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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再上》 作者:八月薇妮

第九十五章--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五章

 
电闪雷鸣之时乍然出现之人,竟是一直深居长春宫的惠太后,原本淡漠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因为出现的时机很是诡异,在雪雪电光同闪烁的烛光辉映之下,这笑似也透着几分森森然,莫测高深。
 
懿太后一时控制不住面上出现的惊愕神情,皱眉道:“你来做什么?”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惠太后迈步进了殿内。
 
惠太后面不改色,只仍微笑,道:“妹妹何须讶异,许久不见了……妹妹你还是这么美,看起来,跟当年真是丝毫没变。”
 
跟随着她的其他宫人并未进门,只两个贴身嬷嬷。
 
殿内的光足够,范梅仙的尸身还在柱子边儿上,然而惠太后就跟没看到一样,神色如常。
 
懿太后见她如此情形,便知道她必然是有备而来,必有所图,她便也不再拦阻,反而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先帝驾崩,凡是能碰面的时候,你多是避开,怎么这一次反倒殷勤起来了?”
 
她说话间,一摆手,身边儿的嬷嬷将殿门重又掩上。
 
惠太后仪态端庄,看一眼懿太后,迈步径直往内而行,道:“自然是……有些体己的话儿要跟妹妹你说,不知妹妹有没有这个心思听呢?”
 
她往内移步而行,身边的嬷嬷便未跟随,懿太后一看,便也示意自己身边的那两人留在原地,她自己跟着惠太后往里走了几步,便道:“体己的话?稀罕!”
 
“妹妹你愿意听就好,”惠太后走到殿上,款款坐下:“我也保证,妹妹绝对不会失望。”
 
懿太后见她气定神闲地,她心中暗自恼怒,却也有些惊心,不知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便也落了座:“那就愿闻其详了!”
 
惠太后望着懿太后,越往里头,灯笼的光就越是幽暗,此刻,两人只能勉强地看清彼此的脸色,懿太后见惠太后脸型瘦削,一脸淡然,偏仍笑意不改,笑得宛如一个假人似的,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然而她生性泼辣,自不肯轻易认输的,便只冷冷地望着对方。www.xiaoshuotxt.net
惠太后手中仍旧捻着那串佛珠,此刻缓缓地捻动起来,便道:“妹妹的人是昔日那样美,性子也跟昔日一般……不过你说的也对,说是体己的话,只是你我之间……又怎能论到那个份儿上,应该说,我是来跟你闲话家常的。”
 
“你莫非是特意来消遣我的?”懿太后神色越是恼恨。
 
惠太后道:“妹妹何必如此着急?”惠太后转了一颗佛珠,“妹妹还记得吧,——当初姐姐我生产的时候,你一气之下,把腹中满了八个月的孩儿给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外头一声惊雷,懿太后听她提及痛事,心里难受之极,便皱了双眉,冷冷喝道:“哀家怎么会忘!苗惠,你这时侯说起此事,是想怎么样?”
 
惠太后神色安然:“既然说是要闲话家常,这些寻常事,自然也会说一说……我记得当时,你先生了皇子,先帝真是宠爱你,简直是百依百顺,宫内的妃嫔,每天都往你宫里跑,对你也是言听计从,而对我……”
 
懿太后听她说起自己昔日的风光,便冷冷而笑,倨傲不言。
 
惠太后看着她的脸色,又道:“对我,明里暗里,恨不得在我身上踩上一脚才遂心,尤其是你在先帝耳边吹了那么久的枕边风后,他居然真的有意要废后。”
 
懿太后心情略微舒缓,又恨道:“可惜,他到底是没有真的废后。”
 
惠太后道:“是啊,的确是可惜……妹妹,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手段,你竟然真的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我差了一步……此刻便不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倘若我被废,你大概会一口一口地吃了我吧?嗯?”
 
懿太后望着她乌黑的双眸,道:“要一口一口吃了你的,何止是我?你忘了其他人了吗?”
 
“她们,”惠太后一笑,“是啊,无非就是这样,拜高踩低,尤其是一个废后,若是欺负起来,该是如何的惬意……这幅胜景,我在范悯身上也看到过,就算是避退到冷宫里,也照旧有人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咬,真有趣你说对吗?一面儿担着恶毒的名,一面儿被人欺负的口不能言,这个世道,真真是黑白不分了呢。”
 
懿太后笑道:“黑白不分这个词儿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倒是觉得好笑了。你也懂得什么叫黑,什么叫白?”
 
“妹妹你仍旧这么仇视我,为什么呢?”
 
懿太后不禁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当初因为你,坏了我腹中八个月的孩儿,而后又因为你跟你那孽子,坏了我的升儿,我恨你们母子入骨……难道你居然还不知道为什么?”
 
惠太后垂眸一笑,模样倒好像带了几分羞涩:“当初妹妹你深得先帝眷宠,你说什么,先帝就听什么,皇后的位子都要送给你,皇后之位虽然未曾给予,倒先把太子给了你生得孩儿了,妹妹你心里恨我?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儿?”
 
“是你技不如人,便要认输,”懿太后道,“你得不到圣宠,生不出太子来,就别怪我取而代之!”
 
惠太后也不恼,平静说道:“是啊,当时那种情形,可真是凄凉,想我出身并非显赫,只不过是郑姓的远亲,并没有人替我撑腰,其实,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已经走到绝路上了,每天呆在皇后宫中,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害怕自己将要被废掉,从此……暗不见天日。”
 
“可惜!功亏一篑。”
 
“是啊,多可惜,正当先帝准备下诏废我,我却偏怀了身孕。”
 
懿太后脸色略有几分狰狞:“苗惠,你不用太得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好事……时机怎么会那么凑巧,只可惜等我知道你的诡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不知廉耻,居然会跟范汝慎勾搭成奸……”
 
“范汝慎……”惠太后的声音有几分笑意,“怎么你真的以为,我跟范汝慎有私?”
 
懿太后冷笑道:“你不承认便罢了。”
 
惠太后略微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家虽同九姓之一的郑姓有亲,但到底非望族,之所以能入宫为后,只因为当时先帝……见了我一面,他便许了我:要同苗惠一世好。”
 
懿太后见她忽然间换了口吻,似有追忆之意,便微微挑眉,脸上带了不屑之色。
 
惠太后却仿佛未见,只道:“我当时自是欢喜无限,先前鄙薄我家的众人,也一个个变了脸面,纷纷地前来巴结,那些人的嘴脸,我至今都不曾忘。”
 
懿太后颇有几分不耐烦,却听惠太后凉凉地说道:“可是不成想,才几年的功夫,恩爱全无,这还罢了,他竟是要踩我至死。……帝王心啊,真真凉薄。”
 
“行了!”懿太后终究按捺不住,“哀家没空听你诉苦!你若是想求哀家放你跟你那孽子一马,却是妄想!”
 
“孽子?”惠太后眉一挑,忽然之间笑道,“孽子?……哈……哈哈哈,好个孽子……”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竟有几分癫狂之意,伴随着外头的风啸雷震,直叫人惊心动魄。
 
懿太后霍地起身:“苗惠,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哀家没空跟你空耗!”
 
她竟是拔腿要走,却听得身后惠太后淡淡地说道:“妹妹,你当真以为,你那怀了八个月的孩儿……是因为你听闻我先一步产下见清,一时气恼才滑胎了的?”
 
懿太后身形一僵,猛地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她本就聪明,心中急转,瞪大眼睛,急急向前几步,指着惠太后道,“苗惠,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我腹中的可怜孩儿,当真是遭了你的毒手?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步步逼近惠太后,仿佛只要她说一声“是”,就会扑上去同她性命相博。
 
惠太后却仍旧波澜不惊,任由懿太后欺身到了跟前,她端然坐着,道:“恰恰相反。”
 
“什么?”懿太后愣住,勉强站住脚,“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惠太后徐徐说道:“我说,恰恰相反,我并没有害死你的孩儿。”
 
懿太后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惠太后继续道:“——你的孩儿,明明就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我又怎么会害死他呢?”
 
刹那间,一阵冷风袭入,懿太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牙齿都忍不住要打战:“苗惠,你鬼迷心窍了不成?你在说什么?”
 
惠太后对上她的双眸:“妹妹,你又非那种笨人,怎么就不肯好好地想想我的话呢?……就算是我跟范汝慎有私,那又怎么会那么巧,赶着妹妹你有了身孕之前,我便也有了身孕,赶着听闻先帝要废后,我就正正好儿地……有了身孕?”
 
她说着说着,便失笑起来:“那时候,三宫六院,都羡慕我的好运气,都赞叹上天还是要让我保住皇后之位的,可是妹妹……”她捏着佛珠,一手却抚在胸前,竟渐渐大声地笑起来,“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运跟福气?难道我就坐等在宫内,等着老天爷网开一面,派个送子观音来给我?这几年来,我每每想起那些阿谀奉承、言不由衷的话,我、我就想笑……哈……哈哈哈……”
 
懿太后只觉得眼前的黑暗越发阴沉了几分,心好像浮在黑暗的空中,上上下下,不着边际:“你……那是因为你……”
 
“这几年,范汝慎明知道他女儿的心思,倘若见清是他的血脉,他稍微使点力,就可以让范梅仙远离宫闱,可是他有吗?”
 
惠太后笑的泪水沁出,她伸手抹去:“当初太子亡故,靖王年幼,秦王不成器,只有见清,一派圣明君主之象,群臣也拥戴他,我又借范汝慎之名……故而先帝临终之前虽然疑心,却仍投鼠忌器,不敢就再废太子……不过这也好,阴差阳错啊。”
 
懿太后竭力镇定,胸口却起伏不定,道:“你不用再巧言善变,若是他不是你跟范汝慎所生,那又是哪里来的野种!”
 
惠太后噗地一笑,却轻声道:“——你是在骂你自己吗?妹妹?”
 
惊雷轰响,旋即哗啦啦一声,一场大雨终于落下,而懿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觉:“你……说什么?”
 
惠太后叹了口气:“唉,野种,孽子……你就这么骂你亲生的孩儿吗?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不仅这么骂他,你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
 
懿太后后退一步,冷的齿寒:“妖妇,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我……我不会同你甘休!你以为……我会信你?哈哈……朱见清是我的儿子?你撒的好个弥天大谎,你指望让我信这个,我就不会抬出先帝遗诏?我告诉你,平宁王不日来京,我也已经取得姜氏族长的印信,你想护着那孽、孽……”
 
她忽然之间,居然说不下去,一声“孽子”,也不似先前那样憎恨而流畅地喝骂出,牙齿对在一块儿,阵阵地只是痛。
 
“骂不下去了?”惠太后笑微微地看她,好整以暇地,“妹妹,你有手段迷得先帝为你倾倒,本是个聪慧之极的人,只可惜你被仇恨跟妒心迷了双眼,竟看不穿底下的真相,只消你好生想想,怕是会想到其中破绽吧,你骂不下去,恐怕也是因为你自己也疑心了吧?”
 
懿太后很想痛斥,很想大声斥骂,然而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的心中乱乱地,正在想那些风云变幻的往事。
 
那时候,她生了大皇子,又深得先帝喜爱,眼前简直是花团锦簇,封后指日可待,众妃嫔纷纷奉承,然而忽然之间,却传来皇后有了身孕的消息。
 
两个月后,她无意中昏倒,才发觉自己也有了身孕,一直到八个月上,那一夜,也似今夜一般风雨大作,皇后便是在那一夜要生产了,她焦急不安地等待,不肯安眠,暗暗祈祷皇后生得是个公主,或者干脆就遭遇不测……
 
然而等到半夜,却传来皇后生了个皇子的消息,她惊恼之中,腹痛不已,竟痛的晕厥过去,醒来之后,却被告知胎儿不保。
 
她至为痛苦,昏睡休养数日才清醒。
 
“我……那个孩儿我只怀了八个月……保不住的……”她忽然想起来,猛地看向惠太后。
 
惠太后望着她,眸子里带着几分怜悯:“妹妹,你可想到,为何你有身孕的消息,并非是一向给你诊脉的太医告知,而偏是因你晕倒才诊出来的?”
 
她没有等懿太后搭腔,便道:“那是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怀了身孕,太医院的人,已经被我买通,我叫他们隐瞒不报,故意延迟了一个多月。”
 
懿太后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双耳朵,听那人在说,她说:
 
“我生产那日,其实正是你该生产那日,妹妹,那晚上你喝的那仲玉养胎膏,滋味儿可好?”
 
“你大概没想到吧,里头加的,是催产的药。”
 
“因为那晚上……正好儿先帝不在宫内,正好,我可以把你生得孩儿抱到宫内,于是,妹妹没了一个孩子,而我,就那么好命地,生了个皇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就猜到你会生个皇子,我似乎有那么一种预感呢……众人都说我好运,却不知道,我的好运,是借自妹妹你的。”
 
风雨连声,整个世界喧哗嘈杂,夹着电光火蛇,懿太后踉跄后退几步,跌在地上。
 
她记起来,当初她“滑胎”后,想见一见那可怜的孩子,却被劝阻,说是不祥。
 
她也记起来,在太医说她有了身孕之前的一个多月,她时常觉得身子不适,月信推迟,她问太医院的人,他们只说,是因为她心绪不宁之故,而她居然也信了,——她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恼恨苗惠有孕的事了。
 
若不是她那一次晕了,多了太医诊脉,让有孕的事瞒不住,他们还会再瞒一段时间,一直到足了两个月,那也就省下那一碗催产药了。
 
她被嫉妒跟恨恼迷了心智,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我的儿子?”她喃喃地,不信,迷惘,却又带着希冀:“见清……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难道你没有发觉吗,”惠太后慢慢地说道,露出几分猫戏弄老鼠的微笑,“他的模样,长得很像先帝?你大概也会疑惑吧,为什么我跟范汝慎所生的孩儿,居然会那么像是先帝?”她说到最后,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你这毒妇,毒妇!”懿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她跌在地上,泪眼朦胧,声嘶力竭,“你竟然还敢对我说……如果……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惠太后端坐着,并不动,也纹丝不怕:“你想把这一切都告诉见清吗?”
 
懿太后愤怒地望着她:“是,我要告诉他一切!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这么多年,她居然都不知道,不知道!恨,恼恨的翻江倒海,恨不得把面前的女人给撕成碎片。
 
“你真的想告诉他一切?”惠太后的声音冷峭,“你想告诉他,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害死他?他的亲生娘亲,时时刻刻地想要他死?——你做过的,妹妹,你不仅仅是想而已,对吗?而且你害他不止一次了,我说的,对吧?”似是絮絮善诱的问话,却好像一把把地刀,插在懿太后的心口上。
 
她只觉得满身都是鲜血淋漓,甚至连嘴里都弥漫着浓浓地血腥味,她挣扎着,哽咽着:“你……你……那是误会……是误会,见清他……是我的儿子,他会原谅……体谅他的……他的母后……”哽咽着说出最后一个词,“母后”,她什么时候,能听他叫一声“母后”?可惜,可怜,是她的儿子啊……
 
“妹妹,”惠太后的声音很柔和,怜悯之意毫不掩饰,“你还记得,大皇子是怎么死的吗?”
 
懿太后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含泪的眸子看向惠太后。
 
“大概没有谁比妹妹更清楚了吧?大皇子,可是被你活活逼死的啊……”她用温柔的声调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却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般地,“哦,不对,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说,大皇子,——是被见清害死的,对吗?”
 
懿太后下意识地摇头,却无法做声。
 
惠太后却步步紧逼似的,道:“你素来视见清为眼中钉,就算大皇子已经是太子,你还是不放心,处处派人刺杀他不说……最后还逼大皇子亲手杀他,可是你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地,大皇子因见清而死……啧啧,我真没想到,这世间会有这么狠心的娘亲,活生生地逼迫自己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不要说了!”懿太后大嚎一声,伸手捂住耳朵,眼泪跌落,“不要说了!我没有!”
 
“你有的,”惠太后的声音却似能越过风雨声,越过她捂着耳朵的手掌,落入她的心中,脑中,“你有的,而且你知道,他们两个自相残杀的后果就是……两败俱伤,大皇子死了后,见清整整地病了三个月,几乎就一脚踏入鬼门关,他其实也伤心啊,为什么自己的哥哥要害他呢?为什么他又害了自己的哥哥呢?可怜的见清,当时他瘦的一把骨头,太医都说没救了!你也看的很清楚吧妹妹,当时你是不是很恨,也很高兴?恨不得他也跟着大皇子去死?!”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懿太后摇晃着身子,痛苦地干嚎着。
 
“但是如今,”惠太后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从耳朵上取下,俯身看着她,“妹妹,你说,倘若见清知道你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会怎么想?被自己的亲哥哥害过一次,差点儿踏入鬼门关的他,发现自己的亲生母亲才是凶手,而且他的亲生母亲,还在筹划着害死他,——你觉得见清,会如何……自处?”
 
懿太后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得在殿外的雷,炸响在她的脑中,身体里,她的整个人都被雷声击的粉碎了。
 
 
第九十六章
 
惠太后看着懿太后灵魂出窍的模样,微微一笑:“你得意的时候,又怎会知道我的痛苦呢?你步步紧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逼得毫无退路?” 
 
懿太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浸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眼前一阵阵发黑,雷电之光,仿佛妖异的刀剑光,杂乱闪现:“你……报复我?” 
 
 
她颤抖着,不想示弱,但却抵抗不了身体的无力,以及那股发自心底的冰冷,眼神错乱地望向面前之人:“你报复我?可在后宫里头,哪一个人不紧紧地盯着皇后的位子?又有谁不想用力将它夺过来?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惠太后道,“其实在我说出这些之前你都没有错,就像你刚刚说我的一样,你说我‘技不如人,就要认输’,而你唯一错的,就你到底输我一筹。 
 
 
她缓缓地起身,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懿太后,淡淡说道:“啊,天子的妃嫔,哪个不想当皇后呢。或许,我得感谢你的咄咄逼人,若非你,若非在宫内担惊受怕的够了,我也不会想到那样的法子替自己争,如果不受够了你的种种欺人太甚,或许,我就一直会得过且过下去,……一直到被废后。” 
 
“……吗?” 
 
 
“啊,你可知道,……其实我,大概恨着先帝的。”惠太后转头,望着窗外的雪亮电光,“他说过,要同我一世好,怎么可以不记得?怎么可以放任你百般欺负到我的头上,还说什么‘身为皇后,当识大体’,丝毫不责罚你,反让我忍气吞声?他的心里,本来应该只有我啊……只应该有我,我正宫皇后,我绝不容许自己成为废后!” 
 
“你成功了,”懿太后嘴角斜挑,双眸却定定地望着地面,“你的确做到了。” 
 
 
惠太后转头,面色重又恢复几分温柔端庄:“啊,我做到了,就算他仍旧不舍得你,封你做了太后,可……”她的声音放的很低,如同喃喃细语,“他的皇后,只我,而你,永永远远只一个妃子。” 
 
懿太后抬手,在自己额头眉上缓缓摸过,手心所及之处,底下属于她自己的肉身、肌肤,可她却觉得,到处都一片木然。 
 
“不如何啊,”惠太后柔声道,“我只……来跟妹妹你说说这些昔日家常,如何?诚如我来时候所说,没有让妹妹你失望吧?”
 
懿太后慢慢地抬头,终于又看向惠太后的脸上:“贱人……你害得我……”眼中的泪,不想落下,却止不住地掉下来。 
 
“啧啧,”惠太后轻叹,“瞧妹妹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若在先帝面前,他定然要心疼死……可惜啊,可惜,现在没有人会欣赏妹妹你的美貌了……” 
 
懿太后身子震了震,道:“你不想要先帝的遗诏?” 
 
“我要他来做什么?”惠太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何况,我要的话,妹妹你能给吗?” 
 
懿太后默然不语。.虾米文学 
 
惠太后道:“说了这半天,总算把这么多年来的话都说尽了,好了,我也就不打扰妹妹你了,妹妹还早些歇息吧,免得晚睡的话,会于你的花容月貌有损……” 
 
她淡淡地说完,迈步便往外而行,脚步轻而无声,加之穿着一袭暗绿色的长衣,在幽幽的夜色里,看来仿佛一个幽魂。 
 
懿太后眼睁睁地望着她走开了去,忽然叫道:“苗惠!” 
 
惠太后闻言,便停了步子,却不回头。 
 
懿太后极缓慢地说道:“你……这么恨我,那么你……会不会也恨……见清。” 
 
惠太后背对着懿太后,低垂的双眸蓦然抬起,直直地望着前方,过了片刻,才轻声回答说道:“起码,我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害过他。” 
 
殿门被打开,风雨之声一拥而入,夹杂着电闪雷鸣,懿太后望着毕生宿敌出了殿,身边儿的两个贴身嬷嬷急急忙忙进来,将她扶起来。 
 
懿太后身子瘫软,几乎没有挣动的力气,任凭嬷嬷们将她带出殿去,回到长宁宫的正殿。 
 
一碗滚热的姜汤下肚,懿太后整个人才又缓了过来。 
 
“太后……要不要早点歇息?”贴身嬷嬷有心相问。可懿太后却只怔怔地出神,嬷嬷们不敢打扰,便都垂手侍立旁侧。 
 
如此,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懿太后才又开口,问道:“范梅仙的尸身,处理好了吗?” 
 
嬷嬷道:“太后娘娘请放心,已经对外传了信儿出去,只说她感念太后恩德,然而始终羞愧难当,一时想不开,才自尽身亡的。” 
 
懿太后点了点头:“也好……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嬷嬷急忙说道:“回娘娘,丑时已过,寅时方至,眼看就要天亮了,娘娘还快些安歇吧。” 
 
懿太后摇了摇头,道:“给哀家……把镜子拿来。” 
 
嬷嬷们不敢多言,果真就取了镜面儿过来,又取了几盏灯,放在桌儿上。 
 
懿太后捧着镜子,细细地看里头的容颜,却见里面那人,肤白如雪,乌发蓬松,她认认真真地看着里头的影像,就好像在看个陌生的人。 
 
半晌,懿太后才道:“你们说,当今的天子,容貌里头,有没有几分像哀家?” 
 
苗惠同她说话的时候,嬷嬷们都在外头,并没有听明白,此刻听她忽然说起天子,一时有些心惊。 
 
 
两个嬷嬷彼此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嬷嬷揣摩着懿太后的心思,小心地道:“太后总也算天子的母后,天子至孝,从不把太后当外人看待,若说太后这眉眼儿里头……说有几分相似,应该……也有的。” 
 
懿太后缓缓点头,并不恼,也不否认:“天子的母后……吗……” 
 
另一个见状,也轻声说道:“当初,太子在的时候,同万岁爷兄弟两人在一处……大家伙儿都说两人生得像,简直似亲兄弟一般。” 
 
懿太后闻言,眼中的泪便滚滚涌出,喃喃说道:“啊,哀家怎么……竟这么蠢笨,怎么……竟误了这么多年,错了这么多年,还真的差一点儿……” 
 
两个嬷嬷不知所措,也不敢插嘴。 
 
懿太后闭了双眸,略微平稳情绪,才道:“天子现在何在?” 
 
“往常这个时候,万岁爷一般都还在勤政殿……” 
 
“你们说,倘若这时侯哀家叫人去传天子,他会来吗?” 
 
“这个……” 
 
懿太后却又极快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哀家去看他吧。” 
 
两个嬷嬷大惊,急忙规劝:“娘娘,外头还下着雨,地滑又冷……留神着凉。” 
 
“哀家……就想去看看他。”懿太后却好像不肯改变主意,固执地说。 
 
嬷嬷们最知道她的性子的,见无法更改,便急忙派人去取了雨具等物,果真出了长宁宫,往勤政殿而去。 
 
雨夜,果真极为潮湿阴冷,且正将近黎明时候,最黑暗的时辰,行走在深宫之内,给人一种冰寒彻骨的感觉。 
 
行走间,身后有人低呼一声,原来个小宫女,不留神摔了,跟随嬷嬷当下喝骂,却被懿太后制止:“别为她耽搁时候儿。” 
 
雨水落地,同地面的水流交撞,溅起水花儿来,很快地就湿了木屐,也湿了裙摆,懿太后却似毫无察觉,甚至连风吹雨撒在脸上,都毫不在意。 
 
她缓缓而行,耳畔渐渐地,从那嘈杂的雨声中,听出异样的声响来。 
 
“母后……”有人如此唤她。 
 
懿太后脚步一顿,站了会儿静听,耳畔却仍旧只听到水流之声,哗哗雨声。 
 
她迈步往前又走,如此,一直到了勤政殿外,果真见里头还燃着灯呢,殿前值班见有人来了,急忙过来喝问:“什么人!” 
 
懿太后的跟随嬷嬷急忙道:“太后驾到,没看到吗?万岁爷呢?” 
 
那小太监赶紧地行礼,又道:“启禀太后娘娘,万岁爷熬了大半夜,方才才去偏殿内歇息了。” 
 
嬷嬷便看懿太后,懿太后站着,眨了眨眼,道:“不用去惊动天子了,就让他……好好地歇息会儿吧。” 
 
她静静地在檐下站了会儿,嬷嬷道:“娘娘,咱们回宫吧?”懿太后缓缓地转身,将要迈步之时,却又停下来。 
 
重新回过身来,望着那紧闭的勤政殿的门扇:“哀家……想要进去看看。” 
 
那小太监急忙道:“太后恕罪,奴婢并没有说谎,万岁爷他真个儿刚……” 
 
懿太后淡淡说道:“哀家并非责怪你,哀家……只想看看,看看天子勤政的地方儿。” 
 
勤政殿的门扇被推开,懿太后并没有让人跟随,自己一个人入了殿内,缓缓向前。 
 
她的眸子,盯着龙案,以及上头堆着的奏折,天子自登基以来,每日自天下各处飞来的雪片似的折子,他事必躬亲。 
 
曾有臣子“不服”,暗中刁难,找了个偏僻地方的奏折欲做文章,还以为出其不意,谁知道那御批的折子,都早先一步发放了下去,他做事素来令人信服的。 
 
懿太后摸着桌子上那锦黄的缎面,一本本的折子,他刚用过的狼毫,未曾来得及洗,随意地放在了砚台边儿上。 
 
懿太后的手,一件一件地摸过去。 
 
 
她看着这些,心中似有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我这心里,恨着的,最恨的人,大概就苗惠,她实在太过阴险了……当初我生了昇儿,何等高兴,何等快活,先帝宠爱我,昇儿渐渐大了,格外乖巧,又封了太子,人人都以为我要当皇后了,都说我要母以子贵,可她们不知道,我想要当皇后,只想要让昇儿的太子位更牢固一些,自古以来,若被废了的太子的话,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我要一直争,一直争。” 
 
她转过身子,看身后的龙椅,辉煌灿烂,耀人双眼。 
 
 
“差一点儿,我就能成了,可惜……苗惠那贱人有了身孕,我太生气了,也太害怕了,我害怕所有的一切都化成泡影,或者变得更坏,没有人的时候我抱着昇儿哭……倘若苗惠生了孩子,她可皇后正宫啊,她的儿子若抢走昇儿的太子位……不不可能的,可昇儿会如何自处?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我后悔求了先帝立昇儿为太子,因为这个位子,上去了难,下来却更难!上去或者会为帝,可下来……只有死啊。”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龙椅,那声音便快了些: 
 
“苗惠果真生了孩儿,我的孩儿却没有了,我更恨她,认定她的孩子克死我的孩子,我恨她,恨不得她的孩子也立刻就死了,让她尝尝我所受的痛苦!” 
 
她如想着,心头却好像被插上一刀,痛的战栗。 
 
 
“后来见清慢慢长大,他生得太出色了……别人虽然仍旧奉承我跟昇儿,可……可我知道,他们喜欢见清,当昇儿跟见清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昇儿的光芒甚至都被他抢去了……有人甚至开始向先帝进言,要废太子,改立见清。” 
 
眼中的泪涌上来,懿太后喃喃地忍不住出了声儿: 
 
“我怎么能够忍受呢……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我的儿子再遭遇不测呢,所以我容不下见清,我要他……死!” 
 
眼前一阵地天昏地暗,懿太后手一抓,握住了龙椅一柄,勉强站稳了身形。 
 
看着身侧那空空地龙椅,两行泪无声地跌下来,打在上面,水花四溅。 
 
“天啊……”她张了张嘴,心中有说不尽的言语,可出口的,却只有简简单单而无限沉重的两个字,“天啊……” 
 
一夜风雨过后,次日,凤涅刚起了身,才梳洗完毕,子规便来报道:“娘娘,长宁宫来人,说懿太后有请娘娘过去一趟。” 
第九十七章“如今你……想如何?”她冷冷地笑着,满不在乎般地问。 Www.xiaosHuotxt.net
长宁宫那人来说过了,正好朱安靖也来请安:“皇婶,再过小半月就中秋,能不能跟老师说说,别让我去上学了。” 
 
凤涅噗地一笑:“怎么,在学堂里很辛苦吗?”朱安靖道:“辛苦倒不辛苦的,就乏味了些,我更想跟皇婶在一块儿。”说着,便拿了块糕点,喂那过来的小猫儿。 
 
黄猫被宫女看管着,趴在地上吃那点心。凤涅拿脚逗了逗它,道:“你前些日子不说要跟你皇叔一样吗?你看你皇叔,为了国事昼夜辛劳,他也跟你这么大年纪时候熬过来的。” 
 
朱安靖闻言,立刻挺胸:“阿靖要跟皇叔一样!” 
 
凤涅哈哈笑了声,摸摸他的小脸儿:“先去吃东西罢。”伺候安靖的小太监便来先领他出去,吃过饭送到国子监。 
 
凤涅自己却没吃饭,因为思量着懿太后若没有急事,却不会这么早就派人来叫。 
 
依旧带着子规同康嬷嬷两人,出了凤仪殿便往长宁宫去,在路上遇到了谢霓,身边儿跟着个宫女慢慢地走,见凤驾来到便驻足行礼。 
 
凤涅望着她,命凤辇停了,道:“妹妹大早啊。” 
 
谢霓抬头,皱着眉道:“昨夜一晚上风大雨大地,也没睡好……便出来溜达溜达,娘娘这是要去哪?” 
 
凤涅道:“去太后宫里看看。” 
 
谢霓道:“这么早?” 
 
凤涅道:“太后或许有事吧。” 
 
谢霓道:“那臣妾便不耽搁娘娘了……”说完了,便又对那些抬凤辇的宫人道,“你们可都小心着,刚下过雨,这地上湿滑的很,你们留神,别脚下打滑,害娘娘受惊。” 
 
当着皇后的面儿提点皇后宫内的这些宫人,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可她话语里又全为了凤涅好,康嬷嬷便也道:“瑞妃娘娘真有心了,都听好了,留神着些。” 
 
子规不言语,垂着手双眉微微地一皱,待迈步往前之时却扫了谢霓一眼,却见谢霓正后退一步避让凤驾,略低着头,从他这方向看过去,似看到她双眉微微蹙着。 
 
凤涅在凤驾上,高高在上,自看不清谢霓的细微神情,一行人便依旧往前而去。 
 
行至长宁宫外,凤辇落了,凤涅下地,见满地流水未干,不知从哪里漂出来的花瓣,点点沾在砖石之上,颇有几分凋零凄凉之意,她想到方才谢霓所说,心中不由地有几分异样。 
 
入了长宁殿内,一抬头只觉得眼前一亮,却见殿室之内,上头高坐的自然正懿太后,自凤涅头一次见到她,懿太后就一直以一种极为精致而华丽的形象出现,对于打扮,她似乎有一种乐此不疲的兴趣,不管在长宁宫内还那一次的寿诞露面,她每一次都极尽奢华之能,仿佛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要艳压群芳的狠劲儿来。 
 
而这一回,却犹胜以前的那些,清晨之时太阳光还没有出现,昨夜的阴霾似乎对这个世界很眷恋,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因此殿阁之内显得格外阴沉,故而也仍旧点着蜡烛,烛光微弱,摇摇曳曳。 
 
可因为有懿太后在,整个殿阁似乎都明亮了许多,因为她的扮相实在极为夺目。 
 
发髻高挽,两边双凤钗,凤凰翼翅护在两边发鬓上,凤尾凤翼,都华丽丽地璀璨宝石镶嵌组成,正中丹凤朝阳钗,凤嘴上衔着一颗极大的海蓝珠子,正也稀世之宝,明晃晃地,里头似有云气氤氲。 
 
一袭云锦缎子衣裳,两肩团花牡丹样子,往下亦凤凰缠绕,正中的襟子对的整整齐齐,垂在胸前的如意结穗子亦纹丝不动。 
 
她生得本就极美,但在这一刻,却美的让人有些心生震撼,凤涅一眼看到,只觉得就好像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火,烧得正盛的火。
 
那光芒,竟把她身旁仍旧点着的烛光给比了下去。 
 
在这一刻,凤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懿太后会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这世间的确有倾国倾城这一说的,绝色当前,为之神魂颠倒,似乎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事。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上头,眉眼儿都静静地不动,宛如一个玉模样的假人。 
 
凤涅敛了心中震撼,上前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懿太后出了声,凤涅听着她的声音,无端端的竟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先前那惊鸿一眼,令人震惊,几乎就以为面前的不活人,因为那种美委实太过精致惊人了。 
 
凤涅缓缓起身,懿太后道:“赐座。”有个嬷嬷下来,递了坐过来,凤涅一抬眼,才发现殿内居然没有别的伺候宫人,只有两个惯常跟着懿太后的老宫人而已。 
 
凤涅落座后,便道:“太后清早传唤臣妾,可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想跟皇后说几句话,”懿太后道,“皇后会不会嫌哀家老迈啰嗦?” 
 
“太后说哪里的话,能聆听太后的教诲,臣妾心中不知多高兴呢。”凤涅微笑着,垂头回答。 
 
懿太后道:“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哀家能看出来的,就算心里头不愿意,你也绝对不会露出分毫,哀家这时侯才知道,你确实比梅仙高明许多的。” 
 
凤涅道:“太后……” 
 
懿太后道:“这并非什么坏事,在这宫里头,没有个几分城府想要活下来,不可能的,尤其你又是皇后……”说到“皇后”两字,话音有些顿了顿,才又道,“皇后啊,自众矢之的,若你个无能的,自有诸多脚来踩你,早就活活地给人吃了。” 
 
凤涅听她说的直白,便也并不再做作否认,只微笑道:“太后言重了……” 
 
懿太后端然坐着,只眼尾轻瞄着凤涅:“被哀家这样说,兀自能面不改色,……哀家先前,错看了你了,只是哀家有一事不明。” 
 
凤涅道:“不知太后何事不明?” 
 
懿太后道:“你竟有如此厉害,怎么先前那么轻易地就被欺负到了冷宫里,哀家听闻,你一度病得濒死,难道那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你以退为进而已?” 
 
“那都是真的,”凤涅敛了笑,轻声道,“濒死也是真的,并非作伪。” 
 
“那你……却为何竟……” 
 
凤涅自不能向这位太后交代自己的出身,便只道:“有时候有些事,没有办法只能为之……退无可退,自然就无须再退。” 
 
一直到此,懿太后身子才蓦地震了震,额头的珠串轻轻一颤,她略转过头来:“原来……退无可退,无须再退。” 
 
凤涅一笑:“臣妾只随口胡诌两句,请太后恕罪……又或者,只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如此,其实说穿了,——臣妾的命数,都是陛下在主着的。” 
 
懿太后脸色有些怔忪,轻声念道:“见清?” 
 
凤涅点点头:“啊,太后。”她虽然未曾交代自己真实来历,但追本溯源,她的所有,的确离不开朱见清的幕后操纵。 
 
懿太后怔怔地,似乎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了眸子,双眸一闭,道:“见清……” 
 
凤涅听着那一声,心头一动,便看懿太后,却见那美艳之极的脸上,正浮现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似惆怅,似欣慰,似痛苦,似欢悦…… 
 
凤涅本想唤一声,却又停住。懿太后徐徐唤了一声,蓦地睁开眼睛:“是了,天子。” 
 
她像想到了什么紧要的事。 
 
凤涅望向她,懿太后道:“天子对皇后,甚好啊。” 
 
凤涅道:“正陛下眷顾。” 
 
懿太后微微一笑:“说来也似古怪,天子这份深情,真令哀家意外……哦对了,哀家本来不该意外的,因为先帝便是如此。” 
 
凤涅听她说到先帝,心中更觉异样。 
 
懿太后望着她,道:“你可听说过先帝同……苗惠,也就是惠太后的故事?” 
 
凤涅摇摇头:“臣妾并未听过。” 
 
懿太后道:“这样儿的……说起来,还真有些相似,先头,苗惠她也如你这般,都是出身有些寒微的,皇后你名头上说是丞相范家的,实则是范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对吗?你不会怪哀家如此说罢?” 
 
“这都是事实,臣妾怎么会怪太后呢。”凤涅面不改色地说道。 
 
懿太后笑道:“你倒大度,而苗惠,也跟你似的,她的出身,九姓里头郑家的亲戚,其实也没什么底子,她之所以能当皇后,全因为先帝年少时候瞧上了她,爱的跟什么似的,还跟她说什么‘要跟苗惠一世好’。” 
 
凤涅听她说出这么隐秘的事来,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应答。 
 
幸好懿太后也没有想要她的回答,便自顾自又道:“你说这有多可笑?天下男子,不过都些喜新厌旧的性子,又何况九五至尊的天子?天子注定要富有四海,三宫六院,多少佳丽等着盼着他宠幸?纵然一时有了心头好,也抵不住天长岁久,等那心头好颜色略见老旧之时,自然有更鲜嫩的上位取而代之……故而你也知道,后来,先帝果真不再如先前那样宠爱苗惠,他喜欢上别人……哀家记得,他宠幸过的妃子,有什么宁妃,苏美人,齐贵人……对了,还有几个从宫女升上来的……再后来,就哀家了。” 
 
凤涅心中没来由地惊跳,知道懿太后说起这些昔日宫中之事,绝非信口说说而已,她这边提着心听着,面上还要不动声色,那边懿太后好似又回到了往日,声音有些低沉缓慢:“后来,他宠爱了哀家……他对哀家当真跟别个不同,但也只有一个‘不同’了,虽然宠爱着哀家,却也同其他妃嫔甜甜蜜蜜,哀家知足,哀家从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在哀家眼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当时的皇后苗惠,尤其,在哀家生下昇儿之后。” 
 
凤涅听到这里,不由地微微变了脸色。懿太后停下来,看了凤涅一眼:“说起这些,皇后大概不感兴趣,你就随便听听,只当一个老人给你讲故事而已。” 
 
凤涅谨慎回答道:“太后愿意对臣妾说这些,臣妾的荣幸。” 
 
她这样沉稳的回答显然让懿太后很满意,她一笑,又道:“哀家很想给昇儿谋个好的前路,先帝立他为太子,哀家更觉得如坐针毡,他太子,他的母亲却不是皇后,他的太子位就不能牢靠,因此哀家跟苗惠越发水火不容,后来的事……大概你也知道了……” 
 
凤涅想来想去,隐约有几分猜到懿太后说这番话的用意,却又不敢肯定。 
 
没想到懿太后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凤涅只好做不知状,懿太后一笑:“你个聪明的人,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哀家的意思就,千万别相信天子一时情热许下的话,他今天能如此欢喜地爱你,明天就能这样儿爱别人去。” 
 
凤涅一听,果真跟她心里想的一样。不由哑然。懿太后道:“皇后觉得,不是这个理儿?” 
 
她既然问了,凤涅便不能再装鸵鸟,想了想,就道:“回太后的话,臣妾觉得,太后说的是有道理的,人心本来就多变,天子拥有天下,若贪欢多宠爱几个人,也是有的。” 
 
“那倘若,见清也爱了别人,就似爱你这般爱着别个宫妃,你会如何?” 
 
“这……”凤涅想着,心中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又觉得无奈,啊,她自穿越来,便面临着这个问题的考验,朱镇基就三番两次地强调过这个。 
 
男友出轨,她尚可一脚将他踹的远远地,但这古代,朱见清若爱了别个,她只能干看着,倘若他冷落了她,她若甘心,施展手段保住后位最好的结局,若遇上个超级厉害的对手,死或者冷宫,也有的,除非逃走,才会杜绝这一切的可能性。 
 
“皇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懿太后慢条斯理地问道。 
 
凤涅道:“臣妾是曾想过。” 
 
“那为何不能回答呢?” 
 
满心的想法,好像初春树上生出来的叶脉枝桠,纵横交错,遮天蔽日,凤涅徐徐吐一口气,道:“不瞒太后说,臣妾并不觉得,陛下会似爱着臣妾一般爱上别人。” 
 
懿太后双眉一蹙,有几分惊动:“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凤涅抬眸,双眸清明地望着懿太后:“太后问臣妾理由,臣妾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大概只因为,臣妾相信他。” 
 
或许将来真的有什么变改,或许帝王的心真的变幻莫测,但在这一刻,她选择毫无疑义地相信着那个男人。 
 
凤涅不想掩饰心中的感觉,的,她的确可以找出许许多多可供怀疑的至理名言,但想到朱见清的脸,想到他,她就无法让自己的心对他有一丝的怀疑。 
 
她曾对朱镇基说过:若不走,怕就糟了,会真的喜欢上他。 Www.xiaosHuotxt.net
可现在,她暗笑自己恐怕要对他另换一句:已经糟了,她已经彻头彻尾地喜欢上了那个人,那个……该被用一万个理由质疑真心的帝王。 
 
她如此想着,有顷刻间的走神,甚至没有察觉自己脸上带了几分笃定而喜悦的笑意:那因为真心地爱着一个人而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欢悦的笑。 
 
而懿太后便看着那个笑,那笑容刺目之极,甚至让她觉得双眸微微地刺痛:就算最得宠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那个帝王会专心爱着自己的,她所求的,只他能更宠自己一些而已。 
 
懿太后忽地冷笑:“说得倒好听,哀家只不过试探你几句罢了,也难为你说这些动听的话来哄哀家,男欢女爱,薄情寡义,哀家看得多了,当年苗惠跟先帝起初还不一样卿卿我我?后来却又跟别人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凤涅收了神,不惊不恼,只道:“太后这是何意?太后问什么,臣妾便答什么,并无其他意思……” 
 
懿太后哼了声,忽然道:“把东西给她。” 
 
身边一个嬷嬷将桌上的一个锦盒取了,郑重送到凤涅身前的桌子上。 
 
凤涅道:“这是何物?” 
 
那嬷嬷将盒子打开,里头却辉煌灿烂的一个卷轴,端正放着。 
 
懿太后道:“你们都下去!” 
 
两个嬷嬷便退了下去,凤涅见状一抬手,子规同康嬷嬷也随之退了。 
 
懿太后等人都离开,才脸色肃然道:“你看清了!这是先帝遗诏,苗惠跟人有私,才生下的朱见清,他其实并非皇族血脉,因此哀家准备抬出遗诏,将他废黜!” 
 
凤涅一惊,望着面前那卷轴,到底有些色变。 
 
懿太后望着她的脸色,得意一笑:“怎么,现在还谈什么你爱我我爱你的?哀家曾说过,为太子,或者为天子,都只能上,不能下,一旦失势,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皇后,哀家看你个聪明人,故而想给你留一条退路,如今哀家已经联合了平宁王,姜家族长,还有朝中一位大臣,即将废天子,你若聪明的,便也站在哀家这边儿,你出面说服范汝慎共同出力,那么,哀家可以保住你不受牵连,将来阿靖登基,哀家可以保你为太后,仍旧一世的富贵荣华!” 
 
凤涅看看那卷轴,仿佛震惊,又看看懿太后:“太后的意思,若是臣妾不从的话……” 
 
懿太后望着她:“你个聪明的孩子,还需要哀家再说吗?哀家把这些绝密都告诉你了,便不容有失,你该明白。” 
 
凤涅垂眸,望着卷轴,慢慢而迟缓地说道:“那……太后觉得,见清不是个好皇帝吗?” 
 
“他做的很好不错,可他不是皇家的血脉,就已经死罪。” 
 
凤涅道:“这便是遗诏了?” 
 
懿太后道:“正是,不信的话,可以打开来看。” 
 
凤涅抬手过去,手指将碰到那锦帛之时,却又停下:“那太后想要……何时行事呢?” 
 
懿太后道:“三日之内。” 
 
“太后……真的想要如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都这么多年了,为何太后忽然……” 
 
“先前阿靖小,如今阿靖已经懂事,哀家不能再忍,也是时候了。” 
 
两人三言两语说罢,凤涅打量着懿太后那一脸决绝的神色,遂笑了一笑,缓慢地看了一眼周遭,殿内依旧空荡荡地。 
 
“皇后意下如何?”懿太后便问。 
 
凤涅道:“臣妾觉得,还先看上一眼比较妥当。” 
 
懿太后道:“无妨,你自看,先帝遗诏,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到的。” 
 
凤涅看她一眼,抓了那遗诏出来,竭力将手稳住,缓缓打开,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揉了揉眼睛,道:“这殿内的光真不甚好……”将遗诏举起来,借着身后烛光又看。 
 
懿太后冷笑道:“皇后可有什么疑义?”她不紧不慢地道,“皇后可要留神,这殿外四处都有哀家的侍卫,若皇后有什么闪失……哀家一声令下……皇后你自知道,哀家连天子都要废了,若杀一个皇后,可真如捻死一只蚂蚁一般的简单,只不过哀家不喜欢看血溅五步的场面,皇后可也要谨慎了。” 
 
凤涅道:“太后说的,臣妾自要惜命才……” 
 
遗诏上的字,透着一股杀气,末尾那玉玺的盖章,让人不容质疑,凤涅望着遗诏,看一眼懿太后。 
 
懿太后道:“皇后还有什么疑虑?”她的声音蓦然提高,与此同时,殿外忽地响起刀兵之声,子规的声音隐隐传来:“你们想干什么?” 
 
凤涅一转头,隐约看到几个铠甲鲜明的侍卫上了檐下,雪亮刀光一闪而过,不知情形如何。 
 
凤涅心头一紧,懿太后道:“皇后可有了决断了吗?”烛光暗淡里头,她的脸色似有几分狰狞。 
 
“太后切勿着急,”凤涅笑着,心里发凉,“此事重大,臣妾自要想好了才能决断。” 
 
懿太后“嗯”了声:“啊,蝼蚁尚且偷生……” 
 
凤涅道:“臣妾斗胆问一声,太后手中所以倚靠者,可就这遗诏了?” 
 
懿太后道:“不错,这遗诏,便能将他置之于死地。” 
 
凤涅道:“可臣妾觉得,这遗诏否单薄了点儿,太后可还有其他……凭证什么的?臣妾只想要万无一失一些。” 
 
懿太后微微一笑:“有几个昔日的御医,跟老宫人,可惜死的死,逃的逃。” 
 
“那只能靠这遗诏了。”凤涅点头叹道。 
 
懿太后喝道:“不错,你啰嗦够了没有?哀家没有时间跟你耗。” 
 
凤涅道:“臣妾已经有了决断了,臣妾觉得……” 
 
她款款地起了身子,眼睛看向懿太后,忽地一转身,大袖轻扬,将手中那份展开的遗诏向着身后的烛火之上覆了过去。 
 
火树上,高高低低地点着有十几根蜡烛,烛光摇曳,被锦帛一覆盖,有的蜡烛便熄灭,有的却死灰复燃地一闪又亮了起来,烛火碰到锦帛,有的地方便被烧焦。 
 
懿太后霍然起身,震惊之极:“你!” 
 
凤涅看一眼她,又看看那将要烧起来的蜡烛,将身往火树前一挡,一笑:“太后这神情,倒让我放心了,这遗诏果真是真的……” 
 
她的双眼有些发红,笑着又叹道:“真没有想到,这戏码里头,还有舍身成仁的一幕,恐怕哪个编剧也想不出来吧……朱见清,你这冤家真好命啊……”眼中泪光朦胧,笑着一摇头,两滴泪便跌了出来。 
 
耳畔,懿太后的声音幽幽传来:“你真愿意,为他而死?” 
 
凤涅吸了吸鼻子,出一口气,索性大声道:“你他~妈的!老娘都已经这么做了,你还问问问这不是废话吗?我现在为他而死他更要记挂我一辈子了,也省得操心他会不会变心倒痛快!” 
 
懿太后望着她,目瞪口呆,却又放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好……好……” 
 
这功夫,外头有声音道:“圣上到!”一片甲胄碰撞之声,有声音齐刷刷道:“参见陛下!” 
 
凤涅很意外,看眼懿太后,一转头,望见那极快地进殿的熟悉身影。 www.xiaoshuotxt.net
朱玄澹双眉紧皱,也不行礼只叫道:“小凤儿!”极快地到了她身边,将她一把抱住,上下看了一眼:“没事吗?”也不等她回答,就将她用力拥入怀中。 
 
凤涅模模糊糊被朱见清抱住,却听朱见清道:“太后想如何?为什么外头布置那么多侍卫!” 
 
凤涅极力探头出来,却听懿太后轻声道:“你终于来了,……听到皇后在这里会遭遇不测所以才赶着来的吗?也好……不枉费她愿意为你舍生忘死。” 
 
凤涅一惊,隐隐约约地察觉有些不对,又转头一看,见那蜡烛上的遗诏,已经快被燃烧殆尽,可懿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去抢救的意思。 
 
朱玄澹声音冷冷道:“太后到底想如何?” 
 
凤涅挣扎出来,却见懿太后缓缓地落座:“哀家……只想见一见天子……如此,而已。”她咳了两声,道:“外头的侍卫,让他们散了吧。” 
 
凤涅忽然发现,懿太后的脸色,有些异乎寻常地白。 
 
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一颗心忽然怦怦地跳 
 
 
 
第九十八章
 
凤涅挣着从朱玄澹的怀里出来,他兀自牢牢捏着她的手腕不放。 
 
凤涅看他一眼,那边儿上懿太后抬头,望着他两人,脸上露出笑意来,道:“天子真的没有宠错了人啊……”说话间,身子略微晃了晃。 
 
凤涅看她脸色有些异样,急忙将手用力从朱玄澹手中抽出来,跑到她的身边,将她扶住:“太后?” 
 
懿太后看一眼朱玄澹,又看凤涅:“先前我还以为……你不过是虚情假意……都说‘夫妻本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却……肯为他舍了性命。”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又欣慰又有些凄然的笑意,手将凤涅的手牢牢握住:“好孩子。” 
 
凤涅又惊又疑:“太后,您为何要这样……” 
 
懿太后低低道:“哀家想……有个真心疼他的人啊。” 
 
这声音极低,凤涅飞快看一眼朱玄澹,不知他能否听到,她心里极为忐忑,像预感到什么不祥:“太后……” 
 
懿太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曾有人同我说,为天子者,当为天下……除了天下,其他的都不紧要,而要当一个圣明天子,就也要学会无情,尤其对后宫,要雨露均沾,不能专宠,……太宠一个人了,便有可能变得昏聩,以,哀家担心呢。” 
 
她笑着看凤涅:“哀家只怕,天子对你的宠爱,会坏了他的圣明,而你……也不值得他如此对待,可现在看来,哀家错了……方才你若肯从了哀家背叛了他,哀家就真的会命外面那些人将你……” 
 
朱玄澹在旁边听了,双眸一利。 
 
凤涅不知要怎么说好:“太后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朱玄澹听到此,便也上前一步:“太后……”欲言又止。 
 
懿太后道:“哀家没事。”握着凤涅的手,就看朱玄澹,“天子、你……过来。” 
 
朱玄澹只好又走近了一步,懿太后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朱玄澹一皱眉,觉得有些异样,却到底没有挣脱。 
 
懿太后细看眼前之人,他的眉目,他的口鼻,他的发鬓,他的肩,从头到脚,似乎头一次看到他,又似乎怕少看一眼就不见了。
 
朱玄澹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凤涅望着懿太后的眼神,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平日里并未留心,如今两人坐在一块儿,她看看懿太后,又看看朱玄澹,忽然发现两人的容貌上似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懿太后女子,天生甚美,但朱玄澹极有男子气概,懿太后容貌上那种美化在他的身上,便不怎地突出,可细细看来,他的眼睛……那斜斜挑起的丹凤眼尾,那一点儿不为人知的意味……竟跟懿太后…… 
 
凤涅口干舌燥,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 
 
懿太后道:“天子……还记得你哥哥吗?” 
 
朱玄澹本正不悦,听她忽然提及了前太子,便有些黯然,沉声说道:“朕从来不曾忘记太子哥哥。” 
 
懿太后看着他暗沉下来的脸色,心里揪痛,却强笑道:“你昇哥哥在的时候,曾多次对哀家说,你这个弟弟,是个很了不得,很好的人。” 
 
朱玄澹一怔,就看懿太后。懿太后道:“当时哀家不太喜欢……天子,可昇儿是很喜欢天子的。” 
 
朱玄澹听着她的声音,蓦地便想到了朱明昇,年轻的太子曾经一度是他生命中的暖阳,太子的死,也是他心中难以迈过去的一道坎,一道永远无法平复的伤口,太子身亡的那几日,他也几乎性命垂危,后来虽然渐渐地恢复,但却仍旧难忘。 
 
他心里一时难过之极,垂着头无法言语。 
 
懿太后看着他的神情,笑容里有一丝苦涩:“昇儿身死,其实是哀家的错。” 
 
朱玄澹大为意外,蓦地抬头看向懿太后。 
 
懿太后牢牢地握着他的手,道:“昇儿常说,有你这个弟弟,他的福气,当时大臣们都说你好,昇儿也说,如果太子的位子让给你,他也没有怨言。” 
 
朱玄澹红了双眼:“昇哥……” 
 
懿太后道:“可是哀家不高兴,哀家不高兴,就做了些事,太子妃也跟哀家一样的想法,那时候,天子在太子府上做客,哀家同太子妃商议,要一了百了。” 
 
朱玄澹的身子阵阵发抖,死死地盯着懿太后,甚至想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回去,可身体却好像麻痹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懿太后苦笑着,笑容里有无限自责跟无限地艰涩,却仍旧说道:“可你那太子哥哥,你的亲哥哥……他那么喜欢你,他知道了我们的计策,他被逼的没有法子,他也知道,倘若他在的一日,我们就不会放过你,所以他……喝了那一碗掺着毒药的汤。” 
 
朱玄澹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站起身倒退回去,死死地瞪着懿太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懿太后对上他的双眼:“这么多年来,哀家一直对自己说,你害死的昇儿,你逼他喝那碗汤的,可哀家自己知道,哀家自己把昇儿逼得无处可走了。哀家把罪责归在你身上,就是想让自己觉得好过,想让我自己觉得,一切不是我的错。”她凄然地笑了。 
 
朱玄澹浑身发抖:这么多年,他大概也知道当时的事情个极大的阴谋,大概也猜到了是谁主使的,可是他仍旧无法原谅自己,他仍旧不能戳破所有,他尽量地尽着孝道,因为这天经地义的,也因为朱明昇临死之前曾经叮嘱过他—— 
 
“好好地替哥哥,孝顺母妃。” 
 
那是朱明昇最后的心愿,所以他也遵从着他敬爱的太子哥哥的心愿行事,可是…… 
 
真相这么的残忍,尤其从她嘴里说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朱玄澹宁可选择永远都不知道这真相,那么,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仍旧遵从他太子哥哥的心愿,孝顺着他的母妃。 
 
那天本来他要喝那碗汤的,太子哥哥却急急地赶来阻止了,当时他哪里知道那掺和着毒药的汤水,他很热情地让太子喝,太子怔了怔,可却没有拒绝。 
 
事后,他想到那一幕,就会忍不住流泪。——他哭着对父皇说着当时的经过,他一直以为太子是替了他去死的,他觉得以后的种种都是他欠太子哥哥的。 
 
他无法忘却,也不能不自责,就算以后他一步步地成长,后来有了凤涅,可他心里仍旧背着这个包袱,沉重地压着他。 
 
可现在,他忽然知道了,太子之所以死,太子心甘情愿地,其实随着他的成长,他心里也有所怀疑的,那时候太子惊慌失措阻止的神情,而后太子喝那碗汤的神情,很异样,可他不敢想。 
 
“为什么要这样!”再也忍不住,他向着懿太后大声喝问,赤红着双眼,前所未有地失态,“难道这个位子就这么重要吗!……太子哥哥……”他想到朱明昇,竟说不下去,这么多年了,提及那个在他记忆里一直年轻而如暖阳般的哥哥,他都会觉得心里头痛。 
 
“哀家错了,”懿太后落了泪,“一切都是哀家的错。” 
 
凤涅扶着她,自也察觉她的身体正在不可遏止地发抖,可懿太后自己好像正控制着,凤涅只好道:“见清,见清……你别急……你听太后说……” 
 
朱玄澹狠狠地望着懿太后,又看向凤涅,望着凤涅的神情,他几乎就像迈步离开这里,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呆,但他最终只皱着眉,一甩手转过身去。 
 
懿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哀家……现在说这些,只想告诉……天子……” 
 
朱玄澹也不回身,只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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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太后道:“昇儿……委实很喜欢你,甚至不惜为了你而死,就好像皇后一样……他们都是……真心地为着你好,而天子,也做的很好,哀家知道,就算昇儿当了皇帝,也不一定能做的跟见清你一样好,昇儿若泉下有知,必定会很安慰……” 
 
朱玄澹身子挺直,一声不吭。 
 
凤涅扶着懿太后,心里复杂之极。懿太后道:“见清,别再责怪自己,也别再……为昇儿难过,这一切都命,你哥哥他……他是心甘情愿的。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若有罪孽,都在哀家身上……你要,牢牢地记住这个。” 
 
朱玄澹背对着这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终究忍不住滑落下来。 
 
凤涅望着懿太后,她的脸色越发惨白,有一缕鲜血,从她嘴角慢慢地渗出。 
 
凤涅低呼一声,懿太后摇头:“哀家没事……” 
 
凤涅忍不住,失声唤道:“见清!” 
 
朱玄澹听了她的声音,才转过身来,望着懿太后的模样,也惊了惊,却仍站着不动,凤涅道:“见清,你过来!” 
 
朱玄澹被她一唤,才也迈步过来,凤涅一招手,朱玄澹坐了下来,懿太后感激地看了凤涅一眼,伸手握住朱玄澹的手。 
 
双手相握,仿佛骨血相关,朱玄澹只觉得心头一震,双眸神色复杂地看向懿太后。 
 
懿太后道:“你……很圣明英武、无可比拟的天子,我跟昇儿,都很高兴……就算昇儿不在了,我也不在了,还有人真心地在天子的身边……” 
 
她看了凤涅一眼,朱玄澹呆了呆,目光从懿太后身上转到凤涅身上。 
 
懿太后笑了笑,喃喃说道:“你跟昇儿,真的很像……” 
 
朱玄澹心里一阵阵地只绞痛。 
 
却听懿太后道:“我看着你,就仿佛看到了昇儿一般……就好像昇儿还活着一般……见清,你能不能跟昇儿一样,唤我一声……母妃?” 
 
朱玄澹双眉紧皱,凤涅探手,在他膝上一握:“见清!” 
 
朱玄澹看看她,又看懿太后,迟疑着,终于涩声道:“母……母妃……” 
 
懿太后闻了这一声,乍然而笑:“好……好……”她一仰头,泪簌簌地从眼角滚落。 
 
朱玄澹看着她这样儿,也不知为何,心里难受之极,便撒手道:“朕去叫太医。” 
 
凤涅心里黯然,她已经大概地猜到了几分,也知道叫太医也无济于事了,便只握着懿太后的手。 
 
懿太后的身子靠在她身上,泪眼朦胧地望着朱玄澹,喃喃道:“有这一声,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凤涅轻声道:“太后……何至于此……” 
 
懿太后的声音细若游丝,道:“我一身的罪孽,难以苟活,到头儿了……也只能如此了……”慢慢地转头,在凤涅耳畔道:“你是聪明……孩子,所见遗诏……同我……旧事之类,切记不要同他说起……” 
 
凤涅鼻子发酸,眼泪也撞了上来:“我……知道。” 
 
懿太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见清……只剩下你了……要好好地……待他,勿要……相负!” 
 
血从她的嘴角涌出来,她的气息越发微弱,凤涅含泪:“我会的,太后你放心吧。” 
 
殿门口传来朱玄澹的声音:“快去传太医,快去!” 
 
懿太后靠在她肩头,听着那熟悉的令人牵挂的声音,双眸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却仍旧执着地望着朱玄澹的影子,以近似于无的声音道:“我的……孩子……”眼中带泪,嘴角却上挑着,带着一个欣慰的笑。 
 
懿太后乍然而逝,朱玄澹对此表现的格外冷静,政事上丝毫未乱,其他的自有监礼司操持,大张旗鼓地一番过后,懿太后葬于皇陵。 
 
从天子的态度上看,似乎一切不过如此,然而私底下的暗涌却只有凤涅知道。那夜朱玄澹留她在正阳殿内,拥着她低问:“太后临去前究竟做了什么?”他知道她知道内情的,可凤涅无法说。 
 
她不说,他似有些恼怒:“你也想瞒着朕吗?”一时赌气本不想理她。凤涅拉着他的手臂,他不由地转身,凤涅轻声道:“见清,你只要记得太后的话就好了,好吗?” 
 
他默默地看了会儿她,终于被那双眼睛征服:“太后说你真心爱我的,也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知道。”她从背后抱住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口。 
 
朱玄澹转身,牢牢抱住凤涅,他的亲吻颇为强势,将人按倒了行事的动作也有几分粗鲁,凤涅望着他兀自阴沉的脸色,尽量放松了身子迎合他,偶尔受不住了,便发小声地痛呼。 
 
他却一改平日的温存,压着她的细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吃痛。 
 
当他终于伏在她的肩头之时,才后悔似地将她浑身上下亲了个遍,低低喃喃地叫:“小凤儿……小凤儿……”紧紧地抱着她,那种姿势,就好像除了她,整个世界没再剩下别的什么。 
 
等凤涅沐浴的时候,望着身上他留下的痕迹,不由地想:男人这东西,不管多强大也好,偶尔也会像孩子一样。真不想理会这种任性的动物,又想狠狠地揍上一顿出气,可…… 
 
想到当时在长宁宫内,她以为必死,面对那未知的死亡,惊心之余,脑中仅存的念头竟是:可惜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今这一步,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意思,凤涅看了看被捏的发青的腰,自我叹息:“这就是爱的力量啊。——圣母皇后娘娘,功德无量。” 
 
宫内还散发着淡淡余哀,凤涅心里亦有些有些闷闷,因为从懿太后去世前得到的信息太过复杂而令人震惊了,可那些秘密却谁也不能说的,尤其对朱玄澹。 
 
朱镇基偷偷私下里问她:“太后好端端地,身子强健的很,怎么忽然就……这里头不有什么内幕啊?”好歹也经常出演宫斗剧的主儿,什么光怪陆离的剧情都知道些,也猜到有几分不大对头,可究竟详情如何,又无从想起。 
 
凤涅便只道:“这不经常有的事儿么?总之……人生一世,该把握的时候好好把握,免得那啥来的时候后悔。” 
 
“你这话却说的对,”朱镇基当即挑眉,“只可惜你只嘴上说说而已,像我……” 
 
他的尾巴一动,凤涅就知道他想什么念头,当下道:“住口,别再说你那些光辉事迹,你那不叫好好把握,你那叫胡乱挥霍,所以现在才落得这个境地,活该,报应。” 
 
因懿太后之事,她心里有些震惊,又没有人能倾诉,自也稍微窝火,正好儿对朱镇基开炮。 
 
朱镇基一听,道:“怎么你老揪住我这点儿不放呢……这叫做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起来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是吧,连你也这么觉得?”朱镇基完全没有感觉到凤涅在讽刺,得意洋洋道,“不瞒你说,最近我刻骨钻研学习了一些书,自我感觉知识充实的很,简直可以去考状元。” 
 
凤涅道:“这状元大概你们那圈子里选出来的吧。” 
 
朱镇基以林见放的身份在现代的时候,影视圈里笼络交际了一群跟她差不多性子的女星,统统都是“不学无术”的,也统统都所谓“活在时尚顶端的人”,书虽然不晓得读几本,可说起什么爱马仕出什么最新款的包,香奈儿出了什么春夏秋冬季服装,维多利亚的秘密……那可一等一的状元。 
 
朱镇基咳嗽连连,正要再往自己脸上贴几块金,却见朱安靖红着眼进来,懿太后他的亲奶奶,小人儿自然不大好过,当下两人就停了口。 
 
凤涅抱住朱安靖,轻声安慰。朱镇基在旁边看着,张口道:“好像皇兄也有些反常……不知他怎样了?” 
 
凤涅听了,心里也一梗。 
 
朱镇基扫着她,虽然担心自己的同盟失去了凤涅这个同伴,却仍忍不住嘴贱地说道:“凤……那啥,我想说,虽然我不知道详情怎么样,不过我觉得皇兄最近的确有些……不大对头,如果你真的、那啥他,这时侯……就多去探望探望吧。” 
 
他说这话也很艰难,有点儿自我牺牲瓦解同盟的意思。 
 
凤涅扫他一眼,没搭腔。 
 
倒朱安靖道:“皇婶,皇叔也因为太后难过吗?” 
 
凤涅摸着小家伙的脸,轻声道:“嗯……皇叔跟阿靖一样难过,只不过,阿靖也不要再哭了,只要你心里记着太后,她就一直都在你心里头活着。” 
 
朱安靖似懂非懂,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边儿上懿太后的事情才告一段落,那边上,惠太后又叫了趟凤涅过去她宫里,说起了前些日子苑婕妤的事儿。
 
第九十九章
 
凤涅在长春宫见到惠太后的时候,几乎以为见到的是另一个人。 
 
昔日的惠太后,服色一概都暗淡素色,甚至就连庆祝寿辰之时都只一身素锦,而关于发饰,则几乎不用,通常只一支白玉钗子而已。 
 
凤涅感觉,惠太后整个人就好像一枚蚕蛹,把自己裹在灰扑扑的壳子之中。 
 
然而今日凤涅所见的惠太后,显然已经不再一只蚕蛹,就好像从一只束缚着她的壳子里挣扎出来一样,从灰色的蚕蛹变成了一只蝴蝶。 
 
她身上穿着的一件湖蓝色的缎子衣,云髻上贴着点翠的孔雀翎发饰,顺着中间发髻向周遭舒展着羽翎,显得格外雍容华贵,虽然比不上懿太后那种天生炫目会令人震慑的美,却好像脱胎换骨似的,神智连向来素净雪白的脸颊上也隐隐地有淡色晕红。 
 
懿太后的死,好像也把昔日木讷的惠太后带走了,一个旧的终结,一个新的开始。 
 
凤涅行礼落座,依旧不动声色地,大家彼此心知肚明,懿太后刚刚身死,惠太后却做如此打扮,这意思虽不能宣之于口,却微妙的人尽皆知。 
 
凤涅规矩坐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太惊悚,果真这宫内的女人没一个善茬,在摸清楚惠太后有何意图之前,还尽量地少说少做,让一切显得一如从前。 
 
惠太后见凤涅坐了,便道:“皇后这两日也辛劳了,怎么看起来脸色有些不甚好?” 
 
凤涅道:“大概近来秋凉,故而身子有些许不适。” 
 
惠太后道:“嗯……这样儿倒容易,让太医多给你瞧瞧,吃些补药便会很快养好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宫里的去了,有些太过劳心……如今只要没有心病,一切好说。” 
 
凤涅道:“太后说的是。” 
 
惠太后微微颔首,又道:“对了……听闻长宁宫里的去了之时,你也在场?” 
 
凤涅道:“回太后,正是。” 
 
惠太后叹道:“那么,她有没有跟皇后你说什么?” 
 
凤涅早就预备到她会问这个,便道:“倒没说什么……太后去的甚是突然,也没来得及说什么……” 
 
惠太后点点头,道:“这也罢了……”眼皮垂着想了会儿,忽地一笑,“那个人先前很得先帝的宠,这会儿去了,终于能相会九泉,怕也遂了她的愿了,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一件……” 
 
凤涅便沉默。惠太后说罢这个,又道:“是了,便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为了苑婕妤的事。你可也知道吧,早在前几日上,苑婕妤的孩子没了,她叫嚣着是你所为,对此你可有话说?” 
 
“臣妾问心无愧,”凤涅道,“还请太后做主。 
惠太后望着她不惊不恼的脸色,叹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哀家今日叫你来,就想跟你说,你不必担忧此事了。” 
 
“哦?不知究竟如何了?” 
 
“这件事说来……没得辱没皇家颜面,”惠太后欲言又止,“对天子也不好,天子的意思,不想声张。因此就让哀家替你处置了,哀家也必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凤涅对此事并不关心,她原本就对朱玄澹很相信,如今见识了惠太后的态度,则更也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便回道:“这更太好了,臣妾也放心,只不过倒要劳烦到太后。” 
 
惠太后道:“哀家替你将这些鬼怪妖魔都扫除了,你也可以安心好生将养身子……若早日能得喜讯,哀家也就可以对先帝有个交代,也就可以……”她说到这里,淡淡一笑,欲言又止,只道,“且先这样儿吧,没有其他的事了。” 
 
凤涅见状,便起身告辞,惠太后也没怎么挽留。凤涅出来长春宫,心里头想着惠太后的举止打扮,心里头还有几分不大安稳。 
 
凤驾出了长春宫不久,身后忽地有人急急赶来,竟个长春宫的宫女,说惠太后有物件要赐给皇后,让叫个可靠得力的人回去取。
 
凤涅听了,自然便指派了子规,跟着那宫女去了。 
 
余下的众人,便依旧往前而去,行了会儿,凤涅听康嬷嬷道:“娘娘,那不是……” 
 
凤涅一抬头,不由怔了怔,却见前方路边儿上,站着个小宫女,打扮的干净伶俐,细看脸孔竟认得的,正是那个跟随了惠太后的宫女玉叶。 
 
见凤驾来到,玉叶便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凤涅瞥向她,先前没怎么留心,这会儿有意看,见她虽然低着头垂手站着,但身上毫无宫女的畏缩,也丝毫没有先前所见时候的张皇,反显得格外镇定,不知是否因为跟了太后的缘故,通身也隐隐地透出几分不凡来。 
 
凤涅曾叫子规去打探玉叶在宫内的行迹,只不过回来的消息上,倒并没有什么可疑。 
 
凤涅道:“你不是跟在太后身边吗,在这里做什么呢?” 
 
玉叶道:“回娘娘,奴婢有一句重要的话,想同娘娘说。” 
 
康嬷嬷很不悦:“大胆!你这是什么话?” 
 
凤涅也斜睨着玉叶,玉叶咳嗽了声,放低声音道:“回娘娘,奴婢只是替……王爷传话的……” 
 
凤涅一听朱镇基,便令凤辇落地,缓缓地步了出来,道:“你说的秦王?他怎么会有什么话跟你说?” 
 
玉叶道:“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这功夫脸上才露出几分惶惑,“王爷方才有些慌张地去了御花园北角儿,临去前,拉着奴婢说让奴婢给娘娘捎个信,让娘娘尽快去一趟。” 
 
“是吗?”凤涅皱眉,半信半疑地望着玉叶。 Www.XiaosHuotxt.net
玉叶道:“奴婢当也觉得很古怪……就有些不愿意,可王爷说,说……事情紧急,务必要告知娘娘,若是娘娘不信,就说,就说……” 
 
“说什么?” 
 
玉叶双眉微蹙,一脸疑惑,迟疑着说:“就说……见、见放。” 
 
她的声音极低,凤涅怀疑自己听错了,便惊问:“什么?” 
 
玉叶才又有几分害怕:“娘娘恕罪,奴婢或许没听清,可……好像王爷就这么说的,他说‘见放’……” 
 
御花园北角门甚偏僻,凤涅不知道朱镇基究竟发生了何事,也不敢让更多人跟着,叫康嬷嬷等众人等在花园中段,自己便往那边找去。 
 
凤涅在御花园中走了一会儿,路过些假山阁楼,她东张西望,并不见朱镇基的影子,又走了数步,忽然听到有人叫道:“娘娘!” 
 
凤涅听那声音很熟悉,偏一时想不起来谁,可却透着一股焦急之意。 
 
凤涅便循声回头,谁知正回头间,眼前一股淡黄色烟雾闪过,她猝不及防,便嗅了数下。 
 
脑中竟飞快地晕眩起来,但与此同时,眼睛看清楚身后所来之人,一身宫装,俨然正谢霓。 
 
谢霓一脸焦灼,正极快地冲这边而来,但往前之间,却有一道影子将她拦住,谢霓清斥一声:“来人……”还没叫完,便被人截住。 
 
凤涅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依稀可见谢霓似正在跟人动武,她想再看,却越来越看不清,身子摇摇欲坠。 
 
凤涅心中猜到许中了什么圈套,但……谁给她设套的?玉叶?倘若玉叶,她又有何企图,还有,她怎么竟知道……朱镇基跟“见放”之间的联系?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久,凤涅闷哼了声,缓缓醒来,却赫然怔住。 
 
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并非在床榻上,凤涅皱着眉睁开眼睛四看,却见身子竟在个狭窄的空间里,她细细一看,竟是一辆马车! 
 
凤涅心中一惊,定了定神,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再看了一圈儿,却发现在马车内还有一人,就躺在她的身边,似是睡着了般。 
 
凤涅心头乱跳,急忙将人抱住:“阿靖!” 
 
原来那睡在身边儿的居然是朱安靖,凤涅心中惊疑不定,不上不下,见朱安靖不应,便伸手在他鼻端一探,察觉他呼吸平稳绵长,显然只是睡着而已,才又安心。 
 
凤涅抱着朱安靖,便想看看这究竟怎么回事,谁知刚一动,便见马车前头进来一人,道:“娘娘醒了?”俏丽的脸,居然正是宫女玉叶。 
 
凤涅道:“怎么是你?” 
 
宫女玉叶低眉顺眼地:“回娘娘,暂时要委屈娘娘些了,若有什么吩咐,便只吩咐奴婢去做。” 
 
凤涅望着她,皱眉道:“这是哪?” 
 
玉叶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回娘娘,已经出了宫了。” 
 
凤涅一惊:“为何而出宫?” 
 
玉叶闻言抬头,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凤涅:“因为娘娘跟秦王有私,故而不顾一切,偷出宫闱,要同王爷双宿双飞呢。” 
 
凤涅身子一震,眼睛眯起:“你说什么?” 
 
玉叶声音不改,笑意也不变:“奴婢是说,娘娘同秦王携手私奔了。” 
 
沉默片刻,“朱镇基呢?你叫他来见我。”凤涅盯着玉叶,寒声道。 
 
玉叶道:“王爷么……王爷快到了,这功夫怕在后头追着呢。” 
 
“在后头追着,你的意思,”凤涅嘴角微微一挑,若有所思地望着玉叶,“本宫并不跟秦王私奔,而你……们……” 
 
“娘娘果真聪慧,”玉叶道,笑着低低说道,“奴婢不过说了半句,娘娘就知道内情如何了,三王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虽然舍不得娘娘,却也不敢就行私奔之举……非要逼他一把才成。” 
 
马车狭窄的空间,气氛越有些压抑紧张。 
 
凤涅拥着朱安靖,缓缓说道:“他若想同本宫私奔,绝不会带上靖王的。你们用计挟持了本宫,又故意传信给秦王,他自然命也不顾地来追了。” 
 
玉叶静静回答:“王爷对娘娘甚是关怀,自当如此。” 
 
凤涅冷笑一笑:“本宫也只胡乱猜测,谁知竟歪打正着,既然如此,那么,跟你密谋的人,又是谁?还有一件事本宫也不明白,你在宫内跟本宫说什么‘见放’,又谁告诉你的?你做下如此逆天之举,可知道后果吗?” 
 
玉叶微笑道:“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险,怎么能求来天大的富贵呢?” 
 
“你倒挺有追求的。” 
 
“哈哈,”玉叶伸手将口一掩,“谁叫奴婢出身卑微,比不上娘娘你天生好命,——天生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呢,倘若奴婢天生也皇后,自就不需要这些辛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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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病第三种绝色凤再上主公,臣妾恭候多时九重天,逍遥调我的如意狼君花好孕圆你是上帝唯一的手契约娘子侯门贵女桃红又是一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