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温柔的刺客，勇敢的心：萨波

　　即使后人忽视了萨波短暂间谍生涯中的两次行动，也不会忘记1944年3月24日她用来给情报加密的那首短诗《我所拥有的生命》（由里欧·马克斯创作）：

　　我所拥有的生命

　　是我的全部

　　我所拥有的生命

　　属于你

　　我所拥有的爱

　　我生命中的爱

　　属于你，属于你，属于你

　　我需要一场睡眠

　　我需要一些休息

　　但睡眠只是一次短暂的停顿

　　因为我有生之年的和平

　　在那长长的绿色草坪上

　　将会属于你，属于你

　　属于你

　　改改结局，萨波的故事几乎可编成一部典型的好莱坞电影剧本：主人公原有的平静生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她必须抗争，以达到新的“和谐”，在抗争的过程中，她经历千辛万苦，她击败了对手，最终找回了幸福生活。标准的三幕剧。

　　大概因为都有着清晰面部轮廓的缘故，萨波的脸，有点类似好莱坞女星英格丽·褒曼，一半是甜美，一半是刚毅。如果没有战争，沃雷特·萨波大概会是个小鸟依人的女孩，积极发展天性中甜美的部分。二战爆发前后的一段时期，她的人生也确实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伦敦布里克斯顿的一家商店卖香水，与一个英俊的、比自己大十二岁的法国军官埃提尼·萨波邂逅，并在与其度过令人目眩神迷的浪漫的四十二天之后，迅速闪婚，十八九岁就过上了看似无忧无虑的少妇生活。萨波的青少年时代像是味道甜腻的雅顿香水，十足小女人的粉红色彩。

　　可实际上，在成为售卖香水的商店服务员之前，萨波着实有点男孩子脾气。虽然她只有五尺五寸高并且长相甜美，但萨波的性格却远远不像她的外貌那般“女性化”。打小精神充沛，意志坚强的萨波顶厌恶针线活和家务琐事，在任何运动项目上，她都可以轻易超越她的兄弟们，拿下冠军。十四岁那年，她离开了学校，在战争爆发之后，她进入克斯顿商店做事。

　　没想到战争的阴云不幸笼罩到这个幸福女孩的头上。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悲惨命运，仿佛不怀好意的偷袭者，一下击溃了个人脆弱的小天地。萨波后天培养起来的温柔甜美被残酷的炮火渐渐逼退了。她性格中刚毅的部分，像是童话中破了土的豌豆树，日长夜大，成为她抵抗外部世界侵袭的铠甲和武器。

　　婚后一年，萨波的丈夫应征入伍。1942年10月，萨波结婚仅两年零四十天，她刚刚生下女儿塔尼亚，她的丈夫埃提尼便在阿拉曼战争中因胸腔受伤去世。他甚至没有机会见自己的女儿一眼。像所有动作片里的复仇女神一样，爱人的死，激发了这个原本沉浸在香水售卖的小世界里的女孩的斗志。爱真的需要勇气，恨何尝不需要？生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必须时刻鼓足勇气面对各种打击。萨波决定参加英国特别作家行动机构，与纳粹斗争，为自己的丈夫报仇。年轻，貌美，法语流利的萨波，是去德占法国做地下工作的不二人选，在朋友的推荐下，她很快被英国的情报机构录用。

　　与其他“兼职”女间谍比，萨波几乎可以算科班出身。在接受任务之前，她受到了高强度全方位的间谍训练，日夜航行技术，逃脱术，欺骗术，各类热武器的使用方法（囊括德军的武器和盟军的武器），无械搏斗术，爆破术，通信术，密码术，高空跳伞，每一项技术她都认真学习，力求过关，要不是跳伞项目上发生了一些小错误，她恨不得立即就能前往法国与纳粹“死磕”。

　　萨波的这种不要命的精神引起了部门领导的注意。她对丈夫的死耿耿于怀，他们害怕她被“复仇”冲昏了头，去法国执行任务时，很容易把自己置身险境，而且她那带有英国口音的法语，也很可能使得她在德军占领的法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过，战争时期，人才奇缺，像萨波这样过硬的女间谍，几乎是逢一不再，她在SOE众多女间谍中，枪法一向被“风评”为最佳。萨波属于那种缺点和优点都比较明显的人才，她身体强壮身手不凡技术过硬，这是她傲人的“硬件”；她复仇心切心浮气躁喜怒无常，则是她危险的“软件”。根据木桶理论，最短的一块板往往能够决定一个人的成败，萨波其实不是十分适合当间谍。可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任务，只能派“非常”的人去担当，相关领导人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赌一把，派她去法国执行任务。

　　就这样，初出茅庐的萨波，便以露易丝为假名，潜入了法兰西大地。她间谍生涯的的第一项任务是确定法国境内的抵抗势力的人数，并且在法国国内地下游击队领导人和英国情报机关之间，建立起一种有效的联系。萨波出手不凡，超额完成了任务，她不但重建了已经被德军摧毁的法军抵抗组织网络，还学以致用，通过发送无线电报，向英国方面传送德军军工生产方面的信息，给盟国对纳粹进行军事打击提供了重要指示。虽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一度被宪兵盘问，但她善辩的口才却最终保证了她的安全。轻松完成任务后，萨波若无其事地回到巴黎。在收工之前，她还不忘逛逛商店，为自己的女儿带点小礼物，心情轻松得令人咋舌。1944年4月30日，萨波在扫清全部任务后顺利返回英国复命。

　　尽管萨波以为自己不会再被派到法国执行任务，可有了成功的开头，二度行接踵而至。1944年6月7日，为了配合诺曼底登陆，萨波跳伞空降到法国利摩日郊区，负责协调当地抵抗组织马奎斯的行动。三天之后，萨波和该抵抗组织领袖一同行动时意外被德军设置的路障发现，中了埋伏，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在萨波掩护下，马奎斯领导人在混乱中毫发无损地逃走。而因跳伞身上有伤的萨波却被德军包围。幸运女神没有再次眷顾这个天真大胆的女孩，她对敌人的藐视，并不能化为剿灭敌人的战斗力。敌众我寡，萨波在顽强反抗后无奈被捕。

　　关于萨波在被捕过程中的抗击情况，一直是个具有争议性的话题。1946年12月17日，萨波被授予乔治十字勋章时，伦敦公报曾这样记录关于她的授予词：“……在法国西南部的一所房子里，她被盖世太保包围，抵抗已经无望，但萨波女士紧握着轻型机枪用光了她所带的全部弹药，她躲在房中的一处防御工事后面，与敌人来回交战，打死打伤敌军数名。她一边战斗一边变换位置，避免被逼至死角，一直战斗到精疲力尽……”在英方的描述中，萨波显然是一名负隅抵抗，充满勇气，坚贞不移的女英雄，但在德军就这次事件的记录里，却没有人员死伤的数据。

　　狱中萨波的战斗生活俨然欧洲版《红岩》。被捕后的萨波很快被送往利摩日监禁，在那里她接受了四天问讯。在四天里，地下抵抗组织积极组织营救计划，希望能够助萨波逃出监狱。就在计划紧锣密鼓运作的时候，萨波却被转往了巴黎的监狱。盖世太保亲自审问她，并对她施以酷刑。盖世太保监狱里的非人刑罚，我们这些生活在和平时期的人恐怕也只能从类似《风声》一类的电影镜头中延展自己的想象力。当肉体循序渐进地遭受折磨时，如果没有强大的信仰作为武装，人的精神世界也很容易崩塌。身处险境饱受折磨的萨波，却没有将所知道的消息透露出一丝一毫，她用强大的意志，捍卫了一个爱国者的信仰。随后，萨波和她情报部门的两名同事一起被送至臭名昭著的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在这里，曾有超过九万两千名妇女被杀害）干苦力，饱受营养不良以及各种肉体上的折磨，萨波依旧没有屈服，努力收集情报，并且积极帮助比利时抵抗组织的通信员。

　　残酷现实不比有着光明尾巴的好莱坞大片，沃雷特·萨波最终没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生活。萨波只活了二十三岁。1945年2月5日，她倒在纳粹枪下。萨波死后，英国女王授予她乔治十字勋章。她是第二个获此殊荣的女性。1947年，法国政府授予她帝国勋章，以表彰她在二战期间，为英国和法国所作的贡献。萨波的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英国出租车司机，作为英法两国的后裔，她的爱国之举，无疑具有标志性的重大意义。当那个说不清是鲁莽还是勇敢的历史时刻一旦过去，萨波因为某种“解释”，而在人们心中获得永生。

　　她是西方女性青年的偶像，是SOE特工组织中最著名的人物，她的故事，激励了无数青年人奋起，努力找寻并珍惜和平与幸福。1956年，R。J。米尼把萨波的故事写成书，名为《自豪地刻上她的名》（又名《女英烈传》），这部书1958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风靡一时。许多年过去了，萨波的故事却没有因为时间而淡漠，正如战争结束很久之后“密码诗”《我所拥有的生命》的作者里欧·马克斯所说：“她（萨波）不仅仅是一个特工，她更是一种标志。”另一位SOE特工奥黛特·丘吉尔则说：“她是我们中最勇敢的。”直到2009年，萨波依旧作为SOE特工组织中的最著名的一张面孔，被刻在伦敦艾伯特筑堤的纪念碑上。

　　人们爱萨波，因为她代表着勇敢无畏的强悍青春。特别是现在，每当平凡的都市人被残酷的灰色现实磨折得软弱无力时，不妨想想萨波，没准真能找回点在人生的荆棘丛林中继续前进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