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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10章 片言谁解诉秋心(2)

  此时,我的心中如同被滚油相煎一般。都说女子天生善妒,尤其对倾心所爱的男子,都是想着要自私地霸占他的一切,他的怀中只能抱着她,他的唇只能吻她,如何容得下他去跟别的她燕好。

  我想我的心思也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是完全属于他,他亦是完全属于我。

  扪心自问,我是否能容得下他跟别的女子耳鬓厮磨,当看着他们的麟儿出世时能否做到不嫉妒?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尽管奕析还是一如今日地爱我,可是他的心、他的人是注定要分了去的。就算奕析还是全副心思地待我,就算那个女子安静沉默,不争不抢,可是我还是必须要接纳奕析跟别的女人的孩子,这或许比让我接纳樱若来得更难,这个孩子会时时刻刻地提醒我他生母的存在,提醒我的夫君是与她共有。

  我苦笑,也许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度的女子。

  我容不下,也忍不下,私心、妒心我都有。可是理智却让我清醒,我不可以这样,仅仅为了守护自己的唯一,就自私地让他失去做父亲的权利。我爱他不是吗?既然爱他,难道就不该为他着想?

  我几乎是有些恨这样的自己了,“只要你平安喜乐地活着就好,尽管这平安喜乐与我丝毫无关。”这话他说得出,我却说不出!

  “以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奕析堵住我的嘴。

  “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吗?”我忍下委屈,浅浅地叹道,“不是我想逼你,迟早太后也会逼你。”以前我尚在凤仪宫中时,看得极其分明。太后嘴上虽不说,可是眼里心里却是疼极了这个小儿子,说不定比疼端雩的心都要多几分。以太后精明挑剔的品位,玉阴侯府的大小姐贺丽殊,这等空有一副好模样,脾气却自小被娇惯得任性蛮横的女子,是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的,不过碍着侯夫人亲妹的颜面,总不好断然拒绝,但是太后冷淡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太后自然会另外挑选品貌皆属上乘的女子,留给儿子韶王做贤内助。

  “你老实说,这次回帝都去,太后有没有对你表露这个意思?”我神色忽地一改,咄咄问道,“是何方神府仙洞里面的仙女?”“什么仙女?”奕析嗤地笑出,掐我的鼻子道,“醋劲不改。”他思索了一下道:“我们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次回去母后确实是有这个意思。”他问道:“你可知道瑛和侯庞氏吗?”我点头,这般显赫的家族我怎会没有听说过。庞氏是胤朝开国以来封的唯一一个异姓王,原赐世袭瑛和王。后来在丰熙年间,瑛和王庞旌主动请旨降为瑛和侯,丰熙帝准了这道奏章。庞氏是位于胤朝西北边境壅州的名门望族,世代为镇守胤朝西部的要隘壅州立下赫赫功劳,庞氏子弟皆是品貌超群、才华横溢,堪比谢家之宝树。我朝五公主端仪的驸马就是庞氏中长子庞裕。长子是帝王家的女婿,次子名为庞雍,二十余岁就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我听着他往下说,只见他双眉微拧,说道:“母后十分中意庞氏的六小姐,她闺名唤作庞徵云。”我想,庞家的子弟都这般出类拔萃,女儿自然也不会逊色。瑛和侯府的庞徵云,玉阴侯府的贺丽殊,两位都是尊贵的公侯小姐。

  “庞徵云,听着名字就是一个顶尖的人儿。”我不冷不热地说道,“瑛和侯府更是一门的尊荣显贵,太后真是千思万虑地为你谋到了一个极好的姑娘,你当时有没有谢恩啊?”“又开始泼酸醋了是吧。”奕析促狭一笑,猝然将我压倒在软榻上,他侧身欺了上来,追问我道:“你说我有没有谢恩?”我只顾着抿嘴笑,故意将头偏到一边不理会他。

  奕析突然就哈哈地笑起来,我被他的笑声一惊,问道:“你笑什么?”奕析扑上来就抓住我的两只手,我正疑惑着,他抢先一步开口道:“颜颜,我想问一下,当初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知他所指何事,而他宛如墨玉温华的眼眸此刻闪着星辰般的光亮,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才慢吞吞道:“算……算数……”“说起婚娶之事,我倒是想起来了,”奕析看着一脸急切的我,有意卖着关子,他道,“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帝都丞相府中,你说过要将你的妹妹……对了,那个女孩子叫颜凝玉是吧,你说要将颜凝玉许配给我的。”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样的事。当年我曾问奕析凝玉长得像不像我,好像也曾说了要将凝玉许给他的话。那时我嫁入东宫在即,我心中明了韶王对我的情意,可是我已是注定了要成为他的皇嫂。我当时那样做,就是想让他对我死心,毕竟他是我夫君的弟弟,有这样的一份感情在,在将来的日子里,于我于他都是隐藏的祸患。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世事变化莫测,厚重的沧桑感覆上心头。那时的我,又怎么可能想到我们两人还会有今天。那时极力回避着的一份情意会成为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他用手摸摸我的耳垂,指间灵活地绕着我的一缕青丝,唇角的那抹笑意就更加深刻了,“想想现在她也差不多长成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履践当年的承诺了?”他说着还把毛茸茸的发丝拂到我的脸上。

  那般痒痒的触感直让我想打喷嚏,心中却是明镜一样,他这是故意在耍着我玩。不过我也生不了他的气,我连日来心情沉郁,他就是想逗着我笑笑。

  我恨得牙痒地一把推开他,冷着脸笑道:“韶王,如果我所知道的不差,我那位凝玉妹妹早已进宫,现在都封作静妃了。”我彼时换了一副戏谑的口气:“你现在若想要,我可做不了主了,问你皇兄要去吧!”后面那几个字咬音咬得极重。

  高奕析居然到这时还装得惘然不知,笑得眼睛都眯了,还连连无辜地叹道:“这怎么好意思向皇兄开口呢。唉唉,还是算了吧。”看到他这般样子,我忍不住随手抓起榻上的一个六合云纹香袋丢向他,他一把接住了,拿在手心中看,那笑意越发浓郁起来,“这香袋上的花纹不就是用来配这身衣服的?你倒好,怎么不早拿出来?我来的时候青汀还说,穿这身衣服还少了些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拿回来,道:“少这般没脸没皮的,谁说是给你的?”“那我也要拿下了。”奕析的身手比我敏捷许多,轻轻躲开,自行将香袋系在点饰珠片的银白色腰带上,赌气一般地说,“难不成还给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它送给别人?”我笑他这种孩子一样的心思,手指间绞着一条碎珠银线流苏的帕子,他刚才是胡乱一系,带子系得并不平稳,我亲手为他解下来又好好地打了个络子,再系上。

  想到他刚才这样耍我,说道:“我不是还有一个颜芳芷妹妹吗?那小丫头更没出息,当年你几颗樱桃就收买了她,但现在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我抬头,笑吟吟地道:“你拉一车的樱桃当成聘礼上颜府提亲,她说不定马上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颜颜。”奕析低低地挤出两个字,来抓我腋窝下的痒处,“今天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说不说这种话了?”我素来最经不得痒,左躲右躲着连声求饶。奕析忽然停下动作,眼眸凝视着我,双手捧住我的头向上托,他俯身深情地吻住我的唇瓣,舌尖深深地汲取我口中的芬芳,甜蜜缠绵后,他放开晕生双颊的我。

  奕析飞快地凑近我的耳边,轻声将一句话送入,“今生此世,唯你足矣。”“能与你执手一世,已是今生最大的满足。我又怎能太贪心,对事事都苛求完满?”几日来郁结的心病在这刻烟消云散。我转过头,看他的眼神如惴惴的小鹿般又惊又喜。

  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欢欣如同蕴满能量的火山般喷薄而出。今生此世,唯你足矣。仿佛是这世间最灼热的岩浆,在我心中烙下最深刻、最永久的烙印。千载万载繁花盛放不倦,那些丰润妍丽、幽香沁鼻的花瓣,在心中化作潋滟嫣然的香泉,喷涌着我的快乐、满足、幸福,永不枯竭。

  在喜忧参半中,新年将近,很快就要是轩彰九年了。天气越冷,喜庆的气氛也越发浓了起来。我命人将王府中里里外外的居室都打扫干净,将五福彩丝八角灯悬挂上,几个小厮正跑着腿忙里忙外地贴“福”字。

  这不是我与奕析同度过的第一个除夕,当初随军征战,我们就在军营中一起简单地过了两个除夕。但这却是我们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除夕。看着轻盈的雪花落在廊间一字排开的红灯笼上,我不禁想起离开帝都后的那些年,前四年我在繁逝中养病,那段日子我的病情时好时坏,半条命就像搁在阎王殿门口,不知何时会被修罗召了去。那时的除夕,一来不能团圆,二来徒添伤感,于我而言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说不定心绪比平常日子还要坏一些。

  后来又命途多舛,多年在风口浪尖上沉沉浮浮。我唇角绽开一丝笑,今年终于可以安定地过个除夕,并且与我心之所系的那个人。

  虽然有时念及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可是我的心结终究还是打开了。最重要的是我和他的现在,最珍贵的是我与他的将来。

  辞旧迎新的夜晚,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喧闹不断,烟花映亮了半个深湛的夜空,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火硝味。

  我与奕析怀中抱着樱若,三人挤在一扇窗户前看着外面的烟火。我们身后一张红木大圆桌上堆满了各色佳肴和美酒,有动过的,也有没动过的。此刻就只有我们三人,清清静静但又热热闹闹着。樱若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鬏鬏,眉心还用胭脂点了一个大红圆点,身上水红色的弹花棉袄,打扮得像年画中红火红运的小福星。

  樱若此时是奕析抱着,我一如娇羞可人的小妻子含笑地倚在他身边,温柔地看着他,看着女儿,不时脉脉地抬头与他低哝几句。当有爆竹声响起时,我就轻轻地用手堵住她的耳朵。樱若小脸彤红,目不转睛地抬着头,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手舞足蹈地指着天空中那些或是宝蓝,或是橘红,或是明黄的火焰。

  “樱若好像很喜欢烟花。”奕析朝正依偎在他身边的我道。

  我微微抿唇,露出雪白的贝齿两点,“我也很喜欢。”就在这时候,樱若忽然开口喊了一声爹爹,再喊了一声母亲。奕析听得微微一愣,我却是喜得一颗心柔软得如绕在指间的发丝,不枉费在那段奕析离开的日子里,我教她说了那么多次的爹爹。

  樱若的这声母亲叫得比上次口齿清楚了些,她叫完就一头从奕析那里扑到我的怀中,我心想着,或许这孩子与我有缘。我们不是血亲,却在因缘际会中结了一段母女缘。更或许是上天给我的补偿,就算我此生都无法再有自己的孩子,上天已早早地安排了这个孩子来到我与他身边,让她做我们共同的女儿。

  能如此豁达地想,我也不觉得有缺憾了。他都能想得开,我又何必将自己困在沟壑里久久难以释怀?那些留不住的也就罢了。

  先让樱若睡下之后,我和他相对坐着,又共饮了好几杯酒。其中有坛窖藏已久的梅子酒,入口尚清醇,滚下喉间的时候却像一路燎原的火在烧。我抬头看见他的目光暖得如两池漾漾碧碧的春水,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恬淡自若的气息,明澈的瞳仁中映出了两轮我的小小剪影。

  我今日着意梳妆了一番,细腻芬芳的茉莉香粉抹开面目,胭脂轻点嫣粉色的朱唇,螺子黛淡扫纤纤翠眉。身着晚霞紫系襟暗纹缎袍,袍间绣着枝叶缠绵的鸢尾,搭了一条玉白色妆缎狐肷,底下徐徐地曳开堇色罗靡子裙。柔韧的墨丝绾成半翻髻,簪着一支翡翠七金钗,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九玖碧玉珠散乱地埋在发髻间,隐约闪动。在他不在的那段日子,我谨记着他说的那声保重,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现在身体丰润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单薄,为的就是他来时好看见一个姿容烨然的我。

  再是一杯清酒饮下,我双颊微红,这酒的后劲果然大,脸颊顺着脖颈都渐次烫了起来。奕析握住我的手,说道:“跟我来,有样东西要给你。”“什么东西?”我轻合眼眸,笑着问道,“从帝都带来的吗?”奕析点头,“当初费了好大的劲,才带回的宁州。”他握紧我的手领着我走出去,夜空新晴,玉蝶梅拥雪而开,绽放满庭沁神的清馨。宁谧的夜晚,折射着一片清明的雪光,嫣紫粉白的梅花瓣在枝头若蝶翩然欲飞。梅树枝枝杈杈的乱影交叠着,将我的发髻一点勾住,我弄不开,奕析小心地帮我解开缠在枝间的发丝,又细心地为我绾好头发。

  积满落雪的地上,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他。我看着地上踏出坑洼的足印,抬头看见他俊美如玉的侧脸和有山岳般弧线的身影。“到底是什么?”我明知他不肯说,还是问道。奕析温暖的掌心中包着我的手,牵着我踏在雪地上。我伸手攀折了一枝紫白花瓣簇簇挨挨的梅在手,放在鼻下轻嗅,清凌凌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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