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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 作者:惊鸿

第27章 :谁在骗我

  狼哭鬼嚎的惨叫从宜阳殿的内殿绕到了殿外的花园里,再从殿外的花园绕回了内殿。被追杀的那一个精神百倍地一路惨嚎,而扛着楠木交椅的绍太后却招架不住了。一边弯着腰扶在椅背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边指着封绍哆哆嗦嗦地撂狠话,“臭小子!今夜哀家饶你不死,等哀家休息休息,咱们明天接着算账!”

  “得,又变成哀家了……”封绍撇了撇嘴,“那我就不送了。美人慢走!”

  绍太后被宫娥们搀扶着,气喘吁吁地回去养精蓄锐了。

  封绍指挥内侍们关闭了院门,又将内殿的宫娥一个不留地打发了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吹灭了蜡烛,冲着床幔后面轻声喊道:“行了,出来吧。”

  夜风穿堂而过,蝉翼般的纱幔轻柔地起伏,宛如波浪。

  “出来吧,”封绍不耐烦了,摸着黑在桌边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用那么小心。宜阳殿屁大的地方,我要是再料理不干净,还怎么管你?”

  纱幔随着夜风飘起来又落了回去,摩擦着乌木大床的床柱发出柔和的沙沙声。

  “你给我滚出来,”封绍一杯凉茶下肚,反倒勾起了满肚子的火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爷我还等着睡觉呢。光头有信了么?”

  纱幔后面,一个暗色的人影缓缓踱了出来。夜色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可是熟悉的气息却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一瞬间便淹没了整个世界。

  封绍张大了嘴呆呆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暗色的人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冷冽的眼神穿透了黑暗,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你在等光头的回信?”

  封绍还没有回过神来,压根儿没有听见她的这句问话。

  秋清晨冷冷一笑,“在边州的时候,光头说他是自己出来找救兵的。又说你被软禁,可是带我进宫却又轻而易举。看来你们主仆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是一个比一个高明,居然连我也敢骗,我看他真是活够了!”

  封绍的脑海里还在嗡嗡作响,身体却先于意识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还有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混杂在一起让夜充满了一种迷梦般不真实的味道。他迫切地需要证实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纠结太深而衍生出来的幻觉,还是……

  再一次近距离地闻到秋清晨身上清冷的味道,封绍的意识反而更加恍惚,仿佛一团糨糊,什么都无法再深入地思考。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封绍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秋清晨还在气头上,虽然不敢出声,双手却按在他的胸口竭力地想要推开他。

  夜色模糊了一切,感官的知觉却因她挣扎扭动的身体而飞快地苏醒。封绍的舌尖急促地卷过她的唇角,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迫切吮吸着她的嘴唇。在她渐渐急促的喘息里不顾一切地长驱直入,紧紧环在她腰后的手指也顺着她短衫的下摆游了进去。

  “晨晨,晨晨,”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让这个名字在这一切令人着迷的狂热之上盖上了真实而醒目的印戳,“我没想到……我以为你现在还在边州……”

  秋清晨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却又被他强势的亲吻堵住了嘴。这是他的秋清晨,从灵魂到肉体一分一毫都不例外。

  秋清晨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经过长途跋涉的身体还处于疲劳的状态,又因为刚才激烈的欢爱而酸软到没有丝毫的力气。心里虽然还有一些小小的沮丧,但是悬挂了很久的心毕竟是落回了原处。

  “我并设有要光头把你拐到盛州来。”封绍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偏着头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裸露在被外的肩,声音因为激情的余韵而略显沙哑,“我只是让他跟你传个信儿。毕竟我离开安京的时候太匆忙,你那时候又懒得见我。”

  秋清晨没有出声。

  “他不该带你来的。”封绍在她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听到她模糊的一声呻吟,觉得血液里又重新燃起了烈火,“你怎么不问问我?”

  秋清晨迷迷糊糊地反问他:“问什么?”

  封绍继续咬着她的肩膀,低声笑了起来,“问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啊。”

  秋清晨睁开眼,昏沉的意识瞬间恢复。

  “我不想知道。”秋清晨推开他坐了起来,“既然你平安无事,吃得饱,睡得好,每天还有精力陪着长辈共享天伦之乐,那就说明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封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我来不是为了听解释的。” 秋清晨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何况,要听解释我也该去找李光头。”

  封绍心里再次浮起了淡淡的不耐。她语气里的淡漠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这重逢来得太过意外,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她争吵。

  离开安京的时候,封绍的确有点意气用事。但是一旦分开,思念便将那原本就有些牵强的醋意一丝一丝消磨得干干净净。还没等他想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回去她身边,楚国有意无意地向边界调兵的举动又引得他不得不先回盛州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能因为光头的几句话就潜到盛州来。虽然李光头的做法多少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既然已经来了,有些事就不得不尽快地提上日程。

  秋清晨想的是:李光头这小子明明说封绍被关在宫里,连句话都带不出来。可是到了盛州,被阿十领着换了身侍卫服色,轻而易举就混进了宜阳殿。如果说是李光头急于打动自己的同情心而故意危言耸听也未尝不可,然而……万一要不是呢?

  或者,阿十和他之间这种看似隐秘的小动作原本就在烈帝的掌握之中呢,又该如何?

  秋清晨叹了口气,“阿绍,你有没有骗我?”

  在她的后背上滑来滑去的手停顿了一下,封绍温热的气息又紧贴着她的脖子凑了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秋清晨怕痒似的缩了一下,“因为你有事瞒着我。”

  封绍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好吧,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能说。”

  秋清晨想起了福宝说过的那些话。不想承认自己的情绪的确是因此而低落。

  封绍用力扳过了她的身体,凑过去贴近了她的嘴唇浅浅地厮磨。仿佛一只急于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不知该如何表达心底里的急切一样,最好后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低声说道:“你相信我好不好?”

  埋藏在心底里的隐痛因他的一句话被再度抽起。刹那间秋清晨甚至有种尖叫起来的冲动:如何信?该如何信?

  按在他胸口上的手微微发颤。指尖虽然冰冷,掌心里却满是冷汗。

  封绍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她心头的激荡。他用力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如果真的可以将她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去,那他灼热的血液是不是可以洗刷掉她根植于心底的恐惧?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她最最信任的那一刻将那把该死的刀送进了她的胸口里去,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信我”?

  封绍重重地吻了下去。近乎粗暴的吻,在她光裸的肌肤上啃咬出模糊的斑痕。因为被夜色模糊反而加倍地衍生出淫靡的氛围。萦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再一次变得灼热,肢体交缠,床帐间暧昧的喘息也变得越来越凌乱。

  世界再一次缩小到了只能够容纳两个人的程度。

  封绍重重地进入她身体的最深处,离开,然后再一次重重地进入。让那些几乎胀裂了自己的愤怒和愧疚,在每一次嵌入所激起的呻吟里通通化作层层堆叠的快感。那些无法解脱的负疚和痛楚,在这一刻只能用欲望来掩盖,用高潮来转移。

  极致的快感令神志模糊。他已经无法分清耳边的声音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被自己呼喊出声。只知道它一遍一遍地盘旋在两个人的头顶,像最无辜的叹息,最无心的梦呓。

  “还有以后,不管怎样……我们还有以后……”

  一路风餐露宿,秋清晨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夜。又刚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情事,虽然明知宜阳殿不能久留,可是靠在封绍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耳膜,一下一下地,仿佛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魔力。不知不觉还是睡了过去。

  封绍却无法入睡。他在这宫里从小长到大,再清楚不过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的主人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用脚也能想到自己的人在宫里出来进去是得了那个人的默许。那么,在这种出来进去的看似寻常的行为之下,他暗中所做的那些事想来他也是清楚的吧?即使他猜不到实质性的内容,但是封绍瞒着他暗中做小动作,他一定是比谁都清楚。

  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反而比完全的严厉更加令他惶恐。去了一趟赵国,身边的很多东西都变了。就连自己也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封绍了,又怎么能指望所有的人还是原来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原来的样子自己压根就不曾费心去了解过。

  倾听着身边的女人绵长的呼吸,封绍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团墨色渐渐变得稀薄,渐渐透出了朦胧的亮色。竟有些不舍得这夜就这么过去了。

  门外传来宫娥的声音,诺诺地提醒他,“王爷,该起了。”

  封绍低低也应了一声。没有他的吩咐,他们自然是不敢随意进入他的卧房,但是转头看看怀里沉睡的人,还是决定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这一路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宫娥们已经备好了洗漱用的东西等在门外了。虽然封绍的起居向来没有什么规律,但是住进了宫里之后,睡懒觉的机会还是不多。原因是……

  “少爷!”门外传来自己的贴身侍卫熊猫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有敌情!”

  封绍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糟了!糟了!”

  秋清晨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到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封绍,眼睛里迅速地恢复了清明。一边满床找衣服,一边问他:“怎么了?”

  封绍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传来了一个女人兴致勃勃的喊声,“儿子!出来玩!”

  “玩!玩!”封绍愤愤地嘀咕,“迟早要被你玩死了!”

  自己被困在宫里搞不好就是老娘出的点子。自从自己被关进了宫,她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多姿多彩。

  “别进来!”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封绍急得大喊,“你别进来!我房里还有别人!”

  “啊?”短促的惊叫,然后就是因兴奋而明显挑高了的声音,“真的呀?是宜阳殿里的丫头吗?哪一个?”

  秋清晨想起昨天那个活力四射的太后娘娘,脸色多少有点发黑。她现在知道封绍到底是随了谁了。一边摇头,一边迅速地套上侍卫的外袍,将自己收拾利索。

  秋清晨到底过了多年的军旅生活,行军中遇到突发情况那自然是家常便饭。三下两下绾好了男式的发髻,一转头看到封绍还在跟自己的亵衣带子赌气,垂首一笑走过去帮他。封绍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腰,把嘴唇凑过去在她的鬓边轻轻摩擦,一边小声地安慰她,“你别急。有我在,宜阳殿暂时还是安全的。”

  秋清晨“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封绍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凑到唇边亲了一口,正盘算她帮自己穿衣的时间够不够来个深吻,就听卧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绍太后一头撞了进来,“是哪个丫头啊?只要你喜欢,哀家立刻就封她做……”话音未落,一眼瞥见了秋清晨疾速掠向床后的身影。绍太后呆了呆,捂着脸尖叫了起来,“阿绍你个兔崽子,连侍卫你也拖上床?!”

  “老娘你可真能煞风景!”封绍欲求不满地舔了舔嘴唇,满腹怨气地瞥了老娘一眼,“你也不想想,你把我关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郁闷,极度压抑的状态之下,精神早就被你折磨垮了。受到这种精神和肉体上双重的摧残我自然就会有些不正常,于是我就开始断袖了。”

  绍太后目瞪口呆。

  封绍扯了扯外袍的带子,继续发牢骚,“你不好好检讨检讨自己的责任,还冲我发脾气!我可不是吓唬你:我要是恢复不过来,你就等下辈子抱孙子吧!”

  绍太后喘了一口粗气,左右看看都没有发现什么趁手的凶器,很不甘心地又拎起了那把楠木交椅,“我不准!我就是不准!”

  封绍跳得比她还高,“我还不准呢!你当我是愿意的?”

  “一大清早的,这又怎么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蓦然响起,宜阳殿内外顿时鸦雀无声。

  这是秋清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烈帝。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封绍所有的家人,虽然说有些诡异,却也令人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比隔着界河看到他要好。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烈帝自诩文武双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御驾亲征。

  透过层层纱幔,她看不清楚烈帝的五官,只能看出兄弟俩身高体态十分相似,而烈帝的举止却明显地透着封绍所没有的雍容沉稳。初升的阳光洒落在他明黄缂丝的衮服上,日月星辰的图案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金光,耀眼得令人无法不能直视。衬着封绍的衣冠不整,明显地显出身为帝王不怒而威的气势。

  看到所有的人都还处于痴呆状态,烈帝的目光微显不悦地望向了绍太后,“儿子特意赶在朝会之前去给母后请安,没想到母后一大早就跑到宜阳殿来了,连早饭也不好好儿吃。”四平八稳的语气,却暗含着埋怨。

  绍太后干笑了两声,像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烈帝转头望向了封绍,轻轻哼了一声,“你看你什么样子?就算无事可做……”

  “我自然是无事可做,你应该知道啊。”封绍懒洋洋地拎过了绍太后手里的交椅,挨着门框坐了下来,这样的姿势明显就是在阻止旁人进入房里。

  烈帝不悦地皱了皱眉,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刚才又吵什么?”

  问的是封绍,目光却望向了绍太后。绍太后刚要说话就瞥见了封绍瞪起来的一双圆眼睛,那目光里混合了太多的东西:撒娇,孩子气的威胁,还有……哀求。

  绍太后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烈帝皱眉,封绍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而帘幕后面的秋清晨也不自觉地握住了腰刀。

  “母后?”烈帝小声地提醒她,“母后在想什么?”

  绍太后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叹了口气,“哀家正在给他提亲,居然被他拒绝了。”

  烈帝忍不住一笑,忙又绷住,“这事你交给他自己办就好了。母后看中的那些娇弱的闺秀,只怕是降不住咱们家的这只活猴子。”

  封绍哼了一声,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秋清晨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烈帝的视线忽然直直地望了过来,穿透纱幔,与她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极平静的对视,却让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在那平静之下所掩藏的暗潮。秋清晨屏住呼吸,后背却不受控制地爬上来一层薄薄的冷汗。

  对视只是一刹那的事,烈帝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不动声色地跟绍太后闲话两句便离开了。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表示,秋清晨还是觉得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脑海里翻江倒海,从光头最初看似无心的行骗,一直联想到进宫的过程顺利得近乎诡异;从烈帝的那双穿透一切的眼睛,一直想到了当年沙滩上的李明皓,恍然间发觉当初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疑团,如今翻出来依然是疑团,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条理分明。

  秋清晨的神志是被绍太后的一声尖叫给召回来的。随声望过去,母子两个就像在比赛谁的嗓门大似的,正对着脸尖叫。

  封绍头痛地捂住耳朵大吼了起来:“那还不怪你!谁让你只知道帮着他,非要把我关在这里坐牢!”

  “又怪我?”绍太后吼得比他更大声,“你跟侍卫有一腿难道是我的错?这要是传出去……传出去……我的儿媳妇还要不要啦?我孙子还要不要啦?”

  秋清晨有点发晕,她原以为老太太会说“这要是传出去,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啦。”

  封绍眼珠子转了两转,“你真的接受不了?”

  绍太后咬牙切齿,“我先打死你算了!”

  “那好吧,”封绍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妥协的姿态来,“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的老妈,不要谁也不能不要你。你要是实在容不了这件事,不如把她送走吧。人家都说:眼不见心不烦。要是还在我眼皮底下晃,说不定我就继续断袖下去了。”

  “啊?”绍太后和秋清晨同时愣住了。

  绍太后想的是:这孩子果然脑筋不正常了,就算有了一腿,也不一定要人家消失嘛。毕竟一份很有前途的宫廷侍卫工作,年俸还是满丰裕的。万一因为自己儿子的荒淫无道,就此断送了人家一家人的活路。那不是作孽吗?这种事拿脚想也能想到肯定是自己儿子挑的头。

  秋清晨想的是:这小子果然少根筋。烈帝说不定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再让太后送自己出宫,他是生怕自己太低调了没人来抓么?

  封绍慢条斯理地伸出指头在绍太后的面前晃了晃,“母后,我是真的打算要改过自新,从此洗心革面。但是我又怕见到她会把持不住。等你把她送出宫去,我看不见她,脑筋自然也就清楚了。你也不想见到我在这条非主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吧?”

  绍太后狐疑地望着他。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再清楚不过,他越是说得郑重其事,就越是在掩饰。问题是:他到底在掩饰什么呢?绍太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问了。不过,这事儿既然没有那么简单,还是让儿子们自己去烦恼好了。她已经老了,思虑过度可是会长皱纹的。

  看到绍太后点头,封绍立刻松了一口气,“那啥,我好歹得跟人家告个别。你看……”

  绍太后白了他一眼,被宫娥们搀扶着走了出去。

  华丽到累赘的金色凤辇很快便驶到了宜阳殿的宫门外,对于凤辇后面那顶朴素的小轿子,绍太后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从小到大,儿子的烂摊子她不知收拾了多少。说实话,跟以前相比,这一次的事故还算不得如何严重。唯一令她头痛的就是他们的动作一定得快,必须尽快地把人送走,否则等皇帝知道了,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封绍等绍太后进了凤辇,才小心翼翼地拖出了床帐后面的秋清晨。

  “我老哥肯定已经做了手脚,原来的路十有八九被他掐断了。你留在这里太危险,阿十就在宫外,你让他送你离开盛州。我一脱身就去找你。”一边反复叮咛,一边恋恋不舍地在她嘴唇上吻了吻。

  秋清晨捧住了他的脸,推离开一个不会让自己眩晕的距离,“李明皓的事你查过了没有?有什么线索?”

  “李明皓?”封绍愣了一下,“这小子已经回来了,安京的事有他在里面搞鬼……”

  “光头没跟你说?”秋清晨微微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头,“这小子果然欠收拾了。”

  封绍又是一愣,“有光头什么事?”

  秋清晨瞥了一眼门外金灿灿的凤辇,决定还是长话短说,“李明皓就是湾岛沙滩上的那个男人。”

  封绍的瞳孔骤然一缩。

  秋清晨环住了他的腰,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那么快离开。李明皓的事,我必须查个清楚。”

  封绍没有说话,默默地收紧了双臂。她的话令他心里再一次泛起了酸酸涩涩的感觉。这个女人,她怎么这么傻?怎么能为了光头的几句话就冒着危险跑到这里来呢?现在可好,留在宫里凶险无比;出了宫更是凶险无比,尤其是想到她这一走,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事。

  绍太后在凤辇里不悦地重重咳嗽。

  凤辇旁伺候的宫娥会意地走到了门边低声催促,“时辰不早了,请大人上轿。”

  封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轿子。他是不能够离开宜阳殿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

  冬日的阳光,再炫目也是冰冷的。封绍看着脚下黯淡的影子,心里想的是:既然她就在外面,那我还得继续忍,不光要忍,还要闹出些动静来吸引住那些在躲在暗中窥伺的视线。

  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听到后面落轿的声音,绍太后忍不住掀起了凤辇的帘子偷偷地向外张望。

  凤辇停在了北华门的门里,从这里出去距离街道并不算远,坐在凤辇里她几乎可以听到外面市集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她看到宫娥引着那个侍卫正朝向北华门走过去。从背影看,这侍卫的个头在御林军里面可不算高,身材也有些纤瘦。绍太后暗想:该不会是个文弱书生型的男孩子吧?正冲着人家的背影琢磨,这侍卫像是察觉了有人在暗中窥伺似的回过了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很警觉地望了过来。

  绍太后连忙放下了帘子。等了片刻再拉开时,那侍卫已经一脚迈出了北华门。可又在出门的一瞬间不放心地回头瞥了一眼。只是一瞥,却于无意中流露出几分缠绵流丽的韵味来。

  绍太后心中一动。待要细看时,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再细细回想他走路的步态……绍太后一巴掌拍在了坐垫上,“又被这臭小子给耍了!”

  不过,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呢?

  “就是这里?”秋清晨微微蹙起眉头,望向阿十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这里就是他的田庄?他不是丞相么?”

  阿十在她的逼视之下浑身都不自在,咳嗽了几声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李相为官清廉,皇上的赏赐大多都被他拿去救济旁人。在盛州,除了他的官邸,就只有这一处田庄了。”

  秋清晨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夜色中黑黝黝的庄子上。普普通通的一处庄院,就算把附近的田地、果园都计算在内也只能算一份中等产业。放眼看去,庄院里一大半都陷在黑暗里,只有下人居住的几处厢房里亮着烛火。冷冷清清的。

  没有燃亮烛火的上房里空荡荡的,东西虽然摆放得很整齐,空气中却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就连女眷的脂粉味道都没有。几个下人在偏院里围着炉子说闲话,也都是普普通通的样子。这让秋清晨多少有些失望。正在想如果从头再搜索一遍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就听见咯吱一声门响,一个中年男人提着油灯走了出来,另外的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只简易的食盒。

  秋清晨和阿十对视一眼,悄悄地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的油灯里晃来晃去,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瑟缩出一团发抖似的小小亮光,只够看清脚下的路。反而衬得无边夜色格外得深沉。中年男人绕过了整个庭院,来到了假山的旁边。他似乎嵌动了什么机关,假山发出一阵低低的摩擦声,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洞口。

  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洞口飘了出来。是男人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到底在骂什么。那种有点混乱的呜咽和叫嚷,让偷听的两个人同时想到关在这里的似乎是一个疯子。

  “叫唤个屁!”送饭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自言自语,“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像你这样的疯子,真要把你放出去,你还不是得饿死在大街上?”

  疯子的叫声混乱而悲切。

  中年人于是越发地不耐烦,“行了行了,油灯是不能给你留下来的。不过我可以多待一会儿让你照着亮吃完饭。”

  疯子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听起来像是在哭诉。

  “快吃吧快吃吧。”还是不耐烦的声音,却夹杂着叹息。

  关押疯子的洞口似乎很深的样子,从假山的洞口只能看到一截向下延伸,最终消失在拐弯处的狭窄台阶。散发出来的浓重的霉臭味儿,即使隔着老远也可以闻得到。

  秋清晨凑到了阿十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里面是什么人?”

  阿十一脸茫然,“没人知道李相的庄子里还有这么个地窖啊,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流言飞语的。李相在朝中一向是口碑甚好……”

  秋清晨没有再问。听着黑夜里那个癫狂的声音忽高忽低,只觉得一点寒意慢慢地渗进了皮肤里。

  “要不要进去看看?”阿十低声问她。

  秋清晨摇了摇头,“先别打草惊蛇。你回去找人查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阿十点了点头。

  两个人赶回城里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一半。守城的侍卫倒也没有刻意为难,简单盘问了几句就放他们进来了。刚过了亥牌时分,城门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死人堆里滚得多了,警觉性自然也比别人来得高些。秋清晨随着阿十走出两步又貌似无意地回过头瞥了一眼。黑黢黢的城门上高挑着的巨大灯笼将模糊的暖光洒下来,高大的城门和城门下的守卫都被笼罩在影影绰绰的光里,怎么看都透着阴森。

  果然透着阴森。

  阿十也感觉到了,不禁停住了脚步,警觉地四下里望了望。还没等看出什么端倪,就觉得左臂一紧,人已被秋清晨拽到了街道的另一侧。几乎与此同时,秋清晨从怀里摸出了两枚铜板朝着城门口的灯笼掷了过去。

  四周围骤然一暗。漫天的黑暗里已经响起了一阵诡异的脚步声。随即,一阵疾风夹杂着什么东西拂过了阿十的耳侧,叮的一声钉在脚边的石板路上,在暗夜里溅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花。阿十迅速地回过神来,迅速拽回了秋清晨,没命似的窜进了另外一侧的小巷。

  夜风如刀,划过脸颊时火辣辣地痛。秋清晨不认路,盛州的大街小巷在她眼里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只能跟在阿十的身后,不停地绕来绕去。

  不知跑出了多远,阿十带着她翻过一道围墙,一头扎进了围墙下方黑黢黢的灌木丛里。

  抬头一片茂密的果树,远处有鼓乐声隐隐传来。秋清晨忍不住悄悄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阿十低声说:“我听光头说你要找含香楼。这里就是了。”

  “含香楼?”秋清晨微微一愣,她还真没想到阿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带到花楼里来。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此刻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除了花楼这种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出没的地方,还真是找不到更理想的藏匿地点了。

  秋清晨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转头问阿十,“你说,我看起来像不像有钱的大爷?”

  “呃……”阿十盯着她袍角上刚才翻墙刮破的一道细长口子,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该奉承她一下下。反正以他二十年的人生经历,他是没有见过袍子上带着破口窜到花楼里来消费的有钱大爷。

  “你身上有银子么?”秋清晨又问。

  “呃?”阿十愣了下才摇头,“只有暗器……”

  秋清晨皱了皱眉,“你说……要是我说我是王府的人,他们会不会给我赊账?”

  “这个……”阿十咳嗽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心想难道赵国的风俗,上这种地方也可以赊账?怎么他从来不知道?

  秋清晨又问:“这里的头牌叫什么?”

  阿十抓了抓头发,“这个……我只认识这里的乐师,叫小玉的……”

  秋清晨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这里的头牌,却认识这里的乐师?”

  阿十咳嗽了两声,“走吧,我先带你去她房里躲一躲。”

  小玉的房间在含香楼最偏僻的角落里。

  不论是楼里的姑娘,还是花钱来找乐子的客人,此时此刻都集中在前面的大厅里。两个人紧贴着黑黢黢院墙提心吊胆地摸过去,一路上只碰到了两个出来找茅厕的醉鬼。也算是有惊无险。

  小玉的房间没有锁门,阿十到了这里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居然连点心盒子在哪里都知道。不敢点亮蜡烛,茶水也是凉的。好在含香楼的点心做得很是美味。两个人风卷残云一般扫光了点心盒子,阿十摸着肚子意犹未尽,“等小玉回来,让她给咱们再找点东西吃。含香楼里的厨子可是很有名的。”

  秋清晨靠在躺椅上小口小口地饮着凉茶。

  房间里的火盆虽然熄灭了,但是房门一直紧闭着,也并不觉得太冷。临窗的扩口花瓶里插着各色菊花,淡淡的芳香萦绕在不大的房间里,有一种令人放松的适宜感觉。

  这里离前楼太远,再喧嚣的鼓乐传到这里也只剩下了一点点模糊的韵音。正想着刚才在城门口遭遇攻击的诡异情景,就听阿十低低地说道:“大帅,小玉是很好的女子。请你不要看轻了她。”

  秋清晨愣了一下,轻声笑道:“怎么会?”

  黑暗中,阿十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起来,“她是因为和亲戚失散了,迫不得已暂时栖身在花楼卖艺。”

  秋清晨反问他,“她在这里多久了?”

  阿十想了想,“大概有三四年了吧。”

  “哦?”秋清晨若有所思,“那这楼里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认识吧?”

  阿十摸了摸脑袋,“应该……是吧……”

  秋清晨正要继续问,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的外面。门扇轻轻推开,女孩子清亮的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阿十?”

  阿十连忙应了一声,“你回来了?我带了朋友过来……”后面的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带朋友来看她?那是骗人。逃命逃到这里躲一躲?又怕会吓坏了她。正犹豫呢,小玉已经摸索着点亮了房间里的蜡烛,一回头正好和秋清晨打了个照面。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她十四五岁也像,说她十七八岁也像。水盈盈的一双眸子,骨碌碌地在秋清晨身上转了几转,转头对阿十说:“既然有朋友来,总要招待一下的。刚好我才跟厨房里的陈叔说了让预备些夜宵,阿十你去帮我拿来吧。”

  阿十连忙答应了一声,冲着秋清晨笑了笑便走了出去。

  门一阖上,小玉的目光便转向了秋清晨。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秋清晨回视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小玉向前两步,提着裙角跪了下来,“大帅!”

  秋清晨心头一跳,试探地问道:“舒玉?”

  小玉抬起头,眉梢眼角都带着惊喜,“大帅还记得我的名字?”

  秋清晨将她拉了起来细细端详。眼前的女子眉目宛然,多少还留着当年的几分英气。秋清晨有心要说两句宽慰的话,又觉得无论什么话都无法真正地宽慰一个女子多年来在异国他乡的颠沛流离。

  当年瑞帝亲自在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通过各种渠道分批送入了楚国。连同舒玉在内的这几个,是秋清晨亲自送离边州的,自然印象深刻。

  舒玉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微微笑道:“大帅无须多虑。我在楚国挺好的。并没有吃什么苦头。这含香楼虽然不是什么正经所在,但我不过是一个乐师,也招惹不来什么麻烦。更何况以我的身手,也没那么容易就被人占了便宜去。”

  秋清晨不觉一笑,“青青呢?”

  小玉笑道:“青青被朝廷里做史官的赵大人赎出去了。前年赵大人的夫人病逝,把青青扶了正。上个月我还去看过她,又胖了不少。就是……”说到这里眉目之间微微有些犹疑。

  秋清晨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你传我的话给她,让她安心过日子吧。”

  小玉立刻喜上眉梢。正要说话,就听嘎吱一声门响,阿十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看看秋清晨的神色,再看看小玉的神色,不觉有些诧异,“你们好像谈得蛮投机的。”

  “是啊,”秋清晨笑道,“我刚认了小玉做妹子。有朝一日她要出嫁,安京秋府可就是她的娘家了。”

  阿十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开始摆放碗筷。

  小玉拉着秋清晨入了座,看看她再看看阿十,忽然就想到了最最重要的问题,“大……姐姐,你到安京来到底有什么事?又怎么会碰上他?”

  秋清晨放下筷子反问她:“你知道李明皓么?”

  小玉点了点头,“李明皓是汝南李氏的后人,据说从小就很有才气。十八岁高中榜首,自请外放,做了十年的芝麻官。不过他在每个地方都只待两年。洛平、长洲、抚州、窑郡、浮梁……”

  “浮梁?”秋清晨微微一惊,“没有记错?”

  小玉肯定地点头,“不会错,他在浮梁只待了半年便直接调回了盛州。时间虽然短,但千真万确是待过的。”

  阿十望着小玉满面疑虑,小玉顾不得跟他解释,只悄悄眨了眨眼,示意以后再跟他解释。两人一起望向秋清晨,却见她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中却是一片豁然开朗,“如果真的是浮梁,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难怪我们刚从李相的田庄回来就被人堵在了城门口……”

  想到了城门口的事,秋清晨立刻跳了起来,“有没有办法现在送我出城?”

  阿十和舒玉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看到秋清晨面色转为阴沉,阿十连忙说:“虽然不能出城,不过我可以出去一趟,先安排他们去查查李相庄子里关着的那个疯子。”

  秋清晨摇摇头拦住了他,“不用去了,我想……我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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