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入冬，参谋长就忙了起来，娶媳妇聘闺女，都找参谋长看吉日。参谋长看吉日从来不要钱，男人带两盒烟，女人带一包糖就可以了。参谋长很会说话，看完吉日总会恭维几句，无非是媳妇命好，女婿有福之类，但是听的人非常高兴，好像看到了儿女的光辉前程。

　　参谋长看的吉日，三六九多，到了这几天，结婚的就扎堆，有时候一天两三家。

　　花儿常在婚礼上遇到赵明。俩人见了面，都有点不大自然，尤其赵明，看到花儿，臊猫儿一样。而花儿见到赵明，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赵明和新郎比，不知为什么，花儿觉得哪个新郎也不如赵明顺眼。

　　婚礼是了解年轻后生最好的舞台，谁家的后生滑头，谁家的后生憨厚，一场婚礼下来，人们就看出个七七八八。滑头的后生，干活不实在，趁人们不注意，插空就钻进人群里耍滑蹭懒。憨厚的后生，忙得脚不沾地，累得满头大汗，也不肯歇脚。

　　赵明是木庄公认的好后生，不论是本家还是外姓结婚，他都掏满劲儿，什么活重他干什么，大冬天也忙得满头大汗。看着陀螺似的赵明，人们总是不由地夸赞，台乱家的儿子，干活真实在！

　　花儿听到这样的夸赞，心里对赵明也是一种肯定，嘴上却说，这哪儿是实在呀，纯粹傻小子一个。花儿这话说得矫情，猛一听是批评，细咂摸有一丝嗔怪在里面。兰儿听不出花儿话里的百转千回，急兮兮地为赵明鸣不平，这怎么是傻呢，这是厚道。花儿撇嘴笑，这么厚道的人，咋就没人喜欢呢？兰儿瞪了花儿一眼，你咋知道没人喜欢呢？说着说着兰儿就把嘴凑到花儿耳边，小声说，我就喜欢过他，可人家说有喜欢的人了。兰儿这句话说得花儿脸一热，她的眼睛不由开始搜索在人群中穿梭的赵明，心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结婚是喜庆事，人们凑在一起，喜欢开玩笑。大家看见赵明端着喜糖进了新房，就故意逗他，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啊？赵明光笑不说话。他越不说话，大家就越不放过他，拦着他不让出门，赵明只好红着脸说，快了。大家哄笑起来，看来是有对象了，说出来听听。花儿翻着新郎新娘的婚纱照，支棱着耳朵听。没想到，赵明朝她瞄了一眼，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家轰地大笑起来。一个年轻人看看赵明，再看看花儿，意味深长地问，花儿，你的对象在哪里呀？是不是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花儿没想到赵明这么大胆，当着众人的面拿她开玩笑。花儿看了看赵明说，我的对象还没出飞呢。花儿的话让大家笑疯了。赵明涨红着脸看了花儿一眼，讪笑着出去了。

　　花儿有点后悔。赵明脸皮薄，自己奚落他没出飞，可别生气了。花儿趁大家不注意，从新房里溜出来。一出院门，花儿就看到赵明站在门口。花儿走过去问，赵明，生气了？赵明扭头看花儿，狡黠地说，我生什么气？花儿说，我在屋里奚落你，以为你生气了。赵明看着花儿，坏笑着说，原来你奚落的是我啊，我怎么会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花儿的脸一下子成了大红布，自以为聪明，没想到说傻话了，承认奚落赵明，不就是承认赵明是自己的对象吗？花儿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赵明走近花儿，小声问，花儿，你刚才真是奚落我？真把我当你的对象了？花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几个年轻人偷偷跟踪他们，见他俩面对面站得这么近，跑过来围着他俩起哄，硬说他俩搞对象。赵明红着脸说，没有，没有。几个年轻人不依不饶，赵明说，等婚礼结束了我请客。

　　婚礼结束后，赵明就张罗着请客。花儿不由暗想，这个赵明，真是缺心眼儿，人家一句玩笑话，他就当了真。赵明见花儿站着没动，就说，花儿不去，这客请得没意思。花儿一下明白了，赵明请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嘴里说着别开玩笑了，但还是被几个年轻人强拉着一块儿到了柳村的小饭店。

　　饭桌上花儿一再强调，她和赵明没有搞对象。但几个年轻人喝了酒，根本不听这一套，喊赵明哥喊花儿嫂子，喊得热火朝天，跟真事儿一样。看大家这么高兴，花儿也不忍较真了，就随他们叫。赵明乐得都不知东南西北了，瞅着花儿直笑。

　　从饭店出来，花儿发现几个年轻人都没了踪影。赵明不好意思地说，我让他们先走了，想和你单独一起走走，可以吗？

　　花儿默许了。

　　柳村到木庄是一条乡间土路，路两旁栽满了白杨树，小路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杨树叶子，夕阳挂在天边，暖暖的余晖把小路照得金灿灿的。花儿和赵明走在小路上，脚下踩着金黄色的落叶，这样的情景好像电影中的画面。花儿的心像是下了一场毛毛雨，湿漉漉的。扭头看赵明，赵明的脸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棱角鲜明，非常生动！花儿心里不由叹息了一声，如果赵明家有一处新房，我也就认了。这么想着，花儿又有点自责，原来自己也这么世俗，不是没看中赵明，而是没看中他家的条件。望着默默不语的赵明，花儿心里涌起一丝歉意，她不好意思地说，赵明，对不起，因为我让你破费了。赵明赶紧说，别这么说，今天我最快乐！花儿心里更内疚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好，既然不喜欢赵明，就不该招惹人家，让人家空欢喜一场，算怎么回事呢？花儿想向赵明道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年轻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开开玩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一道歉，反而显得复杂了。这么一想，花儿就轻松了，她大大方方地问赵明，为啥不去相亲？赵明看了花儿一眼反问花儿，你相了好几个，为啥没相成？花儿心里说，因为哪个也不如你长得顺眼。嘴上说的却是，缘分不到吧。

　　快进村了，赵明停下来对花儿说，花儿，我还是那句话，你结婚之前，我绝不相亲，我等你！

　　花儿望着赵明执拗的眼睛，心里一热！

　　一片树叶落在了花儿的头上，花儿摘下落叶，捏着叶柄旋转，树叶翻过来翻过去，像她矛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