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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风月》 作者:十四郎

第十四部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魂梦同君

    他的龙公主,冷的时候像冰雪一般,但此刻在怀中却肌肤滚烫。
    扶苍张口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轻轻咬下,凡间轮回的记忆重现,他早就想这样做了,看着她在自己掌中盛开,只有他可以令她绽放,那娇妍的姿态又令他忍不住生出些许罕见的恶意,咬她,手指陷入她的肩膀里,想叫她感到他无处存放的恶念。
    他对她极致的爱意里总掺杂了一星微弱的恨意,无比地纵容宠溺她,时常却又极想把她欺负得无处可逃。
    诡诈又天真,冷漠却柔弱,自私而单纯,她所有的恶性善性他都了若指掌,为此深深排斥过,却又无法控制地被吸引。他们截然不同,她带来的色彩光怪陆离而鲜艳夺目,九幽黄泉,三十三天,他不能自主地一次次落入她掌心。
    那时候了结因缘后回到上界,素来不干涉他私事的父亲第一次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反对态度,他并不希望他的孩子再与烛阴氏的公主有任何牵扯。
    但什么都太迟,从花皇仙岛开始,他们的孽缘已结下。都说因缘了却后方得大彻大悟,她替他种下孽缘,又替他了结孽缘,他的大彻大悟里全部都是她。苍白精致的外壳已经被塞满鲜活的神魂,他再也不能离开她。
    怀里的龙公主在发抖,她的手始终在胸前抵挡,扶苍捉住她的胳膊,令它们环住自己。他想叫她痛。于是在她唇上重重咬,那里没有生出龙鳞,双臂收紧,几乎要勒碎她纤细的骨骼。
    再痛一点就不会躲了,勇敢迎上来,像曾经那样。不要再害怕,他知道她的恐惧,既然他毅然决然地跳了下来,那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都会与她紧紧纠缠。别离开他,别回那被屏障遮挡冰封雪埋的钟山,他也曾以为自己喜欢独自待着,他生性淡漠,对人对事大多不动容,可他再也不想面对第二个孤寂的两万三千年,那真的会要命。
    她又开始奋力挣扎,细细的喘息声喷在耳边,咬牙切齿竭力忍耐一般。扶苍终于还是慢慢放开她,她立即翻身缩成一团,松垮领口里露出的大片脖子,甚至一小片肩窝都是红的。
    他慢慢替她拢好衣裳,将散乱的长发一绺绺理顺,归在背后,垂下头,额头抵在她头顶,魅惑低沉的声线犹带一丝动情的沙哑:“……我不会道歉。”
    玄乙的脑袋几乎要坠下去,她的身体已经感觉到那一海子毒酒的醇厚与甜美,头发即将断裂,她要摔落其间,马上就要摔落。
    连右手的剧痛仿佛都消失了许多。
    她的声音却依然在发抖:“……你的华胥氏礼仪之道呢?”
    扶苍忍不住轻笑几声,嘴唇贴着她冰凉的长发:“已经忘了。”
    玄乙忽然一动,抬起头,迷离的绯红正从她玉瓷般的面上缓缓褪去,她看了他一会儿,似最后一次孤注一掷的搏命自卫,口不择言:“你……总是对我这样无礼,是因为遗憾么?始终没能和我双修阴阳?”
    扶苍幽黑的眸子凝望她许久,眉梢一扬,淡道:“那你替我了结这个遗憾?”
    他不等她回答,握住她刚被合拢的领口,只轻轻一扯,她大半个光裸的肩膀便暴露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插入衣裳中,捉住她柔腻冰冷的胳膊,顺着手肘往下再一拉,她的衣裳几乎掉在床上。
    这才真真是天崩地裂。玄乙差点疯了,一面拽衣服,一面使劲推他,一直朝后躲,简直是满床乱滚,扶苍索性一把将她拖过来,她立即用袖子捂住脸,死也不松。
    隔了片刻,却觉他拉起被子把她一盖,随即再无声息。
    玄乙把脸埋在枕头里,屏息静气,过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她极慢极慢地把被子揭开一道缝,冷不丁对上一双专注漆黑的眼,他就坐在旁边。她倒抽一口凉气,忽觉扶苍的手放在被子上,低声道:“你真的希望再把我推走?”
    她沉默了半晌,右手的剧痛好像一瞬间全部又回来,扯得她眼睛里也是刺痛无比。
    慢慢推了推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只碰了一下,他的手便迅速离开。
    推开他,却又矛盾地用手指去勾住他的袖子。
    扶苍把胳膊放在她面前,合适的距离。
    不要太近,也别离开,慢一点,太近太远都是互相伤害。
    他的袖子近在眼前,暗银线绣的云纹抠起来手感特别舒服,先用手指扒拉松,再用指甲一根根给它拽出来。她非常喜欢做这件事,她已经两万三千年没有触摸这片云纹了。
    玄乙把脸贴上去,闭上眼,两颗冰粒般的泪水从睫毛里滚出来,落在他的袖子上。
    扶苍用指尖缓缓擦拭她湿漉漉的睫毛,从来没有见过她流泪,傻孩子。
    秋日艳阳渐渐穿过月窗,落在层叠的纱帐上,龙公主的睫毛干了,在指尖轻轻颤抖,刮在皮肤上痒而麻。她慢慢睁开眼,四目交错,在下界替他了结因缘的最后,看着她的是这双眼睛。
    玄乙握住他的手指,犹带鼻音:“了结因缘是什么感觉?”
    扶苍反勾住她的中指,玩赏鲜艳如火的蔻丹:“放下心里长久以来放不下的一个重担。”
    她轻道:“你的重担是我?”
    他摇了摇头。
    玄乙没有追问,玩了一会儿他的手指头,又开始恶习重现去抠云纹。好多年没抠,都有点生疏了,扒拉半天那些银线也不松,她忽然低低唤他:“扶苍师兄,你的伤怎么样了?”
    扶苍师兄。她这一声竟唤的他心头一颤。
    他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从容,她自始至终的逃避终究还是会叫他感到些许烦躁,那天她试图逃回钟山,虽然因着古庭的事又回来了,却像一根悬在他心口的针。
    她的躲避他唯有以步步逼近为策。
    可是,幸好他没有鲁莽。
    扶苍轻柔却坚决地把她从被子里捞起来,衣冠不整地抱进怀中。她初时微微挣了两下,随后却安静柔顺地依附在他胸前,脸埋在领口的云纹上。
    秋日艳阳已落在他腰间的纯钧上,剑柄的宝石发出璀璨的光芒,玄乙伸手摸了摸,丝质的长衣顺着肩膀滑落在肘间,她的衣裳刚才被扯下来,还没整理好。
    她方要将衣裳拉回,早已有一只修长的手替她慢慢拽起滑落的丝衣,一根根将断裂的衣带重新点好,脑门儿上一沉,他的额头压上来:“下次不要再说那些话。”
    “是说双修阴阳是遗憾的那些?”
    扶苍吁了口气,把她揪下床:“再说一个字,今天就不许吃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诸天屠魔
    玄乙终于还是把战将装穿在了身上。
    窄袖绑腿软靴,类似装扮她素来最厌恶,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练剑的话,这一身确实比广袖长衣木底鞋要轻便的多。
    右手的剧痛在第二天就轻缓了许多,玄乙便开始正式修习剑道,可学生有心学习,指导的先生却好像挺敷衍的,只随便教点最轻松最简便的招式,时间一长,连她都感到不对劲。
    这天一早他既不教她剑招,也不教她摆架势,只塞了木剑给她,吩咐:“握紧木剑,双手也可以,三招之内不被我把木剑挑飞,今日便算完成。”
    ……这到底是什么剑道修行?
    玄乙握紧木剑,摆出架势,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闪,手中一震,木剑一下子就被挑飞上了殿顶,她眯眼看着琉璃瓦上的木剑,不由怨气冲天:“你干嘛用这么大的力气?”
    扶苍将木剑召回,她若真是自己指导的弟子,他早把她削的找不着北,不练马步下盘不稳,不摆剑招手上无力,还挑三拣四好高骛远,就指望一天能学出个剑神。
    “继续。”
    他将木剑抛给她,等她抓稳了,这才轻轻将纯钧在其上一撞,她的胳膊晃了一下,好险没让木剑脱手,他刻意停了片刻,再拆第二下,稍微加了一丝力气,那可怜的木剑又飞过桂花树,掉去了院外。
    她噘着嘴指责他:“你故意的。”
    不,真不是故意的,幸好是他来指导她,不然换了其他战将,大约会被她逼疯。
    扶苍又一次召回木剑,继续这甜美又有些恼火的折磨过程。
    等不知第几次将木剑挑飞,龙公主面上已有点点汗水,他便将纯钧归鞘:“休息片刻罢。”
    玄乙取出帕子拭汗,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想学剑气化龙。”
    她积极的态度固然是好的,但剑气化龙……
    扶苍不得不残忍地告诉她真相:“剑气化龙只有华胥氏血脉方能掌握。”
    都化龙了居然不给她这条真龙学,实在小气。
    “那这招的名字得改改。”玄乙慢悠悠抠着手绢上的刺绣,“叫剑气化虫才好。”
    扶苍已经不想再为这些信口胡言敲打她了,这些天类似的胡说八道已有太多,他已到全然不会为之动一动眉头的地步。他忽然将纯钧一掷,这苍蓝的天之宝剑霎时化为一条璀璨的金龙,细细的落在他掌中,头尾摇曳,活灵活现。
    玄乙这是第二次见识剑气化龙,上回对付槐妖时他那条金龙还挺大的,隔了两万多年居然如此玲珑了。她凑过去细看,一面评价:“这么小。”
    至少不是泥鳅。
    扶苍心念一动,小小的金龙一跃而起,玄乙不及闪避,只觉一股清风划过耳畔,发间的金环被这条龙一口咬住摘下,重新回到他手中,金龙化为苍蓝纯钧,倏地收回鞘内,掌心只剩一枚华贵金环。
    玄乙两眼发光:“有意思。”
    扶苍将她脑袋轻轻掰过去,把金环重新插入发髻中,她脖子上也是汗,几绺头发黏在上面,他便用手指替她拨开,痒得她笑着一缩。她身姿袅娜纤细,英气的战将装穿着也一点不像个战将,粗长结实的腰带反而勾勒出细柳之腰,他便用胳膊勾住,见她目光澄澈地望着自己,他不禁微微一笑。
    面对龙公主,他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指导战将。
    半空忽然响起纶音术的巨钟敲响之声,三长两短,这是召唤身在毓华殿的战将们归部的命令,想必是那些帝君大帝们从天宫回来了,不知有什么大筹划。
    扶苍在她头发上摸了摸:“我有事须得离开一下,你若无事,便去正则院看看古庭罢。”
    玄乙摇着手目送他离开白甲院,一上午练剑出了一身汗,她方欲去把侍立女仙找来替她准备沐浴,却见许久不见的青元大帝急匆匆进了白甲院,冲她招手:“玄乙公主,请随本座来。”
    玄乙满心疑惑跟着他走了一段,绕过一丛木槿,对面有一座眼生的殿宇,内里祥光闪烁,似乎已有不少神族聚集在此。
    青元大帝道:“今次战部筹划部署皆由白泽帝君负责,原先六十部扩为一百二十部,公主归属乙乙亥,这沉舒院暂时归为乙乙亥战部,下界后听从乙乙亥执掌主将的安排再行定论。”
    玄乙倒抽一口凉气,还真的把她归为战将要她下界了!少夷果然不是乱说。
    见这位青元大帝欲匆匆离去,她问道:“青元大帝,请问出什么事了?”
    青元大帝神色凝重:“离恨海出了意外状况,勾陈大帝写血书进上恳请发诸天屠魔令,天帝召唤众帝君大帝商讨筹备半个月,已颁下诏令,誓在千年内将下界所有魔族剿杀殆尽。”
    离恨海是因为钟山帝君被吞了一半的烛阴之暗才出了意外,这件事被天帝瞒了下来,不许泄露出去,他也不好告诉她,何况她身份特殊,竟还是不知道为好,省的因此生乱。
    玄乙又是一惊,所谓诸天屠魔诏令,即是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四海四野八荒,所有突破一梦千年境界的神族倾巢而出,都须得加入讨伐之战,这项诏令当年对付手下众多的共工大君用过一次,想不到如今为个离恨海居然也出动。
    还想再问时,青元大帝却已走远,玄乙在殿前站了半晌,只得转身进去。
    大殿内祥光各种刺眼,玄乙眯着眼随意张望一通,这里似乎都是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年轻神族,神族一梦千年往往是自两万岁至四万岁之间,这帮发了疯的帝君真打算叫他们下界对付那些大君?
    被归入乙乙亥部的年轻神族似乎挺多,殿门处还不停有神族进来,不过没一个是她认识的。
    不知道清晏会不会跟她安排在一起?玄乙找了个阴暗角落端坐,垂头玩衣摆,年轻的神君们见她容姿清艳,纷纷试图上前搭讪,忽见她摸出一团白雪揉捏,不禁个个变色,急忙又转身当做没看见。
    是烛阴氏的公主,听说她脾气十分古怪,而且因着离恨海之祸,烛阴氏和青阳氏这两族名字在诸神心中都沉甸甸的,还是莫要招惹为好。
    午时将过,乙乙亥部的年轻神族们似乎来的差不多,粗粗一看约有两三百名,没一会儿,便有一位面生的战将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一旁有神族认识他,不由纷纷惊叹:“是乙丑部的最得力战将武曲开阳星君!”
    这可是如今北斗七星君中资格最老,身手最为犀利的一位星君,乙乙亥部居然由他统领,年轻的天神们顿觉心安。
    这帮老资格的战将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喜欢拖泥带水,行事特别干脆利落,开阳星君进来后直接开口:“此次离恨海异变,为免日后生出更大祸患,故而颁布诸天屠魔令。乙乙亥部由我统领,绝不会叫你们面对上古十八族大君,也千万莫要叫我发觉有谁偷偷试图接近那些大君。白泽帝君部署乙乙亥部剿杀下界太行以东北海以西所有零散魔族,一个不留。下界后一切行动听我号令,不从者将处以太阳之辉灌顶之刑,诸位谨慎。”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界剿杀
    开阳星君一气呵成地交代完毕,将手一挥:“今日便到此为止,两日后辰时南天门列阵。”
    两天后?她还以为马上就要下界。
    沉舒院里闹哄哄的,年轻的神族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下界的事,喧闹的很。玄乙将白雪收入袖中,这会儿身上的汗全干了,涩涩的十分难受,她又素来不大喜欢吵闹的地方,索性起身离开。
    外面更是一片乱七八糟,熙熙攘攘挤满了各路天神。之前那些三十三天之上的大帝、诸多拥有帝君封号的神族们,大多未曾加入剿杀魔族之列,上界对作祟的妖魔始终存着轻视之心,此次诏令把他们也一并强行算入,倒是惹来怨声一片。
    玄乙被刺目的祥光晃得头晕脑胀,她本想找清晏,诸天屠魔诏令一下,他必然也会来毓华殿,可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本事在这么多神族里找到他,绕了半日,只得悻悻回到白甲院,唤来侍立女仙伺候自己沐浴更衣。
    要下界做战将,她倒没什么感觉,只奇怪少夷怎么会提前半个月知道,他们这些天天在毓华殿待着的都不晓得。
    这个青阳氏,还真是有些能卖关子的本事。
    软榻被放在殿外的草皮上,玄乙将手指插入半湿的头发里,把它们摊开晾晒。凉爽的秋风将桂花树的叶片吹得飒飒作响,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到一半,忽觉一阵清风划过耳畔,她警醒地睁开眼,愕然发觉扶苍剑气化龙化出的那条小金龙正盘踞面前。
    他回来啦?玄乙四处张望,白甲院里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冷不丁小金龙骤然跃起,迅捷无比,切断她耳畔一绺长发,连着她挂在耳上的一枚珍珠耳饰一并咬住,化为金光眨眼便不见了。
    玄乙捂住耳朵,愣了半日方明白过来——扶苍身为汇聚神界无数精英的丁卯部战将,怕是即刻便要下界。
    他回不来就回不来,居然用剑气化龙把她的耳饰和头发取走,那颗珍珠耳饰她很喜欢的。
    玄乙猛然躺回软榻上,不知为何,脖子又开始发烫,再也没法睡下去。
    *
    两日一晃而过,毓华殿内留驻的战将已是寥寥无几,玄乙始终没能见到清晏,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清晏竟是被分配在丁卯部,与扶苍在一处,召集当日便被急急送下界。
    这帮失心疯的帝君真是不肯放过一个烛阴氏,先把她强行留在毓华殿,后再把还没满四万岁的清晏编到丁卯部,等这次剿杀魔族任务完成了,这笔账怕是要有的算。
    此次诸天屠魔诏令一下,白泽帝君战部部署井然有序,各部在下界呈圈状分布,帝君大帝们对付上古妖族大君,次一等的战将们负责大君们的手下势力,再次一等负责剿杀那些小股或尚未兴起势力的魔族们,剩下那些零散弱小者,便交给类似玄乙这样尚未满四万岁的年轻战将。
    然而,即便是这样严密认真的部署,昨日还是陨灭了几十位战将,毕竟下界魔族流窜不定,提前一天下界的乙辛卯部运气实在不怎么好,跟子丑大君撞了个正着。
    此事正是最让这些初次加入剿杀之战的天神们害怕的,在南天门汇集的时候,玄乙身旁的一个小神女一直在啜泣,她觉得她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了。
    后面有战将柔声安抚:“有开阳星君在,咱们只需要对付那些弱小零散的魔族,避开大君们的势力便无事,不用害怕。”
    哭泣的小神女绝望地摇头:“万一真撞上了大君们呢?”
    开阳星君冷硬的声音自后面响起:“真撞上了能逃便逃,不能逃便乖乖陨灭,有何可说的?”
    这番冷冷的训斥使得那小神女眼泪掉的更凶了。
    开阳星君对乙乙亥部低落的士气十分不满,皱眉又道:“谁也不会乐意见到战将陨灭,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逃,哭有什么用?自己的命自己保住,这还要我来教?”
    说话间,宏伟的南天门一寸寸被慢慢打开,带着浊气的风立即缠绕在诸神身上,玄乙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万三千年没有再被这样浆糊般的风黏着了。
    战将们各自跨上坐骑,跟随开阳星君离开南天门,在神女们低微而畏惧的啜泣声中,乙乙亥部降落在下界太行山脚下。
    “列阵,下坐骑。”开阳星君没有一句废话,新晋战将们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投入了剿杀魔族的任务中。
    大约是因为离恨海的缘故,下界的浊气比两万多年前还要浓厚,浊气在林间树木枝叶间盘旋不散,无数细小零散的魔族藏匿在暗处,为战将们一一揪出剿灭。
    “看,也不是很难。”战将们还在安慰不停哭泣的诸位神女,“咱们要对付的就是这些小魔族,不用担心。”
    玄乙慢吞吞飘在后面,无聊得几乎要打瞌睡,说是让他们对付零散魔族,还真的挺零散,也特别弱小,连当年那只蛊惑延霞的藤妖都不如,她连雪花都懒得下,只把白雪团放在掌中颠来颠去,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
    一阵突兀的狂风自林间呼啸而过,开阳星君立即扬手:“停!”
    战将们惊疑不定地仰头乱看,却见远处数团淡红妖雾薄云水雾般袅袅升起,一倏忽间便近了数百里。有妖雾便证明是相当厉害的魔族,开阳星君心念电转,这妖雾看来并不是特别厉害的魔族,独他一个也可勉强应付,他不想退,这一退,乙乙亥部的士气必然降落到最低,再难振奋。
    “站好了!不许退!”他厉声高叫。
    话音未落,那数团妖雾扑面而来,笼罩了整座林间,霎时间狂风大作,伸手不见五指。开阳星君念动真言,万道银光犹如急雨扑簌簌落下,四股阴风在林间舞动呼啸,银光打在上面竟好似全然没有影响,下一刻,阴风落在空地上,现出四道身影。
    开阳星君一见他们腰带上的纹绣,不禁遽然变色,是商卯大君的魔族战将!不会这么倒霉一下界就撞上大君罢?
    四战将之一上前一步,神态倨傲:“岁虎大君三太子今日要来我们大君的地宫作客,大君特吩咐我等扫清道路,莫让上界之神徘徊逗留。看你们这些鸡零狗碎的小天神,我等连下杀手的兴趣都没有,速速避让罢!”
    开阳星君神力震荡,仔细在周围搜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商卯大君的痕迹,他心中登时安定许多,手一挥,长鞭犹如黑蛇,疾电般一卷,林中树木瞬间被飓风扫断一半:“不必废话!上!”
    毫无经验的战将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纷纷迎上,与那四位魔族战将战成一团。乙乙亥部有三百战将,对方只得四个,却慨然不惧,那些术法兵器打在他们身上竟好似全然没有作用,众战将被他们擦上一下却是伤筋动骨。
    这情况更让诸神头皮发麻,平日里顺遂的术法此时能放出一两个已是奇迹,半空祥光与妖雾互相纠缠了半晌,那四个魔族战将竟渐渐占了上风。
    开阳星君急得嘶声大叫:“打啊!怕什么!不打才真的要陨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战神战渣
    玄乙在原地看了半日,这情况不太妙啊,三百个打不过人家四个,太丢脸了罢?
    她将手里的白雪团一抛,重重吹出一口气,霎时间整座森林暗了无数,密密麻麻斗大的雪花纷纷坠落,那四个原本耀武扬威的魔族战将动作竟迟缓了许多,紧跟着滑稽地被冻在半空,连根手指也不能动弹一下。
    有烛阴氏在!众战将霎时间精神抖擞,方才被忘在脑后的术法重新回到了脑海,一个个下手又狠又准,神兵利器把四个魔族战将扎得犹如刺猬一般,虽然一时半会儿杀不掉,但痛打落水狗总归是没问题的。
    玄乙指尖一弹,一条巨大的冰龙呼啸而出,将那四个战将一卷,越缠越紧,但闻骨骼碎裂声一阵一阵,因着反复痊愈之力,被绞断的骨头又能迅速长好,长好后再被绞断,剧痛可想而知,四战将一个个惨叫连连,曾经引以为傲的痊愈力在此时竟成了酷刑,偏偏身体被冻住,怎样也动不了,嗓子都要叫哑了。
    开阳星君长鞭挥舞,卷住其中一个战将,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伤害,忽然浑身一颤,化为一团灰烬,被风吹散开。
    消灭了一个!诸战将更是大喜过望,术法兵器乒乒乓乓一顿乱敲,剩下那三个也终于不甘不愿地化为黑灰散去。
    开阳星君冷厉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连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很好,列阵清点伤亡,被浊气感染的战将出列。”
    话音一落,忽听远处响起一个森冷的哼声:“好一群乌合之众!竟敢杀我手下战将!”
    血红的妖雾突然之间映红了整个天际,狂风大作,诸神脚下的树林竟似被吹散了架,树木夹杂着飞沙走石卷入飓风之中,浓厚的血红妖雾骤然降落,众战将被压得几乎要摔落云端。
    开阳星君大惊失色,他竟全然没发现有如此厉害的魔族在附近!难不成今天真倒霉到撞上商卯大君?!
    他一口气吹出去,神风将妖雾吹散些许,一双血红的圆眼在妖雾后隐约闪烁,左眼中有三枚瞳仁。
    “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战将!”开阳星君倒抽一口凉气,原来那四个魔族战将是他手下,“乙乙亥部速速撤!立即逃!”
    战将们此时再也顾不得许多,没命地四下逃窜,只听那森冷的声音又傲然道:“一帮杂碎,我原本不屑打杀,但三太子将至,你们又杀我战将,今日用你们的血来洗这道路!”
    妖风似无数刀锋,旋转倒错着呼啸追上,不小心卷入其中的战将们顷刻间被扯得粉碎。
    这么厉害的?!玄乙急急让开尾随身后的妖风,忽觉那双巨大的血红眼盯在自己身上,这厉害无比的魔族战将又道:“年纪不大的烛阴氏难得一见,长得不错,三太子必然欢喜。”
    团团妖雾凝聚成网,毫不留情当头朝玄乙罩下,她并不躲避,任由妖雾穿身而过,正准备吹出烛阴白雪,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乙乙亥部其他战将都跑得精光,连开阳星君也不知溜到了何处,她登时大怒,以往只有她丢下旁人逃命的份,哪里有被别人丢下当肉盾的份!
    她连白雪也不吹了,化作一股狂风便跑,那团血红的妖雾始终不紧不慢追在后面,似是知道她万法无用,大约在想用什么法子能把她抓住。
    玄乙念动真言,一道看不见的冰墙挡在身后,那魔族战将一时不察,狠狠撞在上面,冰墙倏地又化为冰龙,朝他圆溜溜的血红眼咬下,他急忙一挡,再睁眼时,眼前又是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禁愣神片刻,待黑暗冰龙都彻底消失后,那烛阴氏早已不知飞哪里去了。
    ……头一次见到这么会逃命的烛阴氏。
    玄乙乱飞了一阵,扭头看看,血红的妖雾还在扩散,都飞了几千里了,还是无法彻底甩脱。她皱眉四处张望,忽见远处清气蓬勃,似是有一座战将行宫,当即一头钻过去,狂风落在地上,方一站定,行宫周围的战将们不禁纷纷愕然张望过来。
    “这里是乙丙寅部的战将行宫,你是哪一部的战将?如何乱闯?”
    执掌主将过来斥责,玄乙朝他微微一笑,回手指了指天边,一句话也不说。众战将情不自禁仰头望去,却见极远处的天边,血红的雾气正团团凝聚,立时大惊失色。
    “这妖雾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战将章陆的!”战将们惊叫出声,“他怎么会在这里?!”
    执掌主将顾不得多说,立即厉声道:“列阵!迎战!”
    这个乙丙寅部的战将明显比乙乙亥部的要老练沉稳多了,一个个毫无惧色,当即腾飞而起,神力震荡,祥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玄乙打算在原地看看情况,如果他们能应付,她就跟着打,正好在这个厉害的魔族战将身上试试所有术法。如果他们应付不了……
    正想的出神,忽听身后响起一个甜蜜温和的声音:“小泥鳅,你带了个什么厉害的魔族过来?”
    玄乙只觉一个激灵,慢慢转过身,果然后面款款走来一位着玄黑战将装的神君,腰上配了一柄羽毛般的长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少夷有武器。
    见她不说话撑圆了眼睛看自己,少夷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真叫我心想事成,在下界遇到了你这小泥鳅,我看看,这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战将章陆,你可带来个不得了的东西……为什么要逃?他伤不了你。”
    玄乙看看他,在看看上面已经跟章陆干起来的众战将:“……你不去打吗?”
    少夷抱着胳膊往战将行宫的墙上一靠:“是你带来的麻烦,当然该你打,正好叫我看看你现在术法学的如何了。”
    玄乙把手绢往地上一铺,优雅地坐下:“那我们慢慢看罢。”
    少夷忍俊不禁:“这么不想叫我看到真本事?你该听话些才好,我可真舍不得折腾你。”
    上面已经忍了很久的执掌主将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那边的青阳氏和烛阴氏!速速过来迎战!”
    少夷叹了口气,低头看看玄乙:“你先罢。”
    “这怎么好意思,少夷师兄先请。”
    他便又叹了一口气:“哎呀,你这个小泥鳅。”
    他长袖振动,似翅膀般高高腾飞而起,玄乙御风跟在后面,见他将羽毛长刀一弹,刀与他都化作一道幽蓝火光,朝章陆血红的巨眼疾射而去。
    那双巨眼立即闭上,眼皮上浓密的毛皮寒光熠熠,每一根是锐利无比的刀刃,其上漆黑浊气汩汩而出。
    那道幽蓝火光忽地张开,巨大的火翼震颤,点点烈焰的翎羽在身后拖了极长,竟骤然变成了一匹幽蓝的火凤。火凤绕着章陆的脑袋盈盈盘旋一圈,但听章陆忽然惨叫起来,满头满脸都被毁灭之火铺满。
    下一刻,天色暗了下来,肆虐的风雪自虚空咆哮而至,雪花落在章陆身上,他巨大的身体一寸寸缓缓被冻住,最终维持着张大嘴惨叫的模样,僵在妖雾后,动也不能动,唯有幽蓝的毁灭之火,依旧静静地在他头脸上熊熊燃烧。
    好!怪不得这两族能把离恨海弄成那鬼模样,果然名不虚传。执掌主将一声令下,战将们冲上去施展浑身解数,将冻僵了不能动弹的章陆打成一团破布。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刻意为之
    幽蓝巨大的火凤轻盈地在空中盘旋一圈,振翼飞回,落在地上化为身着玄黑战将装的年轻神君,他抬手将羽毛长刀收回腰间,额上火红宝珠缓缓摇曳。
    自认识少夷以来,玄乙总觉得他给自己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她一直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仔细想过,此时此刻,她突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刻意为之。
    青阳氏能与烛阴氏并提,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可他在明性殿却如灰石泥瓦,全然没有任何亮处。论念书,平庸;论身手修为,普通。除却他那些风流浪荡的行径,他实在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上,既不会太差,也不会太好,以至于在她印象里,少夷并非什么强者。www.xiaOShuOtxT.Net
    她好像有点轻视他……或许不是有点,是严重的轻视了。
    他那些从容不迫的步调,有条不紊的行事,一下能够烧的魔族们鬼喊鬼叫的本事,足够让他进入更精英的战部,他却不知留在什么不起眼的地方打混,刻意收敛光彩,偶尔亮一下,紧跟着便迅速回归普通,他总有办法把自己藏得妥妥当当。
    对这一点,诸神竟没有一个起疑,包括她。
    用心羽救她,却不切断结系,他究竟想做什么?与两族之间陈旧的龃龉有关?事到如今,连白泽帝君都不晓得那些个陈年旧事的缘由,他会知道?
    少夷款款走过来,垂头似笑非笑看着她,轻佻的语气如戏谑一般:“只肯冻住却不肯打?看到你这样的烛阴氏,肺都要被你气炸。”
    玄乙抬手收回烛阴之暗,昏暗的天顿时亮了许多。她没有看他,只淡道:“什么都要我来做,还要少夷师兄这样厉害的战将干嘛?”
    少夷不知是苦笑还是揶揄,忽地出手如电,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小泥鳅,你总是跟我这样话里有话,我都不知是喜欢你这股聪明劲,还是讨厌你生得太剔透。小神女偶尔笨一些才可爱。”
    玄乙坚决而缓慢地把他的手推开,谁知他再次出手,她立即偏头躲避,却哪里快得过他,下巴又被狠狠掐住。她连推三次,他连着三次都轻松无比地继续掐住,她眉头紧紧皱起,盯着他不说话。
    “毫无身手,”少夷睫毛低垂,好整以暇地浅笑,“只有这张嘴生得最坏,还有满肚鬼点子,我该把你脱个精光,什么时候听话些,再给你穿上衣裳。”
    玄乙目光慢慢变冷,少夷只觉一股彻骨寒气扑面而来,但见两柄完全透明的冰刃对着眼睛便要扎下,他不得不放开她,一手一只捏住冰刃,喉头忽又感到寒意,便将身体一侧,又一柄几乎看不见的冰刃擦着咽喉疾射而过。
    “用这些冰刃替你剥皮应当挺不错。”玄乙冷道。
    少夷用手在咽喉处轻轻拭了一下,果然方才还是被冰刃割破了一些,细细出了一行血。
    他慢慢捏碎冰刃,犹带笑意,声音很轻:“你真可怕。”
    对面的章陆正被乙丙寅部的战将们用捆妖索与朱砂真言捆住,执掌主将激动得脸都红了,能活捉章陆!这是什么战功?!这可是跟当初丁卯部剿杀负犬大君一样的战功啊!
    他的声音忍不住发抖:“快、快捆结实了,赶紧送回南天门!”
    忽见章陆剧烈挣扎了数下,身体上尚未捆完的捆妖索和朱砂真言摧枯拉朽般一一崩断,他巨大的手掌一挥而下,数个战将霎时被飓风拍的倒飞出去。
    他骤然翻身而起,血红巨眼阴森地盯着对面反应迅捷再度列阵完毕的神界战将们,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发出一阵悠长凄厉的咆哮,妖力震荡,似剧烈汹涌的海潮,拂动诸神的衣裳。
    妖风夹杂着足以绞碎一切的利刃翻滚天地间,他踏踩地面,附近连绵数座青山都随之崩裂,众战将见他如奔雷洪水般疾驰而来,谁也不敢当面相抗,只得各自惊惶闪避,执掌主将一面躲一面厉声道:“青阳氏!烛阴氏!再去把他冻住用火烧啊?!”
    突然闯进来的烛阴氏姑且不说,那个青阳氏本来是戊辰部战将,此次诸天屠魔诏令后,重新划分战部,他以一根凤凰心羽为诺,青元大帝也不能抵挡这份诱惑,竟应下替他换部,来到这剿杀下界太行山附近魔族战将的乙丙寅部。
    戊辰部是个苦差事,他想换战部自然可以理解,何况还是个青阳氏,执掌主将本来还挺期待的,谁知这家伙犀利的地方全生在勾搭神女上了,乙丙寅部本来就没几个神女,执掌主将的心都在滴血。
    好歹是青阳氏,刚才那一手幽蓝火凤不是挺厉害吗?再继续啊!
    少夷面上现出一层汗水,无奈苦笑摇头:“那招我一天只能用一次,实在烧不得了。”
    这算什么!执掌主将只得再度呼唤:“烛阴氏!把他冻住!”
    玄乙吹出一股雪花,落在章陆身上居然再无作用,想必也是神力不足。执掌主将眼见今天这情况是不得善了,不由长叹一声:“乙丙寅部诸战将,立即后撤五千里!”
    这些老练的战将们对逃跑俨然也很有心得,当即四下里散开,一个个往不同的方向御风疾驰,老鼠也没他们溜得快,一眨眼全跑了。
    玄乙这回终于知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战将们一溜烟逃命,她立马也跟着逃,坚决不做任何停留,忽听少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怎么不冻住他?你起码可以冻住他一天才是。”
    她皱眉道:“少夷师兄怎么不烧他?”
    可笑,只许他隐藏实力,不许她云里雾里?
    他笑了一声,声音骤然凑到了耳畔:“你惹人发火的本事还是这么好。来,一起逃罢。”
    她的身体被狠狠抓住,炽热而带着火焰气息的长袖如翅膀般将她严密包裹,少夷倏地化为一股炽风,飞速旋转翩跹,掠过破碎的群山,她差点被他转吐了,面色发绿死死抠住他的脸,指甲在额头上狠狠划了一道。
    羽翼般的长袖仿佛有灵性,把她一道道死死裹紧,玄乙渐渐只觉气都无法喘,还不能张嘴念真言,不然她真的能吐出来,只有两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抓。
    冷不丁他这股急窜的炽风又头朝下往地上旋转落去,炽烈的凤凰涅槃火将坚硬的山岩瞬间烧成柔软的砂粒,玄乙觉得自己是在一个滚烫的沙堆里急速下落,落势渐渐缓和,最终停了下来。
    死死裹住她的那双长袖终于松开,玄乙面色惨绿,一时顾不上其他,捂着嘴憋了半日,终究没让自己吐出来。她喘息着四处张望,此地像是某个山坳,枝横石乱,遍地凡间野花,东一丛红西一蓬紫。
    少夷正站在一尊巨大青石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长发被微风款款吹拂。
    这次不跑不闪了?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正寻思何时出手将他制住,少夷忽然开口道:“小泥鳅,你啊,又想做什么坏事?”
    他忽将她胳膊一拽,玄乙只觉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拉扯,一头撞上他肩膀,旋即又被一把狠狠推在青石上,刹那间碎石横飞。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感酷刑
    她竟被这一下撞得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有龙鳞,只怕全身骨头能碎一半。
    脖子上一紧,少夷将她卡住,方才被她抓出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痊愈,他面上挂了一丝笑,夜空般的凤目中却蕴了些许料峭之意,缓缓低语:“我本来不想敲打折腾你,但你太随心所欲,聪明伶俐都用在自私妄为上,我真是看不得你这样任性。”
    玄乙恍若未闻,忽地吹出一口气,巨大的冰龙呼啸而至,将他身体一下缠住,她右手一拉,风中的水汽竟被她如纱帐般拉曳,化为无形的冰墙,冰龙把他狠狠抛在墙后,她双手再一合,像盖盒子般,将他困在烛阴白雪冰盒之内。
    冰龙在盒内缠绕盘旋,他玄黑的身影一忽儿被拉向东,一忽儿又被拉向西,天旋地转,滋味不错罢?他也体会一下。
    倏地寒光一闪,少夷手执那柄羽毛般的长刀,轻飘飘落在地上,冰龙竟在电光火石间被切成了碎片,哗啦啦变为冰粒散了一地。
    他缓缓走至冰墙前,抬手摸了摸,含笑道:“术法倒是学的不错,为何不用杀招?”
    玄乙吁了口气,掸掸身上的碎石,烛阴氏战斗大开大阖,下下都是杀招,姑且不说不叫他看出真正本领这件事,单为了她自己也不可能下狠手,她真的不想疼晕过去。
    “你不逃了?”她反问。
    少夷将羽毛长刀一弹,悠然道:“你不逃就好。”
    长刀在冰墙上一划而下,冰墙剧烈震颤了一瞬,竟多了无数裂纹。玄乙又喷出一口气,裂纹便缓缓合拢。少夷指尖一拨,长刀化为一团寒光,顷刻间在冰墙上狠狠劈砍了无数下,玄乙眉头一蹙,只听“轰”一声,冰墙终究是被他打破,她的脖子又被一只滚烫的手掐住,后背重重撞在青石上。
    碎石四溅,长刀化作金光隐没在他掌中,少夷俯首,额头在她脑门上一抵,低笑:“可惜,光会术法远远不够。”
    话音一落,地上碎裂的冰龙与冰墙忽地化作纷纷扬扬的大雪,少夷只觉身体一僵,竟迅速从脚底至头顶被硬生生冻住,全身上下只剩眼皮和嘴唇能动。
    哎,可算上套了。
    玄乙慢慢从他腋窝下钻出来,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的脸,搓出一团白雪在手里颠来颠去。不容易,他跑得快,白雪难把他冻住,又不能用厉害的术法打伤他,再被他这样撞下去,她迟早内伤。
    “少夷师兄,”她声音绵软地开口,“你把我的命掐在手里,又这么关心我的修行,到底为了什么呀?”
    少夷看上去一点也不惊惶,反而笑得犹如春花绽放:“你猜啊。”
    冰冷的烛阴白雪贴在嘴唇上,对面的小泥鳅一点一点把雪团塞进他嘴里,不急不躁,他眉头拧起,忽然张口咬住她欲撤离的指尖,在上面舔了一下。
    “……滋味不错。”少夷眯起眼。
    玄乙用白雪擦了擦手指,随手把雪团再塞进他口中,往青石上一靠。因着方才被他三撞两不撞,青石上坑坑洼洼,一点都不舒服。她叹着气起身,手指一勾,被冻住的少夷便飘飞跟在她身后。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眯眼看着她银白的背影,战将装给她穿着就一点也没有战将的味道了,纤腰一握,飘飞翩跹倒更像只蝴蝶。少夷忽然想起她当年说过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是庸脂俗粉这样的孩子话,可这会儿看来,好像真不是孩子话。
    似她这般清艳娇俏,又知情知趣聪明绝顶,实在讨喜。然而她又爱端公主架子,自私刻薄诡诈,这些恶性又恨不得把她拧碎了。这种种可恶可爱里面,偏又生出一丝情痴,与扶苍纠缠两万多年——倘若她无情无心该多好。
    少夷心中那片惋惜之意越来越深,可惜,太可惜了,偏偏是她生成这样。
    玄乙在山坳里飞了半日,终于找着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树下草皮绿莹莹的,阴影特别大,在这个愉快的地方拷问一定会心情舒畅。
    她指尖一弹,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少夷便滚落在菩提树下,她凑过去坐在一旁,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长发铺在草皮上,额上宝珠摇摇晃晃,也笑眯眯地对望,有恃无恐一般。
    玄乙幽幽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敲牙剥皮,但那一定很疼。”
    少夷柔声道:“我可以忍得,不用怕。”
    玄乙朝他友好地笑了笑:“现在我有别的好主意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朝他面上吹了一口气,吐气如兰,少夷眉梢方一扬,忽觉全身上下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一层层泛滥,他被冻得面色霎时青了,齿关咯咯作响。
    “一梦千年后便是无法无相的境界,迷魂幻术再无作用。”玄乙背靠菩提树,缓缓说着,“不过我这个不是幻术,是实实在在加在你五感上的,要不了命,也不会叫你受伤,你不受伤,我就安心了。”
    少夷只觉奇寒彻骨,五脏六腑几乎都被冻结成寒冰,这刺骨的寒意折磨了他良久,忽然似是有只小手在心上一拨,他浑身又开始发麻,一寸寸从指尖到发梢,麻的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知忍了多久,这几欲抓狂的麻又倏地变成了一丝丝甜意,先时如浅尝糖水,渐渐地像是一层层齁甜的蜂蜜浇上来,最后甜的他面色发绿,从来不知道甜这个味道能这般折磨。
    玄乙见他喘息渐渐粗重,便问道:“少夷师兄,现在想说了吗?”
    少夷从极致的甜到心碎的咸,从头发竖起的辣到几乎泪流满面的苦,一一体验了一遍,他喘息着抬眼看她剔透莹润的面颊,清艳的神女,恶毒的魔女。他面上笑意凝聚,声音有些哑:“再多来些。”
    好。
    酸,从心口泛起的一点酸,不知是五味中的酸还是五感中的酸,顺着经络遍布四肢百骸,少夷额上慢慢出了一层汗,眼睛死死盯着她。
    这种眼神她没有见过,像是杀气腾腾,又像是无比深沉的隐忍,并不是让她舒服的眼神,可看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脸上老挂着讨厌的笑,她实在是愉快。
    那令他五脏肌肉全部纠结成团的酸忽然一变,又变成了齁甜,少夷终于忍不住低哼了一声,甜明明来过了,她居然还来第二次,简直要把他逼疯。
    他合上眼,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心脏仿佛突然被一根最轻柔的羽毛轻轻一刷,丝丝缕缕的麻痒瞬间爬满全身,抓心挠肺般剧烈的痒。
    少夷骤然吸了口气,仿佛打了败仗一样咬紧牙关,眉头紧皱,胸口忽然掠过一道金光,将他身体冻住的白雪顷刻间消融一净。
    他倏地翻身坐起,一把捉住玄乙的肩膀,她面上犹带愕然,被他猛地一拽,和他的身体撞在一处,在草皮上滚了好几圈,随即脖子上一紧,他一只手用力卡住,像是要掐碎她似的,另一手却按着她的两只手腕,粗重的喘息喷在她脸上。
    他露出一个古怪而前所未有的笑,语气阴柔而森然:“你这狠毒的小泥鳅,你说我是把你敲碎半边,还是把你衣裳全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剑与剑鞘
  玄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气,周身忽然泛起一层轻纱般的薄雾,轻柔却不容反抗地将他迅速震开。
  密密麻麻的烛阴白雪坠落,白雪落下的方圆之地,是烛阴氏的禁地,入者无论是谁都会被冻成寒冰,轻者无法动弹,万般术法无用,重者当场陨灭也不在少数。
  实在想不到,少夷连烛阴白雪都能挣脱,是青阳氏的缘故,还是那两根凤凰心羽的缘故?
  少夷缓缓起身,隔着雪幕,他眯眼盯着她。
  又是她没见过的眼神,意味不明,仿佛在谋算,又仿佛有万般感慨,还带着打了败仗后的阴森。
  过了片刻,这片深沉而复杂的眼神渐渐消失,变成了平日里的和煦。少夷掸去身上的草皮,舒了一口气,柔声笑道:“我可真是被你折腾坏了。”
  他转身缓缓走了几步,玄乙便冷道:“又要逃?”
  少夷转头微微苦笑:“真想叫我做莽夫?”
  风雪开始扩散,黑云包裹山坳,青翠的菩提树迅速被积雪淹没,玄乙森然道:“把我摄来这边,不是要敲打我看我修行如何么?连烛阴白雪都冻不住你,何必还要跑?让我看看青阳氏还有什么手段!”
  他总是这样,话只说一半,事情也只做一半,以命要挟却又仿佛想撇清关系,比她还随心所欲,她岂能容得下旁人对她这样任性!
  少夷肩上也积了薄薄一层白雪,长发与暴风雪搅乱在一处。他静静看着那些乌云翻卷的烛阴之暗,烛阴氏三个字真像这些黑云一般,罩着他的天空。这一族一向如此,任性妄为,傲慢自负,从没有丝毫顾忌,恣意彰显自己的所有犀利。
  他声音淡漠:“小泥鳅,青阳氏的手段都是与烛阴氏息息相关。你们是剑,青阳氏便是剑鞘,咱们两族曾经可是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我的手段没法真正伤到你,你也没法对付我,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僵一辈子。”
  长袖一挥,金光自他掌心漫溢,化作一柄花鸟画的纸伞,数道璀璨的日光自乌云下的虚空处撒落,刚好落在纸伞上,他撑着纸伞,带了几绺阳光,在暴风雪中走得很稳,闲庭信步一般。
  “好好修行,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一直看着,不满意再出来敲打她?玄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抬手将暴风雪收回。
  清艳袅娜的身影忽然来到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抬头问道:“以前我们两族有什么仇怨?”
  少夷淡笑,眸光落在她面上:“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两族倘若没有龃龉,到我们这一辈,你十有八九是得嫁给我的。”
  玄乙意外地皱了皱眉:“听起来好讨厌。”
  少夷声音清淡:“我也挺庆幸现在两族有龃龉。”
  玄乙笑了笑:“少夷师兄,五感酷刑你都吃了,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是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他就又回想起方才那些酷刑,不禁喉咙发紧,她实在是个魔女。
  他随口应道:“要不你陪我双修阴阳一次,我便告诉你?”
  玄乙还是笑:“好啊,就在这里吗?”
  少夷吸了口气,忍不住骤然停下脚步,低道:“我没听错罢?”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用花样百出的手段来炮制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对面。少夷不由掐住她的肩膀,他实在搞不懂她的心思,他也实在很少出这样的状况。
  他的目光从脖子流淌到她玉瓷般苍白的面上,在丰润的唇上徘徊良久,顺着纤瘦的肩膀滑落,又在细柳腰身上品鉴。
  他的手在慢慢收紧,可他的表情却截然相反,眉头拧着,随即飞快松开手,用力将她推离自己。
  玄乙似乎并不惊讶,眉梢微扬:“不要?那就算了。”
  少夷看着她隐含讥诮的目光,还有她转身便要走的姿态——她是来打探他的态度?还是单纯讥讽他?她看出他其实根本不打算和她有这方面的纠葛?这善于玩弄的神女,先是将扶苍从头到脚戏耍一遍,现在是他。在他面前,她永远卯足了百分百的诡诈难缠,真是要被她逼疯。
  “我现在想不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你,少夷师兄。”玄乙飘了一段,朝他摇摇手,“你赢了。”
  狂风大作,树叶草皮卷着尘土纷飞,玄乙捂住头发,方欲御风而起,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肩上。
  她转过头,对上少夷和煦含笑的凤目,他幽幽叹息:“我实在拗不过你,好罢,我告诉你。我需要你们替我做一件很难的事,只怕你们不答应,我只好不切断心羽结系。你须得加紧修行,不然做完这件事之后怕是要丢掉你的小命。”
  玄乙怫然不悦:“那件很难的事是什么?”
  风越来越大,菩提树上鲜绿的枝叶被吹得东倒西歪,少夷垂睫轻笑:“你之前问的,我已经回答过,现在我要你和我双修阴阳。至于后面这个问题,就要看你能不能叫我再多一次兴趣了。”
  他轻抚她长发滑落的弧度,勾住腰身最纤细凹进去的那个部分,将她的身体勾入怀中,俯首凑近丰润的唇,下巴立即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挡住。
  少夷凝视她同样冰冷的眼睛,声音很低:“你要耍赖?”
  玄乙咬破舌尖,方要喷出冰障将他推开,嘴却被他一手捂住,旋即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推在地上,少夷欺身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也真是有本事。”
  她如雪如瓷的肌肤,初现风情的脸,秀色可餐的很,他不用再惋惜了,能让他反复动怒到这样,她实在是不简单。
  密密麻麻的冰刃划破他的面颊与肩头,他毫不动容,一手捂着她的嘴,另一手一根一根慢慢勾断衣带,有条不紊,温文尔雅,仿佛在向一根根衣带问好,问候过便用手指搓裂。
  背心靠近心脏的地方忽然被一枚寒意刺骨的冰刃抵住,少夷勾衣带的动作终于停下,缓缓问:“怎么不刺进来?”
  像她这样自私到极致的家伙,会不惜命?
  “啪”一声,又一根衣带被搓断,看着她阴冷的双眸,感觉到背上那怎样也不刺入的冰刃,少夷低低笑了一声:“说起来,我们还真是同类。”
  在明性殿一看到她,他就知道了,一样的自私凉薄,任何事几乎只考虑自己,所以这柄冰刃是绝不会刺进来的。两万多年过去,她的手段也长进不少,那个为了扶苍心伤复发的小泥鳅不过是漫长时光罅隙中的一片枯叶,要打发寂寞,找同类才是最好的。
  少夷抬起她的左腿勾在臂上,指尖在绑腿上一划,破开束缚,低头在纤细的小腿上吻了一下,忽觉抵在背后心脏处的冰刃毫不犹豫便要刺进,他朝旁一侧,锐利的冰刃瞬间穿透他右边的胸膛,数点猩红神血落在玄乙苍白的面上,她额上霎时满是冷汗。
  他眉头紧皱,与她视线交错,她的眼睛仿佛在说:谁和你是同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狭路相逢
    少夷用手背拭去唇角溢出的血,再慢慢将它们抹在她冰霜般的脸上。
    听到她粗重急促的喘息,他忽然真的想叹气,只有烛阴氏才能生出这样的臭脾气。烛阴氏,乌云一般的烛阴氏。
    他又皱了皱眉头,放开她,将穿透右胸的冰刃拔出一把捏碎,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脸,手从她嘴上缓缓挪开。
    “小泥鳅,”他叹息似的唤她,“你真是把我吓到了,好罢,这次算我输。”
    冰障迅速喷出来,他没有等它们沾身,早已退开数丈。玄乙翻身坐起,面色比原先苍白无数,双腕发抖,怎样也点不好衣带。
    狂风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阳光璀璨的山坳渐渐变得暗沉,少夷扭头看了看后方的天空,天边正有一团团乌紫色的妖雾凝聚,风肆卷得这么厉害,显见着是有十分厉害的魔族就在近处。
    此地不宜久留。
    他走过去将玄乙打横抱起,见她张嘴又要喷冰障,便道:“我现在没时间愈合这个伤口,你若再妄为,我便把你独自丢在这边面对魔族。”
    话音一落,冰障便又将他推开数丈,玄乙落在地上,疼得面色发绿,这两根心羽简直太不公平,她现在长满龙鳞,想受个伤让他疼都难,要打他,他看上去好像一点不怕痛,她反倒把自己疼个半死,自己的命被这家伙拿在手里要挟,她还得把他当易碎琉璃在掌心捧着,想想真是肺都要气炸。
    她退了两步,冷冷看着他,右胸的剧痛让她声音有点虚弱:“……你想叫烛阴氏做的事,和离恨海有关?”
    她思前想后,他们两族到目前为止唯一留下有过龃龉的证据,便是如今叫上界头疼不已的离恨海了,看他这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态度,她复又道:“你该不会是想当魔王大君罢?”
    少夷“嗤”地一笑:“你这狠毒的小坏蛋做大君的可能都比我高。”
    他再度走过去,揪着散开的领口把她一提:“今天你已经彻底惹火我两次,如果还有第三次,我便不客气了。”
    他把她抱住,正要御风而起,忽见半边天被祥光照亮,那团乌紫妖雾与祥光撞在一处,立即响起术法释放的剧烈声响,在光亮与阴暗的漏缝间,一条巨大的金龙在穿梭。
    是华胥氏的剑气化龙。
    少夷垂首看了看玄乙,她也正盯着那条金龙出神,专注而明澈的目光,他不由眯起眼,往相反处御风而起,谁知下一刻乌紫妖雾突然吞没这座山坳,阴风如刀般直插进来,落地后迅速化为一道英武身影,是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魔族男子,比寻常神族要高上一头,乌紫长袍似云一般覆盖在他身体上。
    最诡异的是,他左手提了三个昏迷不醒的神女,肩上扛了两个,右手又提了一个,落地后把这些神女往地上一丢,厉声高笑:“上界神女容貌上乘的看起来也不多,你们怎么不多派些美人下来?!”
    忽地眼角瞥见上方不远处有祥光,他抬眼望去,却是一个穿玄黑战将装的年轻战将,他怀中抱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小神女,衣带几乎都断开,露出一片肩膀,裙摆下,一条玉瓷般的小腿也是裸的,虽然半边脸上都是血迹,却纤嫩清艳,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丽色。
    他眼中登时一亮:“这个不错!过来!”
    妖风乍起,染了浊气的漆黑长枪一杆杆疾射而出,少夷化作一团炽风避开长枪,冷不丁那魔族男子已近在眼前,一掌伸出便要将玄乙拽走,少夷再度避开。
    那魔族男子见他既不出手也不叫骂,只反复躲闪,灵活迅捷无比,登时大怒,平地里大吼一声,音若虎啸,气势凶猛至极。
    少夷不由失笑:“好凶啊。”
    魔族男子正欲震荡妖力,忽觉身侧有一道纤细的金光极迅猛地一闪,清朗的风声拂过长袍,那道金光骤然化作一条巨大金龙,奇快无比,他不及闪躲,只本能侧过身体,左臂被齐肩一口咬断,痛得又是一声大吼。
    密密麻麻的祥光自后追来,诸般术法与神兵利器下雨般朝他落下,他仗着可以反复痊愈,也不躲闪,将左臂咬在口中,纵身跃起,化作阴风便欲逃窜,冷不丁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全然看不见的冰墙,他一头撞在上面,竟懵了一瞬。
    巨大的金龙急窜而来,咬住他的腰腹,在地上推了十几丈,痛得他又开始惨叫,无数战将早已紧紧追上,这些神界战将明显比先前乙丙寅部的要老练凶悍太多,几乎是一瞬间,捆妖索与朱砂真言便将他高大的身体捆了个结结实实。
    “活捉了岁虎大君的三太子!”
    战将们如释重负地高叫起,欢呼的欢呼,激动的激动,太子长琴也露出一丝喜色,将手一挥:“送去南天门!这些神女……”
    他看了看地上被三太子摄来的六个神女,应当是他这一路过来随手抓的。三太子素来好色如命,见到有些姿色的神女便立即出手,玷污后心情好便放她们走,心情不好当场撕成碎片也是有的,好在她们几个运气不错,没遭遇这样的悲惨命运。
    战将们将那六个神女用术法唤醒,确认没伤,便叫她们各自归部,其中一个面色憔悴穿鹅黄色战将装的神女默然垂泪了片刻,忽然抬头不知望见什么,低呼了一声,便再也不动了。
    太子长琴不再去管她们,只高声道:“丁卯部甲部往东一万里,援助乙部剿杀章陆。”
    久经沙场的战将们早已习惯收敛过度的喜悦,活捉三太子的事只叫他们欢笑了一阵,便立即御风远去,太子长琴见一道荼白的身影还留在原地,不由奇道:“扶苍?”
    这位白衣神君衣袂一晃,身已在半空,苍蓝的纯钧瞬间出鞘,剑尖对准了对面一位玄黑战将装的年轻战将,太子长琴登时惊愕万分,对同僚动手?!他急忙追上,却见那战将怀里抱着一个神女,衣衫不整还染了半脸血,他不由更加错愕。
    “把她放开。”扶苍定定看着少夷,声音极低。
    少夷垂头笑了笑:“她是我最贵重的宝贝,你却害的她心伤复发,倒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这次我可有点舍不得了。”
    苍蓝的纯钧化作一道金光,巨大的金龙盘踞在扶苍身侧,他声音依旧很低:“放开。”
    少夷偏头想了想,在玄乙的头发上缓缓抚摸两下,轻轻笑起来:“那就暂时再借你一段日子,回头记得还我。”
    纤细的身体被抛出,落入扶苍怀中。
    少夷倒退着飘了一段,盯着玄乙看了片刻,淡道:“小泥鳅,记得好好修行。”
    扶苍握紧怀中龙公主的肩膀,她衣带全部断开,不过勉强遮蔽体肤,左腿更是裸着,更可怕的是,她半边脸上全是血,嘴唇青白,一付气若游丝的模样。
    巨大的金龙疾若闪电,射向对面的黑衣战将,只听“当”一声巨响,一面看不见的冰墙被金龙撞碎——烛阴氏的冰墙。
    扶苍目光幽深,用手指轻轻抹去她面上半干的血迹,复而紧紧抱住。金龙化为纯钧落回鞘中,白衣神君转身疾驰而去,将太子长琴错愕的叫声与少夷都丢在身后。
 
第一百二十章 痴心错付
    妖雾散开,狂风平息,火烧云的天空红得犹如凝血,群山都被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霞光。
    少夷在半空端立良久,一片尚且鲜嫩的树叶打着旋儿掉在他手上,九天凤凰性属木火,连凡间的落叶都喜爱他身上的气息。
    他将那片树叶折成两半,放在唇边吹了吹,断断续续的调子从唇间溢出——太多年过去,他已经要记不得这首曲子了。
    不该把小泥鳅放走,时间不多,安排的也差不多了,他得一直跟着抓着才稳妥。可他还是在原地等到扶苍来,把她递给扶苍,她看着那条金龙的眼神实在是叫他感慨万千。
    这种眼神并不少见,少见的是会出现在她脸上,让他想起一些几乎要被忘记的、不怎么愉快的过往,也让他竟然生出一丝不忍拂逆的心情,满足了她。
    断断续续的小调吹完,少夷将叶片捏在手里,漫无目的打量四周的群山荒野,浊气翻滚在山坳枝叶间,魔族们藏匿在暗处屏息静气。什么都变了,变了太多。
    少夷凝神看了半日,忽然将叶片松开,任由它被风卷走,随后笑着轻唤:“师姐,你没事罢?”
    一直躲在林间的芷兮不由一颤,随即面色苍白地缓缓飘了出来。
    她不想再被他指责“缠着他”,这次真没有缠着,一切都是意外。诸天屠魔诏令后,她也被调离戊辰部,白泽帝君对她的能力十分了解,显然并不觉得她适合呆在戊辰部,她被重新调回剿杀零散魔族的战部,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任务。
    今日她追着一只小魔族时,遇到了岁虎大君三太子,其时他一路过来商卯大君地宫作客,已掳了四个神女,见着她也没放过,直接敲晕带走,等醒来时,丁卯部已活捉了三太子,她一抬头就见到了少夷抱着玄乙和扶苍对峙。
    她曾经迷恋过的神君,与她如今正痴恋无解的神君,都选择了玄乙。
    那时候她为了扶苍选择玄乙的事,也茫然伤心过一阵,可她还是大方地选择了斩断迷恋,甚至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她不想让玄乙难过,但她却一次次让自己难过。
    总是玄乙,扶苍的时候,她让了,现在是少夷,她……还要让?
    芷兮对自己汹涌的不甘与妒意感到羞愧至极,她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卑劣无耻的情绪,她最看不起的情绪。
    她也明白,其实根本轮不到她让不让,扶苍从头到尾也没有与她有过什么,少夷也只与她暧昧过几句,随后还毫不留情拒绝了她两次。连他这样风流倜傥的神君也被玄乙所征服?她宁可他处处留情处处无情,也好过选择另一个。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变得这样烦躁。
    她对自己的自信已经在两场暗恋中消失的差不多了,输给的还是同一个神女。她素来自恃甚高,又洁身自好,对爱情有着甜美而纯洁的想象,对玄乙有疼爱,有宠溺,可她从来没觉得玄乙有哪里比自己好。
    素来秉持的公正严明之道不允许她倾泻出这些情绪,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像往昔那样心地清明地对待玄乙。她好像正变成自己以前最讨厌的那种神女,这情况太过糟糕,她却无力阻止。
    芷兮御风而起,缓缓凑近少夷,他玄黑的战将装不显血迹,但她一眼便看出他右胸受过被贯穿的重伤,唇边也有干涸的点点血痕。
    是与扶苍争夺玄乙时被伤到的吗?
    芷兮心头泛起一股怒其不争的颓败情绪,她就在这里啊!他看不到吗?她不会像玄乙那样朝三暮四,脾气古怪,也没有她的惫懒与冷漠。她秉持公正,和睦友爱,何况一颗心里只有他,为什么不看着她?
    这些嫉妒的恶念在折磨她,与她平日里坚持的理智与严明相抗。芷兮不禁深深叹息,随即开口:“……你受伤了,这又是何苦?”
    少夷茫然地看着她:“师姐,你说什么?”
    芷兮皱起眉头,说教的心又回来了:“你一向聪明,怎会看不出玄乙和扶苍师弟的事情?何必一定横插一脚?此事既不光彩,对自己也是折磨,还弄到受重伤!你、你真是……”
    她的眼泪不小心落下,急忙用手拭去,别过脸不叫他看出来。
    少夷回过味来,不禁哑然失笑:“师姐还是这样关心我。”
    芷兮盯着天边的火烧云怔了许久,最后忽然有了勇气似的,低声道:“我当然关心你,因为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并不是风流无情的神君,你完全可以把我玩弄过再丢掉,可是你没有。你有担当,也知道责任,为离恨海的事担忧。所以在我心里,你绝不是什么混蛋。你、你值得有更好的神女来相配,不要插足扶苍和玄乙的事,好不好?”
    少夷笑得更深:“我在师姐心里竟然这样好,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芷兮涨红了脸,忍不住跺脚:“你笑什么!你的伤这样重,青阳氏不是有再生神力吗?为什么不治好?”
    少夷摸了摸右胸的贯伤:“暂时先放着,我要叫她多痛一会儿。”
    她让他疼,他永远会让她比他更痛。
    芷兮咬着唇嗫嚅:“你对玄乙竟然到这样的地步了……伤口再疼,折磨的也是你,不是她……”
    少夷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这句话:“师姐,所谓责任担当,我以为身为天神,这是必须的职责,实在算不得什么亮处。至于为什么不招惹你……”
    他眯眼笑了笑,声音清淡:“我很怕麻烦,招惹了师姐这样的痴心神女,麻烦不少。抱歉,我无意叫你伤心,师姐何不将痴心留给同路者呢?”
    他说她是麻烦,可即便被这样说,他的态度还是这样温柔,让她致命的温柔。
    芷兮含着泪,抬头静静凝望他:“你是怕我缠着你,给你添麻烦?我绝不会。”
    让她陷下去,哪怕只给她一次沉沦,他是她心底的离恨海,漆黑深邃,万法无用。要么狠狠玩弄她,再抛弃她,让她醒悟过来,她便能放下了。
    少夷蹙眉:“我不是你天真幻想里的那种神君。”
    那也没关系,坏的流油,冷酷无情,用力砸碎她的天真罢。
    他默然看着她,又是那种专注明澈的目光,只不过这一次是给他的。他不由极轻极淡地叹息了一声,惋惜,怜爱,无奈,他对这些痴心错付者,万般感慨。
    少夷伸出手,将芷兮揽入怀中,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下去。
    没有淫\/靡的吸吮交缠,没有激烈的摩挲卷裹,他的嘴唇柔软而滚烫,在她唇上静静贴了许久,再慢慢离开。
    芷兮眼怔怔地看着他退开一步,抬手替她扶正头顶的玉簪,眼怔怔地看着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师姐,谢谢你,把我忘掉罢。”
    玄黑战将装的神君转身,长袖似羽翼般一振,眨眼便飞离了她的视界。
    火烧云的天空暗了下去,芷兮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一片漆黑深邃的离恨海,仿佛已经把她吞噬了进去,她在里面旋转倒错,头晕目眩,意乱情迷。
    双膝一软,她从半空摔下去,落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觉得自己再也起不来了。
    *
    右边的胸膛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而且越来越疼,大约是下界浊气浓厚,少夷又不去治愈伤处,神族血肉与浊气一接触,便是万分苦楚。
    玄乙疼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蹦,这才真是自找罪受,被揍的那个风轻云淡,出手的那个自己疼的哭天喊地,她甚至生出了要给少夷披上一身龙鳞的冲动,她一肚子邪火无处发,还不能揍他,这种折磨也太狠毒了。
    一双手紧紧抱着她,扶苍的声音在她听来好遥远,她实在没有办法听清他说什么,只有把脸埋在他怀中,紧紧地。
    昏昏沉沉,她不知是晕还是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右边胸膛的剧痛终于渐渐缓和,玄乙迷惘地睁开眼,身下的床硬邦邦的,还窄,躺着实在不怎么舒服,她翻了个身,立即对上扶苍幽黑暗沉的双眸。
    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声音很低:“你睡了一天,现在怎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她摸了摸右边的胸口,结果一摸之下竟没穿衣裳,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我没事。”她使劲朝被子里缩,“我的衣裳……”
    “脱了。”扶苍平静依旧,“衣带都断了。”
    就算衣带断了,点一下也还是能接回去的,何必脱掉?玄乙吸了口气:“这是哪儿?”
    “丁卯部甲部战将行宫。”
    丁卯部!玄乙眼睛登时一亮:“那清晏也在这里?”
    “小龙君在乙部,剿杀章陆途中与商卯大君第一战将秦巫撞上,目前甲乙两部都还在剿灭魔族,尚未归来。”
    他过于平静的声音与暗沉的目光让玄乙感觉背后发毛,慢慢用被子裹紧自己,冷不丁他忽然伸手,连人带被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甚至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抱歉。”他把脸紧紧埋在她头发里,“抱歉。”
    他的龙公主,连木剑也握不好,他却任她独自一个下界,让她遇到这样的事。腰间的纯钧似是感觉到他心底那些几欲疯狂的杀意与恶念,在微微震颤嗡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分内之事
    怀中柔软而纤细的身体渐渐放松,像没有骨头一样蜷缩在他身上。
    扶苍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龙公主抬起头,明澈而专注的目光凝视他,她这片目光只给了他一个,他却太过相信她素日里那些狡诈聪敏,仿佛天底下除了自己不会有谁能够伤害到她。
    他拨开她面上的碎发,失而复得一般小心,顺着面颊细细亲吻下来,那里先前染满了血,但好在不是她的,血中带有木火气息,是青阳氏的血。
    此刻他不愿去想她和少夷有过怎样的斗争,不然他真的要被杀意逼疯,她在这里就好。
    扶苍骤然抱紧她,捧着脸沿着耳廓吻到嘴唇,尽管唤来雨露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身上依然有着青阳氏血的气味,九天凤凰的气息太过独特,这股味道令他敌意勃发,卡住她的下颌令她齿关张开,他重重覆盖上自己的气息。
    他的龙公主,只属于他。
    玄乙觉得自己又在发抖,她快被他拧碎在被子里。隔了两万多年,这位昔日清冷的神君不再像从前那样退避自持,步步逼紧她,她曾经的纠缠倘若是柔细的藤蔓,他就是粗暴激狂的飓风,不容丝毫抗拒。
    她想要挣扎,脚趾却像是陷进了被褥深处,怎样也挣脱不开,身上的被子几乎要厮磨掉了,他的胳膊也几乎要将她的腰箍断,急急将她长发拨到一旁,火热的唇沿着脖子到锁骨那一道弧线辗转向下。
    玄乙猛然把脑袋垂下去,额头抵在他胸前,他心跳如擂,震在耳畔,她觉得自己快被那一海子的毒酒穿过皮肉,明明脑袋抵着他在抗拒,两只胳膊又伸出去,勾住他的脖子。
    扶苍捉住她细嫩的胳膊,低头在上面细细咬下来,她痒得一笑,急忙要躲,身上的被子也掉了,如雪如瓷的肌肤落在他掌中。
    玄乙一把抱住他,把身体死死贴过去藏起来:“……不许看。”
    扶苍手掌按在她光裸细腻的后背上,吻着她头顶的长发:“已经看过了。”wWw.xiAoshUotxt.net
    “你的华胥氏礼仪之道呢?”
    “忘了。”
    察觉他的手沿着肋间要摩挲到身前,玄乙又是痒得厉害又是忙着躲。见她这样慌张失措,扶苍心底那些泛滥的怒火不由消褪了些许,反而生出些好笑来,她总在稀奇古怪的地方胆大妄为,遇到这些事就和老鼠一样。
    他解开领口,将外衣脱下罩在她身上,细细将衣带全部系好,一面将长发从衣服里捉出来,理智一丝丝回到脑海,确实不该在此刻放纵,她刚刚才醒,而他也有无数问题萦绕胸口。
    可只怕龙公主不愿说,她总把事情藏起来,面上不露丝毫,果然下一刻她便开始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瞎扯话题:“你的剑气化龙原来可以变那么大,好威风啊,那个岁虎大君三太子就是打伤古庭师兄的罢?我帮你架了冰墙,他就跑不掉了。”
    冰墙,她架了两次,最后一次是阻止他伤害少夷。
    扶苍目光沉了下去,她是被要挟?她身上的血是少夷的,他也注意到少夷右胸有被贯穿的重伤,龙公主昏睡不醒时,手一直捂在同样的部位。
    他替她仔细检查过无数遍,彻底确认她没受任何伤,老实说,想让烛阴氏受伤只怕也相当困难,那这是怎么回事?青阳氏与烛阴氏有龃龉已是众所周知,这是青阳氏对付烛阴氏的手段?
    事到如今,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因着龙公主与少夷调笑亲热两句便会动怒的青涩神君,少夷说的心伤复发令他极为在意,心中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当年他回归上界急急前往钟山,齐南神情里那种痛惜如今想来未免太悲切了些,而钟山的屏障一架便是两万多年,也太过夸张。
    他的龙公主,在这两万多年里因为他受到怎样的折磨?
    两片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扶苍低头凝望玄乙,微微一笑,她在这里就好,那些萦绕胸口的问题下次再问罢。他的声音变得温柔:“饿了没?”
    他一说这三个字,玄乙就觉得他是把她当他家那只蠢狮子,当即坚挺地摇头,把脸靠在他怀里,难得她现在不想吃东西,只要他在旁边就好。
    他的手罩在头发上,像摸下界那只肥花猫一样摸她,替她把掉在肩膀上的金环拿下来,顺手放进袖子里。这小贼,又偷她金环,他偷盗上瘾了,上回还把她的珍珠耳饰偷走。
    玄乙抓住他的袖子,正要往里面偷看,忽觉脑袋撞在他胸口什么硬硬的东西上面,扭头一看,他瓷白的脖子上挂了一条链子,下面坠的正是她那颗珍珠耳饰。
    她心中微微一动,不禁凑上去在耳饰上轻轻亲了一下,扶苍抱紧她,爱极她这样偶尔的亲密,他不会再放她走,捧着她,护着她,把她藏在丁卯部里算了。
    房门忽然被狠狠撞开,一道淡青身影疾电般落在床前,扶苍握住纯钧的手又慢慢撤离。
    是小龙君。
    玄乙的眼睛登时亮了:“清晏!杀完魔族了吗?”
    清晏面色极其阴沉,他原本便神情阴郁,如今看来更是十分可怖。剿杀秦巫的途中遇到太子长琴,把扶苍与少夷对峙的事告诉了他,他差点疯了,一路疾驰来到甲部战将行宫,刚进门就见小妹身上穿着扶苍的外衣,衣冠不整还坐在他怀里。
    他眉头紧皱,瞥了扶苍一眼,然而再看玄乙毫无防备的神情,他的眉头又慢慢松开,仔细端详她半日,见她面色如常,方才开口:“……没事罢?”
    玄乙笑了笑:“当然没事。”
    清晏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朝扶苍拱手行礼:“多谢扶苍神君救了小妹。”
    扶苍将玄乙放在床上,起身优雅还礼:“小龙君客气,分内之事。”
    ……都分内之事了。
    清晏若有所思地多看他一眼,扶苍下界了结因缘的事神界有传闻,不过都说是谣言,可他知道那并不是。尽管齐南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他也能猜出个大概,他家小妹的心伤复发十有八九也是因着这位华胥氏的神君。
    这些年他时不时要后悔当日不该鼓励玄乙跟扶苍胡搅蛮缠,想不到扶苍能把脾气古怪的小妹折腾到这般地步,可他更不想到,两万多年过去,他俩还在纠缠,到现在看着反倒比曾经好上千万倍。
    清晏朝玄乙伸出手:“既然醒了,便走罢,到底是叫你摸到这边来,下界剿杀魔族也被你黏着。”
    玄乙笑吟吟地扑进他怀里:“你住这边?”
    清晏朝扶苍颔首道别,淡道:“不住也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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