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拒绝暧昧

　　济南。

　　在一个酒店的大礼堂内，到会的300余名业内人士正在懒洋洋地听着台上的人发言，手里都拿着大会发的笔和本子，但几乎没有人在上面记点啥。

　　不少人已经打起了瞌睡，比赛似的打哈欠，但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拉近彼此和谐关系。

　　有大人物在上面卖力发言，夹杂一些干巴巴的笑话，急需台下人互动的那种，可听众却反应淡定。每当有人演讲完毕后，下面才稀稀拉拉响起一些掌声，掌声很短。

　　方小初看了下，华北五省一些重要的客户都有出席，但派来的代表多数不是一把手，会议年年举行，想是不太重视了。

　　因为前两天AA客户的招标比较顺利，所以方小初和谢嘉义此刻的心情很不错。招标时遇到的还是老对手，美国力克没有参与投标，他们渗透的区域暂时还在南方，方小初和谢嘉义还没有见过对方在这个区域的代表。

　　此刻谢嘉义也没有在听台上的讲座，耳听四路眼观八方，一双锐眼尽可能搜索会场内的客户和同行，做销售，任何有用信息都多多益善。

　　谢嘉义指着一个人问道：“小初，那个是旭天的吴麟吧？”

　　方小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吴麟正和AA公司物资部的秦经理并排坐着，头碰头聊得亲热，于是回答：“是。”

　　旭天电机是一家民营企业，总部在昆山，这些年的业务后来居上，影响力虽不如大精，却也能小小分块蛋糕。

　　谢嘉义意味深长地说：“他和秦经理看起来关系不错嘛。”

　　方小初想领导意指自己和客户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热络，心神领会。

　　谢嘉义说：“以后要多注意客户和竞争对手的关系，维护比开发更难，他们关系越好，我们的工作就越难，知己知彼才好。没办法啦，销售就是要处处留心，眼睛鼻子都要比常人多长一个才行。”

　　会后直接就进行晚餐，席间方小初又喝了不少酒，一桌一桌地去敬去表现，客户、同行、对手，在这个时候融汇成一塌糊涂。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记住又忘了的名字，各种不同风格的名片统统打包了来，这是业务资源，这是生意的钥匙。

　　谢嘉义带着方小初敬了一些客户，豪气地饮完一杯又一杯，到最后有点语无伦次了，和一个经销商坐在一起掏心掏肺、称兄道弟起来。

　　酒真是增进感情的润滑剂啊。

　　酒会接近尾声，很多人已经都回房间了，方小初请示了领导，也打算一起离开。

　　这时，AA公司的秦经理走过来，拍拍谢嘉义的肩膀：“谢部难得来山东，我是东道主，招呼不周见谅见谅啊！”说完看了一眼方小初，像是不太想让她听到，方小初领会，拿起电话假装要接，就走开了。

　　等她走开后，秦经理继续微笑着，问道：“谢部晚上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谢嘉义表示没有。

　　秦经理说：“谢部要是没有其他活动，晚上想单独请你坐坐，喝个咖啡，一天会议也累了，好好放松一下，济南不比香港上海，却也有不少好去处，你看怎么样？”

　　谢嘉义想他一定有事要谈，心中虽不乐意，但还是装作欣喜若惊的样子说：“我们好默契啦，我也正想请秦经理出去坐坐。哎哟我现在已经很多年不在香港，完全定居上海了。你们济南很好的喔。”

　　方小初远远地看到谢嘉义正找她，猜他们应该谈完了，马上跑到谢秦二人面前，语态轻松地说：“秦经理不好意思，我妈打来的，我答应帮她买的东西，这两天全忘了，所以催我呢，一会儿回去在网上找找去。”

　　谢嘉义马上说：“那你赶紧回去买吧，别让父母着急。”随后又转身和秦经理说，“小初好孝顺的。”

　　秦经理表示赞许：“现在心里有父母的年轻人不多啊！”

　　一堆人演了一出精彩小戏，方小初见好就收，推说不好意思那我先走啦，就赶紧离开了。

　　回到酒店，一直保持着良好形象的方小初再也忍不住，跑到洗手间吐了个七荤八素。

　　吐完后看着镜子里涨得红红的脸，还微微地出了虚汗，胃和喉咙都难受极了，于是漱了漱口，摔倒在床上稍做休息。

　　方小初以前是不喝酒的，记忆中唯一一次喝醉，是大学毕业的散伙饭。自从做了销售，酒就成了标准配置，成天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她。部门里已经有不少男同事都成了“七高一低”（工资低）一族了。

　　方小初近两年来的喝酒次数，其实已经比刚做销售时减少很多，她在刻意寻找自己的销售风格。

　　记得在刚进公司时，面试小初的HR经理诸琳，就曾经说过：日本的企业更愿意招男性销售，只是后来才放开政策，期待女性销售的不同表现。

　　所以方小初的销售就越来越倾向于细节关怀，有意远离折冲樽俎。

　　跟健康一比，什么才更重要呢？方小初心里很清楚。

　　济南的深秋，夜风清冷，冬天快要来不及等待，别秋之后，凉的刚刚好。万物伏藏了本来竞争面目，清凉凄净，让人犹记四季的存在。

　　这时方小初洗漱得一身清爽，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没有方向的乱蓬蓬，别有一番颓废青年气质。她把窗户稍开一条宽缝，向外望去，夜色很美，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坐在写字台前，打开手抄本将一周内容理理头绪，开始做周报表。桌面右下方的任务栏里，聊天软件全挂着，剩女内心很需要爱情和友情，这世界上是没有人喜欢寂寞的。

　　方小初一共有两次恋爱经历，初恋就是郑子衿，那个让她再也忘不掉的人。那时是高中，那个所有同学都热火朝天挤独木桥的时刻。初恋只一年多，时间不长却深刻隽永。

　　第二次恋爱是在初入社会后第一家公司的同事，办公室的恋情和高中一样，是在地下进行，为时三年，以对方劈腿四次方小初忍无可忍之后告终。

　　这次恋情伤痛不大，但对方小初的自信心打击不小。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究竟是差劲到什么程度，才会导致男朋友三年四次劈腿？这还是浮出表面的，地下都不知隐藏了多少。

　　第二次恋爱过后，吕唯唯还有一帮姐们把她叫出去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次酒，并想尽方法让她知道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渣，与自己的魅力不魅力毫无关系。于是自强自立、善于自我疗伤的方小初很快走出来，并彻底地将那个人渣打入记忆冷宫。

　　现在方小初已经有四年的感情空窗期，名副其实的超级大剩女。

　　没有人在网上呼她，继续做周报，这是太熟练的工作。填到一半时，方小初猛然发现这种熟练让她很心慌：重复的内容越来越多，无须用心用脑的那种麻木。

　　周报表居然也填到一个瓶颈！

　　方小初在大精已四年，就像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恩爱还有激情不再，脸红心跳是不可能了。

　　每天都按部就班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像身后有个车轮一直在推着自己向前转呀转，没有自己往前走的心境。

　　方小初负责的山东区域，这些年来业绩一直稳定增长，像很多人一样，方小初也躺在这些业绩上睡大觉有一些时日。

　　其实这个区域重要的潜在客户只抓住了一半，前提条件还是不能丢掉任何一个，因为那个后果伤不起。

　　区域总代理是多年的合作代理商，优点是较为稳定，缺点是太有惰性。代理商的惰性反应在：开发终端客户的力度越来越小，对厂家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

　　松田和谢部经常对此满腹怨言。可就算相互约束不了，合作还是要继续，业务上从不流行打死结。

　　做销售就是要凡事留三分后路，就像两口子一样“打打闹闹要过一辈子”。非黑即白的极端特质不适合于做销售。

　　偶尔遇上客户红了脸，销售人员往往都会用一种迂回和友好的方式给对方台阶下，这种工作上的习惯慢慢滋生开来，进而会影响到生活的一些习惯。从校园里出来的那一刻，针尖麦芒都隐藏于心。

　　方小初一个大学同学一语道破天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前上学是我们交钱给学校，现在是赚人家的钱，能不夹着尾巴做人吗？

　　总代理不能放，新委托一个代理肯定会把关系弄僵，而且1+1不一定大于2。

　　方小初填完了报表，下面附上了文字，把刚才想到的问题一一列举，实事求是地汇报给谢嘉义。点击“发送”后，心中瞬间觉得又充满了斗志。

　　谢部现在估计还在陪着秦经理“坐一坐”，今天晚上不会回复邮件了，那工作的事情暂时放一边，乐得轻松一下吧。

　　起身去贴了张面膜，回到了电脑前，这时候QQ嘀嘀响了。

　　“妞，干吗呢？”是吕唯唯。

　　“刚写完报告，敷了张面膜臭美一下。”

　　“还好，还懂得敷面膜。”吕唯唯知道她是个工作狂。

　　“咳……我还得嫁人嘛！比不上你有个好老公可以养尊处优，羡慕嫉妒恨。”

　　“羡慕可以，不嫉妒不恨哈哈。”

　　吕唯唯是新时代“假不正经女性”的典型代表，性格麻辣，方小初很爱她。

　　吕唯唯在大学时期最热衷的话题就是美男，直到现在也是。她的话题总与风花雪月有关，操场上这个帅哥的肌肉，那个学长的长腿，教室里这个小弟的斯文，那个老师的眼神都可以让她眼冒桃花。

　　但就是这号色女，对待感情却出乎意料的认真，她的初恋就是她现在的老公，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几年过去腻味的二人世界居然也没过够，目前丁克。

　　这时唯唯转入正题：“最近身边有男人了么？”

　　方小初回答：“有的话，你肯定是第一个知道。”

　　吕唯唯问：“也没有不错的异性？”

　　不错的异性！方小初脑子里浮现出了聂小图。

　　方小初说：“有是有，但有感觉的，没有。”

　　吕唯唯说：“妞，你单身太久了，干巴巴的，也该找个男人了。上次那个垃圾男对你早没有影响了吧？千万别因噎废食。”

　　方小初笑了：“这个……真不会，放心吧，吕大人！”

　　从上学开始，吕唯唯就特别喜欢别人叫她“大人”，自认为特别霸气，有一种权势在手的感觉。但大概是闲得太慌了，唯唯现在特别喜欢苦口婆心。

　　吕唯唯问：“那郑子衿，翻篇了么？”

　　方小初一阵沉默，对着唯唯不想撒谎，同时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于是茫然地回答道：“都这么久了……”

　　“那如果现在再让你见他呢？”吕唯唯试探地问道。

　　“我之前在西安见过他，他没发现我，于是我开溜了。”方小初一想起这件事就沮丧。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吕唯唯说。

　　方小初觉得唯唯最近好像老提到郑子衿，有些不解，于是问：“大人，你最近好像老提到他哦，我哪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不定已经妻儿成群了呢。”

　　吕唯唯话锋一转：“小初，我这儿有一个百分百的帅哥……”

　　方小初马上制止道：“大人，打住！小女这厢先谢了，你还想搞相亲啊？”

　　吕唯唯说：“这个你一定会喜欢的。”

　　方小初求她：“不要啦！亲大人，我真的受不了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咖啡厅里装模作样，然后再互相盘问那些和面试一样的问题！”

　　方小初的经验，模棱两可的回答对唯唯不管用，必须坚定表明立场！

　　吕唯唯不容分说：“过几天不是我们几个同学聚会么，我把他带上，这样你就不尴尬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相亲。我先下了啊，拜拜，等我电话。”

　　头像暗了。方小初没听明白她说的话，怎么“不算是相亲”？肯定是相亲啊，难道是从同学里面帮我找一个？

　　方小初苦笑。

　　这时候电话响了，方小初一看是聂小图，有些惊讶，犹豫3秒后接起来：“你好。”

　　聂小图说：“小初，你在济南出差么？”

　　方小初说：“是啊，怎么啦？”

　　聂小图说：“济南离北京挺近的，坐高铁2个小时就到了，有没有时间抽空过来，我带你玩？”

　　方小初说：“可能不行了，周末我还有好多事，剩下半天的时间，我得睡一觉补充体力呀。”

　　聂小图有点失望，说：“哦，是这样啊，你上次在上海陪我逛一圈儿，我还想也带你在北京玩玩呢。”

　　方小初笑笑，说：“不用放在心上的。举手之劳。”

　　聂小图支吾着说：“小初……”

　　方小初答道：“嗯？”

　　没想到聂小图没再说下去，只说一句：“没事，那你早点休息吧。有空来北京玩。”

　　挂了电话后，方小初想聂小图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和人暧昧不清，就算他说一些暧昧的话，本小姐也要表明态度。

　　爱情不就是应该酣畅淋漓的吗？

　　这个房间靠着一条马路，马路不宽，树上的叶子没有完全落尽，枯瘦的枝桠在微黄的路灯映照下，阴影在轻轻摇动，增加夜的荒凉感。

　　因为接近深夜，一些烧烤的小摊都摆出来营业，这个时间不用担心城管，烟雾缭绕的，看来生意不错。

　　烧烤的气味吸引着方小初，之前吃的东西已经全吐干净，胃空空如也。她一直看着楼下，窗户就这样开着。

　　这些小摊贩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收入应该不错，但看起来真是艰苦，人们的生活真是各有各的不易。

　　方小初想想自己，这些年的奔波生活，拉坏了多少个行李箱。有的地区交通不便，坐着慢字号列车，半夜两三点到目的地找酒店是稀松平常的事，安不安全都已经不在话下了。

　　不管天气多么的恶劣都风雨无阻，还要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方小初在刚做销售时还接到过一个骚扰电话，那时见世面少，心里害怕得很，一整晚都不敢睡。

　　那时就有要放弃销售的念头，可事后稳稳情绪，一咬牙就坚持了下来，一直坚持到现在。

　　销售就是这样一个工作：它让你所承受的越多，带来的收获也越多，所以大家抱怨销售压力过大的同时，又往往乐此不疲，欲罢不能。

　　烧烤的香味继续飘来，方小初就这么一直在窗口站着看，她很想下去吃几串，再喝一杯扎啤。但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去吃烧烤喝啤酒又多少有些奇怪，经过思想斗争，最终没下去。

　　明天有很多的事，我要理理思绪，啃那些硬骨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