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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120章 拱手河山讨你欢(2)

  “卿儿,韶王他实在欺人太甚,两军对峙了将近两月,是到了该有一战的时候了。”我听得桁止的话,感觉像是一瓢冰水朝着天灵盖泠然淋下,霎时间,整颗心都抽搐得凛冽起来,所有的意识在惊涛巨浪中翻滚,唯剩下一个念头: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他们开战!

  “不行!你们不能开战!”我骇声大呼,想要阻止。我心知此刻他们若是开战,猛虎相争,必然会对已经初步稳定的胤朝格局,造成难以预计的撼动和冲击,其后果不堪设想。我绝对不能亲眼看着这种事发生在我眼前。

  桁止看着我的眼神是万般诧异,混合着一丝莫名的痛惜和痛楚,朝我低喊道:“卿儿,他都要杀你了,你都这样维护他?”在那一刻,我近乎是失去控制,带着飞蛾扑火般壮烈的勇气,凝聚起全身的力道,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经络,甚至一息一注的吐纳呼吸,倾尽一切地大喊道:“林桁止你听着,我爱他,无论如何,我都爱他,爱他超越了自身一切。如果他选择皇位放弃我,我也绝不会怪他分毫,如果他要我死,我宁愿双手将项上头颅奉上!你听懂了吗?你今日要过去,可以,除非让这铁蹄踏过我的身体!”桁止因我一番话而震撼得愣住,石化般僵在原地。

  而我在这个罅隙,倏然跳下马,不管不顾地冲到桁止的马前,用整个身体挡住他的一人一马,我的双手牢牢地抓紧他的缰绳,明亮而清冽的双眸,不屈不服地对上他的视线。这意图十分明显,若是他想要策马过去,就必须踏过我的身体。

  也在那一刻,我思绪如同拨云见日般的明朗,是的,我爱他,无论如何,我都爱他。明明在走出大帐的一刻,我对他就已是绝望透顶,亦是暗暗下了狠心,既然这般,不如断绝瓜葛,就当作这半生的情爱都错付了,颜卿这辈子从未爱过任何人。然而,这绝望,这狠心,这用冷漠筑起的一道心墙,在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全都抵不过一句,发自肺腑的我爱他。

  “颜颜!”一声呼唤穿越重重阻隔而来。人潮如被刀斧劈过一般,朝着两侧徐徐散开,一骑银甲飞奔而来,飒爽俊朗的姿态,高洁若皓月,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心底轻颤,抑制不住激动地向他跑去。“别……”桁止的阻止还未说出口,就被云嬗冷冷地拦下了。奕析翻身下马,也不顾是在众人面前,将我拥入怀中,我靠在他的肩头,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在耳畔,“颜颜,我……”“我相信你。”我仅是朝他婉然一笑,所有的话我都明了,都不用解释。奕析目色温柔而坚定地与我对视一眼,提起一口气,长啸道:“统统住手!”与此同时,桁止也下令休战,原先混乱不已的场面总算是平稳下来。奕析的眼角余光向旁侧一扫,就有人押着几名虎背熊腰的武将上前,一个个扑通跪倒在地上,我细看了他们,依稀记得跪在前头的那人是叫徐碣,后面几人的面孔也不生疏,都是长年跟随在奕析身边的得力副将。

  “你们擅作主张,调动军队追杀帝都来使,还险些闯下大祸,可知罪吗?”奕析淡雅的声音听不出喜恶。

  他们都是生性粗犷的武将,现在人虽跪下了,可是一身铮铮铁骨还未跪下,尤其是跪在前面的徐碣,充满敌意地睨了我一眼,就像是在置气般地大声嚷嚷道:“什么帝都来使?王爷也不必遮掩,她是谁咱们都认得。我老徐自作主张,调用军队,是有罪!我害得两军差点开战,是有罪!但是为王爷杀这个女人,我没罪!咱兄弟们商量好了,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能让这女人回到帝都。”我心头一凛,这个徐碣字字句句都是在针对我。我暗中反握了奕析的手,示意他莫动声色,让我自己出面即可。我走上前一步,问道:“徐副将,你能说说,为什么非要杀我?”徐碣撇过头,冷哼一声:“你跟你的妹子两人狼狈为奸,通过操纵个小皇帝,把整个胤朝都差不多收入囊中了。现在你妹妹是昭慧太后,你是昭宸太后,泼天的权势都在手掌心里握着,哪里还会舍得从太后的宝座上下来?所以你们千百万计,想要诱骗王爷入帝都,好让你们束手就擒是不是?”我依然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你为什么就认定了我会害你的王爷?”一问之下,徐碣顿时怒火冲起,索性大大咧咧地骂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冷言冷语地讽刺道:“末将如今还真不知应该尊称您一声什么,太后娘娘?您早年跟随了王爷,怎么后来一转眼又做了皇帝的妃子。你要贪慕虚荣,要攀着高枝去也就罢了,可是你偏偏在皇帝和王爷之间摇摆不定,还差点因此害死王爷。如今你又不声不响地当了太后,还来这里做什么?分明不怀好心,难不成你们姐妹俩非要王爷死了,你们才能高枕无忧?你根本就是天生狐性、野心勃勃的女人!”徐碣这些话说得极其刺耳,旁侧之人听闻后,都微微变了脸色,桁止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而奕析的涵养功夫向来滴水不漏,此时神情也是有些难看。

  “好、好、好。”我的面容一派点尘不惊,反而轻拊了两下掌,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话锋若寒水凝冰一转,迫牢他道,“说!是谁给你说的这些话?又是谁挑唆你来截杀我?”众人愈加惊愕,目光纷纷聚集在我身上。“你不可能想到这些,说罢,到底是谁?”我通身散发的气质清冽如霜,无形间将他身上那股悍横之气压倒。徐碣对上我的眼,又蔫蔫地低下头,小声嚅嗫道:“是……端仪公主。”我低低地应了声,“果然是她。”随即想到些什么,霍然转身去问桁止:“表哥,是谁告诉你我遇险的事情?”桁止见到我主动跟他讲话,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道:“端仪公主。”他话音刚落之际,就听见远处传来勒马时尖锐的嘶啸,一名报信的士卒惶惶张张地跳下马,屈膝半跪在地上,急声忽道:“大将军,不好了!趁您不在,军营中有人造反了,窃取了兵符不说,还杀了几位不肯屈从的副将,现在正在拔营,全军挥师帝都城。小的杀出来给大将军报信,请大将军快回去主持大局吧。”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我们在场之人无不是抽了口冷气。这个变故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若是真的照这个小兵所说,现今胤朝军中易主,倾尽全营之力向帝都发起攻势,帝都岂不是岌岌可危!

  桁止一生身经百战,遇到这种情况,表现出常人所不及的镇定和冷静,他弱冠封将,十余年来统筹百万兵马,虽在有些事上免不了要冲动,但确实不是寻常人可比。他立即上马,回首看了我一眼,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上,就领着部下朝着胤军大营飞驰而去。

  我与奕析相觑一眼,如今我们都明白过来。今晚所有的事就是端仪设下的一个局,她事先不知从何种渠道,探得我有此一行。她先是利用徐碣等人对奕析的赤忠之心,唆使他们来半途截杀我,后来故意放出消息给林桁止,让他得知我遇险而前来相救,一来能挑拨起两军间的矛盾,甚至两相开战;二来对桁止使出一招调虎离山,想必胤军中突然叛变的几人,都是她早就有所安排,一旦主将离位,那些人就乘机夺下兵权,控制军队;三来奕析和桁止都脱不开身,她就能抓住这个天时地利的难得契机,趁热打铁,向着守备相对薄弱的帝都城,发起猛烈地突击,若是顺利,夺下皇宫也是不在话下。

  这番缜密的计谋,一环扣着一环。我自认曾遇见过不少聪慧的女子,但是能像端仪这样的,实在是罕见,不得不佩服她富有心机、城府深沉。不过再想想,她能与紫嫣相与交好那么多年,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颜颜,你是不是在怪我?”奕析扳过我的肩膀,令我正视着他,我明知他的歉意,却是赌气不去看他,其实他的眼神,铺天席地,如一泓清流般脉脉漫漫,又哪里是我能避得开的?

  “你晓得我刚刚有多害怕,害怕就要失去你了。我拼命地往南赶,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怕就怕我会晚了一步,铸成终生的大错。”奕析吻了我的眉心,他温润清凉的唇触得肌肤有些发痒。

  “我先时说的,你都答应?”我轻俏地挑挑眉尖。

  奕析颔首,郑重其事,贴着心口,一字一顿道:“除了你,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事,能让我舍不得。”我心底涌出的喜悦芬芳而柔软,一时间百感交集,还是略略整理思绪说道:“眼下诸事大都尘埃落定,但你再等我几日,等所有的事完结,我们就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里。”“我等你。”奕析定定说出三个字,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容,好长时间,我都停在他怀中肆意贪恋。这一刻,时光宁谧静好,我们暂且抛开一切尘事,手指紧扣,相携着并肩而立,仿佛世间最平凡的一对爱侣。身处野外,幽冽的芳草香气悠悠地萦纡在鼻间,宛若一顷流波般蔓延开去,令人心旷神怡。

  待到天亮时分,帝都传来消息,制造军队哗变,夜袭帝都城的动乱已被彻底平定,端仪公主当场毙命,其余党羽一概诛杀不论。

  这一切似乎过去得太轻易了些,虽说我并不希望紫嫣及紫嫣一手建立的政权会有什么闪失,但是我也不相信,端仪会这么不堪一击。当我回宫见到紫嫣身边,恭顺地立着的一名清秀少年,而他开口叫紫嫣姑姑的一刻,我就全想明白了。

  那少年名为甘霖,就是端仪多年来最宠爱的娈童。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就是紫嫣赠与她的。端仪是有难得的谋略和远见不假,但她致命的弱点是为美色所惑,千算万算都想不到,她最宠爱的少年,竟是紫嫣事先设在她身边的一颗棋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是谁的手段更加高明,难怪端仪会输得一败涂地。

  当时,紫嫣眼角的余光已瞥见我进来,她却是佯作不知,顾自朝着桁止说话,不冷不热地奚落道:“哥哥,你如今让我说什么好呢?颜卿姐姐遭到伏击,韶王殿下都不急着去救,怎么偏偏你就急了?扔下大军在那里,就只顾着自己去逞英雄、救美人,让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乘机发动兵变,指派着咱们手下的军队,来攻打咱们自家的城门。要不是妹妹对端仪早有防范,恐怕今天的太阳升起来后,这座皇城的主人就要换了。”“妹妹最后奉劝一句,你该清醒点了,姐姐纵然有什么事,也有韶王在。哥哥就不必操那份心了,省得弄得两头都不落实!”紫嫣的这些话与其说是给桁止听,还不如说是给我听。自从军队哗变,端仪发难的事情之后,我与紫嫣之间的关系,想必是更僵冷了一层。不过算了,我也没有想过和解,毕竟,要回到当年那心无芥蒂的时候,已是不可能了。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离开之前,尽量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吧。

  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没来过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宫径上,想着与紫嫣之间的心结,又想着奕析即将来朝觐见,不出数日就能与他双双退出红尘,又想到我如今日益堪忧的身体状况,不知还能撑到几时,我又该如何向他开口解释,我一直以来所隐瞒的,我剩下的寿命已为数不多,心里满满地装着事,暂时离开了他,所有的事又要独自一人面对,一人肩负,一人承担,只觉得满心都是难言的苦涩和伤感。

  就在这时,我忽然撞见一人,定神一看,正是桁止。

  从少年时光之后,我很多年都未见过桁止,在端雩的公主府,也不过寥寥几面,但是就算相见,我们也不会说话。今日在左右无人的情况下,猝然遇见,不仅是桁止,我也感到一丝失措,生硬地道了声:“桁止表哥。”桁止与我有意拉开两三步的距离,他只看了我一眼,就将视线拨向别处,仔细地揣度着言辞,半晌才讷讷道:“阿紫的那些话,还请你不要介意。”我轻轻一笑,以示我全然不放在心上。我的记忆中关于桁止的部分很少,但记得他对我的关心与照顾,好得有些超过了表兄妹间的情分。这些年来,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不少沧桑的痕迹,发妻端雩至今离走未归,生死难卜,而他先是因端雩之事,从实权在握的大将军贬到一个赋闲的文职,后来又因林家的垮台,而发配蓝源矿山做苦力,后为了对抗韶王,又对他委以重任,重新启用。桁止这一路而来,也算是大起大落。

  我也知道,紫嫣和桁止虽是亲生兄妹,但感情一向淡薄。紫嫣素来视桁止敦厚温和的性格为懦弱无用,而桁止也看不惯紫嫣的强势和跋扈。

  桁止无奈地苦笑道:“阿紫要我解了兵权,将兵符等物都交给她,把我调去做闲职了。我现在总算是无官一身轻。”我仅是浅笑,这很符合紫嫣的行事风格,经历此事,她决计不会放心再让桁止统领六军,这兵符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为踏实。

  桁止一派轻松的口气,“反正从大将军的位置上调下来,也不是第一次,那位置坐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觉得无论是先帝,还是自家的妹子,都是觉得有用的时候,给你放到将军的位置上去,等到用完了,就当成无用之物扔在一边。”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自嘲,我听得一下心惊,不由叫道:“桁止。”我想着那夜他撇下大军,冒着奇险来救我。我晓得他对我的感情,绝不仅是兄妹之情,但我从前是如何应对他的,今日亦是如何,擦身而过的瞬间,我道:“哥哥,端雩公主是个好女子,只可惜哥哥终究辜负她了。”桁止目色含悲,“公主的确很好,但她今生最大的错就是嫁给我。而我今生最大的错,就是爱了一个永远都奢求不到的人。”话音邈邈而散,我看着他走远,背影寥落孤寂。

  后来几日,我因身上不好,也越发懒惰,懒得理事,懒得见人,终日就是足不出户。龙抬头的日子过后,天气渐渐有回暖的迹象,侍女时而将一束新绽的迎春插在花瓶中,养在花房中早开的花,嫩黄明快的色泽,花瓣丝绡一般的薄,置在屋中添一点生气,心情也舒畅不少。不过早开的花也早谢,搁不过一日就出现萎靡的样子,服侍我的那些人也算是有心,日落时分就记得将花换掉,插进来几株洁白的水仙,倒也是沁人心脾。当夜了的时候,窗纱滤下丝绸般的一匹嫣红姹紫的霞光,流转在花瓣上,愈加润泽生辉。

  我正托腮想着,明天就是奕析觐见的日子,瞧见今日的守卫似乎莫名多出许多,我拿着一枚小金簪,闲闲地拨弄着一串饱满的花穗子,问道:“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一名侍女应声出去问了,又回来禀报道:“回太后的话,好像是哪里的宫人有些不太平,整出了些动静,但是不要紧的,请太后宽心。”“好,哀家知道了。”我听得出那言下之意,不过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闹腾还不是闭着眼睛都能过去的事。

  看天色渐晚,我也有了歇息的意思。忽然间,就有侍从急匆匆地来报,说是一帮宫人聚众动乱,现已平息下来,领头在贤女祠守护香火的绿萝嬷嬷,如今正在贤女祠那里相持不下。我听到绿萝二字,不管旁人惊诧的目光,简单地拾掇一下,就片刻都不耽误地赶去贤女祠。

  贤女祠,顾名思义就是供奉历代贤德女子之处,嘉瑞公主的牌位亦是在祠中盛飨香火,我记得先时曾到过那里一次。等到我赶到时,看到这架势也不由一惊,皇宫的御林军已将那座覆着黛青色琉璃瓦的小巧院落密不透风地重重围住,周围还有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紫嫣似乎来了有一会了,她身姿秀颀地立在中间,指挥着众人,从容不迫,面色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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