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其实在你不告而别的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公平了。

　　我们终于站在了同一个起点，因为我也曾经那样伤害过你。

　　但是站在同一个起点又怎么样呢？

　　回首是被全盘否定的过去，前方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进退两难。

　　而你，并没有要跟我一起奔跑。

　　六月刚过，伴随着不断攀升的气温，舞台剧《萤》女主角的海选--寻找“萤火女孩”，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太阳之泪最终与程氏财团达成合作协议，合作案备受瞩目，待女主角人选敲定之后，双方强强联手共同打造的舞台剧《萤》，将会在世纪大剧院隆重上演。

　　媒体们争相报导“萤火女孩”的海选盛况，每一场海选都由电视台实况转播，太阳之泪重金邀请了蜚声海外的三位重量级评委加盟，对每一位选手的表现加以点评，海选直播收视率节节攀升，相关节目关注度一再飙高。

　　第一轮海选结束之后，负责人将入选百强名单送到了凌雪绘的手中。

　　面前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萤火女孩”的官方论坛，凌雪绘低头扫了一眼入选名单，方琉玥的名字赫然在目，而论坛上几个被FANS拥护的热门人选中，却没有她的名字。

　　凌雪绘微微皱眉。

　　她对这个女孩是抱有歉疚的。

　　如果没有陌无夏的请求，说不定凌雪绘亦会为方琉玥大开绿灯，一路放行，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以为脚伤痊愈之后的方琉玥仍旧还是曾经的那个天才少女，她自身的实力再加上主办方青眼相加的运气，最终夺得冠军是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无论是媒体的关注度，还是粉丝的追捧度，在数十个被看好的人选里，竟然没有方琉玥的一席之地。

　　凌雪绘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恭敬地推开，海选负责人再次来到凌雪绘的办公桌前：“董事长，还有什么吩咐？”

　　“这位选手的情况如何？”凌雪绘从电脑里调出方琉玥的资料以及参赛报名表，示意负责人上前观看。

　　“啊，就是您之前交代要稍微关照的选手？”负责人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面露难色，“说实话，要不是您有交代，这位选手很有可能被刷掉。”

　　闻言，凌雪绘心中一凉，立刻追问：“她的表现真的那么差？”

　　“倒不是说表现差，看得出来她尽力了，身体的柔韧度以及综合技巧都不错……但是她很不自信，表演时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评委，评委说她不适合诠释《萤》当中坚强独立的女主角形象。”负责人耐心地解释道，“论技巧，她的确有着扎实的功底，其他选手在这方面或许并不及她，但是评委们看重的是那种充沛的活力和青春明朗的感觉，很不巧，这正是她所缺乏的。”

　　“……我明白了。”凌雪绘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示意负责人离开。

　　一个星期过后，经过海选进入百强的选手开始了第二轮的角逐，一百名选手被随机分为五组进行PK，而最终的晋级名额只有五十个，残酷的半数淘汰以及比赛的白热化令“萤火女孩”的关注度再上一层。再加上暑假将至，无数的青少年开始参与到这场竞赛的声援当中来，各个粉丝团相继涌现，比赛现场热闹火爆，相关报道也层出不穷，热门的选手均接受了娱记的专访。

　　然而，最新一期的“萤火女孩”专访，却是一个不太被关注的面孔，但“‘天才少女’方琉玥，伤愈复出坚强微笑”的标题还是赚够了噱头，随着这一期报纸的发行，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这名被报道的少女，正是许多年前曾经炙手可热、摘得国内外无数大奖的舞者方琉玥。

　　方琉玥的关注度理所当然地水涨船高，然而，也有许多人并不买账。

　　这些不赞同的声音大多是来自于年轻的学生们，由于年纪的关系，他们并未见证过方琉玥曾经的辉煌时期，而从她的海选视频上看，很明显，这位“天才少女”缺乏活力和自信的表现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六月二十三日，“萤火女孩”五十强D组淘汰赛前一天。

　　“比赛情况不是还不错吗？”宫熙玄指了指面前刊有方琉玥专访的报纸，照片上，方琉玥的微笑显得有些勉强。

　　“……我是尽力了，吃了你开的中药，这段时间的睡眠情况也好了许多，但是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方琉玥端坐在宫熙玄的办公桌前，她今天没有穿裤袜，白皙的小腿上有一道淡淡的粉红色伤疤，但并不清晰。她的表情比起上一次要明朗了一些，但眉宇间还是有一抹习惯性的忧虑。

　　“不用想那么多，尽力比赛就好。”宫熙玄淡淡地安抚了一句，将眼神投向别处。

　　他怎么会不知道凌雪绘在幕后的帮助。

　　而他最担心的重逢……应该已经发生了吧。

　　宫熙玄眸色渐浓，蹙眉的动作让方琉玥有些不安地开口：“宫医生？”

　　“为什么你的母亲和男友，都没有陪你一起来治疗过？”宫熙玄回过神来，随即便问了一个他始终很在意的问题。

　　“我的母亲在回国之后需要重新找工作，这段时间有些忙，而我的男友……他并不赞成我来这里找你治疗。”方琉玥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说出了真相，“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反对，并且不说原因，但是我并不想因此跟他争吵，惹他生气，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来了。”

　　“大概是不希望你太过接近其他男人吧。”宫熙玄敷衍地给她一个答案，其中如此复杂的因缘际会，还是不知者更幸福一些。

　　他原本以为这个话题会到此为止。

　　“也许他不会……”方琉玥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着。

　　宫熙玄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其实我的不安和不自信……更多的是因为他。”方琉玥的表情有些悲伤，“舞蹈和他，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我拼命地想握紧，越是不想失去，就越觉得不安……他常常心不在焉，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透过我在看着别的人。”

　　水族箱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方琉玥的叙述听起来断断续续，却很清晰。

　　宫熙玄安静地听着，表情依旧淡然自若，修长的手指却在身侧悄悄蜷起。

　　“我曾经猜测过，也曾经歇斯底里地爆发过，他却始终用沉默来回答我。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很无助……我一想到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失去他，我就难过得要死……”方琉玥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会的。”宫熙玄的声音断然响起，平时冷静自制的他从来不会用这样强烈的语气说话。

　　方琉玥怔住，缓缓地抬起头，讶异地看向宫熙玄。

　　“我不会让他有离开你的理由。”他的剑眉拢起，一句坚决的否定句像是在安抚她，又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绝不。

　　随着暑假的来临，从百强到五十强，再从五十强到三十强……“萤火女孩”最终的十强入围选手终于在艰难的PK中出炉，然而，曾经的“天才少女”方琉玥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十强，却遭到了不少人的质疑。

　　对于方琉玥，媒体大肆渲染了她过去的辉煌，却甚少提及她在这一场选秀当中的表现。的确，方琉玥的表现顶多称得上是中规中矩，除去技巧尚可称得上精湛，其他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有许多网友质疑比赛存在黑幕，主办方意图通过选秀捧红方琉玥，而其他选手的粉丝们为了不使自己支持的选手成为炮灰，纷纷联名发帖，要求主办方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将状态不够好的方琉玥淘汰出局。

　　“雪绘，评委们也有意见了。”欧阳哲锁着眉头，低声说着，“对于方琉玥的顺利晋级，有些不明就里的网友将责任全盘推到了评委头上，肆意谩骂，其中一位评委貌似有退出比赛的打算，所以……”

　　“顺其自然淘汰方琉玥？”凌雪绘揉着胀痛无比的太阳穴，哑声接了一句。

　　“嗯，程氏那边也派人传话，说不希望‘萤火女孩’比赛的公平性遭到质疑，获选者的水准相当关键，不仅需要舞蹈功底过硬，还必须通过选秀累积一定的人气和号召力，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将来的舞台剧是否卖座。”

　　“……”一路为方琉玥大开绿灯，凌雪绘承认自己的做法实在不太高明，她以为经过五年的淬炼，自己早已理性而果敢，没想到还是因为陌无夏的一句话而方寸大乱，打乱了自己行事的步调。

　　“雪绘，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是事关公司声誉和盈利，非同儿戏。”欧阳哲一本正经地说着，反倒让凌雪绘眉头一松。

　　“好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说教。”凌雪绘苦中作乐地抿唇一笑，将面前的空杯子推给他，“去帮我泡杯咖啡。”

　　欧阳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接过杯子向咖啡机走去。

　　醇香的咖啡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凌雪绘握着手机怔了许久，找出通讯录中一个最近存上的手机号码，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拨出。

　　装满了咖啡的杯子被小心地放在了手边，欧阳哲淡淡地看了凌雪绘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安静的气氛让她渐渐滋生出勇气，拇指终于用力按下拨出键，短暂的静默后，彩铃声在耳畔响起。

　　然后又是一秒钟的空白，电话那端传来干净得近乎透明的声音，一点一滴地麻痹了她的神经末梢。

　　凌雪绘从写字楼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头顶星子满天，远处霓虹闪烁。

　　由于是市中心，还未走近马路便可听到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入夜的凉风让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再抬头时，眼前已然是闹市街头，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地下道的入口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是步履匆匆。

　　这一刹凌雪绘竟然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那个曾经抱着木吉他站在地下道出口的十七岁少年，现在正站在前方的街灯下，五年的岁月并没有让他的容貌改变多少，只是眉梢眼底沉淀下了属于男人的隐忍与深沉，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他是这喧闹的街头，唯一静止的存在。

　　陌无夏看见了凌雪绘，微微站直了身子，向她点头示意，淡然自若得仿佛他与她只是纯粹的点头之交。

　　场景依旧，曾经的那个人也那么真实地站在她的面前，这是过去的她从来不敢奢望的画面，只有在梦里才小心翼翼地幻想。

　　但是，为什么心底还是陡然生出了一抹比物是人非更加苍凉的悲伤，所有的过去生生地拽住她前进的脚步--从此以闹市街头为背景的画面将被改写，回忆起来将不再是初遇时的温暖与美好，而是重逢时的疏离与荒凉。

　　“怎么呆站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陌无夏已经走到凌雪绘的面前，见她整个人怔怔的，只好抬起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嗯……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下来谈吧。”凌雪绘强打起精神与他交谈，她告诫自己，必须清楚自己的角色--她是为了他的女友方琉玥，找他商量有关舞台剧女主角选拔的事，只是公事，无关私己。

　　见陌无夏走到马路旁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凌雪绘再次嘲笑起自己的执迷不悟与念旧，五年后的他怎么还会骑着那辆重型机车？

　　而五年后的她，又还有什么资格坐上他的机车前座呢？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陌无夏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五年前他打工的那一家意大利餐厅。

　　小餐馆里的气氛很安静，侍者领着两人来到靠窗的空位上。凌雪绘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要在意，心底却不依不饶地泛出酸涩的泡沫。

　　为什么这一刻触景生情的她这样难受，而他却仿佛若无其事、我行我素，并一再改写他们曾经的回忆？

　　答案昭然若揭。

　　那就是他根本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说不定就连重逢也是他一手炮制，怀揣目的，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是，她竟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点了一份意面，凌雪绘将餐前送上的冰水一饮而尽，心里和胃里均是一片冰凉，眼神亦是。

　　她平板地开始叙述方琉玥所面临的难题，以及大众和评委对她的态度，最后将皮球踢给了陌无夏。

　　“如果一意孤行继续将她保送到冠军位置，不仅仅是本公司的声誉会受到损害，对她的复出也相当不利。”凌雪绘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更加的官方化，“虽然方小姐并不知道这些幕后操作，但一些观众已经开始质疑，为了维护自己支持的选手，必然会直接对她进行人身攻击，使其背上负面的形象。我们公司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媒体，但控制不了大众舆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之后的比赛顺其自然？”陌无夏挑眉，修长的手指捏住长匙的柄端，慢慢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

　　“是的……”凌雪绘深吸一口气，“这对大家都好。”

　　“我明白了。”陌无夏轻轻地击掌，脸上有一抹嘲讽的笑，“其实我早该想到，商人就是如此，凌董事长，真是为难你了。”

　　凌雪绘双瞳一颤，手中的玻璃杯险些生生坠地。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声音，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难道他还要让她再也不敢去碰那张CD吗？

　　“结账。”陌无夏没有理会她倏然变白的脸色，径自站起身叫来了侍者，“其实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我会好好开导琉玥。她缺乏的只是自信，我相信，没有你，她照样有实力获胜。”

　　短短的几句话就像一个梦靥。

　　直到陌无夏离开后，凌雪绘的手指仍旧止不住地轻颤。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面前的水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