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三面山墙别墅(2)

　　“华生，我是彻底把他镇住了，他还是很惜命的嘛，”福尔摩斯边走边说。“假如他知道他的主儿是谁，我看他会说出来的。幸亏我掌握一点约翰帮的底细，史蒂夫不过是个小喽罗而已。华生，看来我们得去找兰代尔·派克，这案子需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

　　这天我没有看见福尔摩斯，不过我可以想象出他搞过什么活动。

　　兰代尔·派克就像一部活参考书，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他几乎都知道。

　　这个人有点懒散古怪，只要醒着，就待在圣詹姆士大街一家俱乐部的凸窗里，在那里收集、传播这座大都市的各种流言蜚语。据说，他就靠给迎合大众消遣的无聊小报的稿酬，他每周就有四位数的收入。在伦敦社会的混浊泥潭中，只要稍有一点异常的波澜起伏，就会让这个人准确感知，自动记录下来。福尔摩斯谨慎地向兰代尔透露一些消息，偶尔也接受他的帮助。第二天早上，我去福尔摩斯的房间见他，从他的神态和举止中看得出，进展不错。不料，接着却发生了一桩令人极为不快的事情。一封电报送过来，电报内容：

　　请立即速来。住宅夜里被盗。警察已到场。

　　苏特罗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华生，戏剧发展到了高潮，比我预料的要快些。在这个案子背后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这些并未令我感到惊异。当然这个苏特罗是她的律师，昨天夜里没把你留下在那里守卫，怕是犯了个错误。这个苏特罗似乎有点不可靠。好了，没有办法，还是到哈罗墓地去一趟。”

　　我们发现，现在三面山墙别墅和昨天的情况截然不同。花园门口聚集着一些闲散的人，还有两个警察正在检查窗户和天竺葵花床。进了屋，迎面遇到一位头发灰白、自称律师的老先生。和他在一块的还有一位颇自忙碌、满脸红光的警官。看到福尔摩斯，警官像是老朋友似的向他致意。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案子可不劳您的大驾。这只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即便是个可怜的老警察也完全有能力应付，根本用不上您这样的高人。”“我相信，案子出自一些行家里手，”福尔摩斯说，“你认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盗窃案吗？”

　　“没错。我们知道作案的是些什么人，也知道上哪儿去抓他们。

　　就是那个巴尼集团，还有那个黑人——有人在附近看见过他们。”

　　“太好了！请问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他们没偷多少东西，梅伯利太太受到麻醉，住宅……啊，女主人自己来了。”昨天接待过我们的女主人看上去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由一个小女仆搀扶着走进来，“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了我个正确的建议，”她苦笑道，“但是我没有照办。因为我不愿麻烦苏特罗先生，结果毫无戒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律师说道。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建议我请朋友来留宿。当时我没当回事，结果吃了亏。”“你看起来身体很虚弱，不知道是否有力气说说昨晚的事情经过。”“我都记下来了。”警官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笔记本。“当然，如果夫人不觉得太累的话……”

　　“实际上也没有太多可讲的，我敢肯定无疑是那个可恶的苏珊给他们带了路，所以他们对这别墅了如指掌。有一阵子我感觉到了沾有氯仿的纱布蒙在我嘴上，但我不知道我失去知觉有多长时间。当我醒来时，只见一个人站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卷纸——那是从我儿子的行李堆那儿找出来的——刚直起身来，那行李打开了一部分，弄得满地都是。当他要逃走时，我从床上跳下来抓住了他。”“您这可太危险了！”警官说。

　　“我揪住他了，但他挣脱了，另一个人好像猛击了我一下，因为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女仆玛丽听见响声，开始对着窗外大声叫喊，警察就来了，但这几个恶棍已经逃走了。”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想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因为我儿子的箱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没留下什么痕迹？”

　　“有一页纸，可能是我抓那人时撕下来的，皱成一团掉在地上，上面有我儿子的笔迹。”

　　“看来那纸没有什么用，”警探说道，“如果是歹徒留下的——”

　　“非常正确，多么丰富的见解啊！不过，我还是十分好奇想看看。”

　　警探从他笔记本中抽出一张折叠褶皱的大页纸。

　　“我从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有些夸张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这也是我对你的劝告。我积累了二十五年的经验，给我的教训，在这些东西上头可能会有指纹之类的线索。”

　　福尔摩斯仔细查看那张纸。

　　“你对此有何看法，警官先生？”

　　“我看是篇古怪小说的结尾。”

　　“绝对是个古怪故事的结尾，”福尔摩斯说，“你注意到上面的页数吗？是第245页。那么其余的二百四十四页哪里去了呢？”

　　“哦，我猜是歹徒偷走了。谁知道那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闯入住宅偷这些纸片看起来是很奇怪的事。警官，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先生，这说明他们在慌乱之中，手里抓到什么就拿走什么。但愿他们为拿到的东西高兴。”

　　“他们为什么偏偏翻我儿子的东西呢？”梅伯利太太问。

　　“这个么，他们在楼下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他们就想在楼上试试他们的运气。我就是这么解释这个问题的。福尔摩斯先生，您又是怎么看这事的呢？”“警官，我得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口这边来。”我们都站在那里，他读了那片纸。那页纸的开头是个半截的句子，纸上的内容是：……脸上因刀伤和拳伤流了很多血，但比起心里的痛苦，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望着那张可爱的面孔，他愿为这张面孔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张面孔在漠然望着他承受悲痛和屈辱。

　　他抬起头望她，她在微笑，天啊！她在微笑！简直像个毫无人性的魔鬼！就在这一刻，爱情已经死亡了，仇恨开始诞生了。人生必须有个目标，我的夫人，既然我不能拥抱你，那么就让我毁灭你，向你复仇。

　　“奇怪的文法！”福尔摩斯把纸还给警官时笑道。“你注意到‘他’突然变成了‘我’，对吧？作者是如此陶醉于故事了，极度兴奋中把自己幻想成了主角。”“文笔很拙劣，”警官把纸夹回本子里说道，“怎么，先生，你这就走吗？”“我想这案子由你们这些精明强干的人处理，我在这儿没用了。对了，梅伯利太太，你说过想要去旅行，对吗？”

　　“那一直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都想去哪里，开罗，马德拉群岛，还是利维埃拉？”

　　“噢，要是有钱，我会周游世界的。”

　　“不错，周游世界。好了，再见，傍晚时我也许会给您一点儿消息。”当我们经过窗口时，我瞥到警官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聪明的家伙总是有点疯疯癫癫的，这是我对警官的微笑所作的解释。

　　“好了，华生，我们的旅程总算到了最后的阶段。”当我们再一次回到喧闹的伦敦市中心时，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我们最好马上把事情弄清楚，你最好跟我一起来，因为跟像伊莎多拉·克莱因这种的女士打交道时，最好能有证人在场。”我们坐着马车飞快地前往格罗夫纳广场。福尔摩斯一路上都在沉思，但这时突然坐直了身子。

　　“好了，华生，我想你都清楚了吧？”

　　“不，我不敢说全明白。我只猜到我们是要去见在幕后操纵这件事情的女士。”“没错！不过，伊莎多拉·克莱因这名字难道不能使你想起什么吗？当然，她是有名的美人，几乎没那个女人能比得上她。

　　她是纯西班牙血统，也是那种纯正征服墨西哥及秘鲁的西班牙血统的后裔，她的家族有几代人在波南布哥当领导。她嫁给年老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没多久就成为了世界上最有钱又最漂亮的寡妇。当她高兴时，就找找乐子，有时为所欲为。她有过好几个情人，而伦敦的美男子道格拉斯·梅伯利只是其中之一。而对道格拉斯来说，这绝不只是一段乐子或够刺激的经历，因为他不是一个上流社会追求享乐的人，他是个坚强而高傲的男子，他会付出一切，并期望得到一切，而她却是个‘蛇蝎女人’。当她的淫欲得到满足后，就不愿再与对方有瓜葛了，如果对方不同意，她会不择手段让他屈服，甚至置之死地而后快。”

　　“那么，纸上的那个故事就是在写他自己——”

　　“啊！你快把它联系起来了。我听说她打算嫁给年轻的洛蒙公爵——他的年纪差不多够做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不介意她的年龄和身份，但如果有大的丑闻，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有必要——啊！

　　我们到了。”

　　这是伦敦西区最豪华的住宅之一，一个机械呆板的男仆把我们的名片送上去，然后回来说女主人不在家。福尔摩斯乐呵呵地说：“那我们就等她回来。”“跟你说不在家就是不在家。”那个机械呆板的男仆急了。

　　“好吧，”福尔摩斯回答说，“那我们不必等了，麻烦你把这张便条交给你的女主人。”他在笔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折叠好，递给仆人。“福尔摩斯，你写了什么？”我问道。

　　“我简单地写道：‘是否交给警察办？’我想这会让我们进去的。”

　　果然——情况立刻转变。一分钟之后我们就被领进了一个豪华宽敞的客厅，房间宽敞而精美，好像《天方夜谭》里的宫殿，在半明半暗的粉红色灯光下，我们见到了女主人。我觉得女主人已经不再年轻，到了这种时候，即使是最艳丽的美女也会更喜欢暗淡的灯光。我们进屋后，她从靠椅上站起来，身材修长完美，面容端庄，但冷漠得如同雕塑，一双锐利的西班牙人式的眼睛对我们闪着凶光。“为什么要干涉我——还有这个侮辱人的字条儿？”她举着纸条说。“我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了，夫人，您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你得承认你最近可不大聪明。”

　　“先生，这话何以见得？”

　　“你居然雇佣流氓恐吓我？要不是喜欢冒险刺激，谁也不会选择我的职业。因此，是你自己迫使我去调查研究年轻的道格拉斯的案件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怎么把我与雇佣流氓扯到一起？”

　　福尔摩斯露出厌烦的神色，转身就走，“我低估了你的智力。那好吧，再见。”“站住！你要去哪儿？”

　　“去苏格兰场。”没等我们走到门口，她就追上我们，拉住他的胳膊，她一下子从钢铁变成了天鹅绒。

　　“来，请先坐下，先生们。有话好说，慢慢商量嘛。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我可以清楚地对你说，你很有绅士风度。凭借女人的本能，我很快发现你这些优点，我会对你以友相待的。”

　　“夫人，但我不能保证对你以友相待，尽管我不是法律，但就我的微薄之力来说，我代表正义。我愿意洗耳恭听，然后我会告诉你我会采取如何行动。”“毫无疑问，我太愚蠢了，竟然威胁你这样一个勇敢的人。”

　　“夫人，真正愚蠢的是你把自己交给一帮可能敲诈或者出卖你的流氓。”“不，不，我没那么简单。既然我答应对你坦诚，我也可以告诉你，除了巴尼·斯托克代尔及他的老婆苏珊外，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至于他们，哦，这不是第一回——”她卖弄风骚地点头，并迷人地笑了笑。

　　“嗯，我懂了，你已经试验过他们了。”

　　“他们是一批不会乱叫的好猎犬。”

　　“这种猎犬迟早会咬伤他们主人的手。他们会因为这次抢劫而被捕，警方已经在追捕他们了。”

　　“他们会担起一切罪名。这是他们的代价，我不会被牵进这件事的。”“除非我把你牵进去。”

　　“不，我相信，你不会的，你是一位绅士，怎么会去揭穿一个女人的秘密。”“首先，你必须归还那些手稿。”

　　她爆发出一串悦耳的笑声，走到壁炉旁，用拨火棍拨开一堆纸灰。

　　“这些还能归还吗？”她问，一副高雅中带着无赖的样子，带着挑战的微笑站在我们面前。我觉得这种罪犯是福尔摩斯最难对付的一类，不过他对情感有免疫力。“这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夫人，你干得很利索，不过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了。”

　　她扔掉了拨火棍，大声怒吼道：“你的心真狠！要我告诉你全部经过吗？”“我看我也能讲给你听。”

　　“福尔摩斯先生，但你必须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一个女人眼看着自己一生的雄心就要毁于一旦。这样一个女人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有什么罪吗？”“罪恶源于你自己。”

　　“是的，我承认。道格拉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命运就是这样，他不适合我的品味。他想要结婚——结婚，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他是个一文不名的平民。他一定要结婚不可，我怎么劝都不同意。后来，他越来越固执倔强——甚至有些蛮不讲理。因为我曾经给予了他，他似乎觉得我必须永远给予，而且只属于他一个人。我实在不能忍受，终于我不得不让他认识现实。”

　　“雇佣流氓在你的窗外殴打他。”

　　“看来你确实什么都知道。是的，就是这样。巴尼和他那伙人把他轰走了，我承认，这事做得有点粗暴。但是他后来干了什么？我怎么能相信，一个绅士竟会干出这种事？他写了一本小说讲述自己的故事。当然把我描写成狼，他则是羔羊。所有情节都写在里面了，当然用了化名，但伦敦人谁看不出来呢？你对此怎样认为？”“噢！我看他没有越出自己的权利。”“他血液里真像是注入了意大利人的气质，还注入了意大利古老残忍的幽灵。他写信给我，把那本书的一个副本寄给我，目的是要折磨我。他说一共有两个稿子，一个给我，另一个给他的出版商。”

　　“你怎么知道出版商还没收到稿子？”

　　“我早知道谁是他的出版商，这不是他写的唯一一本小说。我发现他还没收到意大利的来信。接着传来道格拉斯的死讯。只要那部稿子还在，我就寝食难安。稿子一定在他的遗物中，而这些遗物一定会交给他母亲。我就叫那帮人行动起来，有一个混入住宅当了女仆。我原打算用正当手段的，我真心想要那样做。我想出高价把住宅以及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都买下，但以失败告终，迫使我采取别的手段。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对道格拉斯是有点太狠心，上帝知道我为此感到后悔！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办法，我的前程不能就此毁了啊？”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膀，“好啦，好啦，”他说，“我想我又得和过去一样搞一个只赔偿不起诉了。按你们贵族的标准，一个人周游世界需要多少钱呢？”这位女士大吃一惊，迷惑不解：“五千英镑够了吗？”

　　“我想够了。”

　　“很好。我看你开一张五千英镑的支票给我，然后由我交给梅伯利太太。你有责任帮助她换换环境。另外，夫人，”他举起一根指头警告说，“以后要小心！千万小心！记住玩火者必自焚，尤其是经常玩火的人，小心有一天让火烧了你那双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