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弱势群体 (1)

　　栀子花公园举办万人相亲大会。萌萌来得有点早。离大门好几百米，立交桥底下，萌萌碰见过路的中年女人在打电话，听口音是外地人：“啊呀，来晚了，来晚了，昨天就开始了，今天都第二天了，可能没什么好的了，哈哈哈，是的，是的。”这女人脚蹬罗马鞋，一袭飘飘欲仙的白色连衣裙，像小龙女，可惜是更年期版。

　　中老年女人扮嫩，总会有一种与青春死缠烂打后的惨烈。萌萌隐隐觉得不妙，看来这年龄段有点大啊。

　　唉，既然来了，就硬着头皮去吧。萌萌买票进了公园，跟萌萌一起进公园的多半是老头老太太，个把年轻人杂在人群中，很快就被中老年的汪洋大海给湮没了。

　　园子很大，路很多，曲径通幽，萌萌不知道朝哪儿走，看着大部队往哪个方向开进，她便跟着往哪儿溜。栀子花公园是个老公园，怎么也有百八十年的历史，据说是用前清某个达官贵人的花园改造的，这时节正赶着栀子花怒放，一园子浓郁的香气。萌萌四处张望，没看到相亲大会，心想权当来赏赏花算了。

　　左转右转，忽然听见前方人声鼎沸。循着声音向前走，可以看到许多绿的黄的遮阳伞，伞下面一群人闹哄哄的，萌萌想，相亲大会大概就在那儿吧。萌萌夹住右肩膀的人造革棕色小包，三两步走过去，才知道原来是搞健康咨询的。此处人声鼎沸，在不停地宣传。萌萌被狂热的活动现场吵得脑袋疼，脑门上也簌簌地冒汗，妆花了不少。上午10点，太阳终于露了面，尽情抛洒着热情，炙烤大地。萌萌忙朝树荫底下躲，谁知健康咨询活动以东，树荫尽头，居然就是相亲大会。柳暗花明，萌萌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真是奇妙的一隅。四周是树林，正当中是一块小广场，像绿海里的诺亚方舟，挽救着剩男剩女们的爱情。树干上端拉着红底白字的条幅，上书：爱情超市。言下之意，来到这里，爱情任你选。条幅下面挂着千百个相亲者的简介和相片，全部用塑封的，还分年龄段，有30岁以下的，有30岁到40岁的，有40岁到50岁，还分男队女队。许多人挤在底下仰头看，有的还拿着小本子在抄，摩肩接踵，场面壮观。

　　这万头攒动的场面，着实让萌萌吃了一惊：怎么全是大爷大妈啊？那些在简介牌下面观望的人，许多至少也有50岁了，而个把年轻人只是穿插于其中的点缀。这难道是中老年相亲专场？不对啊，树上挂着的相亲牌分明都是年轻人的照片啊。

　　萌萌也朝前挤着看，希望能看到合眼缘的。身边有人聊起来了。是一男一女，都人到中年。“你们家孩子在哪儿啊？”“我们家的在英国，马上就要毕业了，你们家的在哪儿啊？”“我们家的在澳大利亚，在那边工作，马上就要拿到绿卡了。”“哎呦，真的啊，那我们两家孩子听着合适哈，来来来，我们赶紧出来，仔细聊聊。”说罢那女的就朝外挤，可惜她身体太胖，肉嵌在人堆里，像压扁的馒头。那男的也朝外退。还没等退出来，这俩人就拿本子记起来了，很是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萌萌这才明白，原来这并不是中老年相亲专场。这些人都是家长，是代表孩子来相亲的。杵在人堆里，萌萌痛感势单力薄。这是战略上的失误啊！别人都是家长打头阵把好头一关，她丁萌萌一个女孩子家，单枪匹马抛头露面，首先就非常不合适。敌在暗我在明，还没开战，我方就暴露了自己，等于输了一大半。

　　广场西南角的高音喇叭大喊：“我在找你相亲网，找到自己的爱情。你知道我在找你吗？现场注册，现场拍照，即可找到自己的爱情。”萌萌怎么听怎么觉得瘆得慌。爱情这个原本神秘无形的东西，在这里似乎成了有形的具体商品。拍张相片，挂起来，即可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这相亲大会的名字起得也妙！爱情超市。可不就是爱情超市么，全挂在那儿，任你自选，至于能不能成功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可实际上，这里叫“婚姻超市”似乎更恰当一点，爱情在这儿，就好像是婚姻头上的一个蝴蝶结，只起到点缀作用。人都没见着，只有家长见面，连接触都没有，何来爱情呢，除非爱情有千里眼顺风耳般的神奇本领。萌萌抽身出来，呆站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手足无措。快到中午11点了，人越来越多，全体家长似乎都High起来了，交头接耳，热烈地聊着，这亲没相成，没准家长们倒成了话语相投的知己。萌萌想去广场西南角报名，可人叠着人，她根本挤不进去。萌萌想看看应征者的资料，可是才站一小会儿就被热情的家长们挤得东倒西歪。这哪是相亲啊，简直比春运还恐怖！

　　唯一令萌萌欣慰的是，原来还有这么多难兄难弟陪着她单身呢，萌萌觉得自己是和广大人民站在一起的，并由此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人群里挤到快正午，萌萌在手机里存了几个人的信息，觉得可能没下文，便准备抽身走人。踏上南面的林荫道，萌萌惊呆了，原来林荫道两旁还有一大批相亲家长在摆地摊儿呢！像所有摆地摊儿的小贩一样，这些家长把自己孩子的基本信息写在纸上，塑封好，有的还附有子女的照片，等待寻亲者。

　　有一位妈妈最艰苦，竟然坐着轮椅来为儿子相亲，她怀里抱着相片，相片旁边写道：真的很优秀！这场景令人感动，但这场景估计也吓退了不少求亲者。爱情的集会成了家长们的狂欢节。萌萌挤在一个摊位前，看地上摆着的男方资料：男，大都人，1981年出生，属鸡，大本统招，在外资企业工作，在大都有独立住房。寻：女孩，统招大专以上，年龄相当，有稳定工作，无家族病史，要求女相貌优于男，优秀者可适当放宽标准。照片在资料边上放着蓝底照片，这男孩长得还成。照片也是塑封的，已经磨破了边，估计这位是老队员，相亲不是一两天了。条件还不错啊，这看上去蛮靠谱，萌萌想。

　　一个妇女抢先发话了：“你们家儿子不错啊，跟我们家闺女很配啊，我们家闺女1984年的，也是大都人，也是大学生，在当教师呢。”

　　男方妈坐在地上笑道：“你们家闺女长得怎么样啊？”

　　周围几个妇女跟着帮腔：“对啊，你们家闺女的照片你带没带啊？”

　　“哎呀，今天没带照片，就忘了带照片了，这是基本资料，你先看看，喏。”女方妈从个手提袋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资料。

　　“哦，理工大学毕业的，身高1米62，哦……”男方妈皱着眉头。

　　“我们家闺女长得俊。”

　　“这没带照片，呵呵，没直观的啊。”

　　“我闺女跟我长得差不多，你看我怎么样啊，我长得不丑吧。”女方妈急了，急于为女儿的容貌证明。

　　“不丑，不丑，你长得不丑啊，鸭蛋脸，挺白的。”男方妈忙道。周围人纷纷笑了。

　　“就是嘛！我们两家正合适。”“好好，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再联系啊。”男方妈递过小本子和笔。女方妈爽快地写了几笔。

　　“QQ，还有QQ，孩子们要聊QQ，QQ留一个！”男方妈叮嘱道。一桩恋爱买卖前期自选工作算是完成了。

　　好复杂啊，萌萌想。插科打诨，我根本不擅长啊，而且我还完全暴露了自己，妆也花了，从头到尾这一路，哪个婆婆是好缠的，哪个是不挑剔的？萌萌真恨没带个把人来当挡箭牌。又来回转了一圈，她发现林荫道上相亲者的个人条件比广场上挂在树上的要好很多，许多人在大都有着不错的工作，有房，有车，虽然有的年龄稍大，但长得还蛮可圈可点。要不要主动去问问情况呢，萌萌心里很纠结。去问吧，被人拒绝很尴尬，不问吧，这一趟来得一无所获，萌萌又不甘心。又来回荡了几圈。萌萌才下定决心主动出击。

　　萌萌在最拐角一个摊位停了下来。摆摊的是个半老头，头顶有点秃，小腹凸出，叉着腰做稍息状，时不时变换左右腿支撑上半身的重量。这位家长摆出的条件是：男孩，大都人，184公分，在国有企业工作。寻统招本科以上女孩，希望女孩高挑靓丽，有稳定工作，有孝心。这男孩相貌平平。萌萌没敢挑太好的，怕受打击，心想还是稳扎稳打比较好，刚想开口问，却被人抢了先。

　　“我们两家挺合适的。”

　　“你们家女孩多高？”

　　“1米62。”

　　“对不起，有点矮了，我们家要找高的。”咨询的中年妇女灰溜溜地走了。

　　该萌萌问了。“你好，请问你们家孩子……”萌萌还没说完，半老头便插话道：“你是大都人吗？”

　　萌萌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两秒才说：“不是。”

　　半老头用眼光上下扫了一下萌萌全身，像在做X光扫描，随即说道：“对不起。”半老头嘴角又轻蔑地提了提。

　　一瞬间，萌萌的大脑完全空白，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过了3秒，这声音才逐渐隐去，像一曲刚刚结束的余音袅袅的哀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