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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暴烈可以温柔》 作者:伊北

第6章 你好,东京玫瑰

  飞来横祸

  如果没有1941年夏天的日本之行,户栗郁子很可能成长为一位生活艰苦却简单快乐的日裔美国少女。可命运偏偏让她与太平洋战争撞到一块儿,就像飞鸟碰飞机,倒了血霉—个人被卷进时代的旋涡,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已经被旋下去,不得脱身。

  1941年12月7日,日军突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当时身在香港的张爱玲,被炸出了学校,在流弹满布的天空下接受战争的洗礼,做看护,抢食物,目睹死亡,进而激发出一种利己主义的人生观。时代的仓促逼着她在心底大喊:“成名要趁早呀,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日后,张爱玲返回上海,当职业作家。她用小说《倾城之恋》记录了香港沦陷时的情爱见闻,为一座城市的倾覆和一对狡猾男女的恋爱,搭建起一种带有强烈比照性的纽带,写就传奇。战争与恋爱,时代的庞大和个人的微小,对撞出一种炫目的奇突感。

  可同样是太平洋战争,户栗郁子就没有白流苏那么幸运。作为在美国出生的第一代日裔美籍公民,1941年夏天,户栗郁子第一次踏上日本本土。那时,她刚大专毕业几个星期,正好处于空档期。她母亲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回乡,户栗郁子鬼使神差地被选为全家代表,只身前往日本去探望身患重病的阿姨。

  她怎么也想不到日本岛会变成囚鸟的牢笼。

  战争爆发了。很突然的,像那个岛国常有的地震。等稍稍回过神来,户栗郁子发现自己已经没那么容易返回美国。

  在日本,她缺乏归属感。她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她长着一张亚洲人的脸,从遗传学上讲,她确是日本人的后代。可是,从1916年出生开始,她就已经是一名美国公民,她接受的是美国式的教育。她在一个白人聚居区生活,邻居都是白人,她讲一口流利的英语,而作为母语的日语,她却懂得很少。她是黄皮白香蕉。但是,在美国和日本交战的时刻,恰好身处日本国内的户栗郁子,无可避免地要面对一种身份上的无所适从。

  身处“异国”,没有钱,又被当作外来敌对分子,户栗郁子焦灼万分。她的那些阿姨、叔叔们为了自保,在左邻右舍的压力下,也不得不撇清“海外关系”。他们要求户栗郁子离开。所谓“亲戚”,在利益攸关的时刻,格外经不起考验。

  战争就像海啸,席卷一切,对谁都不留情。二十五岁,原本是个尽情享受大好青春的年纪。如果在美国,户栗郁子很可能已经有了第一份工作,也许是为家里的杂货店搭把手,也许是做与自己学习了几年的动物学专业有关的事,她会拿自己的钱买喜欢的东西,口红,发夹,漂亮衣服……她也可能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周末约会,煲电话粥,谈着青涩而甜蜜的恋爱,畅想未来。

  战争击碎了一切幻梦,残酷的现实是:她被困在岛上,在日本人的监牢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过,即使身陷囹圄,她似乎也只对美国有好感—她有着强烈的身份认同,她始终视自己为标准的美国人,黄皮肤的美国人。她要求狱方把她和美国公民关在一起,她需要依靠融入一个小团体来冲淡内心的孤单。日本官方答应了她。可作为交换条件,她得去日本广播台做播音员。播一档英语节目,名字叫做“午夜时分”。

  变身“东京玫瑰”

  户栗郁子开始以“孤儿安”为名在午夜的短波频率中播音。时尚的美国流行乐,甜美的女性声线,包括户栗郁子的“午夜时分”在内的日本电台英语女播音员的节目,很快在美国海军士兵中打开了市场。温婉的女声点亮了“寂寞军士俱乐部”漆黑的小岛之夜。

  纵使户栗郁子们愿意保持着低调,美国海军也开始执意管这些娇滴滴的日本女播音员叫“东京玫瑰”。后来,这个名字几乎成为日本女播音员的代称。据说,当时参与日本电台播音的女播音员有十二个人之多,她们大多数会说英语,并且,她们大都在战争时期就已经放弃了美国国籍。

  只有户栗郁子坚持立场。她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美国国籍。可历史的反讽在于,当战争结束后,偏偏是这个选择“效忠”的户栗郁子,成为“东京玫瑰”里唯一被美国政府逮捕的人。

  有人这样描述户栗郁子的播音:“你们好,孩子们。对,我说就是你们,你们这些被抛弃在可爱的热带海岛上的军人、海员、水兵。感觉有点热,是不是?呵,你要知道,当你们在海岛上出一身臭汗的时候,你们那些在家里的妻子很可能正伴着狂热的音乐和别人跳舞呢。也许他们跳的是这支舞,这是你的歌,还记得吗?”跟着,那首“晚安,甜心”的音乐响起,夜色无限温柔。

  此类风格的播音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它的确为日本的战时宣传立了功。当然,也有人认为,这种播音对于沉闷的战争生活来说,其实是一种没必要当真的调味剂—“东京玫瑰”不会让士兵们泄气,反倒会为他们鼓气,更何况,东京玫瑰们播放的美国流行音乐,又是那样合乎美国大兵的口味,有一种天涯若比邻式的亲切感。

  作为“东京玫瑰”的代表人物,户栗郁子一直否认自己为日本电台做过反对美国的宣传。即使在被捕之后,她也一直强调,自己在为日本电台工作期间,也始终以一种隐蔽的讽刺的声调播音,好来破坏日本的战时文化宣传。而且,作为美国人,她帮美国战俘想办法弄来食物、药品、衣服,一有时间,她甚至还会去关押地看望战俘,好让他们心里存有希望,继续撑下去。

  美国政府却不相信户栗郁子。战争结束后,美国人登陆日本,他们足足把她关了十二个月,在穷尽各种方法也没能找到给她定罪的证据之后,终于在1946年秋天将她无罪释放。

  1945年在日本电台工作的时候,郁子与日本同盟通讯社日裔葡萄牙籍雇员菲利佩结了婚。1948年,户栗郁子怀上了孩子。战后日本简陋的医疗条件不足以保证她和她孩子的安全,她想要回美国生产,在心底里,她大概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成为美国公民。

  她的请求在美国本土掀起了轩然大波。以当红专栏作家沃尔特·温切尔(Walter Winchell)为首的反对派强烈抵制户栗郁子返回美国。洛杉矶城市委员会甚至还为此通过一项决议:由于怕她影响日裔美国人的“忠诚”度,他们不支持户栗郁子回国。美国人无法说服自己向“日本叛徒”投信任票,虽然此时日本已经被美国打败。

  “美国精神”的牺牲品

  有人说户栗郁子是种族主义和战时歇斯底里的受害者,她的“叛国”行为,更多的不是她做过什么,而是她日裔的身份很难让以“白新英”占主导的美国主流社会接受。就像美国海军在自己的脑海中臆造出一个叫做“东京玫瑰”的日本女播音员群体一样,在这个战后寻找“罪人”的时候,许多美国民众心底其实有个声音在呼喊:户栗郁子就是叛国的间谍,她怎么可能不是?她是日本人,她应该会帮日本吧!她应该会叛变!虽然事实可能恰恰相反,但美国人被强烈的刻板印象控制了,所谓“司法公正”,不自觉地朝更黑更暗的地方滑去。

  因为公众的强烈反对,户栗郁子的“回国”(指美国)之行一拖再拖。拖到临盆,她的孩子终于成了“战时歇斯底里”的牺牲品。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他(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的国籍,可能对他来说一了百了也算一种幸运,至少他不必遭受他母亲郁子遭受的错位之痛。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美国方面在她生产之后,再次将她逮捕,并送往圣·弗朗西斯科(旧金山)关押,等待有关方面搜寻核查她叛国的证据,好将她“打入天牢”。

  在圣·弗朗西斯科,她被八项指控定为叛国罪,但在这八条中,只有两条与她在东京电台播报“午夜时分”节目有关。现在看这两条控告,我们还是能感觉到它们的无力与滑稽。第八条:户栗郁子“的确对这麦克风说过话”“的确参与过日本广播公司的娱乐节目的播报”。第六条(也是户栗郁子唯一承认的一条):“在1944年10月的一天,在日本广播电台的一间直播间里,她的确对着麦克风说过与失去船只有关的话。”

  对“东京玫瑰”的审判几乎成了美国司法史上最黑暗的一页。美国司法部门找来了十二个证人,其中包括两名她在东京广播电台工作时的老板。一位老板说,“我告诉户栗,我从帝国总部得知了美军莱特湾战役中船只损失的情况,我暗示她可以不可以在她的节目中播报美国船只的损失的信息,她说她会这么做。”另一位则作证,他确实听到户栗郁子在广播中说“你们的同伴已经丢了所有的战舰,现在你们真的成了太平洋孤儿了,你们马上就要回家了,感觉怎么样?”他们的“供词”成了判定“东京玫瑰”有罪的证据:日本窃取了美国的情报,户栗郁子助纣为虐,散布了这一情报,其罪当诛。

  讽刺的是,莱特湾战役美国船只的损失情况这个“情报”,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只要参加了这场战役的人,都会知道战役的结果。所谓“情报”,不应该是指那些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获得的消息吗?实际上,在“东京玫瑰”通过短波向广大的太平洋散播消息时,莱特湾战役已经结束,户栗郁子的播报(如果她真的播报了的话),充其量也只能算宣传,不是间谍行为。进一步说,在莱特湾战役的三大阶段中,日本帝国海军损失了三十只船之多,美国海军只损失了九只。“东京玫瑰”根本没有窃取情报的必要—战局已定,胜负已分,何来情报?何况,日本当时也没有足够的技术能力去破获美国的情报,反倒是美国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连破日本代号为“红”和“紫”的两种密码,在战争中占尽先机。更吊诡的地方在于,户栗郁子是那么地“爱国”,即使面对日本宪兵每两周一次的盘查和不定期的骚扰,她也坚决不放弃国籍。这种坚持到最后变成了黑色幽默。

  1949年的“东京玫瑰”审判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证据的苍白与当事人的矢口否认交缠在一起,制造出极其迷惑人的纷乱效果。为此,参与最终投票的陪审员们头痛不已。在僵持了五十六天之后,陪审员也支持不住了,他们集体向法官辞职,未果,休庭两天之后才重返岗位,终于给户栗郁子定了罪。这个孤苦的、一心倒向美国的日本女人,终于在她所向往的美利坚大地上被关押了起来。她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一万美元罚款。

  独自开花

  被收押后,户栗郁子接连上诉了三年,要求法庭重新审理自己的案子,均被驳回。任性的爱国者虽然始终得不到美国司法部门的信任,却激起了很多人的同情。弱势“东京玫瑰”的悲惨遭遇吸引了许多支持者。他们抗议,申诉,大声疾呼,他们认为陪审团成员里没有非白色人种其实是一种不公平,还认为该案物证不足,人证则是在贿赂和威胁下做了假口供。时至今日,在“东京玫瑰”是否叛国的问题上,依旧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支持的叫苦连天,反对的义正辞严。

  奇特的是,作为“东京玫瑰”的代表,户栗郁子在接受审判时却没有露出张皇的神色,她梳着高髻披肩发,抿着嘴,时而微笑,时而严肃,一双眼清澈无辜,默默接受命运的馈赠。坚持己见,勇敢活下去,户栗郁子抵御多舛命运的精神之力,不像是美利坚式的以刚克刚,反倒打上了一层东方式隐忍的烙印。铁窗深深,窗外有蓝天,户栗郁子凄孤地站在窗后,“努力加餐饭”,心存希望,等待一个又一个明天。

  1956年,户栗郁子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而一万美元的罚款,直到1972年,她父亲去世,户栗郁子得到遗产后才付清。战争结束了,可战争的后遗症却留了下来,它像一个古怪的伤疤,始终不肯收拢疮口。转眼间,“东京玫瑰”案已经过去十年。一代人老去,新一代人成长起来。年轻记者出于职业道德和心中那份年轻的正义,重新审视起这个案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随着当年和户栗郁子一起工作的战俘浮出水面,“东京玫瑰”案有了转机。战俘们的证词,有力地佐证了户栗郁子的申诉,当初证明户栗有罪的两位证人,在经历十几年的“潜伏”和“反省”之后,也公开承认他们当年其实是在威胁和压力之下撒了谎。走到此处,户栗郁子在道义上其实已经翻案。可在法律层面,她却一直等到1977年,总统福特特赦时,才终于获得自由和解脱。历史善于缝制各种巧合,福特总统原来是一名曾经在太平洋战争中出生入死的老兵,不知当年在那些热带漆黑闷热的岛屿上,他是否也曾伴着“东京玫瑰”温软甜腻的声音进入梦乡。

  户栗郁子说:“我认为,我没有做任何对美国不忠的事。”只可惜,户栗郁子像继女,美利坚像后妈,继女有心归顺,后妈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千帆过境,她独自花开。户栗的一生,仿佛只是为了用来证明美国司法的错误而存在的。不过好在她那“秋菊打官司”般执拗曲折的申诉也终因为百折不挠的坚持而获得了胜利。重见天日后的户栗郁子在芝加哥过着简单平淡的生活,那一年,她已年逾花甲。她经营一家杂货店,像她先辈一样,做一个普通人。

  歌手麦当娜曾在American life开头唱道:“我要不要改个名字?是否就此能平步青云?”(Do I have to change my name?Will it get me far?)冒险,奋进,充满活力的美国精神,可在户栗郁子这里全走了样—她因为“变了个名字”遭受厄运。作为第一代移民的后代,户栗郁子热情地飞向美利坚的怀抱,她把自己当作美国人,可美国却还她一个玻璃天花板,撞得她满身伤。

  二战后的美国标榜自由、民主、平等,可它依旧会有偏见,依旧不愿看到有人挑战它的“威权”。美国是民族熔炉,可真正的平等至少在那时还远远没有实现。所幸的是,美国人到底还愿意为“偏见”所犯的错误埋单,尽管这“亡羊补牢”晚了三十年。2006年,户栗郁子获得了二战老兵委员会颁发的爱德华·J·亨利希公民荣誉奖章,随后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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