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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天下卿颜》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2章 岂奈匝地风云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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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22章 岂奈匝地风云起(1)

  我蜷缩着躺在床榻上,奕析轻轻地将我从背后托起,一侧衣袖从肩膀处褪下,白皙莹洁的右臂上横亘着两道深紫色的瘀青,顺着狭长的伤口,诡异的黑色触目惊心地扩散,如同墨汁在洁白宣纸上晕染开。

  我记得是那次在失火的药阁中,被丹姬使出的银针所伤,但只是皮外轻伤而已。当时也没怎么多留心,不知今日早已愈合的伤口为何会突然崩裂。

  奕析隐隐猜出几分不妙,请大夫替我诊治,但是他们都摇头说不知我身患何症。我刚开始只是觉得右边的臂膀没有力气,后来整条右臂的骨骼都隐隐作痛起来,如同有细小的刀片在关节里来回剐着,到了大约四五日后,这种痛楚蔓延到了全身的骨骼。对于我的病症,全部大夫统统束手无策,这时,我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

  云嬗得知我出事的消息,快马加鞭地赶至,而萧隐在守过了阿祖的三七,就离去了,行迹缥缈杳然不知音讯。云嬗来时,因着接连骨痛发作,我的精神亦是恹恹不振,意识昏昏地倚着软枕合眼浅憩。云嬗俯身仔细察看我的伤势,尽管未说什么,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她脸上的那种掩饰不住的震惊和忧惧,从眉梢眼角里流露出来,而奕析的神色亦是如覆霜雪的凝重。

  他们似乎是刻意在回避我,互相交换眼神就走向外室说话。

  我躺在榻上,感觉整个人抽搐似的一阵发冷一阵发热,身下柔软密实的细鹅绒毯子,捂得背上渗出密密的汗,接着濡湿的薄衫子贴着脊背一阵寒森森发冷。

  我那时神志有些迷糊,心底却骤然而生不祥的预感,我知道这次的事绝不是伤口崩裂那么简单。疲惫地合上眼眸,眼前就浮现出那日的情形,在失火的药阁中,那一抹身影清煞孤绝,熊熊烈火映在她身上,尽是诡异的红色,猩艳而且残忍,原本一张清若雪莲的脸,表情狰狞与神魔无异,她口中发出一连串梦呓般的诅咒,极轻,却是字字诛心,一声一声地传到我的耳中,“你会死……你一定会死……”我仿佛看到身后渐渐沉熄下去的落晖漫意地渲染出此时的暮色四合,残阳如血,霎时间漫目的天光云影瞬被搅得浑浊。

  我瞬间惊梦般坐起,松垮的寝衣顺着身体滑落。一壁清远的烛光柔和如萤,浅浅地映出几名立于一帘垂落委地的帷幔后黛色的人影,传出刻意被压低的声音,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知是谁幽幽启唇吐出两个字:“素魇。”素魇!

  霎时,我全身都惊栗得颤抖起来。

  素魇!丹姬倾尽全力给我的最后一击,居然是素魇!

  我的心间像是压着千年玄冰般一阵一阵地发冷,整颗心都要被那样的负压生生碾碎。

  当初丹姬在药阁中对我说的话,字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嫣然的朱唇轻轻翕合,声音柔曼而婉转,“素魇是一种至阴至毒的毒药,正如它诗意的名字一样,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相反地,它毒发缓慢,甚至温和,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最可怕之处就是对人的折磨,素魇毒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每日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你明明知道无药可救,却总是妄想着有一线生机,素魇不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是对人心的折磨,最后让人在身心都不堪重负下死去。”“据说此毒无人能解,一旦发作,每时每刻就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身体的各个关节里面搅动,极为痛楚酷烈,就算剥骨敲髓之痛,也不过如此。素魇是密宫中的一种毒药,但是它过于阴狠歹毒,有损配制之人的阴骘,后来列为禁药。知晓它配制方法的唯有寥寥几人,就算是我的师父璃珩之前亦是不知道,想尽办法才弄到了素魇的配方。”我怔怔地坐着,身体上每处骨骼像是被粗粝钢锉狠狠地刮着,一刀又一刀,似乎要将我身上每一寸的血肉都剐干殆尽,不知是体内的素魇发作,还是错觉,那刻我的心真的绞痛得将要昏厥过去。

  我又想起在那日,丹姬的神色如同仅仅是在讲述奇闻轶事,她说她的师父璃珩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她若要制解药,定先将毒药服下,然后在毒发前的一段时间配出解药。

  她的语调冷冷清清,提起她的授业之师竟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她说最后一次,当璃珩配制至毒之药素魇的时候,因忍受不了素魇发作的痛苦而举剑自戕,其实璃珩只要再熬过一会儿,解药就配出来了。

  我当时就觉得丹姬无端地提起璃珩,提起密宫的禁毒素魇,似乎有所暗指。我未曾多思,怎想得到她竟然暗示我会有今日。

  我的唇角溢出一抹清苦的笑意,原来丹姬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我,从她擅改图纸致使北奴王陵崩塌,到后来她放火烧了药阁要与我同归于尽,再到至毒的素魇,她一直都想要杀我,只是我浑然不觉。

  素魇过于刻毒,制此药者必损其阴骘,而丹姬,她竟然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个生性冷狷阴戾的女子,她究竟有多恨我,恨到非要置我于死地,甚至还要我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沉沉昏厥中,我又看到那双眼睛,丹姬的眼睛,眸心中那抹诡异的琥珀色泽漾如水波般流转。

  她冷笑着诅咒我,“你会死……你一定会死……”我恍惚着,感觉像是回到那日,在压抑逼仄的药阁中,她一步步地迫近我,她用双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手指冰凉如铁,渐渐在我的脖颈处收紧。

  她失去理智地低吼:“他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永远陪着他难道不应该吗?”我怔怔地坐着。那刻,冰凉的触感缓缓蔓延上锁骨,就像是她的手指,猝然间我仿佛是被股巨力紧紧扼住了脖子,我想哭想叫喊都是无济于事,那刻近乎是要窒息。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顺着喉咙翻腾而出。

  “颜颜!”奕析在那里听到了我这边的响动,疾步冲了进来,他神色焦急,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双肩。

  我顾不得他,双眸如寒钉盯住云嬗,张口时的声音竟如残损的风铃般刺耳,“你们说,真的是素魇吗?”云嬗仅是愣愣地看着我,她和丹姬一样,都是从北奴密宫中出来的人,只要她说是,就一定是了。她回避开我的目光,脸色异常煞白,双唇翕合,细如蚊呐地吐出一个字:“是。”在那个轻轻的“是”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感到眼前一阵失明般的晕眩和黑暗。

  我不可抑制地尖叫出声,撕心裂肺的痛楚之际,我如同中了魔障一样,用双臂抱住头,纤瘦的手指根根深入浓密的秀发,悲痛至极地揪紧了发丝,那股狠劲和疯劲像是要将头发连皮带血扯下来一样。

  奕析紧紧地将我箍在怀中,压制着我近乎疯癫的尖叫和乱动,他用嘴唇抵住我的耳侧蓬乱发丝,忧急地道:“颜颜,颜颜,你冷静一点!”“素魇,真的是素魇?”我浑身仿佛寒风中打转的枯叶般颤抖着,情绪激动到根本无法克制,素魇此刻就像一道浸透了怨毒诅咒的符咒,将我兜头兜脸套住,而丹姬正冷笑着看我,含着怨毒的眼眸中沁出一抹凛冽杀意。

  奕析脸色苍白,宛如坚玉,他拥紧惶然无助的我,温热的手掌揩去我额头涔涔冷汗,轻柔安慰道:“颜颜,你不要这样,素魇又如何,总会有办法。”我霎时泪流满面,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两个字,“素魇……素魇……”“王爷你……的确不知道素魇的厉害。”云嬗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说道,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透出仿若经雪水冲刷后的澄明和清泠,“丹姬是抱着必死之心,她焚毁了整个药阁,也就焚毁了药阁中关于素魇的全部记载,老汗王死后,密宫也分崩离析,只怕这世间再无人知道素魇,何谈解毒之法……”我笑得异常凄凉,幽幽道:“孩子是不是一定保不住了……”“颜卿,你自己都……”云嬗一时发急。

  我失神着,其实我也觉得自己问得真傻,身中素魇,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更何况腹中刚足三月尚未成形的孩子。云嬗的话虽极轻,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捶打在我的心里。全身的肋骨都在一根根收紧,被勒得剧痛,逼得一口凝结已久的血气汹涌着要翻滚上来。奕析觉察到我的异样,死死将我扣在怀中,不让我挣脱。

  “罢了,我都知道了。”我用孱弱的手指颤巍着揪紧心口,力气早已抽离殆尽,只感觉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几缕乱发混着泪黏湿潮热地贴着脸颊。

  云嬗见状默然出去,屋中剩下我与奕析两人。

  我终于抑制不住,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声声恍若泣血,“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这头顶上的漭漭上苍当真是心性凉薄,喜怒不定,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赐予了我美好而盛大的一切,却又在顷刻间将其毁灭。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前半生风雨漂泊,荆棘遍地。一路走来再艰辛再痛苦,我都不怨了,我都不恨了。此生命途多舛,我所求的唯是与心爱之人结庐尘世,厮守终老,一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去,除此之外无欲无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连我这样卑微的愿望都要摧折,昊昊苍天,琼琼碧落,你当真如此残忍,如此无情?

  奕析的声音低迷淡远,我知道他现在亦是在极力克制着悲恸,我已是濒临崩溃,但是他不能,他要保持镇静,柔声道:“颜颜,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抬眸泪眼迷蒙地看他,隔着漫漶的眼泪,他的面容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令我感觉远在天涯。渐渐地,声音微弱下去,我蜷缩在他的臂弯中泣不成声。

  丹姬说过,素魇之毒,无药可解。就连她那个天赋卓著的师父璃珩,亦是死在素魇之毒上,听丹姬说璃珩似乎已经找到了素魇解药,先不论真假,若是真的有解药,也肯定在丹姬手中。她当真是个心性狠绝冷酷的女子,将药阁焚毁,她是铁了心要我死,要跟我同归于尽,她已葬身火海,就绝不会让我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无论再怎么寻医问药,奕析和云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体一日日地虚弱,直到心脉气血枯竭。

  几日后,我长久担心着的事终于发生了。那时,裙裾上蔓延开猩红的血迹,在我身下蜿蜒成河,仿佛大朵大朵盛绽到残败的艳红落花,身体的剧痛让我昏厥过去。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用问,我就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我再度失去了孩子,这个我和他都极其珍视的孩子。

  得知孩子不在时,我睁着空洞的眼睛,心里无限的悲苦将柔肠寸寸绞碎,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我的眼角如被滚水烫灼般火燎火烧地发痛发涩,被咸苦的泪水浸透时,就像是在被锋利的刀子切割着般,终于干涸到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想起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我睁开眼看着头顶悬着轻盈的纱幔,纱幔恍若有重量,沉沉像是要铺天盖地地覆压下来,逼迫着我,给我一种无处遁逃的错觉。身体如一团棉花般绵软,整个宫室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味,服侍我的宫人们都跪在一边低低垂头啜泣着,像是在哀悼那个早殇的小小亡魂。只是现在,悲恸欲绝地守在我床边、目不交睫地等待我醒来的人,却换成了奕析。

  恍恍惚惚,像是尘封多年前的画面顷刻间在眼前重现,它们交叠着,又分离,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的目光慢慢地掠过房中摆放的物什,湖碧色秋罗玉纱帐子垂下半帘,一侧松松地用银钩挑起,莲紫苏合欢薄被,我的颈下掖着几个洁白柔软的天鹅绒枕垫。以前我不好动,那时就慵懒地坐在榻上翻几页书打发时光,红木书桌上漫意摊开三尺素白的宣纸,酣畅的墨迹淋漓未干透,饱满的笔尖在纸上峰回路转,我执笔写着向来擅长的行书,那个时候,孩子还在,他还在。

  暮色渐深的夏日,我新洗了长发,看着樱若玩闹,将下颌搁在奕析的肩窝上,哝哝低语道:“我想让我们的孩子也能这般活泼健康,无忧无虑,玩闹累了就安稳地睡,不要去烦忧什么。”我心中怀着将为人母的满足,掐算着孩子出生的时日,应该是轩彰十年的春天,想象着他就降生在最明媚最温暖的春光中,希望从生命伊始就得到上天的眷顾和庇佑,一生平安无忧,莫再像我这般。

  汤药苦涩难忍,为了他我都尽数喝了下去。有孕以来,我一直犯恶心脾胃不佳,但为了他,我努力多吃些,想要自己丰腴些,让他可以从我身上汲取养分和能量,我希望一开始就能给他最好的。

  只是如今,他不在了,孩子不在了。

  我眼神空洞地看向奕析,一排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唇色发白沁出血丝,却倔强地不肯让一声呜咽从喉间溢出。

  “孩子死了。”良久,我怔怔地道。我想我此刻的面容定然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颜颜……”奕析握紧我羸弱到抬不起来的手,说话时有沉重如扇的鼻音,他,这个男人,在我昏迷之时一定为我哭过。我看着他,他眉宇间隐隐有憔悴支离的神情,如玉璧微裂,仅仅是短暂数日,一贯疏朗俊逸、明如皓月的他,清减消瘦了很多,眼眸中灵玉的纯澈温华也消磨殆尽,神色间透出难言的疲惫和颓废。我知道失去这个孩子,他的悲痛,绝不会比我少。

  “孩子死了。”我麻木地重复,再一次我尝到了什么是心如死灰的滋味,“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颜颜,你不要这样说……”奕析的头耷拉下来抵住我的床沿,狠狠捶打他自己,深切自责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罪孽……阿祖过世,我为什么要提前回来,为什么要留你一个人在那里……若我能陪着你,就不会让别人乘机对你不利……是我的罪孽……”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他的哀恸,比我自己身上的伤痛更能让我痛千倍万倍。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将那低泣的头颅放在我的膝上,而我抑制已久的泪,也在那漫漫长夜、耿耿星河之际流个痛快。

  从我知道有这个孩子,直到失去,其实还不足一个月,短暂得不足一个月。

  在孩子离去的时候,我尚沉浸在二度失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而我的生命也正在渐渐枯竭。奕析为我延请名医,焦头烂额,还是不能阻止死亡阴影正在慢慢迫近,覆盖在我身上。

  我意识时而混沌,但心中却是澄明一片,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罢了。

  我不禁凄清苦笑,素魇若是能让我立即死,倒还是丹姬对我仁慈了。

  而它最可怕的,恰恰就是对人的折磨,我曾听丹姬说过,素魇为天下至毒,是因为它不仅是一味毒药,更像是一颗浸渍着怨毒的人心。我现在的感觉仿佛我就是一只被猛兽捉住的猎物,但是猛兽不想让猎物立即死,而是用利爪恣意地玩弄着,它刻意地网开一面让猎物逃跑,当猎物以为有一线生机之时,随即被追上来的利爪扑住。这样来回几次,最大限度地让猎物感到惊惧惶恐,将濒临死亡的进程刻意放慢,直到它玩腻,意兴阑珊了,猎物也被利爪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它再使出致命一击准确地咬断猎物的咽喉。

  我现在就像是那只惶然无助的猎物,而丹姬就是将我玩弄在利爪之上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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