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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花的爱情》 作者:朱雪

第4章 我的愿望(3)

  他的单人床本来狭小。那些经济管理学、名人传记、小说集、诗集、散文集、音乐本,及《人民文学》等刊物堆在床头就像一座小山。

  屋子太乱了,太乱了。他难为情地说。

  我说,你的书真不少,每天晚上你头枕着书山睡觉?还真像学习的样子。

  他捡了一些书起来放在小茶几上,另一部分放在一只塑料提袋里,而床头只留了几本诗集。我一眼看到《忧伤的唇》就拿起来翻着。

  他的文笔冷冽而优美。诗句中渗透着淡淡的忧伤,深深的爱。我又看向他,眼睛湿润起来。

  普凡,别忙了。来。坐到我的身边来。我告诉你,我们两人在一起也许不合适。你想想是不是?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不愿意听这个。

  你要听。我仿佛读到了你的灵魂,我只是觉得,这样觉得。我拉住了他的手说。他疑惑地在我的面前站了几分钟,就紧挨着我坐了下来,然后,抱住了我说不许你说,不许。我知道你很好。

  有谁可以承认自己不好?!我的这句话噎在喉咙里出不来。不能够过多地跟他解释什么,便只说了另一句话:你有时间要多陪我。

  他说,当然。不陪你陪谁。不过,这会儿你得乖乖地坐着看书或听歌。我去炒两个菜,再煮饺子,我们吃。

  他给我找了很多歌碟,我却说我看书。他没再管我,便提着刚从超市买来的水饺进了厨房。

  他把厨房门关上了。

  我再次翻开诗集《忧伤的唇》坐着读了两首诗,就去轻轻地推了一下厨房门。

  厨房里弥漫着油烟味。他正在炒菜。油烟熏得他不住地咳嗽。我走进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说我不该进去了,油烟太呛人。让我快出去。这个时候,我不听他的了。我说,你不怕呛,我也不怕呛。我不怕。我要跟你一起受呛。

  你怎么能这样呢?他显然是生气了,转过身来瞪了我一眼。

  他瞪我,我也瞪他。他瞪不过我就回头去继续炒菜。我又继续抱着他的后腰。窗门被他略打开了一条缝隙。我闭上眼睛,把脸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努力幻想生活的幸福,感觉笑意正从我的唇边漾开。

  14

  我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有一双手掂着我。睁开眼,我已不在厨房了。叶普凡站在我跟前。我即刻明白是他把我抱出厨房的。

  饭后,叶普凡把DVD播放的影碟换为歌碟。

  他说,来,我们来跳个舞。我说我不会跳。他说我教你。

  灯光昏暗。碟片转动起来。音乐的旋律传出来。

  我在很早就想学跳舞。中学时,和几位调皮的女生逃课到歌吧和舞厅。一次被班主任抓了个正着。回到学校受了批评,写了检讨。班主任的话是:逃课去那种地方疯,不是一个好学生。

  那有伤自尊的一句话,像一个脓胞,长久长在我的身体里,无法割除。为了读书,从此再也没去了,并且连学校举办的各种文艺活动也错失良机参加。

  舞蹈终与我无缘。我总觉得会跳舞的女孩浑身闪烁着亮晶晶的青春活力。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先教我的是一支双人舞。他的步姿不断地变换。我伴着他,摆臀晃腰。这一刻,仿佛现实离我远去。我是尘埃,我微小的存在,无人知晓。我是鲜花,在美丽中凋谢。我是雨滴,拍打着深夜的梦境。我是藤蔓,张开柔软而结实的臂,攀援在空气中。

  在屋子的墙壁上挂着几件白色的衣服。窗子的玻璃破了一半。破窗形成了一个黑洞。音乐如水流淌而出,同时也把窗外高墙下污水沟一股难闻的气味传进来。

  我们握手,站在惟一空出的位置身体轻轻翻转着,摆舞步。过了一会儿,我住脚,静静地盯着叶普凡。

  他问,你是不是累了?

  我不答。

  他又问。

  我趴在了他的膀子上。

  他拍了几下我的脊背说,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他用力很轻。那个哄婴孩的动作,把我的视线一下子拉回了遥远的童年。

  那个时候,我看到别的孩子被爸爸抱着,被爸爸拉着小手那欢欢喜喜的样子,眼馋得很。

  我问母亲,为什么别人有爸爸,我没有爸爸。那么,我从哪里来的?

  母亲说,当然是妈妈生的。

  我说我要爸爸,我好想我爸爸。

  母亲说爸爸在外地工作忙,一时回不来。不过,他一定会回来看你的。只要有妈妈就行了。

  母亲给我拿来刚下树的桃子和紫葡萄。

  我那么爱吃桃子和葡萄却把它们全丢在地上说,我不吃,我只要爸爸。你去给我找爸爸。

  母亲转身就走。我以为她去给我找爸爸了,可不一会儿她拿了一根木棍来打我的屁股。

  男性的爱,从童年开始在我的心中变得神圣而遥不可及。

  我对叶普凡说,抱紧我,普凡,你要抱紧我!

  叶普凡望着我已红了的眼圈说,好,好,怎么又要哭?这几天,气象台播报的天气预报可全是晴天,你的眼睛就别再下雨了。

  §§§第八节

  15

  晨日的小巷。

  一些女人挎着精致的小包,蹬着尖脚高跟皮鞋,身姿妖娆;男人则夹着资料夹或提着盒饭,神色慌张地边走边看手腕上的表。不用猜,男人和女人正赶时间去上班。只是女人表现出得要比男人更镇静一点。我的判断是大概女人因穿着高跟皮鞋担心摔跤和非常注重自身形象的缘故,才使步态显得不焦不躁。男人仓促的步子中书写了对新一天生活的热情。还有个别身着校服的小学生背着书包,由大人领着,要么独自走在路上,一脸朝气与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更是新的希望。

  迈步在小巷中,我望着一蹦一跳跑到我前面的一位小学生, 对叶普凡说我有点怀念学生时代的生活。

  我读小学的时候,没有校服。记忆里,只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常佩戴在我的胸前。戴上红领巾是荣耀的,骄傲的。最初的梦想也因此在心中萌芽。

  叶普凡说他是想怀念又怕怀念。我问为何,他说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他干吗 要说。我掐了他一下。

  16

  头晚我和他一直到深夜十二点过后才躺下。

  一开始,我的衣服没有脱,他的衣服也没有脱,并且灯没关。我躺在他的身边。头对头。脸对脸。他看我,我看他。睡意矇眬。想睡又睡不着。

  他依然戴着眼镜。我说,你是不是怕做梦看不见走路,所以睡觉都要戴眼镜。

  他的嘴噘成了个“O”字形说不是,只是忘了而已。他抽出左手把眼镜取下来放在床边的一只凳子上。关了灯后,他把头扭在了一边。我把手伸过去戳了一下他的脊背。他“哼哼”了两声说,你干吗 ,不是说要划分清楚三八线吗?别碰我,你别碰我。我说牛什么牛,谁稀罕碰你。我是问你的同事都是两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在?他说我的两个同事都是男人,不说了,我要睡觉了。我偏不让你睡,又接连戳了两下他的脊背。他翻过身来,不依不挠我。他用一根手指在我的身上东戳戳西戳戳,上戳戳下戳戳。

  我说,你欺负我,你不该欺负我。他拽拽我的衬衫说,你穿这么厚,不怕热,我就怕热。我要把衣服脱了睡。我说,你敢。哪里来的热,我还冷呢。你若脱衣服我现在就走。我说的他不听,他坐起来把自己的褂子脱掉了。

  他的一只胳膊放在了我的肩上,又摸了一把我的脸就把头凑近了我。他用嘴巴碰碰我的唇。碰了几下,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内。我扇了他一巴掌,他住了手。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双手行动起来。他把自己的裤子也脱了。他的身体像一块大石头,完全覆盖在了我的上面。

  床晃动起来。

  我挣扎着。

  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如蚕啃桑叶。

  他把灯打开,眼镜重新戴起来。我的裤子已被他脱掉。我抬头看到了裸身的他,正摸摸索索的那紧张样子,大声“啊”了一声。

  他说,你别叫,很,很那个那个的。我说,你恶心。哪个哪个?你给我滚开,不然,我叫警察了。

  晚了。女孩们最终不都是要被男孩子这样吗?洁身一生岂不成了老处女?这便是男和女,生来就是相互作用。我拧他,揪他,他闭口不言。

  17

  我用手指弹了弹他的腰部说,你已经侵犯我。

  他说,你是说昨晚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又跟他喋喋不休,话题大多围绕他已经侵犯了我要他怎么爱我。他鸡啄米似的点头许诺。

  我如同钻进了一个梦网,问他是不是真的?他皱皱眉说,是是是。我说他皱眉表示没有诚心。他就半闭着眼睛看我说没有骗我,若骗我,他算小狗。

  走出小巷。市声如潮。

  他送我到站台搭乘公交车。

  他说,你回去后写作要专心一点。我们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的。只要有爱。

  我要乘坐的321路车还没有来。他探头张望着车开来的方向,一会儿抓头挠腮,一会儿跺脚。我心不在焉地站在他的身边心中祈祷着:321再晚来一些,再晚来一些。只要没来,我就可以跟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几辆中巴小巴开过去后,一辆为321路的蓝色中巴终于出现在了站台。

  他迫不及待地催我快上车。我不上。眼看着车要开走,他问,怎么回事?为何车来了不上车?我说,我舍不得离开你。他说,日子长着呢。又不是不见面了。何必这样呢。你不走,我还要上班呢。

  车停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开走了。我因错过了一班车,他很生气。

  又一辆321路中巴车开来时,我终于告别了他。

  踏上车门,回过头见到他正朝我挥手。他的身子直直的,如水中的清竹。

  §§§第九节

  18

  我停笔一天,到附近的建筑工地做采访。目的是为了再搜集一些写作资料。

  曾在《证券报》报当记者时做过不少采访。当时的采访是工作需要。常和同事一起扛着摄相机东奔西走。为个人创作而单枪匹马的采访还是首次。可想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我给自己鼓鼓气,告诉自己想做的,必须去做。

  工地就在我住的租楼左边。

  每次我上街都要经过那里。

  每次都给我带来一种新的感受。

  工人们住铁皮屋。工作的辛苦和生活的艰苦是我不能够体会的。每次我见到他们总想为他们写点东西,却又不敢轻易提笔。

  我去的时候,笔和纸都没带。也许我的行动不像是一个要做采访的人。而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走近他们,想了解他们,认识他们。

  工地上到处是泥土、水泥和钢筋、红砖。

  工人们的皮肤和泥土、红砖一个颜色。

  铁皮屋的位置在正在建设中的一排大厦的正前方。一共有五间。我先去了中间的一间。迎接我的是一个给工人烧饭的中年妇女。她提着一只水桶,在朝铁皮屋背后的野地倒水。倒完水,她进了铁皮屋,我是跟在她后面进去的。

  我叫了声阿姨好。她扭头,看着我。她不仅红色汗褂袖口沾了面粉,脸上沾了大拇指顶大的一坨。我猜她刚才肯定是和面了不留神弄上去的。

  好。她笑了起来,没问我是谁,就招呼我坐凳子。

  简陋的屋子阴暗潮湿。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大桌子,几只木凳子。水泥灶台和木案板紧挨着铁皮墙。案板在锅灶的后方。锅里架着蒸笼。热烟正从蒸笼的边部冒出。她收拾干净了案板就坐在灶前朝灶里塞了两块煤,又堵上灶门。

  她告诉我锅里是在蒸馍馍。我以到工地找工作为理由,唐突她问了她以及其他工人们的生活和工资情况。

  你一个女娃,哪里找不到工作,最好不要到这样的地方干活。工地上的活路都是苦活儿,你会受不了。她实言相告后又劝我。

  我向她道谢,起身走出铁皮屋。

  距铁皮屋十几米远的地方,几位穿着脏衣服,戴着工帽的工人正在抬钢筋。

  几米长的钢筋,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卡车上抬到地上。

  我来到已满头大汗的工人们的旁边,就在这时注意到了从前面路上走来的一位凸肚男人。

  19

  路已不像路。原来是一条水泥路。自从施工盖楼后,路面已被沙土掩住了。只是偶尔有人经过,踩出了脚印。凸肚男人大要概五十岁左右,穿着一套旧迷彩服,走来的脚步十分稳重。

  一位工人拽住了一根钢筋的一头,因其他人正忙着而无人帮他抬,凸肚男人见此紧跑一步上前伸手抬起了钢筋的另一头。他站成马步,样子很吃力,在帮工人抬了一根钢筋放在地上后,他拍了拍手,看着我。

  第一眼我恨他。

  第二眼我还是恨他。

  我为什么要恨一个和蔼的陌生男人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

  我问,你是不是来找工作的?

  他的目光愣愣的。在我说了第二遍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说哦哦,你也是?哈哈。我说,有什么好笑的。在工地上干活可不是玩意儿。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只怕工地的老

  板还不要你。他又哈哈。我说你哈哈能当饭吃吗?还是先想你的工作问题吧。看样子,你的家庭恐怕又是个贫寒家庭,几个孩子加上老婆都靠你养活对不对?他的笑声更大。抬钢筋的工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以为都在取笑我,一下子涨红了脸,低着头木木地站了一阵子转身就走。

  凸肚男人跟上了我几步。他问,你要去哪里?

  我说管你什么事。

  我踩着石片,朝里走。

  在我的眼前,那些楼房有的还是雏形,四面拴着竹杆和绿色护网,可以听到里面和上面传来的“梆梆”声,却很难见到人影;有的已盖起,能见到个别工人站在楼层上,边修阳台边吹口哨,工人的衣服上留有一块块石灰粉的干印迹;有的刚刚施工,只有一个场子,能看到汉子们在场子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其中有几位汉子光着上身,用钢钎朝地下钻孔。另几位在铲土。

  我到了几幢楼前和刚施工的场子旁。又走了几步泥路,发现脚边有一块金光闪闪的小石条就弯下腰去拾,手却被石条划破了。

  鲜血流了出来。我蹲下来用另一只手紧捏着受伤了的手指。

  这时,那个凸肚男人像一只青蛙,从背后跳到我的眼前。

  他关切地说,你的手怎么了,让我看看。

  他难道一直跟着我吗?他是慈父一般的好人,还是阴险的色魔?我敌视着他问,你是谁?他边掏出纸巾为我擦着手指上的血迹边说,我叫江宇亮。是宇亮房产公司总裁。

  我翻翻眼说,你是总裁?你是总裁,我就是董事长。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说,我没有骗你。这张送给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我说,你那名片肯定是你捡人家的,说是自己的。你让我感到讨厌。你有什么目的?

  他说,孩子,别这么说。我跟你有缘。

  我说,你很荒唐。一把年纪的人,竟也喜欢做梦。我和你有缘?做梦去吧。

  §§§第十节

  20

  江宇亮,一个陌生的男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对建筑工们的了解依然只是浅意识的。去了一趟工地,似乎冥冥之中就是为了逢上这个让我产生恨的男人。

  为什么恨他是得不到答案的。

  我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啜了一小口。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细雨如丝,针织一样密密麻麻。

  马路湿漉漉的。

  薄薄的雾霭笼罩远处的山脉。

  楼边的几株椰子树在春浴里散发着勃勃生机。

  视线中的几幢建筑物酣畅淋漓地饮着雨水,更新更靓。

  我直了直腰,回到电脑桌前。

  有时候觉得文字就是精神鸦片,可以上瘾。它也像美容护肤品,不是因为太投入而疲倦,而是因为太用心而颜面红润。有时候又感觉写作太苦。把自己的情感与作品中人物搅和在了一起,就像陷进了自我布下的地网,不可逃脱。自己的身影在作品中清晰起来,而生活中的自己却不知丢在哪里。

  但是现在,我的思绪紊乱,无法进入写作状态。

  这已是去工地“采访”的第三天了,我依然没有做任何文字记录使我不禁有些着急,却拿不出主意来。

  我搔搔头皮,打开网络,进入了163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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