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几百双眼睛一同望向廖北北这边，有感动的，有亢奋的，当然也不乏咬手帕跺脚嫉妒的。

　　廖北北承认，有生之年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男人为她这般挥金如土大摆排场，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绝对是假话，如果唐烨华在几个月前向她告白，她会毫不犹豫的接受他，甚至潸然泪下再扑进他的怀里，可是现在，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感动违背心意。

　　当然，她不会让唐烨华在员工面前难堪，于是，她小幅度看了一眼身后的空地，一咬牙一跺脚，原地晃悠两下，一翻白眼，只听噗通一声闷响，她狠狠地摔倒在地。

　　妈啊……她的老腰……

　　“哎呀，廖北北兴奋过度晕过去了啊！”

　　此话一出，唐烨华神色骤变，他将大捧玫瑰花塞进旁人手中，跑进宿舍楼大门。

　　同时，宿舍楼外围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正在画室里作画的唐烨泽隐约听到交谈内容，他丢下画板，急匆匆打开房门。

　　廖北北顿感身子一轻被某人横抱在怀，但是她要保持昏厥的状态，她决定了，掐她拧她都不醒，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什么时候再苏醒。

　　唐烨泽冲出屋门的时候迎面撞上唐烨华，可是，唐烨泽并没有停下奔赴医院的脚步，就这样与大哥擦身而过却不自知。

　　唐烨华依旧抬着一双手臂，望向合起的电梯门，又低头看看空落落的双手……不禁回忆种种，在这一秒之前，他真没看出弟弟喜欢廖北北，倒是觉得那个一直摇摆不定是廖北北，所以他要帮助廖北北做出一个决定，莫非他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

　　不一会儿，廖北北如挺尸般平躺在后座上，她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唯恐唐烨华透过后视镜观望她的情况，所以她屏息敛气，甚至连睫毛都不敢眨动一下，更别说眯开眼观察车内人员。

　　她暗自猜想，唐烨华应该是打算送她去医院，到了医院之后再与他推心置腹的谈谈。

　　然而，令她她没有想到是，听到唐烨泽喃喃自语的追忆。

　　车轮开在静谧的车道间，唐烨泽目视前方，面对这孤寂的黑夜，微微扬起唇角。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只有十三岁，我当时正站在你身后，看不到你的五官，只注意到你乌黑的头发，那时候的你，梳着两个翘起的小辫，辫子上系着两对红色的绒球，走起路来辫子会随着步伐左右摇摆，我心想，这女孩欢蹦乱跳的，真羡慕她没有烦恼……”

　　他一手握住方向盘，一肘支在车窗旁，回眸凝睇，廖北北则一动不动地躺在后座上，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无论如何也要听到最后。

　　唐烨泽稍稍加大油门，单手脱掉外衣盖在她的身躯上，神色中透着焦虑。

　　“后来，我无意间听到你与同学的交谈内容，你说你喜欢戴眼镜的男生，我以为我只是一听而过，却开始刻意的破坏视力，能躺在看书绝不坐在，没多久，我就戴上了眼镜，但是你从不注意我，我又在想，怎样才能引起注意力呢？”他对自己很无奈地笑了笑，“于是我便提起颜料桶跑到教学楼外墙乱涂乱画，听说所有的女孩都喜欢童话故事，我便把所知道的童话角色都画了进去，一来是送给你，二来……希望母亲像那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只是暂时睡着了……”

　　提到母亲，他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母亲其实更宠哥哥，毕竟哥是长子，所以哥对母亲的依赖性也更多，我反而不像哥那样天天粘着母亲，当然，偶尔也会吃味闹脾气，跟哥打架争夺母爱。母亲每每见我和哥打架，她就会像个小女孩似的坐在一旁大哭。那一年，母亲只有二十四岁。母亲嫁给父亲之前便生下了哥，虽然唐家长辈极力反对，父亲还是将母亲娶进门，后来母亲对我说，父亲不是因为爱她才娶为妻，而是父亲不允许自己的骨肉名不正言不顺的活在这世界上。或许，母亲以为我年纪小听不懂其中的含义，没错，我当时确实似懂非懂，但是我记住了那番话，长大了，什么不懂呢？……”

　　“母亲会要把对家庭对父亲的不满统统讲给我听，对哥却只字不提，可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些事，不想知道看似美满幸福的家庭其实早已四分五裂。”

　　唐烨泽喟叹一声，垂下内疚的眸：“终于有一天，我愤怒地说，妈，我不要听，你去对爸说吧，不爱你的人是他，是他！”

　　“我永远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泪眼婆娑绝望无助，她认为我是最懂她的儿子，我却用最冷酷的言论将她推入绝境，就在当天，母亲带着悲伤离开了我们……”

　　“呃……”倏地一个急刹车，车体停在路中央，唐烨泽弯身支在方向盘前，双手紧紧捏住太阳穴，几滴湿润的液体，渐渐低浸湿了他的睫毛。

　　因为惯性的冲击，廖北北的脸颊猛地撞在车靠背上，她一个翻身坐起来，紧接着，双臂传过驾驶位环住唐烨泽的双臂，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落下来，她的口吻既焦急又愤怒。

　　“你醒醒吧唐烨泽！这不是你的错，即便那天你什么都没说，你母亲也会下海不是吗？这只是不幸的巧合！”

　　廖北北终于懂了，他认定自己是害死母亲的凶手，可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啊，却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熬过整整十六年头。

　　唐烨泽眉头紧锁，神经在翻滚中窜起阵阵痛楚，每吸一口气都在用尽全力。

　　廖北北挤到副驾驶座，捏住唐烨泽的双肩，不管他高不高兴，她就是要迫使他直视自己，必须让他认清一个事实，哪怕他在一怒之下扇自己一耳光她也要说。

　　她注视他微红的眼眶，已被牙齿咬到发紫的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你看着我，你听我说！真正让你母亲绝望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的丈夫！”

　　听罢，唐烨泽并未表现出醒悟或者惊诧，而是变得更为忧伤。

　　“……为什么要讲出来？”他疲惫地看着廖北北，这就是答案，每当他想为此事推卸责任的时候，凶手就是他的亲生父亲，都是至亲至爱的家人，他不背又叫谁来背？

　　廖北北此刻难以捋顺整件事，同时，对他心疼不已，她摇摇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凶手不是你，也不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死于意……”

　　“所有人都以为母亲死于意外，只有我知道，母亲是……自杀……”

　　“自……杀？……”廖北北呆若木鸡了。

　　“母亲早就有轻生的念头，我明明知道还要对她说那话。”唐烨泽无力地动动唇，“母亲带我和哥游历各国，并非个性使然，而是无法面对父亲三不五时带回家的女人，我是她的儿子，非但不能不体谅母亲的苦，甚至把她逼上绝路……”

　　悠悠地，他弯下身躯，直到额头触到廖北北的膝盖，他将脸颊埋在她的两腿之间，往事犹如洪水爆发，翻搅着枯竭他的泪腺，痛心入骨。

　　廖北北俯瞰着他的头顶，轻柔地捋着他的发丝，看到他百般折磨自己，她却不能帮他抽走一丝悲伤，怎么办呢？她该怎么解救这个每一天都在自责中苦苦过活的男人。

　　“对了……我们原来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这个秘密你一早就该说出的，难道这件事也你打算埋在心底么？笨蛋……”她压低身体，侧头躺在他的头顶之上，温柔地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踩碎眼镜逗我开心的小男生，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时很后悔没有问清你的姓名……”

　　唐烨泽此刻没有力气解释太多，他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我真不知道你已醒来，提到往事，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在我最痛苦的那些日子里，我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你身上，看着你笑，我会暂时忘却烦恼，当时确实做了许多傻事，却又乐此不疲……”

　　掩藏多年的秘密，在一个非特定的时间段莫名其妙的说出来，是夜风太冷还是他不想失去这个女人，已然无从深究。

　　听到这样的解释，廖北北真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情绪，忧的是，他在故意回避重点。

　　这其中的原因她大致明白，他在为唐烨华考虑，失去了母亲的他，不允许自己再伤害另一个亲人，他怕了。

　　除了沉重的负罪感，其实唐烨泽根本就没有心理疾病，所谓的自闭症，只是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打上“少说少错”的烙印，文字可以斟酌，画笔可以绘出百种意境，只要不逼他针锋相对的发表言论，就是他缓解压力的最佳方式。

　　得知真相的廖北北，在悲伤之余又多出一份喜悦，种种迹象证明唐烨泽对自己难以忘怀，所以她不得不承认心里美滋滋的，当然，她不会逼他正面表态或告白，这一回嘛，她要做一次感情上的女强人——

　　倒追，扑倒，接招吧唐烨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