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只要一点点

　　春节假期加上年假，方小初已经在家里待了十来天。

　　假日一过，开始要收拾行李回上海，很多同事为了避开春运高峰，都已经提前返程了。销售部内部气氛不错，每次有人节日回家、外地出差，都会带当地的土产回来分享。

　　方小初这次有点头疼，因为不论是西安还是山东的东西她都已经统统带过，方爸爸和方妈妈也一起帮她想辙，往她的行李里装了很多速食包装的羊肉泡馍、柿饼，大袋小罐。

　　自从在父母面前说了郑子衿的事，心里的负担减轻不少，爸妈又一次在这件事上选择了让她自我消化，他们相信小初能像10年前一样想通。

　　照例，爸妈只送到楼下，剩下的路自己走。方小初抱了抱妈妈，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她不敢看，她知道每次离开时妈妈都是故作潇洒。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多么希望儿女就在身边啊。

　　每当这时方小初就觉得自己很自私。

　　在一个酒店门口等候机场大巴，方小初抽空去旁边一家非常有名的小店买了五碗凉皮，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放在她随手提的小袋子里。她打算给同事们带正宗的陕西凉皮尝尝，当然，如果经历一路颠波这些凉皮们筋骨还在的话。

　　安检的时候遇到些麻烦，因为调料是另外装在小塑料袋里，属于液体，在塑料袋里晃荡着。安检小姐问：“这是什么？”

　　“凉皮。”方小初红着脸说。

　　“这个小袋子还是托运吧。”安检小姐说。

　　“可这个托运，如果碎了，整箱东西都遭殃了。”方小初央求道。

　　“再过一遍。”安检小姐说。

　　这五包面皮在高科技X光线的照射下又乖乖地接受了一次检查，安检小姐总算放她过去。

　　旁边有个接受脱鞋检查的男人吃吃吃地笑，方小初提着通过安检的袋子匆匆地走开。

　　春节后的第一天上班是不需要考虑午餐问题的，连松田都赞助了来自日本的大宗美食，他大概明白自己的存在大家会放不开，只赞助不参与，和别人用餐去了。

　　谢嘉义春节时回香港和广东探亲，他带的东西最多。同事们清点一下各地特产，保守估计可以大吃两天。方小初带的凉皮此刻也有点软趴趴，好在大家不嫌弃，而且正好清一清春节时的肥腻。

　　此刻是午餐时间，大家齐集小会议室，围坐一圈，打算大块朵颐。

　　廖成很懂职场规则，他提议谢嘉义讲两句话。

　　谢嘉义手一摆：“大过年的，讲什么话？大家开动啦。”

　　桌子上开始一片哄抢，如马蹄践踏过的战场。方小初和赵静毕竟是女生，负责细心的工作：给大家分食物、倒饮料，谢嘉义看在眼里，批评男同事：“你们像是发生了饥荒一样，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居然让两位女士为你们服务。”

　　廖成响应号召向来最快，他马上站到方小初身边帮她，赵静悄悄地和方小初耳语：“他总是这么殷勤，不知道的真以为爱上你了。”

　　方小初一口食物喷到对面墙上。

　　“说哥哥什么坏话呢？”廖成察颜观色。

　　两人都笑笑没有回答他。

　　吃到一半，谢嘉义对着这些风卷残云的猛士，声音抬高了一些说：“不好意思要占用大家两分钟的时间，说一点公事。你们别停下吃，我就两分钟。”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他，嘴里依旧忙乎着。

　　谢嘉义说：“春节过了，大家收收心好好工作啦。下周会有新人加入了，大家对新人友好点。我们要进行一次新人培训，这次的培训工作，我们交给了两位女士，小初和小赵。女士亲和力强，又秀色可餐，对于留住新人肯定是有百益无一害了，哈哈哈。”

　　大家纷纷起哄说：“大精也开始用美人计挽救员工流失率啦。”

　　“就是这些事，不讲啦，再讲超过两分钟了。有人愿意参与培训的，都可以，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都欢迎。大家继续吃继续吃，不要亏了各位同事的一番心意。”

　　会议室又开始笑语喧哗，压抑的另一面就是疯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销售部的这种凝聚力也恰恰是因为松田这种不太人性化的作风导致，松田是“有的放矢”里的那个“的”，是大家共同的牢骚对象。谢嘉义却很有领导天分，他会圆滑地处理松田与下属的紧张关系，既不强权又不愚蠢。

　　吃完饭，把剩余的食物收拾好放进咖啡室的冰箱里，又回归认真的工作了。方小初和赵静把节前准备好的培训资料发到松田和谢嘉义的邮箱里，等待着领导的回复。

　　直到快下班时，谢嘉义才叫她俩一起去松田办公室。

　　松田让三人坐下，他叫人把方小初和赵静准备的资料打印了出来，拿在手里是厚厚的一摞，可见两人真的花费了不少心思。

　　谢嘉义忙了一下午，肖课家里有事未返工，所以资料还没有认真看过，此刻正拿着打印件不露声色地翻看，生怕松田问到什么时一问三不知。部长也终归是替人打工啊！

　　松田首先赞美了两位女士认真工作的态度，尤其对赵静点头：“赵静，你是公司去年的十佳员工，公司信任你，你要更努力，为公司创造最大效益的同时，也提高了自己。你这个技术类材料做的很通俗易懂，又很专业，很好。”

　　赵静谢谢领导称赞，方小初同学又打了一次酱油。

　　谢嘉义觉得这样只表扬其中一个有点不妥，但又想不出如何接话，只好任由方小初在那里尴尬着。

　　这时松田继续说道：“小初，看了你准备的材料，也很好，这是你这几年在大精工作的经验和心得，但我有不同意见。我们销售是真刀实枪地去做事的，不需要有感性的东西。我们大精的产品和服务是行业内最棒的，你要时刻记得这一点，为此自豪！当然，这话不能直接和客户说。”

　　松田睁着他因为年龄增长和高强度工作而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方小初。

　　方小初想：白痴才会把这些话说给客户听！领导太喜欢低估下属的智商了。她极不情愿地点头接受建议。

　　旁边的谢嘉义一直盯着眼前的办公桌，眼神像在放空，表情有些严肃。他不同意松田的说法，或者说，松田充其量只说对了一半。他同样找不到语言去反驳，而且反驳也没有用。

　　赵静此刻恨不得被表扬的是方小初，她看过方小初的材料，如果她是被培训的员工，她会很喜欢有人和她讲这些很不一样的东西。

　　松田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在乎此刻面前这三个人的内心起伏，他开始做结尾语：“谢部，肖课不在，你这几天辛苦，她们俩的资料回去修改一下，到时候你批准了就可以用了。联系一下HR和技术中心，到时候也让他们旁听。好了，大家去忙吧。”

　　三人退出。

　　“小初，松总说让我把关了，也就是说他其实已经认可了，没问题的，别想太多。”谢嘉义及时安慰她。

　　“我没问题啊，谢部我去工作了。”方小初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送了个微笑回答他，说完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这时赵静走过来，俯身趴在方小初桌子上，方小初打趣道：“干吗？你也要安慰我啊？我没事，根本没往心里去。”

　　赵静不相信，任谁被这样一对比，心里都不会好受，就像小时候家长总拿自己的孩子和别的孩子对比，孩子们从小心里就种下了阴影一样。她低声说：“我做的是技术材料，你做的是商务性材料，我的只有骨，你的却必须有血有肉，松田只看硬的不看软的，不理他。我们也改变不了他的思维，以后迎合他的口味就是了。”

　　方小初笑笑：“我只想试着加一些自己的理念，就一点点。虽然我知道这有点理想。我已经迎合了4年多，这4年当中只学会了做一件事，就是‘服从’，快跟军人一样了，但我不是军人，我很怕被日本人弄成个神经质。”

　　赵静点点头。方小初继续说：“亲爱的，没事，这个‘鸡蛋碰石头’的结局我早有准备，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你不要因为总被人表扬就觉得我会生气，我一进公司就知道你很优秀，要气的话几个心脏都爆掉了。”

　　“行了行了，反而安慰起我了。你没事就好，我不多聊了啊，小心老松一会儿又贼兮兮地出现在身后。”说完赵静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溜走了。

　　方小初冲她笑笑，继续埋头工作着。

　　这时前台助理走过来，说：“小初，公司门口，有人找。”

　　方小初问：“谁啊？”

　　前台说不知道，只说是个男的。方小初心里犯嘀咕，谁会找到公司来呢？

　　门外站着的是阴魂不散的大丁。方小初一看他就来了气，把他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问：“你怎么又来了？”

　　大丁说：“这次是出差。”

　　方小初说：“你找我什么事？”

　　大丁说：“我是想和你说，上次给你的一袋子东西，其实花了挺多钱的，都是很多人珍藏的，然后放在网上卖高价。我觉得，既然你那么绝决地不和我往来，我应该把差价要回来。我一共花了2000多，你才给了我1000多块。”

　　方小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有这么奇葩的一面呢，简直是五雷轰顶。

　　方小初冷笑：“你是又没钱买避孕套了吧？是不是我把钱给你，你就可以永远地消失在我面前？”

　　说完跑回办公室，把自己钱包里的钱全拿出来，又向赵静借了几百块，一共1500元，一下子摔给大丁，然后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他：“你再敢这么霸道地出现在我面前，你以后别想好好谈恋爱了。我会搅得你永无宁日。”

　　周一一大早，方小初提着早餐进了公司，时间还早，办公室人不多。廖成正坐在办公桌上，饶有兴致地和几个陌生的面孔聊得起劲。

　　方小初想应该是几位新人早早到了。因为松田还没来，廖成坐在桌上显得很放松，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几个新人或坐或站都全部可以俯视，他们全神贯注地听廖成以“老人”的姿态传道授业。

　　方小初走过去打招呼，指着廖成介绍说：“对的，你们要多向这位廖经理学习，他可是我们公司经验丰富的元老，我们都叫他‘廖哥’。他很乐于助人，经常会给同事买些矿泉水啊、小零食什么的。”

　　“廖哥。”七零八落的声起。不整齐，却整得廖成很不好意思。

　　“别别别，”廖成生怕将来别人让他买矿泉水，那还了得？他赶紧说，“我们公司的员工福利不错，那个大会议室旁边就是茶水间，有各种咖啡各种茶，矿泉水是全天然无污染的千岛湖的。咱公司是提倡环保的，你们以后各带杯子啊。”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环保是一方面，主要是节省，你们千万不要用一次性杯子让老板看见，纸杯那是招待客户用的。到时候要是因为一个纸杯影响你们的仕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几位新人纷纷说好的好的，谢谢廖哥。

　　方小初看时间不多，赶紧坐到位子上对着早餐狼吞虎咽，便利店的三明治干得几次把她噎住，只能不停地灌豆浆。

　　同事们陆续到了，廖成也停止了高谈阔论，心神满意地坐回去。

　　手机叮一声，一条短信。方小初只看一眼心跳就加速。

　　短信只一句话：小初，我是子衿。我现在也在上海，你这两天有空吗？

　　方小初刚开始走神，谢嘉义已经带着几个新人走过来给大家介绍，她和同事们都起立，迎接新人。

　　方小初印象比较深的是王飞雨，比起上次面试时的精瘦，或许是春节的伙食好心情靓，再加上冬装的包裹，感觉更壮了一些。

　　几个新人谦和礼貌地和大家一一握手，尤其对廖成很热情，“廖哥”“廖哥”地叫，谢嘉义在一旁有点吃惊，乍一看以为他们之前就认识呢。他取笑廖成：“廖哥，看你多受欢迎，以后要多多关照新人哦。”

　　廖成忙摆手，对大家说：“叫我廖成就行。”

　　“新人们都接近90后了，叫你声廖哥也受得起，是吧？”智央第打诨。

　　方小初看着眼前的一团热络，心思早就天马行空：郑子衿居然知道我的联系方式！他居然也在上海，而且来找我？

　　谢部长带着新人去其他部门打照面去了，这是公司的流程。销售部门因为人员流动率较高，谢部每每介绍新人，其他部门的熟人必定会调侃他一番。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家对欢迎新人有些审美疲劳。隔几年下来，稳定的依然是那几个，流动的永远在流动。

　　这是一个时代现象。

　　还来不及思索关于郑子衿的点点滴滴，方小初和赵静就要奔赴培训新人的会议室了。方小初有点紧张，她去找赵静，想寻求点安慰和鼓励。走到赵静身后，赵静全无察觉，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PPT，鼠标就在前几页，滑下来，滑上去，滑下来，滑上去地重复浏览。

　　方小初笑笑，原来有人比她更紧张。她右手搭到赵静的肩膀，赵静一惊，猛回头，看到是方小初，责怪她：“吓死我了。”

　　“我只是轻轻拍一下，是你太过于专注了好不好？”

　　“我在练习开场白呢，一般前面说顺了，后面就有自信了。这活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真没把握呢。”

　　“行，你慢慢练习，我一会儿过来叫你。”

　　方小初想起郑子衿的短信，坐在那里拿起手机，对着那寥寥几个字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条短信。

　　你好，你怎么知道我也在上海？问这个有什么用？删除。

　　你好，我有空啊。这也太便宜他了，删除。

　　就这样，短信写了删，删了写，折腾几分钟也没有编好。方小初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什么，否则为什么此生只要他一出现，甚至只是看到那三个字，内心必定会心潮澎湃？她总是被他牵动。

　　在爱情里，方小初彻头彻尾地情商智商全归零。

　　谢嘉义召集大家去培训室，人资那边诸经理已经在里边准备，脑子里的飞扬思绪再次被打断，容不得多耽搁，匆匆收拾资料。这种手忙脚乱的情景在方小初身上是少见的。在工作中，她是历练过的职场白领；在感情里，她是不知所措的低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