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悦己悦人 (2)

　　女医生把桌子上的镜子推到萌萌面前，这镜子似乎特别明亮，像照妖镜似的把萌萌脸上大大小小的毛孔和它的分泌物都照得清清楚楚，女医生挥舞着一个金属小棒道：“你看，你的毛孔，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很粗大，还有这儿，喏喏喏，这个三角部位，有不少痘、粉刺，这都是因为你的皮肤太油造成的，像你这种情况，放任自流下去的话，问题是很严重的，你还没结婚吧？”女医生搞突然袭击。

　　吓唬病人，往往能加快治疗的进程。萌萌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话，只是干笑。女医生不等萌萌回答继续道：“所以你更要注意了，小洞不补，大洞吃苦，问题严重起来不得了。”

　　“那该怎么办？”萌萌被震住了。

　　女医生端坐在坐位上，像发号施令的女王：“要中西医结合，内外兼治。你这样的情况是完全可以治愈的，要有信心。”

　　萌萌点点头。

　　“我们院现在推出了高科技治疗方法黑脸娃娃套装，是用最新的碳粉技术收缩你的毛孔，治疗皮肤出油过多的问题，手术过后我们有秘制药用护肤霜，再配合汤药调理，从目前多位病人的治疗效果来看，是非常不错的，黑脸娃娃技术在港台地区和日韩两国都非常普及了，台湾女明星大S就曾向大家推荐过。”

　　萌萌觉得女医生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多说，只问一句：“那么这全套下来要多少钱？”

　　女医生口气温和：“全套3个疗程下来，要8000左右，学生还可以打7折，大概6000不到吧。”

　　萌萌心里揣着这个价位回到了学校，在网上折腾了大半宿，又是百度，又是查学术期刊网。遇到问题，她习惯于向专业知识求救。可搜索到的专业信息越多越详细，萌萌就越觉得害怕，像一切重病患者一样，对自己的病情浑然不觉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现在萌萌注意到了自己的脸、头发和身材，她站在宿舍门口的大立镜前观察自己的全貌，小心翼翼的，一有人来，她立刻又装作路过的样子，来回这么看了几次，萌萌对自己更加不满意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左右有点不对称，右边的脸似乎是比左边的脸大一点，难道是睡觉偏右边造成的？去浴室洗澡，萌萌用洗面奶反复把自己的小脸洗了3次，从浴室出来冷风一吹，全身一缩，那感觉像火腿肠包了层皮，自有一种朝外涌的紧绷。

　　萌萌找张晓芳借用了高级爽肤水，对着镜子细细地扑了一层，吸收完毕，再涂上大宝，滋润皮肤。加上此前所做的梳头挤压鼻翼和额头上的粉刺以及痘痘，萌萌的浴后美容工作耗时达一个小时。美容真是项系统工程呵！萌萌在镜子旁边忙得正欢之时。

　　张晓芳坐在床上正进行自我按摩，见萌萌在底下又涂又抹，不禁动了为人师之心，趴在床沿上说道：“萌萌啊，想脸色好，光从外部着手是不行的，外部都是皮相，得从内部入手才行。”

　　萌萌不解，抬头问：“内部，怎么从内部？快教教我。”

　　晓芳爬下床，把右腿朝书桌上一搭，指着小腿内侧道：“你看这个点，叫三阴交，按照中医理论，这是人体几条经络的交汇点，多按摩这个穴位，气血就通畅，气血一通畅，脸色自然就好了，不过这得长期按才能见效。”

　　萌萌听了，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小

　　腿，按一下，没感觉，多按几下，还真有点疼。“没想到你还懂这么多！”萌萌夸赞道。

　　“那是，现在光搞些国外的东西不行了，我看你是学死知识学多了，祖国医学都不知道，这是中医保健，为的就是让身体内部更加和谐，和谐社会咱身体内部也要和谐呀！要治标，更要治本。”张晓芳眉眼乱飞，甚是得意，活像敬业的广告代言人。

　　是的，要和谐。她丁萌萌现在就是不和谐，学习、工作都超前，个人问题却滞后了，没能两手抓。要迎头赶上才行呀！耳朵上插着耳机，萌萌抱着小腿按了一晚上，脑际回荡的全是孙燕姿的声音，燕姿刚出了张《逆光》。听得迷迷瞪瞪，萌萌睡着了，脸上还敷着任眉眉免费赠送的海底泥面膜。晚上起夜，萌萌摸黑到厕所，厕所一进门有面大镜子，萌萌望见镜子里“蓬头痘面”的自己，以为见到了钟馗，“嗷”地叫了一声。厕所里白惨惨的节能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把穿着肥大白睡衣的萌萌照得像个现了形的女鬼。

　　萌萌匆匆完事，提着裤子就往外跑，跑到门廊拐弯处，和前来方便的晓芳撞了个正着。睡眼惺忪的晓芳以为自己碰到了鬼，吓得尖叫着往回跑，萌萌也跟着尖叫起来，两道锐利的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有人说厕所里有鬼，有人说有色狼偷窥女厕所，众说纷纭，众口不一，人多力量大，整个七号女生宿舍楼闹成一团。折腾到凌晨4点，事态才在宿管科的介入下平息。闹剧一场。

　　当事人丁萌萌躲在宿舍的床上默不作声。可她已经暗暗决定，要在自己脸上做大动作，免得自己吓到自己。

　　一个星期后，萌萌的黑脸娃娃手术顺利完成，她回家休息了几天，喝了半个月的汤药，旧貌眼看就要换新颜，除了时不时突围出来的个把粉刺，萌萌的脸部状况基本良好。如果说男人的脸是自传，写满了属于他自己的故事，那么女人的脸则是小说，上头写的故事，假作真时真亦假，说不清，也没必要说清。女人的容貌允许被虚构。

　　20多年来，萌萌第一次体会到做女人的权利和乐趣。

　　以前出门，萌萌3分钟搞定，用萌萌自己的话说就是扎辫子穿衣服，有这么难吗？可现在大不一样了，出门前萌萌会仔细挑衣服，还要保养皮肤，使用的护肤品、化妆品也得跟着天气变化而变化，防油、防晒、防汗全部都要考虑到，萌萌在晓芳的帮助下，迅速了解了诸多化妆品牌，并且认识到每个品牌的长处、劣处、性价比。以前萌萌不爱逛街，买衣服是到地方就买，需要什么买什么，但现在，萌萌渐渐懂得货比三家，懂得挑选适合自己体型、身份的衣服。也懂得了女人买衣服不一定是非得需要，购买本身也是一种乐趣。萌萌忽然明白，原来图书馆外还有一个更为广大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生活，就是人生下来，然后活，生的方法大致相同，可活的方法千差万别，现在，丁萌萌想活得精彩。

　　学校论坛上有人发帖子说要组团去拍古装写真。萌萌报了名。一个古装电视剧写真机构，在大都小有名气，专业的造型团队，可以把顾客装扮成任意的古装电视剧里的人物，让人过足戏瘾的同时还能留下倩影。唐朝的皇帝、贵妃，清朝的阿哥、格格，各种古装电视剧想扮哪出就扮哪出。拍摄地点在大观园，按合约是要拍摄一天。萌萌故意早到，以为能挑到好衣服，没想到去了才知道，其他人竟比她去得还早，一窝蜂簇拥在怡红院前面挑服装呢。萌萌大呼不妙，赶紧跑过去抢衣服，时间有限，多拍一套是一套。

　　萌萌要先拍《还珠格格》里小燕子那套，摄影店的小姑娘忙着给萌萌化妆。小姑娘嘴极甜，一面给萌萌挽头发，一面道：“你头发真好，又黑又长。”萌萌心里很受用。“你额头高，适合清朝装，头饰能戴得住，正好把这两个痘痘遮一遮。”小姑娘继续夸赞顾客，可后面一句却画蛇添足了，萌萌脸色一沉，头一歪，宽大的头饰掉在地上，算是抗议。小姑娘不做声了。

　　组团来参加拍摄的大都是即将毕业的情侣，长廊上站着五对阿哥和格格，摄影师站在架起的机器后面，挥着手臂道：“一对一对上！一对一对上！”几对人马列队站在长廊前，鱼贯而入。萌萌一看不乐意了，合着今天就她落单了，这些人明显是约好了给她摆局啊。噢，他们都成双成对，当公主、王子、格格和阿哥，难道活该她是个宫女？有个女生穿着旗袍装，却非要学《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的造型，朝她的男伴大喊：“快托住我。”谁知她男友偏瘦弱，她又身大肉沉，摆出完美造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折腾一阵，那女生只得作罢。观此情景，萌萌转而觉得自己好笑，别人出双入对，和她丁萌萌有什么关系呢？她花钱来拍照片，没必要因为别人而影响心情。萌萌端坐在走廊长凳子上，等待拍摄。

　　3个小时过去了，萌萌等得鼻子上沁出了汗珠，妆也被油浸花了。萌萌半怨半怒地问摄影师：“什么时候轮到我？”摄影师搪塞了两句，便赶紧去忙那几对大客户。

　　写真拍的好，没准婚纱也就在他们这儿拍了，萌萌这样的单客，显然不是十分重要。又过了半个小时，萌萌拍了几张清装，拍完过后大家集体换景，摄影师怕萌萌发火，便调度化妆的小姑娘去给萌萌换衣，把时间拖一拖。萌萌换了黛玉装，清雅素净，手里拿着把团扇。她走过去看别人拍“贵妃醉酒”，一个女生半躺在一张桌子上，翘着兰花指，手里捏着个空酒杯。她男朋友穿了一身唐明皇装，站在一旁傻笑。

　　萌萌觉得无趣，便一个人去逛园子，逛累了，就坐在水边的石墩上休息，微风吹过，衣袂翩翩。萌萌拂了一下袖子，对着水面，顾影自怜。这一身装扮多少让人有些恍惚。不知人间何世，疑似黛玉附身。初来时的兴奋全被风吹散了。岸上的樱花树被风吹动，樱花瓣纷纷落进水中，水里的鲤鱼浮上来唼喋，水面荡开一层层水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萌萌有点感伤。活了25年零3个月，自己得到了什么呢，形单影只，形影相吊，茕茕孑立。萌萌抓了一把脚边的草撒到水里，水里的鱼可能看到了岸上的影，瞬间四散游开。

　　“丁小姐，该你拍‘黛玉葬花’了！”摄影店的小姑娘在远处高喊。

　　“来了！”萌萌站起身来，提着飘逸的裙角，大踏步往回走去。照片出来以后，萌萌很不满意，不是批评这个服装粗糙，就是嫌化妆疏漏，古装下的萌萌显得很滑稽。

　　一气之下，萌萌索性花大价钱，到别的影楼又拍了一套。这个青春的尾巴她丁萌萌是抓定了。这次是现代装。照片中，萌萌穿着大露背装，烫一头波浪，头上随意地插了一朵太阳花，站在夕阳下的白玉栏杆旁，背对着镜头，歪着头，显出半张脸，有种神秘的异域风情。底版良好，影楼再稍加PS，大家都说萌萌的这套片子美得不像话，而那张著名的大露背写真，现在已经成了萌萌博客上的头像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