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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99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1)

  现在已过子夜,皇上设宴于观贤殿中,命使者邀韶王进宫一叙。我初一听到观贤殿三个字,心里轻微地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祥,但又道不明不祥在哪里。

  我与奕析,既然已经许诺了同生死、共进退,莫说一场宫宴,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陪着他去闯一闯。眼下蓂山行宫遭袭,四皇子受惊过度,皇后又神秘失踪的事,宫里应该知道了,我陪着奕析一同进宫,我的身份就不宜宣扬,于是乔装成不起眼的小厮模样,低调地跟在一行人的队列中。

  当我们的身影被巍峨的帝都城吞没,我仰首看天,月辉已隐,只见朗星点点,清冷如一把碎钻撒在湛蓝天幕,不禁暗叹,今夜注定动荡无眠。一入宫门深似海,也不知我与他能否全身而退,收回视线之际,却蓦地撞上他清润恬和的目光,融融若此时隐去的月华,拂开夜色重重,毫无曲折地落在我的身上,我顿时感到心里安宁,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给我四时明媚的男子,只要有他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忧。

  原是万籁肃静的后半夜,位于皇宫西侧位地观贤殿中却是宴席大开,珍馐野味,美酒珍醴,但宴席间无丝竹管弦助兴,亦无娥髻参差的舞姬增乐。奕槿居于正中的金龙主位,右下首唯有韶王一人,左下首依次坐着新晋丞相李生赫、刑部尚书敷昌弼、大理寺少卿秦橍寥寥三人,一干君臣就这样无言相对地坐着,自斟自酌,席间的气氛颇为压抑,无不透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死气沉沉。

  我易装成小厮立在离奕析约三尺远的地方,抬首的一瞬,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宴上的诸人,奕槿今日的气色较之往日好了很多,眼神疏离冷冽,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而其余在座的几位朝廷重臣,尽管表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但从他们生硬矫作的表情中能看得出内心的惴惴不安。

  在自断经脉、废去武功之后,奕析真正的伤势还是秘密,并无多少人知晓。他今晚进宫时特意坐着轮椅,由侍从推着一路进了观贤殿。右侧唯有他一人入席落座,不免显得有些孤落伶仃。他面前的一张宴桌极其宽大,铺着华贵的紫绒锦,描金绣银地流闪着的光泽一拖垂地,紫绒锦的质感厚重,风吹不动,将云檀木的四只桌角都严实盖住。宴桌上满满地摆着生烤狍肉、福字瓜烧里脊、山珍刺龙芽、砂锅煨鹿筋等宫廷御用菜品,皆是上上之选,色香味俱全,然而自奕析入席后,一筷都不曾动过,就连喜鹊衔梅金壶中的酒也未饮过一口,浸在注有清水的铜锅中,底下有红炭咝咝地烘焙着,任由一桌的珍馐美酒如同摆设般空放着,等到菜冷香减,但一直保温着的酒还是散发遒劲甘醇的幽幽香气。

  双方静静地对峙良久,看谁沉得住气,也看谁沉不住气。

  奕槿的眼神中蓄着隐晦的笑意,瞥过奕析面前未动过分毫的一桌酒水菜肴,声音温和但隐见不悦,“七弟为何不用,难道在皇兄这里还不放心?”奕槿的话虽无明显的指责之意,但对面三位大臣无不是个个屏息敛神。

  “皇兄明鉴,臣弟绝无此意。”奕析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情,指骨修长的手将浸在温水中的酒壶拎起,直接搁到炭火上去烧,说道:“只是觉得这酒不够热罢了。”三位大臣同时面面相觑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韶王此时的意外之举,一直保温着的酒还不够热,韶王这样岂不是要将一壶酒都烧得滚沸了?

  奕槿高高地坐在龙座上,今日身上穿着玄色赤龙纹龙袍,身后是两列气势威仪的交叠蓝黑雉尾方扇,愈加显得他身形孤冷阴郁,如栖落在九重华绣上覆着漆黑羽翼的雕鹰。此时,他扯动唇角,漠漠笑道:“七弟一定觉得很诧异,为何朕深夜召你来此。”奕析手中还是拿着那壶酒,在炭火上徐徐地转动着,想让酒受热均匀。他容色澄静无澜,仿佛全然看不见眼下这暗箭周藏、步步险着的鸿门之宴,仅仅是约友在竹林篁间悠闲煮酒而已。

  炭火吐出融融的红色火舌,舔着金壶上雕琢精细的喜鹊衔梅图案,烈红映着金黄,那是一种极端明丽而凄艳的颜色,互不混淆地投射在奕析两点深湛的眸子中。

  “诧异?”他如是在细细地回味这两个字,浅笑道:“如果是在别处,臣弟或许会,但若是在观贤殿,臣弟则不会。”奕析微微抬首,点尘不惊的眼眸,正视着高坐在御位上的男子,那袭龙纹狰狞的黑袍象征着皇权,亦是象征不可侵犯,奕析却浅叹道:“皇兄不用再说任何话,只因为这‘观贤殿’三个字已经替皇兄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奕槿闻言一掌击在龙案上,尽管力道下得很轻,但在寒容萧肃后,薄怒的情绪已是显露无遗,奕析此时说话的态度,在他看来应是既轻慢又倨傲。

  “皇兄,您愿意听臣弟讲几件关于观贤殿的往事?”奕析的神色静谧,落落风华如皓月高绝,任由外力都无法折损丝毫。

  奕槿略一沉吟,并未说不可。

  奕析颔首时,执起手旁的一只金樽,滚沸的酒在壶口凝成白气蒸腾的一线,顷刻就温温地注满了金樽,原本清光鉴人的绝佳酒液,在煮沸后有白蒙蒙的热气缭绕,他随意地勾在两指间,宛如手执着一颗大而无芒的黯淡星辰。

  “好多人都说观贤殿不祥,但自臣弟有记忆以来,很多事都是发生在观贤殿中。”奕析神色中那抹恭谦,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说道,“皇兄以垂髫之年登临太子之位,当年立储圣旨就降在这观贤殿中,不过臣弟那时尚在襁褓,只是无缘看到罢了。”奕析话落,手腕一翻,将金樽中的酒尽数倾倒,三位朝臣皆是齐齐一惊,每个人都凛凛地倒抽一口冷气。以酒倾地,那是在祭祀亡人,韶王好生狂傲放诞的胆子,居然当着圣上的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我在一旁看着,却察觉出奕析倒酒的姿势有些奇怪,他并不倾倒于地,而是将一杯烧得滚烫的酒水,顺着铺有紫绒锦的桌角缓缓地浇下去。

  奕槿见到眼前一幕,盯着桌角的双目有一瞬的呆直,竟忘了追究奕析的不敬之罪,随即顾自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奕析旁若无人,接着斟满了第二杯酒,在历数往事时,他的声音平澜无波,然而,这过分的平静中,却隐约透出平日从未有过的清寥和落寞,这种情绪藏得极深,令人难以捉摸。

  “皇兄十五岁那年,父皇计远日后,在四海内广发思贤帖,为皇兄招纳天下贤士。慕名而来的俊贤济济一堂,也是在这观贤殿中。当年臣弟年满十岁,正是牛犊初生,男儿豪情始萌,原本母后只允许让臣弟看一眼,看到父皇在宴请群贤,竟一时忍不住跑到殿中,当着父皇和群贤的面,学那些大人的腔调喊道:‘儿臣日后也要辅助太子哥哥,为哥哥倾其所能,尽心竭力,忠禀一世,绝无二心’……”听到这里,奕槿眼中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手掌大力地挥落摆在面前的一套玉碗玉箸,质地优良的玉器在地上霎时掷得粉碎,眉心深凝,愈加显得他面色乌沉如狂暴的雷雨压境,他朝着奕析,厉声质问道:“好啊好啊,什么‘忠禀一世,绝无二心’,朕的皇弟说得可真好,话是你说出,但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存的什么心?太后又存的什么心?”“皇兄今日的怒气若是仅为臣弟一人,请不必迁怒母后。”奕槿的话音未落,奕析就不卑不亢地接上声说道。

  被韶王毫无顾忌地顶了一句,奕槿此时心中定然极不痛快。

  观贤殿一时陷进死寂,在场的每个人俱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然而就在这样的死寂中,一道细细幽幽的溅水声传来,转眼间,奕析已将第二杯酒倒下,悠淡的神色若水墨画漫意勾勒出一阕宛转的流云泼墨,有着说不出的宁静与闲雅,仿佛与世无争,就连奕槿刚刚的盛怒威压,不过是看不入眼的一颗尘埃。

  远些的人看不出,但离得近些,就能发觉奕析的神情虽泰然自若,但那只执杯的手在不经意地微微颤抖,第二杯冒着腾腾白气的酒水恰好顺着刚刚的位置,一分一寸都未移动过,奕槿掷碎玉器之声固然骇人,但是水声溅地,如冰粒落玉盘,在他们听来亦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皇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亦是一双出身王家的嫡亲姐妹,除了同父同母的兄弟,还能有谁比我们拥有更相近的血缘?”奕析在倒第三杯酒的时候,垂首端详着不盈一握的手中杯,轻轻叹息道:“二心吗?母后在执掌凤印以来,每每以继后自居,事事以已故恭淑贤德皇后为尊,何来二心?臣弟虽为中宫嫡出独子,但时刻牢记皇兄才是皇室正统,亦是事事以皇兄为尊,何来二心?”“幼年时的无心一诺,臣弟没有违背,至少时至今日,还没有违背。”奕析的眼眸如湖心生烟,又如三尺碧潭敛尽重华,前半句轻邈,但后半句话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着说完。

  “时至今日?”奕槿薄削的唇锋间玩味着这四个字,含着一丝阴冷笑道:“难道今日过后,你就要破了当年之诺?”就是这一句话,让今晚观贤殿中的气氛变得异常尖锐,仿佛泠泠七弦琴上迸出一声撕天裂地的破音。等待着,在场之人都在等待着,包括殿中那些看得见的人,还是藏身于暗处看不见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韶王的回答。

  奕析的面容一如深秋荷叶凝结白霜的清冷,水声幽寂,已将第三杯酒倒了下去。倒完三杯酒后,奕析将金樽率性地扔在桌案上,任由猩红如桃花的酒液,在华贵比金的紫绒锦上染下一圈污渍,用三根手指支着额角,他明明滴酒未沾,此时恹恹慵慵的神态却如同是醉了,疲倦了。

  在这一刻,忽然从里间闪出一道绯红色的袅娜身影,她意态娴雅,手执一物,就这样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步步生莲地走到了观贤殿的正殿。

  当我看清那人的容貌时,惊得险些就要叫出来,她是凝玉。对,我没有看错,双手执赤金酒壶,眉目盈盈地立在宴席正中的女子就是凝玉啊。凝玉今日似乎刻意地打扮过了,她平日素爱清简,常穿着青碧之色,今日却穿着一件霞绯色金凤络云长褂裙,其中浅金近乎银色丝线绣着花团锦簇与双双鹧鸪,行走间流光涟涟,华美却不张扬,臂间挽着嫣色古烟纹软纱,一左一右地垂在身侧。乌发梳成流云髻,前面的头发尽数拢起,唯余高髻上一缕青丝,若流云般飘逸披落,斜簪双鸾衔寿钗,顺着乌亮的鬓角垂落九颗玉蝉珠,眉如远黛,眸似明星,一双红唇如鲜妍饱满的初绽花瓣。

  我平常见惯了她穿得素净,青碧之色适宜她清丽婉秀的容貌,也适宜她温静柔软的性子,不想她穿着娇娆的绯红色亦是十分好看。其实凝玉论容貌算是中上,比灵犀输了一段灵气,更不足与紫嫣和我相较,但是她今日盛装丽容而来,竟令人由衷地感到一种惊艳,惊艳四座。

  大殿之上波谲云诡,本是男人之间剑拔弩张,本是朝堂之上的钩心斗角,而她此时出现在这里,犹如绯红水莲般单薄秀美的女子,与殿中渐渐凝重起来的肃杀之气,柔弱对上铿锵,温婉对上冷血,人们除了能想到“格格不入”这四个字,霎时空白的脑中再也想不到什么。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在观贤殿设宴,臣妾资质粗陋,身无所长,但愿为皇上、王爷和诸大人斟酒。”凝玉神色恭敬,施施然地朝身居高位的奕槿屈膝行礼,奕槿默然颔首,只是微微惊讶地盯了她身上的绯衣一眼,但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凝玉旋过身,向着奕析行礼,如是不经意的目光,在奕析身上多停驻了半分,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向着那三位朝臣福了一福。

  我远远地看着凝玉,短短几日不见,她还是昔日的她,只是身上的气质竟已悄然改变,她原来胆小怯懦,事无主见,见到生人就不知如何应对,所以紫嫣提及凝玉就会面露轻蔑,甚至还不值得她一哂。但是现在,凝玉从从容容地站在众人眼前,为众人斟酒时优雅端庄,颇有几分雍容沉静的气度,何见平日的胆怯。

  奕槿面容隐在平冕十二琉的白玉珠珞下,阴阴的影子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凝玉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赤金酒壶,一步步朝着奕析走来,她步履踏得有些紊乱,没有刚刚那般从容,走到奕析的宴桌前时,她抬眸看到他身后的轮椅,忽然又将目光移开,来不及收拾的神色中透出窘迫之意。

  我将她这些微小的失态尽收眼底,一口将吐未吐的气沉了下去。

  “妾身为王爷斟酒。”凝玉不敢看奕析的眼睛,深吸口气,平稳了声息说道。

  奕析浅浅地勾唇一笑,却是五指分开将酒杯罩住,那架势根本就不让凝玉倒酒。凝玉一时左右为难,旁侧的人都看得脸上阴云堆起,帝妃亲自斟酒,掩杯不受岂不是摆明了要拂皇上的面子?奕析此时却是潇洒笑道:“你今日的发髻倒跟她很像,她平日里常梳流云髻,只是这身绯衣怕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本王记得她穿红色的次数屈指可数。”凝玉执着酒壶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紧紧咬着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他人面前已能做到言谈晏晏,但是却因为他的一句话,重新变回那个怯弱胆小的女子。奕槿因隔得远,且凝玉正好背对着他,自然听不清奕析对凝玉说了什么,他喉结滚动时严厉地咳了一声,凝玉方才如梦惊醒,手中的酒壶差点就掉了下去。奕析看着御座的方向,眼眸中清隽的光芒渐渐缩成一线锐利,“皇兄,关于观贤殿还有一件旧事,不知皇兄可愿闻之?”“当年也就是在这观贤殿中,父皇借宴会之由毒死了晋王叔。”奕析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朗无比,气贯丹田徐徐送出,当真是掷地有声。殿中之人霎时个个惊悚不已,肝胆俱裂,说出这种话,可是比仰天覆酒更要来得大逆不道!“竖子!”奕槿闻言暴怒而起,用手直指着奕析,厉叱道:“你竟敢口出狂言玷污先皇清誉,枉为人臣!亦枉为人子!”面对奕槿一连串强悍逼人的质问,奕析仅是哑然一笑,轻松道:“做了就是做了,我并不会因此,而折损了半分对父皇的景仰。”奕析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语锋陡然一转,薄唇上挑起一抹冷峭道:“皇兄何必如此气急败坏,这么快就把‘不配为人臣,不配为人子’的罪名给臣弟扣上?臣弟倒想问了,皇兄刚刚的气急败坏是为了臣弟冒犯了父皇,还是皇兄今日要仿效父皇当年之举,唯恐被天下人指摘说是失仁失德,所以事未成倒先自己心虚了?”奕析性格向来如此,若是说话犀利起来,一丝回转的余地都不留。“高奕析,光凭你上面的这些话,朕就可以治你死罪!”奕槿何时被这般顶撞过,登时怫然大怒,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那红檀木桌嗡嗡作响。奕析却是全然不在意,微微上扬的唇角勾起一缕邪魅之笑,随即斩钉截铁道:

  “皇兄,你要效法父皇,但是臣弟并不打算做晋王!”奕槿阴恻恻地说道:“今晚要不要做晋王,根本由不得你!”他击了两下掌,顿时,潜伏在殿中多时的侍卫从暗处走出,一个个都是面色阴寒如霜,眼中闪着利芒,面相比行宫中遇见的刺客更凶狠三分,而韶王此次进宫,身侧仅带了寥寥几人,若是与这般的强旅硬对,简直同以卵击石无异。观贤殿占地极空阔,一下子增了那么多人,倒是并不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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