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也没想到事态会往一团糟的方向发展。本来以为公平地谈判就能解决问题，想不到很多事情需要武力。
当蔡晓东和王家小儿子打成一团的时候，王小敏只有干跺脚着急的份儿。拉谁打谁阻止谁都不合适。怀孕的事情还没有公之于众，王母就已经兴师动众带着小儿子做保镖，跑到蔡家挑起了战争。
王母最开始也没打算吵架。她只是就事论事地跟蔡母说：“我女儿我了解，她受不了苦，再说她比晓东大太多，女人找男人就是寻求爱和保护的，一个小她好几岁的男人怎么保护她？小男人要不得，你也有女儿，你不会愿意你女儿找个小好几岁的还要擦鼻涕的男人吧。”
蔡晓东已经忍无可忍，可他还在忍着。毕竟对方是他心爱女友的妈，他一遍遍警告自己，无论人家妈说什么，自己都必须忍住。而心底下却是不服的，那条攥在手里的湿毛巾，似乎要被他捏出水来，就那样拧麻花一样地使着劲。
一句“小男人要不得”，让蔡晓东手下多使了把劲，只是再怎么使劲，那毛巾也是挤不出水分的。他的脸上倒没表现出一丝的不乐意来。
蔡母听了也不知怎么回应她，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孩子们的事，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主的好。你问过小敏了吗？按小敏的意思做吧。”
“她的婚事我做主。”老太太声音高了八度，“以后不许你家儿子去找我女儿。他不找她，她就不会来。”
小敏经常来蔡家。其实并不见得每次都是和蔡晓东一起来。虽然这是事实，可蔡母觉得当着孩子的面，也不能这样说。何况当不当着小敏的面，这说出去都是一种出卖。尽管当初蔡母也认为儿子找个大几岁的女人不合适。
可相处下来她才发现小敏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知书达理，又懂得女红。蔡母的眼睛花了，却偏喜欢织些毛线活，小敏经常会伸手帮她一把。现在能有多少年轻人还会静下心来做这些事情？一想到这里，她就会想到远在北京的女儿晓晓，女红是一样也拿不起来。
她喜欢小敏也有她的道理，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喜欢。她不主张儿子找年龄大的媳妇，但结婚终归是儿子自己的事情，她给了参考意见，儿子不听，她也不想过多干涉。像女儿的婚姻她干涉了，到最后女儿还不是跑了？
“她的婚事我做主……以后不许你家儿子去找我女儿。他不找她，她就不会来。”眼下被小敏的妈妈这样抢白着，蔡母心底就有一点不舒服。
“她的事你能做主，那你就做主吧，跟我老太太商量也没用，我又管不住年轻人的腿。小敏想来，晓东想找她，我拦也拦不住啊。小敏来了，我还能往外轰啊？”
“她来？你儿子不勾引她，她能来？这里有什么好？于洪，不就是乡下吗？还住平房，我女儿打小住楼房住惯了，她来这里是住不习惯的。趁早让他们结束，以免将来出了问题，麻烦。”
王小敏自然偏向蔡家，自己将来是要做蔡家儿媳妇的。她爱蔡家的儿子，相处多年的感情难以割舍，何况现在又怀了蔡晓东的骨肉。现在母亲还不知道，知道了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小敏，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再来蔡家。蔡晓东你也不要去找我女儿。”
“我管不住她的腿，她要来，我能不让来吗？”蔡晓东终于忍不住开口，那条湿毛巾被他狠狠地扔到了沙发上。
“你丫闭嘴。还敢和我妈顶嘴，我抽你！”王小敏的弟弟插话。
“你才丫。还京骂呢，熊样！你抽个试试。”蔡晓东把准备冲王母发的火全都发向小敏的弟弟。
“我就说你了，你丫闭嘴。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也不照镜子瞧瞧自个儿什么模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你姐还天鹅肉，天鹅也老天鹅了。就你们家还产天鹅，别在那自作多情了。”蔡晓东说完这话就知道自己犯浑了，明摆着这又伤了小敏。王小敏转身哭着就往外跑。
看自己的姐姐受委屈，弟弟当然不愿意，上来就抽蔡晓东嘴巴，两个人打成一团。都是年轻小伙子，谁也不怕谁。这屋里都是小敏爱的人，说话的人纵有千错万错，她听到打斗声还是赶紧回屋。可她对他们打在一起却无能为力。
蔡晓东跑到厨房拎起菜刀。王母大惊失色，一下昏厥过去。刀还没抡起来，小敏的弟弟吓得一躲，撞到墙上，额头顿时有血流出。
120急救车呼啸而来。
2
北京西站。距蔡王两家纠纷几个月以后的一天。
阳光太烈，接站的人又太多，蔡晓晓担心撑开伞碰到别人，只好把伞举在额头附近，让它遮一点阳光。她站在北京西站出口处，发过短信后很久，才看到那个穿着T恤和短裤的眼熟的男子站在滚梯附近东张西望。
她快速走过去，站在男子面前。仿佛久别重逢，她几乎就是跳到他面前的，让男人眼前一亮。男人告诉她，出站的时候在帮别人拎箱子，短信响了也没来得及看，所以没及时回复她。
“没关系的。”蔡晓晓抿着嘴角笑了下，心里面放松很多，眼前这个叫吴师的男人还是挺顺眼的。
“那个老人拿的东西太多了。”吴师一边走一边说。有接站的车从身边擦过，吴师担心刮到蔡晓晓，就很有分寸地用手轻轻碰一下她胳膊，示意她往里侧靠。
“其实我一直想去天安门和故宫，还有长城。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过这次不去了，听你的，就按先前说的去草原？”
“我还是没想好。我刚给草原的朋友发短信了，没回，我打过去竟然关机。一想到还要住在那儿，觉得怪麻烦的。”一说到住在外面，蔡晓晓就有一种格外抵触的心理。
“你要是觉得麻烦，我买回沈阳的火车票，在车站直接上车。”
蔡晓晓不说话，其实，她又想和他多待一会儿。他们是沈阳老乡，也许因为这个，两个人才有更多的话题，说起北陵大街，说起艳粉街，每次都会有说不尽的话。
“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这都快中午了。”吴师看到蔡晓晓不吭声，拉着她找餐厅。一人一碗排骨香菇面，点了一个素拌菜。吴师还要再点个菜，蔡晓晓不同意，说她吃不了多少，浪费可惜。蔡晓晓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付款的时候，蔡晓晓也忙着拿钱包。说好了两个人这次是做驴友，AA制，心下早告诉自己绝不贪图对方的一丁点小便宜，只是她还真抢不过他。出了门，她赶紧买了两瓶水，算是补上这顿饭钱，尽管价格差了十几倍，可她还是觉得不能让他认为她小气。
主张AA的是她，张罗一起出行的也是她。只因为听说他要从南宁回沈阳，途经北京，说要在北京停一下，蔡晓晓故作惊讶，视频里看到她这表情，他就说，没事儿，你不愿意见我，我就直接回沈阳。两个人认识很久，视频语聊了很久，但网络毕竟是虚拟的，只有见到真的人，才会有更真实的感觉。她同意了。
这是周末，否则请假要扣薪水，这对蔡晓晓来说是不划算的。假倒是可以请，可对于她来说，请假意味着走单，她可不想因为会个网友把工作耽误了。她需要钱，她在北京贷了两套房，每月月供就要还四千块，对于她来说，不拼命就意味着挨饿，更不用谈高档化妆品和新衣服了。当然，四千块贷款她只需拿出工资里的三千块就够了，毕竟那套小蜗居是出租着的，可以以租养贷。
她现在住着的房子有一百平方米，一个人住，让她觉得空，空得她很是难过。同事知道她三十好几了还未婚，也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可她一个都没见。她从心里面就格外抵触相亲这件事情，总觉得相亲太注重结果了。当然过程重要结果也重要，可是把结果看得一目了然，毕竟无味。尤其中间坐着媒婆，让她备感尴尬，索性拒绝相亲。
自从同居男友和她分手，她对感情一度产生怀疑。两个人都已经谈婚论嫁，还约定举行水上婚礼，说相信肯定会与众不同。小三的出现，动摇了他们几年的感情。他走以后，她至少有两年的时间都不再和男人交往，她对结婚这件事从此不再积极。恋情的戛然而止，让她不舒服了很久。
很久以后，她也会想起“男人”这两个字，可她发现她所想的成分其实只是她对男人的一种需要，好像只是一种纯粹生理上的需求。如今，家里的灯坏了可以自己换，马桶堵了她也能自己想办法，煤气没电了她也能够自己换电池——以前她是不知道怎么换的。
她又问自己，找另一半真的是纯生理上的需要吗？细想也不尽然。网上五花八门的性用品广告，她浏览网页时经常弹出来。她想人如果真的只有生理上的需求，那还真不用找另一半了。
她想她就算真要找另一半，也是想弥补一下感情上的缺失。
世上既然只有这两种人，蔡晓晓想无非是男人和女人，那他们就应该组合成一个圆。她想男人就是为女人而生的，女人也是为男人而生的。
尽管没有男人，女人完全可以一个人生活，而且女人可以生活得更好，每天蓬头垢面也无人笑话。想到这，蔡晓晓禁不住笑了一下，吴师就说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不言声。她记得前不久看过一个有关男公关的节目，尽管她觉得那样的男人非常恶心，可一想若是没有需要他们的女人，也就不会产生他们这个群体。市场一直是有需才有供。话说回来，都说男人色，她现在觉得自从有了男公关，女人一样色得可以。
“想什么呢？”吴师拉了她一把，一辆比亚迪贴着她的身边擦过。
“不然去十渡吧？十渡离这近，我们还可以当天回来。你喜欢蹦极吗？挨着十渡的九渡还能蹦极。”蔡晓晓察觉到了自己的走神儿，赶紧补上一句，心下埋怨自己怎么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我可不蹦，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万一那绳折了，我可就惨了。你去了还能回来？不会吧，这都中午了。”
“那就到那儿再说吧。”蔡晓晓觉得自己有些太在意在外面住的问题。
“十渡还有其他好玩的吗？你说去就去。这两天我可看你没少犹豫，也就是我们刚认识，不然，我肯定早替你做主了，那还不是说去草原就去草原、说去黄河就去黄河呀。不联系朋友也一样啊，又不是没店可住。”
“你大款。我们平民百姓不就得省着花吗？”其实她是觉得去朋友那里更安全，晚上她可以和朋友住，吴师则可以和朋友的男友住。要是两人单独行动，这住显然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蔡晓晓打小就胆小，自己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住店会怕。
“那就十渡，我昨天在网上查了，西站就有车。”吴师响应。
3
候车室乘客很多，显然没有座位，蔡晓晓就打算站着候车。
“等着，我去找座。”吴师穿行在候车室，愣是把一个占座的皮包给拿下去，急切地招手喊着蔡晓晓。
“有人的。”被拿下皮包的乘客不高兴。
“有人？来了我们再让。”吴师示意蔡晓晓坐下。事实上，这个座一直没人来，吴师说他太了解有些人的心理了，不能惯他们。
蔡晓晓注意到吴师看向她脚上细高跟凉鞋的目光，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出来玩一定得穿运动鞋才合适，可运动鞋不好搭配裙装。她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吴师面前要穿裙子，还要配上这么细的高跟鞋。显然这装扮去草原根本不合适，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去草原。她也想过吴师到北京，他们也许只见一面，他就坐上回沈阳的车，从此各奔东西。
她也明白自己说是做驴友，似乎又别有所图，只是，这个企图，她在心底里却又不愿意承认。她知道自己想要给吴师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她也从他的眼里模糊地看到了什么。
很久没有男人这样关爱她，如今她感受着来自陌生人的温度，且享受着。
“呀，指甲要断了。”蔡晓晓不经意地举起手指。
“等着，我去买指甲刀。”
“不用了。”蔡晓晓说。吴师听到了也没回应她，只留给她一个急匆匆的背影。很快，指甲刀递过来，是崭新的。前男友也给她买过这种大号指甲刀，告诉她这样的指甲刀剪起指甲才舒服，一刀剪到底。前男友还抓着她的手指给她剪过指甲。他坏坏地说她不能留指甲，一定要光秃秃的才好，以免在激动的时候把他的后背和胳膊抓得伤痕累累。
每次他一说到这，她就非常霸道地用那被他剪得干干净净的手指掐他。仍然很疼。他做出疼痛的样子，求她放过她老公。她说我才没叫过你老公呢，他就说你叫过的，你在那个时候叫的你都忘了。她的确没忘，可她一直觉得那个时候叫老公不算数的。人在忘情投入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说，女人在床上其实就是荡妇。等他们拿了红本以后，她才会跟他正大光明地叫老公。可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娶她。
蔡晓晓一边剪着指甲一边走神，偶一抬头，就看到吴师笑眯眯的眼神。吴师在和她吃完饭回来的公交车站旁，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她，把她看得有点紧张，似乎被窥到了什么秘密。可她有什么秘密呢？她只想到草原上呼吸点新鲜空气，可又觉得太远了，不由得恨起自己的优柔寡断来。
去往十渡的火车上，蔡晓晓很安静，吴师倒闲不住，讲很多笑话给她听，听得她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对面这个男子有一种吸引她的气质，她躲避着他的眼神，不想离他太近。
车窗外天已经黑透，吴师开始给她变魔术。
“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吴师伸出一只手。
蔡晓晓疑惑地看着他，摸摸自己的头发，做一副不舍得状。
“不用给整根，半截就行。”看着蔡晓晓不太情愿的样子，吴师开始打折，而且故意装出一副很蛮横的架势要自己到蔡晓晓的头发上去摘，如同摘花一样地轻巧。
看吴师要自己动手，蔡晓晓往后坐了坐躲了躲，想避开他。想想不就半根头发吗，自己在发丛里找了一根合适的长发，从中间掐断，递给吴师。
“别急，你把它系个死扣。”吴师却说。
蔡晓晓听话地把头发系了个死扣，还往两个方向抻了抻，确定系得很紧才递过去。
“相信不？我能把它解开。”
蔡晓晓不相信地看着他。吴师把系了扣的头发放在手心里，两只手相互拍打，拍打一会儿，用一只手在矿泉水瓶壁上沾一下，取一点水到手心，继续拍。最后他把那个结打开的时候，蔡晓晓说你可真厉害。
她心下却因为天黑了而变得有些胆怯起来，不想再说话。
吴师问旁边乘客十渡住宿一般都多少钱，说他在网上都查过了，一般都是农家院，不很贵。正说着，就有年龄分不清是大姐还是大姨的女人走过来，问有没有去十渡的。原来是店家。
吴师和女人谈好价格，说下车就跟她走。他订了一个标准间。他订的时候看了看蔡晓晓，蔡晓晓没反应。蔡晓晓想到地方以后再说，你订你的，我可是要自己单独住的，别以为你订了标准间我就跟你一间房。
“节省开支，嘿嘿。”吴师笑嘻嘻地看着蔡晓晓。乘客看着他们，都以为他们是夫妻。
4
下了火车，走出小小的火车站，看到门前停了好些面包车和私家车。蔡晓晓看出来不止一家店老板来接人，他们一共两伙人坐进一辆面包车。另一个店家接的都是男孩子，他们背着旅行包一副长途跋涉的模样，听话里的意思知道他们都是来自北京市里的小白领，赶在周末到郊区放松放松。他们在这荒郊野外夜幕四合的时候说着荤段子，让蔡晓晓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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