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难不死(5)

　　可是，我看到现在的爸爸总是笑嘻嘻的，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难受。过了一会儿，姑姑和爸爸来到病房，姑姑说：“让你爸跟我回家洗洗澡，换换衣服，晚上没啥事，就不让他回来了。”

　　“嗯，嗯。”我点点头。接着爸爸和姑姑走了出去。

　　静涛终于走进屋来，我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准备向静涛一连串发问。

　　“静涛，你告诉我，这次有多严重？”

　　静涛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说：“哎……你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醒来的这几个小时，我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你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追问静涛：“我怎么不记得来医院以前的事啊？”

　　“你都忘了？就是你想参加同学聚会那天。”

　　静涛的这一句话就点醒了我，我没忘，原来……那天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我怎么感觉已经很久了啊？”我努力回忆那天的一切，虽然大部分情节我还记得，但是我总感觉那是遥远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了子辰，他在小区门口等我，后来也应该打我的电话了吧，不过，瞬间片段一闪而过，毕竟，这些都不重要。

　　“是啊，你光是昏迷就昏迷了七天，在我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你才有好转了。这里的医生强烈要求我们转院，说他们束手无策，也不知道你爸托了什么关系，从北京××医院请来一位专家，联系好后，当天专家就来了。”静涛讲得倒是很轻松，而我却是像听别人的惊险故事一样，非常好奇。

　　“专家来了，给看了看，就好了吗？”我问。

　　“哪儿啊，专家比这里的医生还能打击人，他给你做过检查以后说：‘这位病人醒了反倒是奇迹，以我的从医经验，这样危重的病人醒来是不可能的，要看病人的生存意识，医学手段已经无能为力。’然后，我和爸爸就轮流呼唤你，直到你醒来。”

　　“丹丹，你没把我和浩雨扔下，真好！”静涛的表情异常深情，“啵”的一下，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时候，我的点滴点完了，静涛的手迅速从我的被子里抽离出来，连忙去洗手间洗了手，小心翼翼地给我拔掉吊针，我顿时感觉浑身舒爽了很多。

　　静涛一只手按住酒精棉球的位置，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拨弄我的手指，他不说话，他的神态满足且安然。我的心里突然升腾出一股热流，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应该是感动吧，一股湿热的液体顿时盈满眼眶，我觉得这个男人，好辛苦。

　　几分钟后，静涛拿掉药棉，我的手被解放掉了，整个人也彻底轻松下来。静涛蹲下身来翻腾床头柜里放着的水果：“想吃香蕉还是葡萄？”

　　“香蕉吧。”我回应道。静涛拿了一只香蕉迅速剥了皮，递到我手里，然后说：“就知道你喜欢这玩意儿。”

　　呵呵，我又被逗笑了，静涛看来有点饥渴难耐了，就一根香蕉又惹得他浮想联翩了。

　　“静涛，钱的问题怎样解决的？”住ICU病房是什么概念，我是有点常识的，所以，我需要问清楚。

　　静涛却还是那句“别管了”，说得让人心里一暖。

　　我接着说：“静涛，你不用担心我心疼钱，既然知道如此艰难才活下来，我就不在乎钱，我只是不愿意让你自己扛这些事情。”

　　静涛稍微沉思了一会儿，他拿出来一个单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一些人名和一些数字。他说：“这是朋友们和亲戚们送来的钱，也有我主动打电话借的。一共是六万多，但是一分钱没动，你住院这几天花了五万多，都是你爸拿的钱，他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钱的事，不用我管。”

　　此刻，我再一次哽咽得不成声，不是为了钱，而是静涛提到爸爸，只要想到我昏迷的时候爸爸是何等煎熬，我就止不住哭泣。

　　“看看，我都说了，不用你管。我会把钱还给你爸的，我们以后慢慢还债好了，除了医疗保险报销一部分，也剩不了多少嘛。”静涛拿了纸巾给我擦眼泪，还不住地安慰我。我止住眼泪，靠在静涛的怀里，顿时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曾经那么多次我责怪静涛的斤斤计较，责怪他不够大气，责怪他不够豪爽，然而，此刻坚实的肩膀、温暖的怀抱是我最最依恋的，他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告诉我：一切有我呢。

　　不到下午四点的时候，爸爸就从姑姑家回来了。他还拿来了两条被子和一条毯子。我和静涛看到爸爸都很惊讶，看到爸爸瘦弱的身体，心里不由一酸，眼泪就又掉了下来，我知道，爸爸是不放心我，他还是要守着我。

　　爸爸慈祥的脸始终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笑容，每每看到爸爸这样的笑容，我就会觉得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这笑容给我勇气和鼓励，我也是在这种笑容里学会走路、慢慢成长的。

　　“爸，放心吧，我没事了。”我用了用力气回答，为的就是显得我的底气很足。

　　“晚上，静涛和你在一个床上挤一挤，我睡地下就行了。”爸爸说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他对静涛说，“你去给丹丹买些成人尿不湿和内衣来吧。”

　　我现在真的变成了不能自理的婴儿，拔掉导尿管之后，小便自己都不能控制。尽管静涛给我拿便盆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尿床，这令我很尴尬。虽然静涛没有嫌弃，他还打趣我说：“你昏迷的时候，还来月经了，护士挺忙，都是叫我给你料理的，接个尿，你还不好意思了啊？”

　　听到这些，我睁大眼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想着这么隐秘的事情静涛都要为我做，我实在有些尴尬。我突然想起我生完浩雨的时候，静涛每天坚持给我清洗私处。最令我瞠目结舌的是，有一次当着婆婆的面，他细心地用棉签蘸着高锰酸钾稀释液一点点给我擦拭。他竟一点也不避讳，我非常难为情，他却不以为然。

　　买内衣之类的东西要爸爸说出来，静涛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后脑勺说：“你看，我都没想起来。”我早就想打发静涛去，可是，看他很疲惫，也没好意思说，就让他躺在我一边休息了。

　　结婚四年了，即使我的身体时常不好，但我从不主动要求他做家务，我对他的照顾也是细致入微。他的白色衬衣每次洗过我都要用熨斗熨平。他的白色袜子，每次洗，我都是用增白皂搓好几遍。皮鞋从来都是我利用晚上看电视的时间帮他打鞋油。

　　不一会儿，接到了梦影的电话。我“喂”了一句，就听到听筒里传来梦影的声音：“死丫头！装神弄鬼的，你要人安生不？”梦影的话听上去是多么轻松，可是，我已经听出来，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我连声安慰她：“没事了，别担心了。”

　　“我刚听说你住院了，是我爸给我打电话的，该死的菁菁和静瑜也没和我说。我爸告诉我的意思是问问你，钱够不够？我现在在内蒙，手里有几十万的现金。你看你用多少，我打过去。看病可不能心疼钱。”我心里顿时暖暖的，虽然我并不需要钱，可是来自梦影的这份牵挂令我感动不已。

　　“你去内蒙干吗了啊？”我问。

　　“我在这里投资了一个商铺，今天签合同。”

　　“我用不着钱，合同什么时候签，你别耽误了。”我估计梦影是要先确定了我不用钱，才签合同。

　　“真不用？”

　　“真不用。”

　　“那好，我立马签合同，人家就在我旁边等我消息呢，哈哈！”这下，梦影把实话说了出来。她笑了，我也笑了。

　　谁说交个有钱的朋友没用？我看就挺有用，呵呵，只要别是为了钱交朋友就行，我向来不仇富。不过我尽量不和朋友有经济来往，毕竟社会如此，我也无法不随波逐流。

　　尿意说来就来，根本就猝不及防，我大喊一声：“爸！我要解手！”

　　爸爸的动作麻利，令我吃惊，他迅速从床下扯出便盆就塞到我的被子里，然后，爸爸熟练地把我的内裤往下退了退。

　　还好，我没把床铺尿湿。爸爸笑了笑，我看得出，爸爸担心我难为情，他说：“我突然想起你小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伺候你的。”

　　我确实难为情，同时，还挺心酸，我除了是吃妈妈的奶水长大的，接下来的成长，爸爸才是我人生的指路明灯。某种程度上，爸爸又当爹又当妈。

　　爸爸从卫生间出来，他把便盆重新放到床底下，又拿了一条毛巾来，去卫生间浸湿，递给我擦手。

　　爸爸笑眯眯地说：“昏迷了七天了，我来的时候，医生说你已经是弥留之际。你谁都不认识，你猜怎么着？我站在你床前的时候，你就不停地喊爸爸，其余的人，你都不认得。就凭这，我这做爸爸的当牛做马也值了。别说花几万块钱，就是花几十万，我下半辈子把我自己卖了，也要把你救过来。丹丹真争气！”我看到爸爸眼里的点点湿润，但是最多的仍然是自豪，是喜悦。

　　“爸……”我哽咽得说不出话。

　　爸爸还沉浸在我重生的喜悦中，他继续说：“日久见人心，刚开始那两天，虽然你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但是我也观察静涛的态度呢，他要是怕花钱不给实心实意地治，那我这闺女治好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他靠边站！所以，开始的时候，我不表态出钱，不过，通过我的观察，静涛对你真是没得说，我这才明确表态，钱的事，不用他管，他就只管照顾我闺女就行了。”

　　我连连点头，爸爸的一番话让我心头一暖，很多人都对我说过，静涛对我挺好，可是我对别人没有那么深的信任感，同样的话，从爸爸的嘴里说出来，我竟是那样地踏实。

　　“爸，专家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还不知道您有这本领，能那么短时间内找个专家来啊？”爸爸刚才提到专家，我突然想起静涛提到专家的事。

　　“我哪里认识什么专家啊，是子辰找来的。”

　　“子辰？”

　　“其实，子辰也不认识专家，据说这个专家是ICU护士长托人给联系的。专家说明天到，是子辰到人家家里，硬把人家给拉来的。为了专家能来，他就差跪下了。”

　　子辰，子辰，又是子辰。

　　听说子辰为我做的一切，我的心还是一下子乱了。

　　我对自己说过不再回忆，可是此刻，回忆却是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