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感化不良之师(2)

　　薇薇一口一个不想活了，这么大的事，我自己也怕应付不了，我沉默片刻说：“薇薇出事了，我也没搞清楚状况，不过她只想见我，我怕她想不开。你先在车里等我消息，否则我怕事情更糟。”说完，我就又再次整理我的靴子。或许是子辰在，我心里不那么慌张了，靴子的拉链被我三两下就弄好了。

　　“微微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子辰看起来更加焦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我随机应变吧。”

　　说话间，子辰的车已经停在了街心公园马路的对面，他比我更先一步看到了薇薇，他说：“薇薇在亭子旁。这样吧，你先和薇薇进公园，我待会儿尾随在你们身后，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然后赶紧下了车。

　　薇薇正坐在电话亭旁边的长椅上，她的头埋在胸前，我只能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半瓶的矿泉水。我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轻轻地叫了一声：“薇薇。”

　　薇薇慢慢抬起头，她的目光呆滞、晦暗，她看到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再一次“哇”的一声哭了。我一把把薇薇搂在怀里，薇薇的手牢牢地搂住我的肩膀，紧接着就又呜呜地哭起来。

　　少女单薄的肩膀令我的心一点点下沉，若不是遇到什么大事，薇薇不可能哭得如此伤心。我轻轻拍了拍薇薇的肩膀，安慰她说：“薇薇，告诉姑姑，谁欺负你了？”

　　“姑姑——姑姑——”薇薇还是只顾得哭，不肯多说一句话。我拉起她，然后向公园走去，她既没有反抗也不积极，她只是木木地跟着我，像是一个木偶。我有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我看见子辰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然后若无其事地跟在我们后面，他看见我在看他，向我迅速地递了个默契的眼神。

　　我拉着薇薇坐在公园的藤椅上，薇薇的小手冰凉，我连忙安慰：“薇薇，有什么话对姑姑说。”

　　薇薇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矿泉水瓶，她的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她的脸色泛白，嘴唇泛紫。我被薇薇的样子吓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来，我赶紧凑过去闻了闻，看看是不是她身上有农药味儿。还好，还好，薇薇身上没有任何异味。

　　“薇薇，你不舒服吗？你哪里不舒服？”目光扫过薇薇紧紧攥着的矿泉水瓶，我迅速夺过来，打开盖子，上天保佑，也没有嗅到异常的气味。可是薇薇到底怎么了呢？

　　此时的薇薇已经无力地靠在我的肩膀，她微微张开嘴，说：“姑姑……我不想死了……我……我吃了好些种感冒药，还有……我……”说话间薇薇的身体逐渐松软，不一会儿，她昏倒在我的怀里。

　　“子辰——”我急得都快要哭了，慌乱中大声叫了一声子辰。子辰或许是早就看见了薇薇异常，他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横腰抄起薇薇，快步向公园门口走去。

　　“丹丹，快打电话给张建！”子辰一边飞快地发动车子，一边吩咐我打电话。张建是我和子辰的高中同学，他在县医院急诊科工作。

　　我按下手机键盘的手是颤抖的，拨通了张建的电话，我已经说不上话来，这时，子辰说：“把手机放到我嘴边。”

　　我赶紧把已经拨通了的电话放到子辰的嘴边，子辰说：“张建吗？不管你上没上班，请你拜托你的同事抢救我的侄女，我们马上就到。”

　　我没有听见张建说了什么，只见子辰目光如炬，神情严肃，他把车子开得飞快。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薇薇，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没想到薇薇这时候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嘴唇一张一翕，我凑近她的唇，听见薇薇断断续续地说：“姑姑……他是子辰叔叔吗……别让他告诉我爸……别……”

　　“嗯，姑姑答应你，薇薇，你一定要坚强，一定！”我用力搂住薇薇，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似的。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子辰的车刚驶进医院门口，张建就带着他的同事跑了过来，没有办任何手续，薇薇已经被送进抢救室。

　　我瘫软在急诊室走廊的椅子上，子辰显然也有些烦躁不安。他来来回回地踱步，走廊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他的皮鞋和地板发出的碰撞声，声音听起来特别沉重。

　　“子辰——”我无助地看了子辰一眼，然后子辰就轻轻走过来，他坐到我的身边。我的身体因为过度惊吓而变得颤抖起来，子辰把我轻轻搂在怀里，安慰我：“没事，薇薇会没事的。”他的手力道很大，我的胳膊都被他弄疼了，我知道，此刻的子辰也是心乱如麻。

　　“子辰，要不给泽浩和秀秀打电话吧？我怕……”薇薇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第一时间通知她父母，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听了我的话，子辰也沉默了，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我没有尹泽浩的电话号码，我问子辰：“子辰，要不要打？我没有号码。”

　　子辰扭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掏出手机，只见他翻找了几下，又把手机合上，反反复复好几次。

　　在子辰还没有拨通尹泽浩电话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张建摘掉淡蓝色的口罩走到我和子辰面前，他带着职业性的口吻解释道：“患者没有生命危险，在她的胃里，没有发现致命的东西。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物和几片安眠药，你们放心吧，不会有大事。”说完，张建的手落在子辰的肩膀上，他拍了拍子辰的肩膀表示了一下安慰。张建又说：“怕你们担心，先出来告诉你们一声，还要做一些进一步的处理你们才能见她。可是，有一个情况……”张建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情况？！”我和子辰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子辰，这女孩儿是你侄女？”张建问。

　　“嗯，有什么事，你尽管直说。”子辰说。

　　“哦，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刚才给患者洗胃的时候，她的身上有很多处外伤，我们初步怀疑……”张建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我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然后追问：“你是说……”

　　“当然，只是怀疑，我只是建议给她做个妇科检查。”

　　“不！不要！”我强烈抗议。

　　“那好吧。”张建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又走进急诊室。

　　张建走后，子辰再一次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来，他显然比我冷静很多，他像是开导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丹丹，你要冷静，如果薇薇她真的……做个检查，避免更多的麻烦是非常有必要的。”

　　此刻的我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尹泽浩野兽般对待我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如果薇薇真的……我想象不出来薇薇会是什么样子。我拼命摇着头，对子辰说：“一切等薇薇醒了再说，好吗？”

　　子辰又说：“趁薇薇现在还没醒，她会免除一些尴尬的。如果她醒了……有些事情，早点采取措施会更好一些。”

　　我立刻明白，子辰的意思是说如果薇薇被强暴了，要给她尽早吃事后避孕药，如果太晚，或许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我只好点点头，默认了子辰的说法。

　　我心里乱极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尽管我曾经那么咬牙切齿地憎恨尹泽浩，尽管我曾经无数次诅咒他，可是，我不希望任何的惩罚降临到薇薇的头上。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报复谁，包括尹泽浩本人。

　　想起薇薇小时候第一次甜甜地叫我姑姑，想起来她在我洗衣服的时候帮我搓洗袜子的情景，我想起来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我面前翩翩起舞……

　　一切仿佛还是昨天。

　　感谢上苍，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就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薇薇安然无恙。我心生疑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还没等我擦，子辰已经先我一步抹去了我腮边的眼泪，我如释重负笑了笑。子辰看看我，长叹一声，说：“丹丹，也真难为你还能对薇薇这么好。”

　　我知道子辰说的是什么，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公开尹泽浩的真面目，然后把两家的关系闹到无可救药吧？好在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随风而逝了。

　　薇薇终于醒了，我让子辰在走廊里等我，我先去看薇薇。

　　病床上的薇薇，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她看到我来，没有哭，只是淡淡地叫了我一声“姑姑”。

　　“薇薇，好些没有？”我坐在病床前，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薇薇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然后说：“姑姑，我想好了，我不再犯傻了，我不会再去死了，我要让他去死，去坐牢！”微微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她的手紧紧地抓住白色的床单，她很用力，我看见她的指甲都按得泛白。

　　“薇薇，你说什么？”我知道薇薇一定是出了事，才会乱买药自杀的，我急于想知道薇薇口口声声诅咒的恶人到底是谁。

　　“姑姑，我和你说，我不会放过他！”薇薇咬牙切齿地说。

　　“你慢慢说，薇薇，慢慢说……”

　　薇薇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甚至比平时更加理智、更加直爽。她说：“姑姑，我想问你，如果一个男人假装很喜欢你，然后趁机会强暴你，你会怎么做？”

　　薇薇的问题晴天霹雳般撼动了我，这难道不是在说当年的尹泽浩，薇薇的爸爸吗？我有一瞬间的失神，稍后赶忙问：“薇薇，你……你没事吧？”我下意识上下打量着薇薇，我想让她亲口告诉我她安然无恙。

　　“姑姑，你别紧张，我没那么容易让人占到便宜，我把那人的那个东西也给踹坏了，呵呵，我最好给他弄残疾了，哈哈！”薇薇的话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懂。可是薇薇对这件事的冷静程度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一头雾水，急忙问她。

　　“本来现在是假期，今天上午我们语文老师给我打电话，说要拿我的一篇作文去参加市里的比赛，约我到他家商量修改。我一听很高兴，就坐公交车来了。可是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就是想趁着他老婆不在欺负我！幸好我反应快，关键的时候一脚把他踹开，不然的话……”说着，说着，薇薇的眼泪就掉下来，可是，还没等我去给她擦，她就抹了一把眼泪，收起刚才委屈的模样。

　　“啊？！你真没事吧？”我上下打量薇薇，惊恐万分。

　　薇薇反倒安慰我说：“姑姑，别怕，我真没事。”

　　接着她又说：“刚开始，我觉得被那个臭男人看了我的身体，觉得无法见人，所以一冲动就去药店买安眠药自杀，谁知道药店的人最多只卖给我两片安眠药，那卖药的态度还十分恶劣，我一赌气，心想，死谁不会啊，所以一口气买了四五种感冒药，每种感冒药都喝了好几片。可是，我刚喝下去就有点后悔了……”薇薇一边说一边羞愧地低下了头。

　　“傻孩子……你可吓死姑姑了。”听着薇薇的叙述，我感觉自己木木的，薇薇的遭遇和我数年前不是如出一辙吗？当时的社会环境，我选择了沉默，而且我选择继续沉默。

　　薇薇还是很冷静，她说：“我想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被那畜生老师欺负的，说不定还有很多同学有比我更惨的遭遇，我一定要联合其他同学，去告他，然后让他去坐牢！”

　　“薇薇，这件事姑姑支持你。可是，你现在都高三了，我希望你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把这件事交给姑姑来办，好吗？你只需要配合姑姑就行，好不好？”

　　薇薇看了看我，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说了句“嗯”。

　　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小的时候强多了。薇薇擦干眼泪，干脆地对我说：“姑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吧，就说今晚住您家了，他们会担心的。”

　　“给你妈打吧，好吗？”我拿出手机，我记得我手机上有秀秀的电话号码。

　　“不，姑姑，我妈会唠唠叨叨的，你还是给我爸打吧！我爸爸喜欢我跟着你，妈妈就会说我给姑姑添麻烦。”说着，薇薇撅起小嘴，好像她爱唠叨的妈妈就在她跟前似的。

　　“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说完这句，我就已经听见薇薇对着我说出一串阿拉伯数字。薇薇念完了，我却迟迟不愿意按下绿色的发送键。

　　我把电话递给薇薇，让她自己和尹泽浩说，薇薇有点不情愿地接过电话。

　　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就转身出了病房。子辰还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了，脑袋低低地垂着。我悄无声息地坐在子辰身边，他什么也没说，我有气无力地向子辰叙述薇薇的事。子辰听完立刻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他噌的一下就从长椅上站起来，然后说：“这，这什么老师啊？真该毙掉他！”

　　“子辰，你坐下，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我们该怎么帮助薇薇。”

　　不知道为什么，我轻而易举把自己揽下的差事告诉了子辰，我需要有个人和我共同承担，我希望那个人是子辰，毕竟他是薇薇的表叔。这件事如果不让尹泽浩和秀秀知道，那么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子辰了。

　　看到子辰正在忙碌于各个收费处，他可能正在补办各种手续，我又回到病房，薇薇依然躺着，她半闭着眼睛，眼角还有一滴明晃晃的眼泪。突然就有一种心疼涌上我的心头，我知道，十七八岁少女的心事不可能像薇薇说的那样轻描淡写，我猜想，薇薇或许如我当年崇拜她爸爸那样崇拜过她的语文老师，可是，这么美好的形象一下子完全摧毁，她的心能受得了吗？

　　“老师，你……你……你……你不可以……”薇薇的表情变得扭曲、紧张，我知道，薇薇还没完完全全从噩梦中醒来。

　　薇薇的呓语也证实了我的判断，薇薇如我当年一样经历着对一个人的失望，甚至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对男人的一切排斥，只是她和我不同的是，她的性格坚强，她选择面对，选择反抗。

　　我很矛盾，尽管把那个禽兽老师揪出来绳之以法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我还是担心薇薇的学习和心理会受影响。我摇了摇薇薇，薇薇朦胧地睁开眼睛，我说：“薇薇，待会儿让子辰叔叔陪你，我回家一趟，好吗？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给你带过来。”

　　薇薇还是躺着，她点点头，朝我笑了一下，她说：“姑姑，你去吧，你身体行吗？晚上你就别来了，我自己待着就行，我让子辰叔叔给我买好吃的，然后也让他回家去。”说话间，子辰和张建就都进了屋。张健说薇薇要留院观察一晚，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我和子辰谢了张建，张建就离开了病房。

　　我回家正在换鞋的时候，看到了静涛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还没等我开口，静涛就冷冰冰地说：“看来，你只要出去玩，就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啥毛病都没有了！”

　　我忍气吞声，可我还没想好怎样和静涛说薇薇的事。

　　“我买了晚饭，晚上我还要出去，我有点事要去办。”我吞吞吐吐地说着，然后走到餐桌前，把路上买的包子放下。

　　“哦？大晚上的，你还有什么外事活动啊？”静涛不阴不阳地说。

　　“哦，是薇薇，薇薇闹肠炎了，在医院住着呢！我在孟秋那儿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了。要观察一晚，我得去陪着她。”说完，我自己都感觉惊讶，真没想到自己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你自己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等薇薇出院了，我看你也就干脆住下了。”静涛露出来不耐烦的语气。

　　因为今天在孟秋那里犯病的事，我自然有些心虚，所以，我勉强笑了笑，然后说：“你看你说的，我又不是纸糊的，没事，放心吧。”

　　我的语气比较绵软，静涛也收回严肃的表情，说：“静瑜要是搬来就方便多了。要不这样吧，晚上要是不打点滴的话，问问医生能不能回来住，这样，你也能睡。”

　　“行，我问问看。晚上你做点紫菜汤吧，把包子放微波炉热一下。”说着，我进了洗手间。简单的一番洗漱后，我给薇薇拿了牙刷、牙膏，就走出家门。

　　路上，我接到了子辰的电话，他托张建给薇薇安排了一间单间病房，并把房间号告诉了我。

　　这是一个带套间的病房，里外屋由隔断断开，还有雅致的白色推拉门。薇薇住的里屋，一桌一椅，显得干净清爽；而外屋，则有一张很宽大的沙发。沙发旁的茶几上，还摆放着一盆花期正浓的水仙。那个浅浅的花盆底部点缀着几颗鹅卵石，水纯净而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