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春游戏 (2)

　　“喂？喂！请问是丁萌萌吗？”

　　“我是，请讲。”萌萌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萌萌啊，我是你朱师姐呀！”

　　“哦？师姐好，那个，请问你是哪个朱师姐，朱茜，朱青，还是？”萌萌有点闹不清人物关系。这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之间，在学校的时候，往往不咸不淡，一走到社会上，反倒亲得要命，师出同门，情面好讲，事情好办，所以叫起来格外亲切。

　　“嗨，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我是朱婴娜，你大师姐，在迎新晚会时我们见过，在后台，你演一棵树，我演小白兔，想起来了吧，嗳……对对对。”萌萌的失忆症似乎仍旧没能痊愈。

　　“师姐好。”

　　“是这样啊，我们好久没见了，什么时候咱们聚一聚，要不就明天，去碧雍阁，晚上6点，我请客，怎么样？”萌萌支支吾吾，准备婉拒。电话那边便道：“那行，明天6点哦，碧雍阁，不见不散。”朱师姐啪地挂了电话。

　　长期的疏远与刹那的亲熟，这样的反差，让萌萌警醒，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师姐一定是有事，这事多半可能是与图书馆的业务有关，萌萌狐疑了一夜，第二天，她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朱婴娜是来找她推销书的，她现在在一家图书发行公司工作，图书馆每年都要进大量的书，这叫馆配。馆配的图书数量不算少，拿下大都这家小规模图书馆，朱婴娜就能超额完成任务，所以，她走关系曲曲折折找到了萌萌。

　　碧雍阁的包间里清新雅致，墙面正中放了个雕花木质的窗棂，一束灯光打下来，更突出了它古朴的气质，萌萌和婴娜分坐在木质高脚凳上，两个人中间是个不大的高脚方桌，上面摆了两壶茶。

　　见到朱婴娜，萌萌才知道：哦，原来她就是朱婴娜。脑子里那个像褪色粉笔画般稀薄的印象，与眼前这个人叠加在了一起，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印象。

　　朱师姐变了很多。瘦了，虽然身材依旧是山西女人式的壮实，但她的确瘦了很多。朱师姐还化了浓妆，粉打了不少，稍微描了眼线，擦了亮桃红色的唇彩，可这些依旧掩盖不住她沧桑的面色。朱师姐的着装定位大概是“可爱风”，她上身是衬衫外加艳绿色开司米对襟三扣针织衫，下身是红黑格子裙，脚上是双平跟白色软皮鞋，有点像从迪士尼乐园走出来的卡通人物。

　　“萌萌，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我要声明哦，我这也是竞标，不是让你给我走关系，我们公司也是大公司，口碑在业界很有保证的，你给我做，一万个放心。”朱婴娜道。

　　萌萌前夜就已经料想到师姐会有这一问，心里早有一套回答：“婴娜姐，是这样的，进货的事现在是我在弄，可我还做不了主，要请示我们主任，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前都是我们自己进货，既然你来找我办这个事，下回我向我们主任请示一下，然后大力推荐你，帮你争取，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们找代理，会第一个考虑你们公司的。”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萌萌，你是个爽快人，我们也算一见如故，要不，去喝一杯？”

　　“我，我喝不了，不行啊师姐。”

　　婴娜强拉着萌萌出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段鹏，萌萌总能坚持原则，可到了朋友这里，她却毫无抵抗力，做老好人做惯了。

　　“师姐这车不错啊。”在车上萌萌道。

　　“嗨，一般车，刚买的，贷款。”

　　“有车就不错啊，师姐家房子多大？”

　　“90平米吧。”

　　“真好，都齐了。”

　　“都齐了。”婴娜叹一口气。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师姐毕业有三四年了吧。”

　　“马上就整4年了，时间真快，我都快过30了。”

　　“你也算成功人士了。”

　　“成功个屁。”婴娜皱着眉，似乎有心事，萌萌看在眼里，不再多问。

　　这个城市到处行走着伤痕累累的人。他们有房、有车、有钱、有权，甚至有的还拥有着迟迟不肯退场的青春，但萌萌知道，他们不快乐，他们的生活里，在得到和希望得到之间，总有着巨大的落差。

　　平日里，他们顶得起千斤重担，可有时候，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到的小情绪也能把他们压垮。他们很辉煌，又很落寞，他们很洒脱，又很纠结，他们可以为感情放弃一切，也能够凭借感情得到一切，像是走在冰与火的临界点的人，坚强、脆弱、麻木、敏感、善良、丑恶、纯洁、肮脏，这些背道而驰的东西神奇地融合在他们身上，他们生活在一个有魔力的都市，他们是有魔力的人。婴娜说不定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在车里的20分钟，萌萌不敢问眼前的这个女人关于个人感情方面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一旦问了，要么尴尬，被问方一言不发，要么她会成为她的情感垃圾桶。不过也许就算萌萌不问，婴娜也会透露出一二来，因为在这座城市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太多故事要讲，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许多悲欢离合、可歌可泣、肝肠寸断的故事，这些故事需要听众，不相干的听众，因为不相干代表着安全。

　　在Sasa酒吧，婴娜很放得开，领舞小姐跳，她也跟着跳，活泼得不像一个年近30的女人。“萌萌！来啊！”婴娜在人群中大叫。

　　萌萌赶紧摆手，表示不去，乖乖坐在吧台欣赏群魔乱舞。一曲结束，婴娜从舞池下来，拍了一下萌萌的肩说：“怎么不跳，来这儿不就是释放一把么，别这么拘束。”

　　萌萌说：“师姐，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会。”

　　婴娜狠狠朝吧台喊：“上酒！烈点儿的。”1杯，2杯，3杯……婴娜越喝越猛，忽然沉默，忽然大笑，情绪开始有点失控。

　　萌萌一贯是10点钟就要回家的，可这天，婴娜喝多了不能开车，为了安全起见，她只好破例陪师姐尽兴，再打车送她回家，从东三环到南三环，到婴娜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进门时，萌萌留意到鞋柜上并没有男鞋。

　　“说了我没事，这点小酒算什么。”婴娜摇头摆手。

　　“喝这么多还说没事，快去洗洗睡吧，我先走了啊。”

　　“不行，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就在我这儿凑合一夜，我这儿有客房。”

　　“师姐，真不行，我睡不惯别人的床，我真要走了。”

　　“今天你要走我可就生气了！我醉成这样，你陪我说说话都不行？”

　　“师姐，我真得走了，太晚了。”

　　“你走了我今儿可真扛不过去，你要是不管我的死活你就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萌萌只能就范。

　　洗漱完毕，两人半躺在沙发床上，婴娜起身跑去里屋打开电脑，轻轻一点，沙发正对面一个投影幕布缓缓落下，婴娜家的视听工具很高科技，萌萌赞了一番。

　　“看什么片子？恐怖片？枪战片？文艺片？”婴娜问。

　　“有没有欢快点的？”

　　“欢快点的，《老友记》？”

　　“行，随便看看《老友记》，我以前就特喜欢在深夜看这种情景喜剧，能帮助人保持心情愉快，有助于睡眠。”

　　《老友记》成了两个女人聊天的背景音乐，大幕布上6个人吵得欢快。

　　“家里太冷清了，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啊？”萌萌望着墙上婴娜和一个男人的合照说。

　　“怎么要？对手还没找到呢。”婴娜口气很沉重。

　　“姐夫他……”萌萌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离了，刚办的手续，不过分开已经有一年了。”萌萌发现婴娜的眼睛有些湿润。

　　“对不起……”

　　“没关系，你是头一个知道的哦，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婴娜抽了一下鼻子。

　　“你们看上去还不错啊，为什么离？”

　　婴娜坐正了，从沙发扶手上的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他在外面有人了，小三，跟他一个单位的，学理工科，唉，也不全怪他，人硬往上送，硬往上送！”婴娜咬牙切齿。

　　萌萌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骇然。“你别看我们这些学文科的，平时这样那样，真等到关键时刻了，根本拼不过理工科的女的，人家敢干。”

　　婴娜继续抽纸巾，眼神放空，陷入回忆之中。萌萌屏息静听。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是他追我的，那时候我刚上研究生没多久，学校搬家，从老校区朝大学城搬，好多个学校混在一起，乱糟糟的，那天，我们外院女生楼的行李堆中，就有一个男生在特卖力地帮着搬，我们就特奇怪，心想这位帅哥是谁呀，搬家这么用力，而且不论谁的他都搬。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是隔壁科技大学的。既然知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那他来的目的也就暴露出来了，我们就想，这个人肯定是对哪个女生有意思了。大家就断定说这位帅哥肯定是对陶蕙有意思。陶蕙是我们那时候的系花嘛，就是那个白白的、腿又细又直又长的人，追她的人成打儿。可哪知道搬家结束，他跑来找我要了电话号码，我当时又奇怪又兴奋，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来找我，兴奋的是，这么个帅哥来要号码，我在姐妹们中间长了脸，感到很光彩。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没办法，当时的我是个丑小鸭，根本没有抵抗力拒绝这样一个人的追求，我一直很爱他，愿意为他做一切牺牲，不忍心看他受一点委屈，努力打理好我们俩的生活，其实，跟我在一起之后，他基本已经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了，什么事都是我做，都是我亲力亲为。不过，那时候我感觉也很甜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在学校的那段恋爱，让很多人都很羡慕，觉得太美满了，而且那两年我确实很顺，完成了学业，得到了爱情，找到了工作，人生简直顺风顺水。毕业以后，家里给了一些钱，我们贷款买了两套房子，那时候房子还不贵，住一套，租出去一套，以房养房。在这期间，家里的装修，这一套，包括另外一套，都是我一手包办的，然后我们就结婚了。结婚没多久，确切的说是还没结婚的时候，我们就经常吵，大事，小事，各种方面，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可能我们的性格并不是特别合适，可我怎么忍心放弃这段感情？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深爱一个人，我怎么可能放弃？”

　　婴娜喝了一口水。萌萌附和道：“是的，不能放弃。”

　　“是的，我当时管不了这么多，我就在想，再苦再难，这段感情我也要坚持下来，我也要坚守住自己的幸福，既然爱了，就别问值不值得，是吧？但事实证明我太傻了，感情哪是一个人的事，我说不放弃，可对方早已经放弃了，我有什么办法。前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他经常在网上跟单位的人一聊一晚上，我要看他的聊天记录他不给我看，那一阵子我们公司也忙，我也没工夫管他这些事儿，到去年这个时候，我发现他有两个手机，另外一个手机号我根本不知道，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死不承认，为这我闹了好几次，他非说我神经过敏，要把我送到安定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