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三面山墙别墅(1)

　　在我与福尔摩斯所有的办案经历中，任何一桩案子都不如这次三面山墙别墅案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富有戏剧性。在那之前，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福尔摩斯了，也不知道他近来在忙些什么。那天早上我们见面时，他心情不错，喜欢闲聊，让我坐在壁炉一边的旧沙发上，而他本人坐在摇椅里叼着烟斗，此时来了一个人。我把来的这个人比喻成一头发狂的公牛，也许更能表达我们当时对他的印象。门“哐当”

　　一声被突然踢开了，闯进来一个健壮的黑人。要不是他面目狰狞的话，他倒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因为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灰格子西装，脖子上系着橙红的领带。他的宽脸和扁平的鼻子朝前伸着，黑眼珠中带着愠怒，来回打量着我们两人，问道：“你们两个，谁是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笑了笑，懒洋洋地把烟斗举了一下。

　　“噢，原来是你？”这位来客说着，用鬼鬼祟祟的讨厌步态绕过桌子。“你给我听好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你少管人家的闲事，别人的事别人自己会管的。你听明白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道，“说下去。”

　　“啊！很有意思，是吗？”这个野蛮汉子咆哮起来。“如果我收拾你一顿，你就不会觉得有他妈意思了。以前我收拾过像你这种人，现在他们都不觉得有意思了。你瞧这个，福尔摩斯先生！”

　　他伸出一只硕大无比的拳头，在我朋友眼皮底下晃了晃。福尔摩斯饶有兴趣地细看他的拳头。也许是我朋友的沉着冷静，也许是我在拿起火钳时发出的轻微响声，不管是什么，我们访客的态度变得没那么气焰嚣张了。

　　“哼，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他说，“我有个朋友，对哈罗那里那桩事儿有兴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不想你插手？听到了没？你不是法律，我也不是法律，要是你干预，那么我也许会动手收拾你。别忘了这点！”“我很早就想见见你了。”福尔摩斯说，“我不会请你坐下，因为我不喜欢你的臭强调，你不就是拳击手史蒂夫·迪克西吗？”

　　“这就是我的名字，福尔摩斯先生。你要对我不客气，我就会教训你。”“这个恐怕得等到最后再说，”福尔摩斯说，盯着客人那丑陋的嘴巴，“不过，你在荷尔本酒吧外面杀死小伙子珀金斯的事——什么！你怎么想走了？”这个黑大个往后退了几步，面色铁青。“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他说，“我和这个珀金斯有什么关系，福尔摩斯先生？

　　这小子死的时候，我正在伯明翰斗牛场进行训练。”

　　“是的，史蒂夫，这话你该对法官说，”福尔摩斯说，“我一直在监视你和巴尼·斯托克代尔——”

　　“上帝！帮帮我吧！福尔摩斯先生——”

　　“够了，滚出去吧，我需要你时会再找你说的。”

　　“再见，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计较我到这里来的事！”

　　“除非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噢，福尔摩斯先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你刚刚提过的那个人。”“那是谁指使他的呢？”

　　“我发誓，福尔摩斯先生，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只说：‘史蒂夫，你去趟福尔摩斯那边，告诉他，如果他插手哈罗那件事，小心性命不保。’我说的全是事实。”没等再问他别的问题，我们的来客就跟他来时那么突然地走出房间。福尔摩斯低声地笑着敲出烟斗里的烟灰。

　　“华生，我很高兴，看到你动手拿火钳的动作，但幸好你没有硬要敲开他那蠢脑袋。这家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会哇哇乱叫，但其实这家伙并不可怕，你可以看出，他好骗得很。他是史班塞·约翰帮的流氓之一，最近常干些坏事，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去处置他们。

　　他的顶头上司巴尼是个比较阴险狡猾的家伙，他们专干骚扰恐吓之类的事。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谁在背后操纵？”“可是，为什么他们要恐吓你？”

　　“就是那件哈罗·维耳德区的案子。我决心要弄清楚这事，因为既然值得这么多人不辞辛苦，甚至恐吓我，那其中必定有些值得调查的内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就发生了这么一出闹剧。这就是梅伯利太太的来信。如果你愿意陪我走一趟，咱们立刻就去发电报通知她。”

　　说着他递过那封信，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

　　最近我遇到一连串怪事，都与我家宅子有关，盼望得到您的帮助。

　　明日如蒙您大驾光临，我将全天在家恭候。本宅距离哈罗车站很近，可步行前来。我相信，我已故的丈夫莫蒂默·梅伯利曾是您以前的委托人。

　　您忠实的玛丽·梅伯利

　　落款地址是“三面山墙别墅，哈罗墓地”。

　　“你瞧，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华生，要是你有时间，我们就出发。”经过短途的火车，又坐了一程马车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三面山墙别墅。这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别墅，周围有一英亩大的天然草地。

　　上层窗户上方的三面尖状山墙，算是“三面山墙别墅”这个名称的由来。

　　别墅后面是长得半高的松树林，这地方给人的总体印象是破旧而压抑。

　　然而，我们发现室内的陈设相当考究，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美丽的上年纪的夫人，言谈举止无不显示出她的温文尔雅。“夫人，我对您的丈夫还记忆犹新。”福尔摩斯说，“我曾替他办过一件小事，这一转眼已经好几年了。”

　　“也许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的名字更熟悉。”

　　福尔摩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的上帝！你是道格拉斯·梅伯利的母亲？我认得他，但不熟。不过，几乎整个伦敦的人都知道他，他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他现在在哪？”

　　“死了，他死了！他是驻罗马大使馆的随员，上个月在那儿患肺炎死了。”“对不起，谁也不会把他那样年轻的人跟死亡联系在一起。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精力充沛的人，他生龙活虎——充满活力！”

　　“他真是太活力了，福尔摩斯先生，就是这样才毁了他。你记得的是他以前的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你没看过他后来变得忧郁、暴躁、阴沉的样子。他伤透了心，在仅仅一个月内，我看到我那乐观勇敢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人。”

　　“是爱情问题——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魔。唉！我请您来，可不是来谈我那可怜的孩子，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医生与我随时听你的吩咐。”

　　“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些十分奇怪的事。我搬来这别墅已经一年多了，因为我希望过隐居的生活，平时很少跟邻居来往。三天前，来了一个电话，自称是房地产代理人打来的，他说这房子非常符合他一个委托人的条件，如果我原意割爱，价钱不是问题。我觉得非常奇怪，因为附近有好几幢与我这幢相似的别墅空着。因此我提出一个高价钱，比我当初支付的价钱高出了五百镑，没想到他立刻一口同意，但又说他的委托人想把这里所有的家具也买下，要我再开一个价钱。这里的家具有些是从我旧家搬来的，你可以看得出来，它们都是很好的东西，于是我开了一个相当高的价钱，这次他也立刻同意了。

　　“我一直打算出去旅游，而这次交易又很赚钱，看来真可以让我后半生随心所欲地生活了。

　　“昨天这个人来访并带着拟好的合同。幸亏我把合同先给我的律师苏特罗先生看了。他对我说：‘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合同。你注意到没有，一旦你签了字，就无权带走房子里的任何东西——甚至你的私人物品也不能带走。’当晚那个人再次到来，我向他提出这一点，我告诉他我只卖房子和家具。

　　“‘不只是房子家具，而是这里的一切，’他说。

　　“‘难道也包括我的衣服和首饰？’

　　“‘这个嘛，好吧！当然会考虑到你的个人财物。但是所有物品需要经过检查后才能带出房子。我的顾主是个非常慷慨的人，但他有自己的癖好和习惯。他要么就全部买下，要么就什么都不买。’“‘那他就先别买了。’我说。这事就这么搁下了。但这事儿实在太寻常了，我认为……”

　　说到这，一件非常奇异的事情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福尔摩斯举手示意不要出声。然后，他大步抢到房间门口，呼地打开门，抓住一个高大消瘦的女人的肩膀，把她拽了进来。这个女人拼命挣扎着进来，就像一只又大又笨、咕咕直叫的母鸡被抓出鸡笼一样。“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她尖叫道。“苏珊，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啊，太太，我正要进来问客人是不是要留下吃饭，这个人就突然向我扑来。”“我听见她在门外至少已经待了五分钟，但不愿打断夫人你非常有趣的叙述。苏珊，你有点儿哮喘，对吗？喘得太厉害，不适合干这种工作。”

　　苏珊面色愠怒而惊愕地转向抓住她的那人：“你是谁？有什么权利这样揪我？”“我只是想当面问你一个问题。梅伯利太太，你给我写信求助，别人知道吗？”“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没向谁提及过。”

　　“是谁把你的信寄走的？”

　　“苏珊。”

　　“这就是了。苏珊，你给谁写信或捎信儿说你女主人要找我了？”

　　“你别瞎说。我没报信。”

　　“苏珊，你知道，哮喘人没准活不长，说谎更没有好下场，你到底告诉谁了？”“苏珊！”她的女主人厉声说道，“我看你是个对主人不忠的坏女人。我想起来了，你隔着篱笆跟别人说过话。”

　　“那是我的私事。”苏珊气鼓鼓着脸说。

　　“我想，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巴尼·斯托克代尔，对吧？”福尔摩斯说。“既然你知道，还问干什么？”

　　“我本来不能肯定，但现在我肯定了。好吧，苏珊，要是你告诉我巴尼背后是个什么人，就给你十镑赏金。”

　　“你才给十镑，人家出的可是成千英镑。”

　　“这么说，是个富有的男人？不对，你笑了，那准是个富有的女人。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到不少情况了。你还不如说出名字，挣走这现成的十镑。”“我宁可看着你下地狱！”

　　“嘿！苏珊！说话干净点！”

　　“我不在这儿干了，你们让我受够了。我叫人明天来取我的箱子。”

　　说完她摔门而去。

　　“再见，苏珊。有空可以吃点止喘的樟脑阿片……好了，”等气得满面通红的女人走后，关上门，福尔摩斯突然从调侃转向严肃，继续说道，“这帮人看来是来真的。你看他们是何等迅速。你给我信上的邮戳是晚上十点。可是，苏珊向巴尼报了信。巴尼又抽空去请示他的主子，听取指示。他或她——但从苏珊认为我说错时咧嘴笑的表情，可以推测出那个背后主子是个女的——制订了行动计划。召来黑人史蒂夫，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我就收到了警告。看看，这工作是何等迅速。”“那他们想干什么？”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在你之前，谁住这个房子？”

　　“一名叫弗格森的退休船长。”

　　“关于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

　　“从未听过。”“我怀疑他在这里埋藏了什么东西。当然，现在人们都是把贵重物品放在邮局的保险柜里。然而总是会有一些怪人，否则这世界就太沉默了。起先，我想是埋藏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们要您的家具干什么用呢？您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拉斐尔的画或莎士比亚的手稿吧？”

　　“不，我想我不会有比克朗·德比的一套茶具更值钱的东西了。”

　　“这不符合所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既然肯出钱，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地说出他们要什么？如果他们是看中了您的茶具，他们可以开个大价钱，不需要把所有的箱子、柜子全买下。不，在我看来，是一些您不知道您有，如果您知道了绝对不肯放手的东西。”

　　“我也是这样看的。”我说。

　　“华生医生也表示同意，看来肯定没错了。”

　　“啊，福尔摩斯先生，那会是什么呢？”

　　“让我们来试试更全面的逻辑分析，能否更精确一点。你在这房子里住有一年多了吧。”

　　“快两年了。”

　　“很好。在这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向你要过任何东西。现在，在三四天的时间内，却突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从你这儿拿走些东西，从这一点能推测出什么呢？”“这只能说明，”我说，“无论那个东西是什么，它都是刚刚进入这所房子。”“肯定是，”福尔摩斯说，“那么，梅伯利太太，最近新进了什么东西吗？”“没有，我最近这段时间没买任何新东西。”

　　“是吗？那就太奇怪了！好吧，我看我们最好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以便取得更明确的作为论据的事实。您的律师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吗？”

　　“苏特罗先生特别精明能干。”

　　“刚才摔门的苏珊是唯一的女仆吗？您还有别的女仆吗？”

　　“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

　　“您最好请苏特罗先生在您这儿住上一两夜，你可能需要保护。”

　　“防备什么人呢？”

　　“谁说得清呢？这个案子确实不明朗。我搞不明白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就得从另一头入手了，要设法找到主谋。那个房产经销商给您地址还有吗？”“他只给了名片。海恩斯·约翰逊，拍卖商兼估价商。”“我认为在电话簿上是找不到他的住址的。诚实的商人都不会隐瞒他们营业的地址的。好吧，如果有新情况，赶紧通知我。既然我接手了你的案子，就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

　　我们经过走廊时，福尔摩斯那双不会遗漏任何东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注意到堆在角落里的一堆箱笼，上面贴着一些标签。

　　“‘米兰’‘卢塞恩’，这是从意大利来的东西吧。”

　　“这些都是可怜的道格拉斯的东西。”

　　“还没有打开过吗？东西来了多久了？”

　　“没打开过，是上礼拜到的。”

　　“可是您说——啊，这很可能就是遗漏的环节。我们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珍贵的东西？”

　　“不可能有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怜的道格拉斯只有那点工资及一点点的年薪，他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福尔摩斯陷入沉思。

　　“梅伯利太太，不要再拖延了，”他最后开口说道，“叫人把这些东西抬到楼上您的卧室去，尽快地察看一下，看看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我明天来听消息。”显然，有人在严密监视着三面山墙别墅，因为我们拐过路角高篱笆的时候，看见黑人拳击手史蒂夫·迪克西正站在树丛里。在这个僻静的地方突然遇到他，更显出他面目的狰狞。福尔摩斯用手去摸衣袋。

　　“福尔摩斯先生，您是摸手枪吗？”

　　“不，迪克西，摸香水瓶呢。”

　　“福尔摩斯先生，您太逗了。”

　　“迪克西，如果我跟踪你，你就不觉得逗了。今早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福尔摩斯先生，是这么回事，我已经仔细考虑过您说的话，珀金斯那档子事我不想再听了。只要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了。”

　　“那就告诉我这桩案子里是谁在背后指使？”

　　“福尔摩斯先生，我敢发誓，以前我就跟您说的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头儿巴尼给我下命令，我只知道这些。”

　　“那好，迪克西，你给我听好了，这幢房子里的夫人，以及这屋檐底下的一切都是受我保护的。记住了吗？”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