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正 月（3）

　　这天早上，没有哪家土民敢升炊烟了，大家都等待着传来什么好的消息。因为谁也没想到同是农民军，“一只虎”和刘体纯却大大的不一样，一个只扰官不扰民，一个又扰官又扰民。早知如此，他们就不会待在司城等死。现在，整个司城都是血雨腥风，谁也不敢轻易地把门打开。这时候，李大公子又带着几个土民和一群士兵，敲锣打鼓地往紫草山去了：“老百姓可以出门看热闹了，我们要去挖土司的祖坟点天灯了！”大家一听又是一惊，心想土司的坟墓又保不住了，又要被掘了，这田家如今是怎么了？是不是真的要败落了？大清不是刚刚给容美土司封疆的吗？李大公子带着人敲锣打鼓来到了紫草山上。李大公子本来只是想掘土司田既霖的坟墓的，但见覃氏的坟墓修得更为气派，也就一并掘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两具尸体从棺木里被揪出来的时候，都还没有腐烂，都一样的红头发色呢。

　　一个士兵说：“成精了！成精了！”李大公子也吓得一脸煞白，但他没有跑，愣了好一会儿后，看见土司和覃氏的脸在渐渐地发乌发黑，不觉冷笑起来：“把他们给老子拉起来！”不待说完，尸体就自动立起来了。“真是见鬼了，还像活的呢！”一个士兵说。“点天灯！”李大公子对被抓来的行刑手说。行刑手一脸煞白地走上前去。这时候，几个士兵把那三根楠竹大的红蜡烛也搬了过来。这是点天灯之刑特制的烛台，里面裹着一根尖骨针，这样便可以牢牢地插入犯人的皮肉里。可行刑人搬起蜡烛，却久久地没有动。李大公子就一鞭子挥了过来：“你是怎么给我父亲点的天灯，就怎么去点他们的天灯！”于是，行刑手就将一根长长的蜡烛，猛地插进了已故土司田既霖的头顶，又将一根猛地插进了他的左肩，再将一根猛地插进了他的右肩。接着，又给覃氏的头和肩上插上了蜡烛。“不！”李大公子觉得还不解恨，又说，“把那两支蜡烛插在那个臭婆娘的两个奶子上！”行刑手一愣，不想一口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吐出了一口鲜血！“点天灯！”李大公子又说了一句。行刑手颤抖了一下。

　　他望着那狰狞吃人的面孔，只好抽出覃氏肩上的蜡烛，往她乳房上插去。可是，那两只乳房就像两个太阳一样，忽地闪耀出强大而刺目的光芒，他的手一抖，蜡烛就顺势滑落下去，呼地插在他的脚尖上了。他就惊叫起来，抱起前脚，一跳一跳地跳开了。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于是，一个士兵又拿来一支火把，“吱”的一声，点燃了蜡烛。一会儿，尸体上就是一片烛泪了，一会儿，整个尸体就像一根巨大的红蜡烛了。李大公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已故土司田既霖忽地跳了起来，往他身上扑过来了。他便连声大叫，连连后退，带头往山下跑去了。一路上，人们都听见他在喊：“有鬼了！有鬼了！有鬼了！……”事实上，这时候智靖和尚正与餐霞子、沈道士几个高僧聚在法华寺里施法，根本不是已故土司的尸体能够弹跳起来。可是，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在暗地里操作，表面上只看见已故土司在一跳一跳的，朝李大公子扑过去了。这传闻于是在司城一下就传开了。本来智靖、餐霞子和沈道士是想通过这个办法把农民军赶走的，可是刘体纯没有亲见，他根本不信。

　　因而那些施法者，这时见刘体纯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就想用赶尸的办法将农民军赶走了。于是天一黑，智靖和尚、餐霞子、沈道士就带着赶尸匠们开始行动了，他们头戴斗笠，腰缠符咒，身披蓑衣，念着祷语，就出门赶尸来了。一入夜，司城街上都点上了火把，星罗棋布的，宛如几条长龙闪动着鳞片，把死气沉沉的街道平添了几分生气。而那些贴着符咒、用竹片绑着双腿的尸体，这时候就自动立起来，像活过来一样，伸着手，吐着舌，一跳一跳的，在街上跳开了。这时候，那些巡逻的士兵看见尸体立起来，又一跳一跳的，都吓坏了。他们想起挖坟的说土司的尸体能跳起来，而且与眼前所见的情景完全吻合，就信以为真，以为真是撞了鬼了，于是都大喊大叫起来。刘体纯得到禀报，出门一看，只见土司田既霖和覃氏的尸体被点着天灯，立在他面前，他以为是谁胡弄的假画皮在吓唬他呢，于是用力一推，尸体就倒下去了，接着又站起来了，又朝他扑过来。他也吓坏了，连忙大叫关门快关门，再不敢出门来了。这时候，所有农民军驻地都喊叫起来了。

　　特别是李大公子，出门一看，就看见土司田既霖和覃氏像两支巨大的蜡烛，红着脸，流着泪，伸着手，吐着长舌，头上的烛光一闪一闪，一闪一闪，在他面前一跳一跳，一跳一跳，他就吓得大叫娘也，连忙关起门来。可是门却关不住，像有谁抵住似的，两具尸体依旧一跳一跳，一跳一跳，伸着手，吐着长舌，朝他跳过来了。

　　李大公子连忙叫士兵来砍，可是士兵吓得只顾躲避，哪还敢拢边呢？李大公子就挥着手中宝剑，乱砍起来，可是尸体依旧一跳一跳，一跳一跳的，怎么也砍不着，他吓得屁滚尿流，就那么挥着手中剑，喊着救命，乱砍着，一直砍到天麻麻亮的时候，还在砍呢，可尸体却早已一跳一跳地跳回去了。天一大亮，司城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可农民军却被吓傻了，又待了一天，赶紧争抢那些金银财宝，生怕白跑了一趟。可是到了夜里，尸体又跳起来了，他们再也不敢停留了，于是天刚亮，他们就给西厢点了一把火，押着新土司田甘霖和田行夫一行走了。这时候，邓维昌已带救兵赶到了，可他怕伤着田甘霖等人质，就没敢去追赶，又见西厢火起，于是大骂一声：“你个遭天杀的抢犯，都不得好死哟！”这就带人赶紧救火来了。农民军于是扬长而去。整个正月，司城一下子从天堂变成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