生，我很耐心地听您把话讲完，’她说，‘就像预想的一样，您讲的这些影响不了我。我知道我未婚夫曾有过一段风雨坎坷的岁月，还因此招致刻骨的仇恨和不公的诽谤。已经有一大帮人在我面前污蔑过他，你只是其中的最后一位。你可能是出于好心，不过我知道，您是一位职业侦探，只要给钱，格鲁纳男爵可以成为你的雇主，也可以成为你要对付的人。但不管怎么样，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俩彼此相爱，这世上的任何反对意见对我来说，比窗外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强不了多少。如果他那高尚的天性曾有过那么一瞬的坠落的话，那么上帝特意派我来将他救起。只是我现在，我还不明白，’说到这，她把目光投向了我的同伴，‘这位年轻小姐是？’

　　“我刚要回答，不料这个女士旋风般开了口。如果你想看看冰与火的较量，就看这两位女子好了。

　　“‘我来告诉你我是谁的，’她边嚷边离开椅子跳起身，激动得嘴都扭曲变形了，‘我是他的前一个情妇。有上百个女人被他引诱、糟蹋、抛弃，最后像垃圾一样丢在垃圾场了。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对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有一天，你会被他丢进垃圾场，要是能直接进坟墓还算是最好的下场。告诉你吧，傻女人，如果你嫁给这个男人，他就是你的死神，不是撕碎你的心，也得要了你的命，只有这两条路选择。

　　你是死是活根本不关我的事，我这么说是出于对他的仇恨，是为了向他报仇，为了报复他对我的迫害。看来结果是一样的，你不用这么瞅着我，我尊贵的好小姐，不等这股热劲过去，三两天后，你就会变得比我更卑贱。’“我不愿再讨论这事了，’德·默维尔小姐冷冷地说。‘我再说一次，我知道我的未婚夫一生中曾三次被诡诈的女人纠缠，我确信他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早已感到衷心的悔恨。’

　　“‘三次！’我的同伴尖声嚷道，‘你这个傻瓜！真是傻透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你结束这次会晤。’那冰冷的声音说，‘我是遵从父亲的意愿来见你，不是来听这个人疯话的。’“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温特小姐破口大骂猛然蹿上前去，如果不是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早就揪住了那个为爱疯狂的小姐的头发。我把温特小姐拽到门口，她恼羞成怒，幸好我赶紧把她拉上了马车，才没有闹得大吵起来。说实话，华生，虽然表面上我很平静，但内心里我也很气愤，因为我们竭尽全力想拯救的这个女人，而在她的冷静、孤傲和极端自信里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却非常叫人恼火。这就是刚刚发生的新情况。我们的第一步棋——正面交锋已经失效了，得另想办法。华生，我会和你联系的，说不定还会把你派上用场呢。下一步棋也许是该他们走了，而不是我们走。”他们真的走出骇人的一步——应该说是他的杀招来了，因为我始终不相信那位小姐也参与其中。那天，当我的目光落在一张报纸上时，一阵的悲痛和恐惧堵塞了我的整个灵魂，我想我现在还能马上清楚地告诉你们，当时我是站在哪块铺路石上，地点就是在大旅店和查林十字街车站之间，一位单腿卖报人在那附近叫卖着他的晚报。日期是上次与福尔摩斯会面后的两天。黄底黑字地写着那可怕的标题：

　　福尔摩斯遭蓄意袭击当时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然后慌乱地抓过了一张报纸，还记得卖报人的抱怨，因为我当时忘记了付钱。最后我终于停在一家药店门前，翻到了那段要命的报道。报道是这样写的：

　　我们非常熟悉的着名私家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不幸成为今晨蓄意谋杀的对象，目前情况不明，并无进一步详细消息。不过，事情似乎发生于12点左右，在摄政街皇家饭店前持短棒袭击两人。据医生诊断，福尔摩斯头部及身体受到重创，先被送到查林十字街医院，后在他坚持下，送回贝克街寓所。两名恶棍衣着整齐，肇事后穿越旁观者进入皇家饭店，从后方格拉斯豪斯街逃逸。他们显然来自屡遭被害人巧计破获的犯罪集团。不用说，我只是扫过几眼这段报道，就已经跳上一辆马车前往贝克街。在前厅我遇到着名的外科医生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而他的马车等在街边。“没有生命危险，”他如此回答，“头骨有两处裂伤、几处严重淤血，有地方需要缝合。我已经给他注射吗啡止痛。他现在需要安静的休息，不过并不绝对禁止，几分钟的探访不会有太大的关系。”得到医生的许可后，我轻轻地走进黑暗的房间。

　　伤病者完全醒着，我听到他用低哑的声音轻轻叫我的名字。窗帘拉下了四分之三，但有一线阳光透入，照在他扎满绷带的头部，白色的纱布上渗出了猩红色的血污。我坐到他旁边，低下头。“华生，没事的，别怕，”他的声音非常虚弱，“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那真要谢天谢地了！”

　　“你是知道的，对抗单棍我也算个行家。我本可以对付那个家伙，但第二个人上来我就招架不住了。”

　　“福尔摩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肯定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唆使的。

　　你给个话，我马上去扒了他的皮！”

　　“好华生！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由警察抓他们。不过他们早就准备好逃脱法网了。这是可以肯定的。等着瞧吧！我有自己的计划。

　　第一步是尽量夸张我的伤势。他们会去你那里打听消息的。华生，你就拼命地吹。就说我严重脑震荡，已经昏迷不醒，能活一周就算万幸——怎么说都行！反正越严重越好。”“可是奥克肖特爵士那儿怎么办？”

　　“他那里没事。会让他看到我最严重的病情，我会应付他的。”

　　“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做的吗？”

　　“有的。告诉胖子约翰逊，叫那个女子躲一躲。那帮家伙很快就会找她的麻烦了。他们当然知道在这个案子里她是我的帮手。既然他们敢动我，他们就不可能放过她。这件事很急，今晚就得办。”

　　“我马上就去。还有别的事吗？”

　　“把我的烟斗放在桌上，当然别忘了，还有烟丝！对了，每天上午来一趟，咱们讨论一下作战计划。”当天晚上，我和约翰逊作了安排，把温特小姐送到了一个僻静的郊区，暂避一下，直到危险过去。

　　六天来，公众都以为福尔摩斯已经踏进了死亡的门槛。病情通报书说得很严重，报纸上登出了一些不祥的报道。我天天都去探望他，所以我最了解真相了。他结实的体格和坚强的意志不断在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