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逢有点冷(1)

　　西安。

　　北方的春节，节日气氛浓郁，家家户户都装扮得一片红彤彤，大街上随处可见一排排的灯笼高高挂。

　　还是剩女的方小初害怕来自四面八方七姑八婶们的拷问，几乎成日躲在家里，只是时而陪妈妈去商场超市购置年货。尽管这样，还是丝毫抵不住亲朋好友们为她安排相亲的热情。

　　“小初，你也不小了，你看谁谁家的孩子都六七岁了。”

　　“小初，在外面工作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

　　“小初，咋没把男朋友带回来呐？没有的话姨给你介绍一个。”

　　“小初，年龄大了就不好找了，将来生孩子都是问题。”

　　“小初……”

　　每年过年都跟受刑一般煎熬，这些问候让她不胜其烦。难得的合家欢乐却聊胜于无了。

　　方小初脾性并没那么温顺，只是表面修练得没有棱角罢了。但她很清楚这种关注就算内心极度想骂人，还是无法发作的。因为每个人统统打着一个旗号，那就是——“都是为你好”！

　　中国人就是能用这个理由，没完没了地刺探别人私生活一辈子。

　　妈妈看出小初的不开心，用同样的话来安慰她：“他们问就让他们去问，都是为你好啊。”

　　方小初用沉默来抵抗。

　　妈妈也很想知道小初现在的感情状况，又不敢开口问，只好作罢。爸爸倒是很淡定，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女儿不愁嫁，急什么？

　　回绝了一堆好心的相亲安排，方小初打算去找高中同学叙旧。同学家在西安的北郊农村，乘公交也要40多分钟的路程。

　　越远越好！方小初恨不得躲那些七姑八婆远远的。出发前方妈妈叮嘱她要给同学的父母和孩子买一些过年礼品，不要失礼数。方小初照办，买了大盒小盒的礼品和玩具。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行，准确地说是挪行。因为到处人山人海，车又要穿越市中心，车开得异常的慢。

　　快半小时了车终于开到了北大门，方小初忍不住去看远处的一个老小区，里面一排排米色涂料的6层旧楼，毫无生气地矗立在冬天的枯瘦枝干里。那是郑子衿家曾经住过的小区，后来听同学们说他家已经搬到西高新。

　　只一秒的冲动，方小初便提着一堆沉甸甸的花花绿绿的礼品在这一站冲下车。她确认不会遇到他，她只是想看看郑子衿的家如今是什么模样。

　　小区马上就要成为记忆的印迹，一副等待拆迁的模样。很多人家的窗户都成了黑乎乎的空洞，玻璃碎成各种形状，示意着大部分住户都搬走了。

　　门口以前热闹的小店，卖麻辣烫的四川夫妻，卖糊辣汤的陕北大嫂，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很久没装修过的小超市和瓜果摊依然营业着，一切看起来都恍如隔世。

　　方小初凭着记忆向着郑子衿家的方向找去，一路看着这个将要消失的小区。到了一栋楼前，看到楼体上用涂料喷的一个巨大的楼号，记忆的闸门马上打开了，就是这里。

　　眼前的一切仿佛穿越了时空，她望着二楼的窗户，门窗安好，还有拉紧的窗帘，看起来还有人住的样子。方小初站在那里良久，过了好长时间才收起了回忆，打算继续前往同学家。

　　一转身，看见了郑子衿。

　　时间定格，画面凝固。

　　郑子衿正站在她身后，肩膀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相机包，里面装着的一定是方小初叫不出型号的相机。他还是很瘦，只是比以前壮了些，脸上线条分明，多了一些岁月的成熟。

　　方小初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如果是十年未见的老同学，这时大概已经进入寒暄，可面前的两人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相遇都没做好准备，两个人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一样杵在那里。

　　或许杵着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他们来说像隔了一个世纪。

　　郑子衿首先打破沉默，他看方小初手里提着大盒小盒的东西，猜不准她在这里出现的原因，不过还是面露欣喜色，微笑着问：“小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要来探望我吗？”

　　方小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象：穿着也太随意了！羽绒衣，牛仔裤，球鞋，披散的头发，手里还提着“今年过节不送礼”的那些个礼盒。她心里飞快地给自己这个造型打了一个差到底的分数。

　　沮丧死了。方小初真想一头撞进旁边那个老树干里，再也不出来。

　　曾经脑海中构想过多少次的相逢画面，唯美得就如偶像剧。结果一切都不如所想，在这个破落的楼下，在自己最不修边幅的时候。

　　方小初对自己形象的不自信弄得杀气全无，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哦，我……我是要去看高中同学李丹，呃，她家离你家不远，所以……我以为你搬走了……”

　　从始至终方小初都不敢看郑子衿的眼睛。等稳定了情绪，她终于问了一句有含金量的话：“你怎么还住在这里啊？我听同学们说你搬到了西高新。”

　　方小初自尊心作怪，话出口即后悔，生怕郑子衿听出她悄悄地在打听他的下落。

　　郑子衿说：“家人都在西高新住，我每次回家，都住在这里。”

　　方小初支吾着说：“哦。”

　　“上去坐坐吧。”郑子衿邀请她。

　　方小初说：“哦，不用了，我和李丹说好要去找她，不能让她等太久。那，我先走了。”

　　郑子衿有点失望，说：“好，那你先去。那个，我一直住在这里的。”

　　方小初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走了。

　　这一转身，也许又是一个10年？20年？抑或是更久？

　　方小初眼里已经湿湿的，她失魂落魄地向大门口走去，心情很是失落。这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去叫住郑子衿。

　　郑子衿还站在原地没动，看到她气呼呼地跑过来，对着自己问：“郑子衿，我们10年没有见面了，你都不要一个我的联系方式吗？”

　　郑子衿连忙说：“哦，我的电话你记一下。”方小初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在她看来，对方平淡得像经过27层净化的乐百氏纯净水，这种冷静让她很受伤。

　　她纯粹就是一个偶尔出现的路人甲！

　　方小初美好的、可怜的热情此刻全无。像10年前一样，她此刻又因为要维护自尊而披戴上了坚硬的外壳，她在手机里记下了郑子衿的号码，发现和吕唯唯提供的完全一致，于是装作满不在乎地和郑子衿说：“那我们有事再联系吧。”

　　说完扭头走了。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区，但泪水早就一行行地流下来，在冬天里，温热的泪水冰得特别快，到了嘴里已经点点滴滴的刺骨。

　　她经常听人说“相见不如怀念”这样烂俗的话，也曾想过见面或许是对回忆最彻底的摧毁，但这样毫无浪漫又没有丝毫情感的相遇还是让她伤心不已。

　　她努力控制着不要再哭，一会儿要见老同学，别丢人了。但眼睛就像捅开装满水的塑料袋，停都停不住。

　　她的身后，郑子衿一直在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眼圈也红红的。

　　看着方小初头也不回地走了，每个步伐都充满着赌气的符号，他想：还是10年前的方小初，死鸭子嘴硬的方小初。

　　从同学家回来已经是下午6点，冬天天黑得早，夜色掩盖了方小初脸上的所有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