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过了三月，梅音怀孕了，她怕宋生晚上闹腾，就回娘家去了。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天她刚刚回到娘家，就被五步蛇咬死了。宋生闻之，一路哭得死去活来的，因为他不敢相信老天爷竟会如此对待自己！可是赶到土碧寨的时候，见梅音果真走了，他就不得不认命了。把梅音葬上山后，他在山上筑了草庐，一守就是半月，最后才被梅比一家劝下山来。但按照土民的风俗，姐姐死后妹妹应该去填房的，可宋生生怕自己再去害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梅叶下嫁。这天，梅叶自己来到了书馆，她待在宋生房里不肯走了。宋生就哭诉道：“小妹啊，是我害了你姐，我不想再害了你呀！”梅叶也哭着道：“姐夫啊，你也得想开点啊，可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啊。姐姐其实是因为我走的。那天我娘要我去喂猪，我闹气，所以天黑前就没有去。没想到姐姐回来了，她见猪叫得欢，就提着潲桶去了。
当时姐姐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可是她以为是绊着什么东西了，这才没来得及医的……姐夫啊，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娶了我吧啊？我来替姐姐服侍你一辈子，还我姐姐的恩行不？……都说你是个好人啦！”“好人？”宋生苦笑，一脸堆满了无奈。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的罪孽不小，待到中年续弦，梅开二度，原以为是人生一大喜，不承想害了人，反倒成了人生一大悲！这世间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但是，说不清楚，现在也得说了，梅叶还等着他回话呢。只是，他想，这话回得吗？又如何回好呢？不同意，那可是要伤害梅叶的；可同意呢，却又是万万不可的！他能不左右为难吗？当年投笔从戎，他选择也没有这么艰难啊！可是，梅家人却说得在理，毕兹卡人就这么个风俗，你入乡就得随俗！不随俗，你就别入这乡！可他却总也解不开心里这个疙瘩！土司就找上门来了。土司的话也不是没道理的，说你要是不娶她，她如果不想再嫁人了，那么这辈子她就得变老姑娘！变老姑娘，她这辈子就得守着爹娘过日子了！--你难道就忍心她做一辈子老姑娘吗？你难道就忍心她过一辈子寂寞、伤心的日子？你还是个读书人呢，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几句硬话，就说得宋生无地自容了。
可他还是感到这梅叶不能娶--不是他不喜欢梅叶，也不是他不想娶梅叶，是因为他怕自己命里再克妻！因为八字先生说了，他的命硬呢，是会克妻的呀！这似乎是他不肯答应的唯一理由。半年后，宋生终究对抗不过梅叶的真情和土司的相劝，只好把梅叶接进屋来了。但是这次他没有声张也没有排场。又一年后梅叶生了个胖小子。孩子落地这天，刚好天赐第一个走进屋来，也就是他踩的生。按土民的说法，是谁踩的生，那孩子的脾气和性情就将跟谁的一个样：品德一个样，操守一个样，性格也将一个样。所以，土民们最害怕的就是女孩子来踩生，尤其是结过婚却又不太贤良的女人。现在见是天赐来踩的生，一家人自是喜不自禁的，于是立马就要拜天赐为干爹。天赐自然也是十分乐意的，也就在他家吃起了甜酒煮鸡蛋。当然，天赐作为梯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孩子驱赶“白虎”，因为小孩子在未满一周岁之前，都有被“白虎”抱去的可能，故而都要用锅烟墨在小孩子的额头上画上“十”字。画完十字后，他便问宋先生：“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吗？”“取了，名反清，字复明，乳名你就给取个吧。”宋生说。
“有你这样取名字的吗？”天赐好不纳闷，“反清复明，那可是要砍脑壳的！你这么大的人，怎么能如此儿戏？”宋生苦笑。梅叶说：“兄弟你是该好好劝劝他了！夜里他不是说梦话，就是做噩梦，总是把文相国挂在嘴上，不是哭的，就是笑的；不是笑的，就是冲的；不是冲的，就是杀的……硬生生把人从梦中惊醒！”宋生说：“提那些事干吗？这事只有我们三个大人知道，当然不能对外人去说了。……你既是他干爹，那你就给他取个名字吧，今后就按你取的叫。
”取什么好呢？天赐想了想，觉得宋先生一心想反清复明，这想法未必是对，也未必是错！所以，他一生的奋斗和理想，都是空中楼阁，一如水中月，镜中花！如此说来，他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就说：“乳名就叫水生吧，好养。名字就叫淮月。本来应该取怀抱的怀，我们就取淮河的淮吧！”“淮月？这名字好啊，一江之月，随波荡荡，天下寂寥，万川归心！这不就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吗？”“好！就叫淮月！”宋生高兴，又给天赐添了一碗甜酒。天赐吹吹热气，刚要下口，壶川就跑进来了，他大喊：“天赐哥，不好了，老梯玛走了！”师傅走了？天赐愣了一阵，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因为他想不通，人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于是，他一路哭泣着朝调年堂跑去。九天之后，天赐把师傅葬在了调年堂南面向阳的山坡上，那是老梯玛生前自己为自己选的千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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