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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 作者:惊鸿

第28章 :一步不差

  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里,秋清晨不知是该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高兴,还是该为这件事死无对证而难过。昨天夜里还好好儿的一座庄园,此时此刻已经被一把无名大火烧得一片狼藉。原来的摸样是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来了,就连昨晚那几个围炉闲话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已经赶着最早一批出城了,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

  里长和衙门里的人都已经走了,舒玉和阿十还堵在庄院通往官道的路上,生怕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她的搜索。可是,就算他们不守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昨夜真有什么被她所遗漏的线索,大火之后,又经过了衙门的搜索,还会剩下些什么呢?

  秋清晨用脚尖轻轻点着脚下的灰烬,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昨夜关押疯子的假山石已经倒塌,只露出了半个洞口,黑黢黢的,奇怪的焦臭味弥漫在洞口久久不散。秋清晨的目光霍然一跳,忍不住又凑得近了些。这焦臭味里似乎……还夹杂着硝石的味道。秋清晨精神一振,连忙唤来了阿十将洞口的山石一起搬开。洞里还冒着细烟,离近了更是恶臭逼人。这是秋清晨并不陌生的味道——骨肉被烧焦了的味道。秋清晨用手巾包住了口鼻,轻手轻脚地跃下了地洞。

  台阶绵延向下,没多远就出现了十分狭窄的一处牢房。

  应该算是牢房吧,三五尺见方的小小石屋已经烧得焦黑,只有头顶上两处通风口勉勉强强透进来模糊的光线,悲悯地照着脚下蜷缩成一团人形焦炭。

  这个人想当初也曾经叱咤一时呢……

  秋清晨心底的怜悯忽然间压过了一切。

  她在尸骸旁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尸骸翻了过来。很难想象这样一团黑色的东西曾经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秋清晨的目光细细扫过他的尸骸,落在了蜷成一团的手上。那只手是全身上下受伤最轻的部位,皮肉虽然烧焦了,但是勉强还可以看得出手的形状来。蜷握起来的姿势仿佛在紧握着什么东西。

  “大帅!”洞口的阿十轻声催促,“小玉发了信号,有人过来了!”

  秋清晨连忙掰开了那只手,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帅!”阿十声音开始急促,“快上来!”

  秋清晨顾不得细看,抓起这样东西飞快地跑出了洞口。阿十连忙拉着她退到了一截断墙的后面。墙头上歪歪扭扭地搭着几株烧焦了的残木,刚巧可以遮蔽住从路口投射过来的视线。两个人借着这段残墙溜进树林里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借着断墙的遮掩,秋清晨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几个装束普普通通的男人正在试图搬起一段挡路的房梁,在他们的身后,一个神色傲慢的青年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眉宇间透着十分的不耐烦。

  那青年除了脸色各位地苍白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秋清晨看了一眼之后,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当他侧面相对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眼角有一处小小的暗红色文身,宛如不小心溅上去的一滴鲜血。不过离得太远,具体是什么图案就看不清楚了。

  秋清晨示意阿十注意那个人,“查查他的底细。”

  阿十仔细地瞥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阿十除了带回那个眼角有文身的年轻人的资料,还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清晨望着他,眼中难掩吃惊,“玉前辈,你怎么……你怎么……”分别不过半年,他的头发居然已经变成了雪一般的白。

  玉临风却对这一点丝毫不以为然,“我们门派的独门内功心法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说头发白了,我还是很帅啊。”

  秋清晨和阿十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没错,没错。”

  阿十知道他有话要跟秋清晨说,便找了个借口带着舒玉出去了。

  房门一关起来,玉临风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接过秋清晨端上来的热茶,转头问道:“听说你让阿十调查寻狐?”

  秋清晨吃了一惊,“那人当真是寻狐?”

  玉临风点了点头,“当年离开湾岛的时候,我曾经和他的师傅朱雀长老有过一次交手。当时这个寻狐的表现很是自不量力,所以对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我还挖苦朱雀狂妄了一辈子,居然瞎了眼收这么个关门弟子。”

  “后来呢?”秋清晨追问,“你们在海滩上交手之后呢?”

  玉临风歪着头想了想,“当时海滩上乱得很,我也不知道朱雀怎么会跑到那里去。打输了之后他就气鼓鼓地带着徒弟走了。”

  “就这样?”秋清晨瞠目,“你也没问问谁请他们来的?”

  玉临风摇了摇头,“当时乱得很,哪里还顾得了去问他?而且绍太后就等在驿馆里,阿绍又昏迷着……”

  秋清晨又问,“再后来呢?”

  玉临风皱着眉头想了想,“再后来……绍太后和大殿下就一起带着阿绍回盛州了。我得了空闲自然想着去把朱雀找出来。没想到这师徒两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丝线索也没有。如此奔波了两个月,等我再回到盛州的时候,才发现阿绍的记忆被山地的邪术给封印了。”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秋清晨的脸色,“其实当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刚醒来的时候人就像疯了一样……”

  秋清晨神色黯然。

  玉临风便又说道:“当时只觉得他这样未尝不好。至于封印的事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据老夫的猜测,大概跟大殿下是脱不了关系的。”

  “为什么?”

  玉临风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淡淡说道:“还能为什么呢?当时盛州都在传说阿绍本来是先帝选中的王储,只是后来不幸生了一场大病,结果就烧坏了脑子。一个脑子有毛病的皇子当然无法得到百官的信服……”

  秋清晨握紧了拳头。

  玉临风望着她,缓声说道:“据老夫的猜测,当初只怕是有人要除掉阿绍的——我说的‘有人’不一定指的就是大殿下。但是没成想里面枝节太多没有成功。这些人索性将计就计,让朱雀封印了阿绍的记忆,也免得阿绍死了会有人疑心到大殿下的身上去。不过……”他捋着胡子叹了口气,“不过这些都是我猜的哦,没有证据,完全没有证据。你就当故事听吧。”

  秋清晨白了他一眼,自己白听得这么认真了,原来……他只是讲故事!

  秋清晨从怀里摸出尸骸上扒下来的东西,摊开在了他的面前,低声问道:“那你看看,这个算不算是证据?”

  圆桌上,烛光霍然一跳。

  玉临风的目光也随之一跳,“你哪里得来的?”

  极宽大的一枚黄铜戒指,几乎能覆盖住整个指节。上面镶嵌着一块黑黝黝的长方形石头,石头的左右两侧盘踞着雕工极细致的两只朱雀。

  玉临风拈起戒指,一边小心翼翼地对着烛光查看,一边喃喃说道:“双雀抱石,是朱雀的东西。在他们的教里,这是他长老身份的标志。你到底哪里得来的?”

  秋清晨指了指窗外,“在李明皓的庄院里。昨天夜里着了火,这个人被关在地洞里,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烧死了。”

  “东西是真的没错,但是……”玉临风皱了皱眉,“真要毁尸灭迹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秋清晨摇了摇头,“也许放火的人不知道有这样东西。也许……晚上火太大了,人进不去呢。寻狐一大早跑去现场,说不定就是去找这样东西呢。”

  “朱雀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玉临风望着戒指很惋惜地摇头,“既然朱雀是死在李明皓的庄子里,李明皓又是当年沙滩上的人,而朱雀又恰好是山地邪教的长老,那么所有的事现在看来都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了又有什么用?”秋清晨叹息,“一样还是没有证据的。李明皓是丞相,另一个……没有法子去查证的。即使我们真的拿住了寻狐……也不过是逼着那个人将我们通通灭口罢了,反而牵连了阿绍。”

  玉临风捋着胡须没有出声。即便查清楚了又怎样呢?不过是些十年前的旧事罢了。他担忧的反而是现在……

  沉默中,两人都听到了门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阿十在门扇上轻轻叩了两叩,推门进来说:“我刚在前面听到一个消息,说三天之后裕亲王五十大寿,府上要摆宴。皇上和小王爷也会出席。这跟咱们的事儿有没有什么关系吧?”

  玉临风微微有些茫然地转头望向了秋清晨。

  秋清晨望向窗外,微微透着迷茫的眼底仿佛有幽暗的火苗在轻轻跳动,“不但有关系,只怕关系还不小呢。”

  秋清晨微微叹息:真正的风暴只怕就要来吧。

  封绍跳下马车时,贴身侍卫熊猫和李光头一左一右已经站在车门外等着他了。李光头警觉地打量裕亲王府的守卫,而熊猫则冲着他背后悄悄斜一眼,示意他往后看。

  封绍很不情愿地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帝辇当然是停在他们的前方的,是封绍不该背对着这个方向。熊猫毫不怀疑封绍是故意背对着烈帝的,因为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成康王正在和烈帝闹别扭。

  熊猫觉得这个举动太孩子气,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不敢表示出来,因为对这种闹脾气的小把戏,封绍很明显地乐在其中。

  大概是关得太久,自己在找乐子吧。熊猫想。眼角的余光瞥见烈帝走了过来,连忙将腰身挺得更直一些。

  封绍还在东张西望,就听烈帝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进去吧。”

  封绍斜了他一眼,是那种眼白多眼黑少的斜法。

  烈帝轻轻哼了一声,“琴章好歹也是你的发小,他人不在了,你替他去给老父敬杯酒,过分么?”

  “到底是谁过分?”封绍像望着陌生人似的望着他,“他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被你们拿来利用。他有当琴章是儿子吗?”

  烈帝望着他,一双古井般的眼眸波澜不惊,“阿绍,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没有感情用事,”封绍冷笑,“我只是替他觉得不值。”

  “什么才叫做值?”烈帝望着他,唇边的纹路似笑非笑,“你既然把他的命看得这般重要,朕替他报仇你更应该配合才是。”

  封绍郁积于心的暴躁又开始蠢蠢欲动,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提高了,“他死都死了,就算把瑞帝剐了又有屁用!他要的并不是这个!”

  烈帝瞥了一眼迎出裕亲王府的文武百官,不动声色地反问他:“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要的不是这个?”

  封绍气息一窒。琴章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烈帝已经转过了身,宽阔的肩头包裹在明黄色的衮服里。连背影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

  他比封绍大了整整十岁。自小到大,无论是摔跤打架还是诗词歌赋,封绍从来就没有赢过他。可是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封绍的心里反而激起了澎湃的豪情:就算赢不了,至少可以改变,可以阻止——有些事,就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仍然值得拼尽全力去努力。

  烈帝回过身淡淡瞥了他一眼,“还不过来?”微微上挑的尾音,带着他熟悉的某种叫做“宠溺”的味道。

  “你大爷的!”封绍又开始磨牙,“你这是什么语气?老子想正经事呢!”

  烈帝又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朕说什么你都不听……”

  封绍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楚少琪你什么语气?恶心不恶心?你别是神经错乱,把自己当成是老爹了吧?”

  烈帝瞪着他,眼神中却满是无可奈何,“你自己想想,朕的儿子哪一个不比你省心?真要是生出你这种儿子……朕一把就捏死他!”

  “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你来捏!”封绍龇着牙冷笑,“怎么样?你是现在捏?还是等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了再捏?”

  “咳,咳。”旁边有人战战兢兢地咳嗽。是老裕亲王,今天的寿星。

  烈帝挽起了正要行礼的寿星,和颜悦色地携手往府里走。转身之前还没忘了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扫了封绍一眼。

  没营养的话也说腻了,封绍很不情愿地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地往里走。对一旁阿谀奉承的文武百官连瞅都懒得瞅。

  心情不好。

  每一次遇到这种明明不情愿却偏偏无法推辞的事情,封绍的心情都不好。

  如果他死活不肯出席这场寿筵的话,烈帝也不会过分地逼迫他。可是纠结良久,他还是别别扭扭地跟来了。因为这里是琴章的家。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无不见证过那个人的存在和。他很想再看看。可是这样的联想,又偏偏让他很不舒服。

  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今夜即将上演的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演出。

  没错,就是一场演出。是最下作的一场演出,就连那些花楼里请来的婊子都比他们的手段来得高贵……

  想到花楼两个字,封绍的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了人群,顺着甬道的一侧扫向了戏台后方专供戏子们休息的荷香院。小的时候,他总是拉着琴章趴在墙头上偷看那些伶人们在荷香院出出进进,或者溜进去偷看他们化妆换戏服。那时候的琴章总是对他的好奇心很不齿。在这一点上,他和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一样,都认为伶人是一种玩具般的存在。有身份的人是不应该去注意他们的。可是……

  谁能想到后来的他,却成了楚国为赵国奉上的一个玩具呢?

  封绍垂下眼眸,遮挡住眼底一抹苦涩的轻嘲。

  几杯酒过后,封绍就借口要更衣溜到了荷香院。

  粉墙依旧。粉墙另一端的忙碌也是依旧。戏班子的老板在低声地催促,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反复念着道白,还有道具箱子搬动时哗啦哗啦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热闹。

  可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封绍摸了摸嵌在墙壁上的镂花窗格,他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

  “阿绍!”

  低低的呼唤轻得宛如耳边拂过的一缕微风,却实实在在地惊出了封绍一身的冷汗。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找说话的人,而是跳了起来四下里张望。

  “阿十在望风呢,”秋清晨的声音从雕花木格的另一侧传来,低得如同耳语,“我在这里不能久留,有些情况必须跟你说说:李明皓养着山地邪教的朱雀长老,那个朱雀应该就是封印你记忆的人。”

  封绍的心条件反射般又缩成了一团,口中却茫然道:“朱雀?”

  “是的,”秋清晨说道,“我和阿十都混不进宫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封绍点了点头,“所以那天才让母后送你出去。”

  秋清晨还在沉默,前面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嘈杂。

  “怎么了?”秋清晨诧异。

  封绍苦笑,“戏子们粉墨登场了。”

  “戏子?”秋清晨不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封绍从木格里伸过去一只手,几乎在伸过去的同时就被她握住了。她的手虽然很凉,指间还有粗茧,仍然让他觉得安慰。

  “是的,戏子,”封绍说出这两个字,觉得浑身无力,“琴章的老爹假装在寿筵上刚刚听说了琴章死在赵国宫里的事,然后有人在旁边添油加醋,会说些楚王子生前在赵国的处境如何如何不堪……”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秋清晨却已经明白了。她握着封绍的手,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冷笑,“用喜剧的场景来烘托悲剧气氛,果然是高明的戏子。看到年逾花甲的裕亲王以如此羞辱的方式痛失爱子,明天你们的朝会上,大概文武百官都会要求烈帝出兵为楚国贵族的颜面讨个公道吧?”

  封绍没有出声。

  秋清晨便又笑了,“烈帝做事果然很沉得住气。一步都不差……”

  手指被握紧了,封绍的声音微微有些着急,“剩下的事我来查,你赶快离开盛州。”

  秋清晨轻声应了,紧握的手却久久也不舍得放开。

  前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封绍咬着后槽牙推开了她的手,快步走了回去。他知道在烈帝最初的打算里,是让他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在现场的。无奈他不肯配合,于是这一项光荣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第二号人证少相李明皓的头上。他的身份虽然不如封绍高贵,跟琴章也不曾有过什么过人的交情。但他是丞相,有官望,口才好。又是现场目击证人。再平淡的话由他说出来也会变得花团锦簇。

  很快,热闹的寿宴现场就变成了灵堂,有的哭有的嚎。裕亲王不知真假地昏了过去惹得众人一阵大乱,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抬了进去。不止武将,就连文官都一个个神情激愤,恨不能立刻打到安京去捉了瑞帝来给楚王子报仇。

  事态按部就班地朝着烈帝指引的方向前进。

  果然一步都不差。

  封绍却只觉得无力。一个人面对一群人的无力,一张嘴面对千百张嘴的无力。

  就算他说了楚琴章是自己找死又有谁会相信?就算他拿出证据来证明楚琴章完全是自己跳进了阈庵皇子谋逆的贼窝里去……又有谁会听?

  没有人需要真相。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三足鼎立的局面支撑了太久,早已让人很不耐烦了。早在几代之前,楚国的帝王们就开始将周边沿海的小国陆陆续续收入旗下,在暗中不动声色地积蓄着力量。他们通过海运从遥远的海国买进最优良的兵器,他们不动声色地将各种名目模糊的钱款一笔一笔地拨给军部。他们将隐藏在暗处的备军人数扩大到了现役军人的三分之一。

  他们所等待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魏赵两国之间突然爆发的战争是第一次机会。可惜的是,魏国败得太快。楚国还没有来得及插进去一只脚,赵国就已经将魏国稳稳地抓在了手里——对那个运兵如神的女元帅,楚国人不是不恨的。

  如今,漫长的储备期终于要过去了,等待得太久才到来的机会,只会格外地让人振奋。只会让人的耳朵因为热血澎湃而完全失聪。

  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比真相更加苍白无力。

  在他们心平气和地相处一整天而没有大打出手的情况下,在宜阳殿一起吃顿夜宵通常都会是当天的压轴节目。

  夜宵照例看似丰盛,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下筷子。封绍并不喜欢在睡觉之前装一肚子食物在胃里,但是既然绍太后喜欢,他就只能陪着她吃。因为在这宫里,能陪她一起吃夜宵的人并不多。

  “吃不下?”绍太后貌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我听说裕亲王府上闹得一团糟,你应该没有吃饱啊?”

  封绍没有出声。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面对裕亲王府发生的事倍感无力而沮丧,然而当他将那双掐丝乌木筷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时,终于察觉到自己真正的不安来源于秋清晨的离开。

  既然战争已经迫在眉睫,那么换了他是烈帝又会怎么做?

  封绍手里的筷子再一次放了下来。面对着绍太后微微诧异的目光,封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再退宿地直视了过去,“母亲,帮我。”

  绍太后手里的筷子当的一声掉在了桌面上。一瞬间的神情竟是惊骇多过了诧异。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瞬间就将她带回了十年前的驿馆。面色苍白的他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直视着她的眼睛里却是骇人的亮,仿佛已经绝望到了骨子里去。那时的他说的就是这句话,一个字都不差。

  母亲,帮我。

  那一刻的他们不是皇子与皇后,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母子。他没有人可以求助,只能求她。十七岁的少年哀求她把自己送回去,他要回去寻找那个因他而送了命的少女。可是她不敢,他的神色吓到了她。她的儿子从来没有那么疯癫过。所以当他们推荐了那个自称朱雀的郎中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治疗的结果果然令人满意。短短的几天的昏睡就让他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对他的这次出海都绝口不提。他的身体好了起来,人也重新变得快活。可是绍太后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她知道那个令他疯狂的怪物就沉睡在他的心底,她甚至不敢想万一那怪物苏醒的话,他是不是会重新变成一个疯子?

  绍太后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抖。想停都停不下来。

  封绍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跪了下来。凝视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和期待,却没有令她害怕的疯癫。

  封绍吻了吻母亲的手背,低低地重复,“母亲,帮我。”

  绍太后勉勉强强拼凑起了自己应该有的仪态,“是为了那个……送出宫去的女孩子?”

  封绍点点头,抢在母亲发问之前掀开了底牌,“她就是秋清晨。十年前我没能赶回湾岛去救她。十年之后,我不能犯同样的错。求你。”

  一直担忧的那块大石落了下来,可是那激荡的烟尘里却偏偏涌起了令人无法抗拒的释然,“儿子,你真的都想起来了?”

  封绍点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是的,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所以我不能够能再逃避下去了。再失去一次的话,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无法再承受。”

  “你错了,儿子,”绍太后心酸地摸了摸他的额发,“无法承受的……还有我。”

  过了虎跃崖便是莽莽丛林,丛林的那一端就是界河,泅过界河再折向西方,用不了两天的时间她就可以回到边州。 

  秋清晨贪恋地望着山崖对面深深浅浅的一片浓绿,和上方层层堆叠起来的阴云。黯淡的冬日景色,此时此刻在她的眼前却呈现出梦境般的美好。就连拂面而过的料峭寒风里,都带着属于自由的味道。

  秋清晨用力甩了甩头,将挡住视线的汗水甩落在尘埃里。目光从眼前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落在了最后面那张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的面孔上。

  “寻狐。”秋清晨冷笑。

  寻狐的眼神微微一跳,却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表情来。

  秋清晨继续冷笑,“我很惊讶为什么朱雀会收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徒弟?”

  寻狐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目光里带着轻微的不屑,“你拖延时间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

  秋清晨冷冽的目光将侧面逼近的两位杀手逼退了一步,再一次落回到寻狐的脸上,“你杀人灭口的手段也同样不高明。而且你很不聪明,背上了这么大的罪名却什么好处也没有捞着……”

  寻狐的眼里浮起了淡淡的阴霾,“这与你无关。”

  “当然无关,”秋清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山地邪教调教出来的果然都是些没有脑子的蠢货。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连朱雀都不得好死,你难道就没有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没有朱雀的那些手段?!”

  寻狐冷冷哼了一声,转头吩咐左右,“给我杀了这女人。最好临死之前割掉她的舌头。”

  “蠢货!”秋清晨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嘲讽,“难道不知道你主子要的是活口?我若是死在楚国,只会激起赵军的士气;若活着,只怕还有点用。”

  寻狐额角的青筋急促地跳了几跳,咬着牙说:“上!”

  “慢着!”秋清晨后退一步,警觉地望着他,“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双雀抱石’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

  寻狐阴沉的眼里终于爆裂开一团骇人的火花,“你说什么?”

  “双雀抱石。”秋清晨看到他抬手制止了身旁的人,不由得暗中舒了一口气。连着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她的确已经精疲力竭。一路行来,到处都陷阱机关。阿十和舒玉早在离开盛州不久就因为要引开杀手而跟她走散了。她自然知道她越是靠近赵楚边境,烈帝杀她的心意就越是坚定。就算被寻狐看穿了她拖延时间的本意,能多喘息片刻总是好的。

  “双雀抱石,”秋清晨再一次重复这几个字,“只要你得到这样东西,山地邪教就会认可你的长老身份而不再追究是你杀害了自己的师傅。相反,没有它的话,你会被他们刺入剧毒,五马分尸而死。”

  寻狐的眼瞳剧烈地收缩,出口的声音已经带了轻微的沙哑,“你没有证据。”

  这句话已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了。秋清晨不禁一笑,“我有。我刚好认识朱雀的一位故人。由他带着‘双雀抱石’去见你们的教主,你说,他会不会相信?”

  露在布巾外面的皮肤渐渐变成了一种惨白,眼中却浮现出浓烈的杀机。

  秋清晨知道他已经动了杀心,心中暗暗提防,嘴里却继续和他胡说八道地拖延,争取喘息的时间,“咱们就当是做一笔交易好了,我给你最需要的东西。你呢,你就当没找到我。一命换一命,如何?”一边说一边将漆黑的长刀由左右换到了右手,正在考虑应该先杀掉哪一个,就听寻狐的声音宛如惨叫般响了起来,“给我上!活捉了你我还怕拿不到东西?!”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大鸟般越过了前面杀手,一双弯月钩直朝着秋清晨的胸口刺了过来。

  秋清晨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地颤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刺眼的银钩刺来,心里却升腾起行到末路时孤注一掷的豪气。

  杀就杀吧。

  她模糊地想:实在不行也只能自行了断了,无论如何不能被囚。她骄傲了一辈子,这点脸面还是要保全的……

  眼前闪过了一道碧幽幽的光,紧接着就是寻狐的一声短促的惊叫。

  秋清晨有一刹那的恍惚。

  有风掠过了她的身畔,拂动了她蓬乱的鬓发。熟悉的人影已经如同凛凛天神般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将手中的长枪十分花哨地在空中耍了几圈当的一声矗在了脚边的泥地里。回头笑道:“老婆,我这一招帅不帅?”

  本以为是自己濒死的幻觉,可是眨眨眼,再眨眨眼。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还是没有消失。秋清晨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他的脸,“阿绍?”

  封绍斜了一眼一旁发呆的寻狐,心知这小子丧心病狂,连自己师傅都能下手。自己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身份不一定能压得住他。趁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倒不失为一个脱身的良机。顾不得多想,连忙指了指她身后,低声说:“快走!”

  秋清晨心里有暖暖的东西水波般涌了过去。

  这张脸上的绚烂笑容凸现在一片黯淡的背景之上,足以照亮她心底里的所有阴霾。一刹那的感动,足以令过往的一切都有了存在的价值。

  “快走!”封绍的手按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推了她一把。

  有酸热的东西瞬间涌进了眼底。秋清晨转过头,飞快地穿过了林间乱蓬蓬的干枯灌木。身后传来兵器相击的声响和封绍底气十足的呼喝。秋清晨却不敢回头。

  守在虎跃崖旁边的人,是李光头。

  李光头满脸焦灼地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来,“快!”

  秋清晨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迈步了圆木拼接成的独木桥。

  从崖下的深渊里隐隐传来湍急的水声。潮冷的阴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秋清晨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一阵剧烈的摇晃蓦然间自脚下传来,眼前的世界猛然间翻了过来。灼热的气浪将她高高地抛起来,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眼前出现了大片灰色的天空。

  一片耀眼的火光中,秋清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远处回身张望的封绍,他的长枪还停留在半空中,脸上却是一种震骇到了绝望的神情。

  无论是救人的一方还是抓人的一方,在这一声炸响过后都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几队人马沿着吊索由崖边的小路下到崖底,开始朝着下游的方向分批进行搜索。已经入了冬,即使是最强壮的水手也无法在水底停留过长的时间。当封绍第三次从水里爬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薄暮。崖顶布满阴云,似乎马上就要落雪了。

  封绍接过李光头递过来的烧酒,三口两口就灌下去半瓶,搓了搓手脚又要往水里钻的时候,被李光头一把按住了。

  “少爷,你不要命了?!”李光头红着眼圈,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他是标标准准的一个旱鸭子,看见水就发晕。

  封绍挣了两下没挣开,眉目之间已经带上了不耐烦的神气,“让开!”

  “少爷!”李光头死命地按住了他,语声急切,“秋帅善水,她在边州十年,对这一带的地形也比你熟。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你……”

  封绍转头望着他,眼神茫然得像个孩子,“真的?”

  李光头拼命点头。

  封绍自语道:“对哦,她就生在海岛上,当然……当然……”话还没有说完,前方已经响起一片喧哗,两人随声望去,原来是寻狐的手下不知从那里捡到了秋清晨的兵器。

  封绍跳了起来,冲过去一把从寻狐的手里抢过了宽刀。刀鞘已经不见了,可是那柄黑漆漆的宽刀,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她从不离身的兵器。

  “那里找到的?”封绍一把抓住了寻狐的前襟。

  寻狐很不情愿地指了指身后,“那里。”

  他所指的地方是水流的转弯处,湍急的水流拍打在巨石上,溅起了半天高的水雾。封绍无法想象如果是活生生的人这样子撞上去又会怎样……李光头的安慰之词在面对这一片狰狞的水域时,丝毫也起不了作用了。

  一片凉丝丝的东西落在了封绍的鼻尖上,封绍抬起头,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穿过了铅灰色的云层,正密密匝匝地落下来。封绍哆嗦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虽然裹着别人的大氅,但是刚从水里上来,他还赤着双脚呢。

  看到雪花才感觉到了冷。

  封绍疲倦地坐了下来,用大氅的下摆裹住了一双腿脚。他知道自己应该信任她,也知道她一向生活的环境远比自己预料的更要险恶。可他的五脏六腑还是着了火似的焦躁。尤其是在发现了这把刀之后……

  如果她还清醒着,就一定不会放弃这把刀。他知道这是她师傅临终之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从不曾离过身。封绍想到了“刀在人在”这么一句话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凉透了。

  “王爷?”身边有人低声喊他,是寻狐的声音。

  封绍没有回头。 

  寻狐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天黑之前我们要回去了,不知王爷……”

  “炸桥是你干的?”封绍头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崖顶,也不回地问,“你出的主意?”也许是封绍这句话问得没有杀气,寻狐迟疑了一下低声答道:“李相的主意。木桥的下方已经锯开了一道窄槽,里面加了我们教里秘制的火药。”

  封绍回过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表情的一眼,寻狐的后背瞬间漫起了一层冷森森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其实火药的威力很小,不会伤人的。我是看她跟我东拉西扯地拖时间,知道她是想逃走,所以让人触动了埋在崖下的机关,想要炸掉木桥。谁料到她那时正好在桥上……”

  封绍握紧了拳头,“李明皓怎么知道她走这条路?”

  寻狐忙说:“李相并不知道秋帅会走这条路。但是通往边州的几条路都已经下了埋伏。无论走哪条路都没有区别……”

  封绍没有出声。他忽然意识到在很多事情上,李明皓所起的作用远远地大过了烈帝。比如说多年前的对自己的算计,比如说安京的以退为进搅浑水,比如说此时此刻的机关埋伏……

  一阵哨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封绍眯起了双眼头也不抬地说:“光头,你跟他们回去。见了母后说一声,就说我没事,但是暂时不能回去。”

  李光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封绍瞥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寻狐,“你告诉我母后一声,就说……燕子飞走了。”

  寻狐一头雾水。

  燕子飞走了,是他和母亲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事情解决了自然回回家。若是说别的,只怕母亲不会相信,又要生出别的枝节来。

  “回去吧。”他摆了摆手,“你们已经尽力了。楚少琪应该不会责罚你们的——他最喜欢别人说他赏罚分明。”

  寻狐还是没有出声。

  封绍瞥了他一眼,心里说不出地厌烦。解下斗篷甩在一旁,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又一次扎进了水里。

  冰冷的水流自四面八方包裹住了自己。天色已经昏暗,水底更是无法视物。到处都是冰冷的卵石,单凭指尖的触觉什么也无法辨认了。心有不甘,却偏偏无能为力。封绍继续往下沉。直至沉入了最深的水底。水底的水流反而要平稳得多,汩汩的声音宛如表皮下面脉脉流动的血液。

  黑暗能够掩盖一切,包括自己无法在旁人面前掉落的眼泪。

  无法原谅自己。

  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暗算——让他如何原谅自己?

  燕子飞走了。

  谁知道燕子每一次飞走是不是都可以平安地飞回来?

  绍太后坐在桌边,对于烈帝送到她手边的茶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烈帝不觉有些尴尬,低着头喃喃说道:“我已经派了人去找他,应该……”

  绍太后慢慢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雕花木格的内侧贴着的是半透明的团龙银峭。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会透进冷风来。可是望着御花园里的花木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缩不已,她还是觉得寒意袭人。

  “你是皇帝,你自然有权力决定楚国的任何事。”绍太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不过,你应该记得十年前哀家跟你说过的话,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哀家的底线。这件事,哀家无法原谅你。”

  “母后……”烈帝的神色不觉有些慌乱,“儿子只想拦住秋帅。对阿绍并没有……”

  “并没有怎样?”绍太后没有回头,声音却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没有让人杀了他?你还需要明说吗?你只消暗示一二,自然有下面的人出生入死地去替你达成心愿。不要跟哀家说你没有预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母后……”烈帝退后一步,撩起袍角跪了下来。

  绍太后摇了摇头,“十年前你跟哀家说,你并不想加害自己的弟弟,只是在试探。现在呢?你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为什么还要试探?是不是只要我们都活着,你就要不停地试探?”

  烈帝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试探和利用,他不知道哪一个说法会更容易被接受。

  “既然你存心要做孤家寡人,哀家无话可说。”绍太后也许是想听听他的辩解,却始终没有听到,眉目之间难掩失望,“哀家老了,身体也不好。还是莲花庵更适合哀家这样没用的老人家颐养天年。皇帝,这下你放心了吧?”

  烈帝大惊失色。

  可是绍太后已经不想再听他的解释了,“你不用再过来了,哀家这几天就会动身。”

  一直到烈帝退出了宜阳殿,绍太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年前为了保住封绍的一条小命,她同意了封印他的记忆,将那一段兄弟相残的血腥埋藏在记忆深处去换取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可是粉饰上去的油彩终究还是会脱落,露出里面狰狞的底色来。

  莲花庵座落在陪都苍城郊外的苍梧山上。这里是楚国建都盛州之后修建的皇族寺院。历代修行的都是楚国贵族家庭的妇女。后宫之中很多位份较高的嫔妃在年老之后也会要求到这里来修行。因此太后移驾莲花庵,并没有在朝中引发过度的争议。

  虽然时令已经入冬,苍梧山触目仍是一片青翠。扶着白玉栏极目远眺,袅袅晨雾中,远近山峰层层叠翠,宛如一副山水画卷。

  绍太后抚摸着冰冷的白玉栏杆,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连日来郁积在心头的阴霾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低声唤道:“太后。”

  “什么事?”绍太后回过身,看了看须发银白的玉临风,“有什么消息?”

  玉临风行过礼,缓步走到了她的对面,捋着胡子说道:“秋丫头已经被抚远将军王泓玉带回了边州。不过,阿绍这傻孩子暂时还不知道。”

  绍太后微微蹙起了眉头,“哀家开始有点担心这个孩子了。”

  玉临风也点了点头,“少爷这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回来。”

  绍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说的是秋丫头。”

  “嗯?”玉临风有些诧异。

  绍太后叹了口气,“瑞帝不是正在边州巡视?若是她知道自己手下的元帅私自潜入我国,而且还是因为私人的原因……你说她会怎么做?”

  玉临风没有出声。

  绍太后凝神想了想,“大概会有点头痛吧。秋丫头在军中极有影响,她用得着,一时半刻还杀不得。可是放手又有些不甘心,担心她会不会徇私……”

  玉临风微微有些不安地捋了捋胡子。绍太后的话让他心里隐约浮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哀家听说,这位瑞帝登基之前曾经和莽族的大元帅飞天龙有过一段纠葛,后来先帝用皇位胁迫,她不得已服下了一种药……”绍太后低声问道,“可有此事?”

  玉临风点了点头,“红尘一梦。”

  绍太后瞥了他一眼,“听说她服下这种药之后性情大变,居然连飞天龙都忘记了,这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玉临风捋着胡子皱起了眉头,“而且老夫听说,飞天龙就是被她困死在了阵中。太后担心的是?”

  “你不觉得眼下的秋丫头和她当年的处境十分相似么?”绍太后眼中一片黯然,“有些人会不自觉地拿自己曾经的遭遇施加给别人。哀家担心的是悲剧会再度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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