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天下卿颜》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0章 冰雪林中著此身(2)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30章 冰雪林中著此身(2)

  “尘儿一直当你是哥哥,只是……只是皇兄从未当我是妹妹。”嘉瑞似乎感到有些力竭,她疲倦地蹲下来,将两只手掌撑在地上,隔着厚实的狐裘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双肩的耸动,银牙咬紧声声如切冰碎雪,抬首时眼角晕开一抹清光涟涟,“皇兄记得那晚吗?观贤殿政变,是我们联手杀了晋王哥哥!祸起萧墙,皇储相残,父皇身染沉疴,因那晚深受刺激而猝然病逝……”嘉瑞说到这里时再也说不下去,泠泠双眸中郁结着痛苦之色,连哭泣也是极力克制着,她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皇兄龙袍的下摆,喉头艰涩地哽咽道:“我忘不了那晚……承运十三年十一月廿四……父皇是被我们给活活激死的……那晚晋王一脉党羽被尽数诛灭;我也忘不了我们一起登上养心殿时,父皇那时看着我的表情,半年来我闭上眼就会想起,父皇那双灰白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他的手死死抠着床沿,剧烈喘息着指着我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高旖桢看着嘉瑞,那般恍惚无措,哪有半分往日清冷自持的气度,他不由叹息,父皇的死一直是她难解的心结。

  太极殿中,沉沉的香气几欲熏得人发晕,他低低说着:“尘儿,你自幼读过很多书,论见识和气度远非一般闺阁女子能比,今日又何必拘泥于此等短见。”嘉瑞跪在地上,以手抵住心口,恻然道:“我倒痛恨如此,若愚笨无知,就不至于看得那么透。”“尘儿,过去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想当初你自信满满地说过要帮助皇兄。”高旖桢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发自肺腑地说道:“那么尘儿,你再帮皇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等此事过去后,你要怎么样皇兄都能答应你,你若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皇兄就将他正式封为驸马,你若厌倦宫中生活枯燥,皇兄就准你出宫游历天下名山大泽,可好?”高旖桢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而她却依然是僵硬地沉默着。

  “旖尘谢过皇兄。皇兄待旖尘真好,只是这好却来得迟了些。”嘉瑞面无表情地听着,蓦然朝他一笑,那神情明净纯粹,她轻轻咬着唇,“所以我不愿意。”她的话语极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

  “为什么?”高旖桢刻意压低的声音中藏着雷霆之怒。

  “因为……”嘉瑞柔唇间淡淡吐出,“我已怀有身孕,先不论我是否情愿,但试问北奴王还会要我这样的女子吗?”“你居然和他已经……”高旖桢感觉额角暴出的历历青筋悚然一跳,激怒交加之下,他遽然起身,想要扬手给嘉瑞一巴掌,手扇到半空,却生硬地被一只纤纤玉手挡下来。

  “旖尘不值得皇兄动怒,也不值得皇兄掴一个巴掌。”嘉瑞平静地说着,就慢慢地退了出去,回首凄然一笑,“今日皇兄说的话,旖尘回去自会好好思量,趁天色未全黑,旖尘再去看看母后吧。”高旖桢错愕之时,她已离去,于是他整个身子重重地颓然地落回龙椅上。

  日影稀薄,疏疏地斜披在鎏金殿顶上,宫室间开着几簇胭红的早桃,原本就不精神的红色被未化的残雪映得模模糊糊。

  一名青衣小婢在前边带路,嘉瑞拢紧身上的羽缎鹤氅,跟着慢慢走。她浅笑,这宫中举目看去倒是一切都未变,不过想想这感慨也是没来由,十数百年都如此,短短的半年又会有什么变化。

  宜芬宫。

  在侍婢左右护持下踏进门,嘉瑞略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殿中的光线有些暗,透进来的蒙蒙亮光在空中虚浮着。里面的器具玩物依旧,不见得件件都是上好珍品,也体现出主人一番别致的清玩雅趣。

  嘉瑞挥手让随从退下,宫中在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后就静寂下来,她的目光在此漫意流连片刻。转转绕绕了一会儿,她走近一间僻静的屋子,里面陈设极其简单,像是平常囤积杂物之处,一张黄木桌案上亮着一对蜡烛,一双蓬蓬跳动的白芒,犹如寒冬从嘴里呼出的一大口白气,紫铜烛台压着些薄脆的白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显得有些怪异。

  浅银透明的帘子后,勾勒出一名女子单薄瘦弱的剪影,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坐在一把黄木椅子上,听闻声音转过头来。嘉瑞正好对上她的目光,盈盈浅笑着,“暮语,半年不见,你还好吗?”“尘儿!你回来了!”她霍然从椅子上直起身,惊诧地看着突然来到的美丽女子。被唤作暮语的女子正是出自王氏的二小姐,往日东宫选侍后,现已是圣上的德妃,亦是当今皇后王暮韬的亲妹。嘉瑞笑意清浅,曼然上前几步说道:“无论如何,皇宫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终归要回来的。”王暮语轻叹口气,默然不语。一如刚来时般,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嘉瑞看着这个熟稔至极的旧时闺友,半年不见,她似乎瘦得多了,面容柔弱清瘦,反绾髻上斜插着三四支银簪,纹理质朴,不镶宝也不饰流苏,身上的衣裙亦是家常颜色,看不出贵重之处,纤细的手腕上各套着一只白玉镯子。嘉瑞走到那张黄木桌前,两团苍白的烛焰映在她一双乌眸中涟涟摇曳,哧的一声,她忽然将两支蜡烛都吹灭了。暮语搁在椅靠上的手颤抖一下,神色间似有震动,却不曾说什么。嘉瑞转过身来瞧她,素白的侧脸浸在光中犹如一枝半开缱绻的白梅,道:“暮语,其实你又何必呢?你能为他点着这一双烛,你也不能在牌位上写上他的名字,谁知道在飨用香火的是谁,何况枯坐于此平添些烦恼,还是罢了吧。”暮语的眸中似泛起晶莹一点,却极快地湮灭无踪,低低道:“尘儿,我不是你,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勇气抛弃一切追逐所爱。我什么都没有,就连可以念想的东西也没有。痛苦到无可抑制时,也只能点着一双烛火静静地看着,我能管飨用的人是谁?”“你是在怪我吗?”嘉瑞语气一紧,一缕苦笑漫出唇角,她走近些,姣好的面容上映着日光,随着她的移动由明亮过渡到黯淡,她抬手将要覆上暮语的侧脸,在将要触及时,手指却一根根握牢收了回来,“当初我打你的一个巴掌,痛不痛?”暮语的眼底瞬间涌起震惊的神色,她想起那个夜晚。那个铭刻在脑海中的夜晚,漆黑如墨,冷雨萧索,惊雷豁亮了廊柱上无数狰狞的龙首,她沿着长廊一直跑,跑到力竭却跑不到尽头,直到那一记清脆的耳光如漫天雷声般在耳旁炸响。

  “痛。”暮语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让泪水浸洇得有些迷蒙,“有时夜半惊醒,仿佛耳边还有隆隆的回响。但是那巴掌彻底扇醒了我。尘儿,那晚若不是你让我清醒,我真的不知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事情来,然后因为我而让整个王家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害死我的父亲,也害死我的长姐。”嘉瑞看着她,木然问道:“那你不恨我吗?”暮语凄恻笑着,逆光看去长睫毛上沾着细碎泪珠已被风干,握住嘉瑞的一只手,“我连为他点一炷香的资格也没有,怎么还有资格为他去恨别人,况且那次是你救了我。我的命运一生不得摆脱,于我而言,人生余下的时日里,每天能有一分一刻属于我,让我独自想想他也就足够了。”往事已逝,若过于执着,伤害的唯有自己。

  嘉瑞靠近了附在她耳畔,轻声喃喃道:“晋王妃和世子眼下一切安康,了你一桩心事,我也算是偿了一宗罪孽。”暮语极力克制着,将眼中最后一汪水光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此刻她柔弱清瘦的面庞上多了几分坚毅倔强。

  “可是尘儿……”她大叫一声,骤然扑上前抓住嘉瑞的臂膀,细瘦的手指抓得那样深,几乎将指甲都要嵌进去,与刚才的温婉柔顺判若两人,她高声质问道:“你已经离宫了,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暮语声音过于急促,听起来喊得有些嘶哑,“你不应该回来的,太后凤体并无大碍,根本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病势危急,日薄西山。你不要回来!难道你真的想要嫁去北奴吗?”嘉瑞随她这样紧紧抓着自己,神色依然平静地道:“我自然知道母后身体康健。只是……就算是我清楚地知道皇兄和母后是在骗我,我还是会回来。”暮语一时惊愕,抓紧的手脱力般地顺着嘉瑞的臂滑了下来,溢出喉间的笑声带着短促的喘息,她不住地摇着头,恨恨地咬牙道:“你真傻,我是得不到,你是得到了却要放弃。若是我还哪管他什么身份?什么责任?”“暮语,我没有办法。”嘉瑞眼中隐约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将头偏过去望着西侧方向,长叹着:“你知道吗?母后不肯见我,第一次我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母后打发身边的吴嬷嬷出来,请我回去旧居云韶殿。第二次,见完皇兄后我再去天颐宫,母后说入夜了,歇息下了,让我回去。我求吴嬷嬷转达只消看一眼就走,母后也不愿意。看来母后对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心灰了,意冷了。”“尘儿!”暮语握住她的双手,满脸焦虑地道:“你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你可是不要命了,你怀有身孕,若有个万一会出人命的。太后那里的人竟也无一个来劝劝。”“我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嘉瑞垂首看着隆起的小腹,宽宽松松的锦裙掩饰不住已有的六月身孕,只是轻轻付之哂笑,却无语。

  暮语蹙额,眉心间凝聚起一丝忧色,问道:“尘儿,那你现在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吗?就算孩子生下来,你又要一走了之,孩子又怎么办?”嘉瑞神色安澜,她怎会不知道眼下情势步步紧逼,自丰熙元年十月,到如今丰熙二年二月,近五个月中胤朝和北奴为议和协商不下数十次,无论胤朝方面开出怎样优厚的条件,都无法说服北奴更换和亲公主的人选。

  邱鹿原一战后,胤朝元气大为损耗,经过五代君王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兵阵、文道、刑法、礼乐等制度,在此时脆弱得如薄薄的蝉翼。她清楚,他也清楚,此时的大胤是再也经不起战祸了,除了屈辱议和,别无选择。

  嘉瑞一笑宛若清馨四溢的白梅,纯粹洁白的芯蕊上承着脉脉细雪,不染尘泥,“暮语,我是回来认命的,认我今生是胤朝公主的命。自幼你最了解我不过,我既然回来了,也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很多事情,也就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那日在太极宫中,面对她的皇兄,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妥协了,然而一向要强的心性,却让她无法控制地做出抵抗和反击。

  看到挚友眼中忧愁如乌云层叠,嘉瑞恍惚想到,她怕是宫中最后一个肯为她着想的人了,只不过她现在也是深陷在自己心魇的囹圄中,不可自拔,别人更是无能为力了。

  嘉瑞用指尖拭去眼角的一缕湿意,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勉强笑道:“暮语,多日不见,你比以前瘦得多了。”暮语亦是挤出笑意道:“你也瘦多了,不过精神尚好。想来宫外生活虽苦些,却到底心里自在快活。”她上前仔细扶住嘉瑞一侧手臂,“这里阴暗也不够暖,你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姐妹两人还是去前殿坐坐吧。”嘉瑞颔首答应,一路走过去如来时一般冷清,宫中的侍从、婢女也不见多,平日里疏于管教皆是神色惫懒。德妃素喜清静,身子骨也不甚好,从前服侍的也撵出去不少,她不是多事的人,那些人能偷闲的就让他们偷闲去了。皇后是她长姐,见她这般消极避世,也就随了她,有时亲自看望一趟,明里暗里地帮衬些,也算是没有辜负了姐妹情分。

  “你过得倒是清净。”嘉瑞漫目看着四周,在一张青绸印暗纹福字的椅子上坐下,眼光落回她身上,“皇兄是无所谓的,你姐姐王暮韬不曾说过什么?”暮语挨着她坐下,未曾染过的指甲随意拨弄着八角盆中的水仙,那花儿开得亭亭玉立,清芬淡然,她冷言道:“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忙,自然不会管太多我的事。况且,王家只要有一个成器的女儿就足够了。”那盆水仙正盛开,嫩黄的花穗根根如狐尾。她原本就生得纤瘦,套在腕上的两只玉镯,玎玲一声顺着手臂滑了下去。

  嘉瑞略沉吟,伸手将一枝水仙花折了下来,把玩在手中,若有所指地叹道:“暮韬她是太成器了……”暮语垂首不语。

  “浣昭现人在何处?”嘉瑞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清清泠泠,毫无一丝的情绪,但是落在暮语耳中,却不啻是一记惊雷。

  暮语惊得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慌慌张张地险些碰翻了一只茶盅,难以置信地道:“难道你……已晓得了……”嘉瑞仅是清浅一笑,说道:“皇兄是不是严令示下,有关浣昭的任何消息,一丝一毫都不能让我知道?”暮语双手绞着梨花青天香绸的绢子,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嘉瑞轻轻弹走了指尖一朵嫩黄的水仙,如拂去一瓣尘埃,“我不仅晓得如今浣昭人在宫中,我还晓得皇兄打算等和亲之事一过去,就下旨晓谕六宫,将浣昭封作皇贵妃,不是吗?”暮语别过脸,不敢去看她湛湛然的目光,那目光似乎能看得见人心。

  嘉瑞轻轻地勾动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似是感慨道:“偌大一个冰璃宫,建成这么些年,终于要等到它的女主人了,皇兄也算心愿得偿吧,但是……”嘉瑞的话锋陡然一转,“这让暮韬姐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皇贵妃啊,这可是只比皇后矮了一肩的殊荣,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要是今后让她生个一儿半女,岂不是连皇后之位都要给她?”暮语脸色发白,越发惊惧不定,几乎是话不成句,“跟你说此事的人……莫非是长姐?”嘉瑞却是要冷静得多,眼底晕开一片清明如雪的光泽,从容不迫地道:“你说说吧,这皇贵妃是怎么回事?”暮语垂眸,说道:“自从邱鹿原一战,皇上将浣昭带回,她身上似乎有很重的伤,眼见着就要不行了,皇上不顾众议,将她安置在冰璃宫中养伤,这冰璃宫除了太医,皇上不准任何人进去,浣昭如今是死是活,救不救得回来,怕是无人知道。”“但皇上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册封浣昭,无论谁阻挠都没用了。”“原来是这样,那我自然不能辜负了皇后嫂嫂的一番苦心。”嘉瑞静静地听完,沉思片刻,她眉宇间隐隐笼着一抹坚毅和决断,眸色灼灼地看向暮语,“暮语,替我带一句话给你长姐,就说她的意思,旖尘都晓得了。”“尘儿。”暮语眸中那一簇不安的光芒,如秋风里打转的落叶般摇曳不定。

  嘉瑞扔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她噤声,因为此时,德妃宫中有人进来。待来人走近了,细看竟是太后身边的吴嬷嬷,她见两位主子端坐着,仔细着请了个安,恭恭敬敬地道:“参见公主,参见德妃。”嘉瑞淡淡地瞥过她一眼,并不言语,倒是暮语和颜悦色地说了声嬷嬷免礼,请她起来。

  吴嬷嬷朝嘉瑞道:“老奴原本奉了太后的命去云韶殿,但听云韶殿的奴婢说,公主上德妃娘娘的宜芬宫来了,于是就过来……”“难为嬷嬷要亲自来一趟,母后可说什么?”嘉瑞的态度依然淡淡。

  吴嬷嬷尴尬地咳两声,“公主,恕老奴人老了嘴碎,其实太后她老人家打心眼里还是心疼公主的,毕竟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还有就是太后让老奴给公主送附子十香羹来,难怪太后记得,这羹汤是公主素来喜爱的。”她小心翼翼地瞅着嘉瑞的脸色将话说罢,匆匆扬手示意身后端着食盒的小宫女上前。

  “嘉瑞谢母后慈爱,尚肯垂怜我这失行罪女。”嘉瑞温雅一笑,转头向身侧的婢女,“去盛一碗来,在宫外多日都快忘了这十香羹的滋味了。”吴嬷嬷像是暗自松了口气。

  嘉瑞见她们忙乱的工夫,忽地粲然一笑,露出些旧时慧黠的神色,她拉近了暮语,附在她耳畔,那一颦一笑的情状,如同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女儿俏皮私语,她声音极轻,唯有她们两人听得到,嘉瑞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皇兄说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但他逼着我嫁到北奴去;母后也说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婢女将一碗羹汤端了过来,嘉瑞从容地用瓷匙搅动着,正好温温的不烫口。

ww w . xia oshu otxt.NE 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凌千曳 作品集
天下卿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