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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 作者:惊鸿

第30章 :开大还是开小

  这样的近的距离,云歌因低泣而压抑不住的战栗便极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如此悲伤。

  可是她却不知他的悲伤由何而来。只觉得随着他的低泣,空气里都仿佛漫起了无形的潮,一点一点地绵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云歌……”秋清晨深深地吸气,空气却稀薄得无法到达身体所需要的那个深度。她喊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应该说些什么。她从来就不会安慰人,更何况是他这样烟雨杏花的温柔男子。

  他的心思她从来都不懂。可是听到他哭,她还是觉得难过。他总是让她想起阿武。阿武见到她的时候也总是会哭,总说是自己连累了她。可是他不在了,却让她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也许她天生就适合把很多的负担扛在肩上吧。也许只有这种被别人需要的感觉,才能够填补她心底里的虚无飘摇。

  秋清晨轻轻地按住了环在自己腰上的这两只手。这原本是一双可以弹奏出天籁之音的手,如今指尖却已经磨起了浅浅的茧。想起他留在帅府像个管家似的忙前忙后,明明那些事都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的。

  不是没有感动。可是她的心太硬。那些感动浮光掠影,总是无法到达心底。

  指间传来的温暖,让他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却仍然固执地不肯抬起头,这样的姿势太亲昵,他舍不得离开。秋清晨还在轻轻揉着他的手指。云歌的手指柔韧而修长,远比她的手要来得美丽。秋清晨于是叹了口气,“云歌,府里的杂事你不要再做了。手都磨坏了。”

  云歌没有说话,却反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的握法,虽然让她觉得不自在,却透着无以言表的亲昵。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似乎原来也曾有人这样子握过她的手。却不是云歌,而是一双更加硬朗的男性的手,肤色更深,指节也更加有力。

  茫然的思索因脑海中骤然间袭来一阵锐痛而被迫中断。秋清晨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歪倒在云歌的怀里。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被吓坏了的云歌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了内室。她听到军医压低了的声音在安慰云歌,“大帅身体刚刚痊愈,最近劳累太过。并无大碍。”

  她听到一向性情柔和的云歌居然耍了小聪明把麻衣都赶了出去,“你们要是都累倒了,事情不是更糟糕了吗?还是交给我来照顾吧。”

  她感觉到他用温水小心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她还知道这个孩子小心翼翼地依偎在自己的身体,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握了一整夜。

  她都知道。只是睁不开眼。

  一锤子重重敲下去,核桃咻的一声飞得看不见了。砸核桃的人却抓着自己的手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远远观望的人目送核桃以堪比暗器的速度飞出视线之外,忍不住摇着头叹了口气。

  封绍一跳起来,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小路尽头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他大模大样地走过来,看着他大模大样地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他拿起石桌上的小锤子开始熟练地敲核桃。

  内侍送上茶点,垂着头退了下去。

  凉亭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封绍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伸手抓过他敲好的核桃就往嘴里送。烈帝斜斜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唇边却不知不觉弯起来好看的弧度。

  一个敲,一个吃。不多时,一小碟核桃就只剩下了核桃皮。

  烈帝放下锤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堆残骸,半真半假地问道:“一口都没给我留?”

  封绍斜了他一眼,摊开手掌把仅剩的半块核桃递到了他面前,“喏,只剩下这些了。要不要?”

  烈帝一把抢了过来,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要!”

  封绍哼了一声,颇有些不屑地翻了他一眼,“大男人家家的,爱吃这些东西……”

  烈帝反唇相讥,“你不是也一样?”

  封绍从他手里抢过了茶杯,“也不知道是谁,跟先生读书的时候都带着零食。”

  烈帝把他手里的茶杯又抢了回来,“还不是因为有只猴子一到休息的时间就到我身上找吃的?”

  封绍伸出去抢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烈帝垂着眼睑,酷似封绍的眉眼少了平时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见到的柔和。暗地里,封绍其实是很羡慕他脸上那种刚硬线条的,因为那样子的线条看上去让他有种万事都成竹在胸的雍容沉稳。那是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可是他从来不肯说。

  “你小的时候总是缠着我,”烈帝笑了笑,柔和语气活像是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晚上管事嬷嬷们睡下了,你就抱着枕头偷偷跑来我房里。来了又不乖乖睡,非要拉着我出去捉那些吱吱叫的虫子……”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现在提起来只会让封绍满心地不自在。

  “说那些干吗?”封绍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表示出自己的不自在来,毕竟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说过话了。而且这个人马上就要出征了……

  “没什么,只是……”烈帝笑了笑,“我只是……”只是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封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又重新沉寂了下去。不喜欢这样沉默的气氛,封绍望着远处高高低低的山峰,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见过老妈啦?”

  烈帝嗯了一声,“明天一早母后就返回盛州。你也回去吧,这里太清净。你住不惯的。至于是住宫里还是回你自己府上,随你。”

  封绍诧异地望了过去,正对上烈帝黑幽幽的一双眼瞳。专注的眼神让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了自己要说的话:“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烈帝的目光骤然间变得锐利,“去边州?”

  “不。”封绍摇头,“我想去魏国。”

  烈帝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没有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敷衍,于是他觉得困惑,“为什么这个时候去魏国?”

  封绍反问他,“我能去哪儿?继续留在这里做你的眼中钉?”

  烈帝的眼神霍然一跳,几乎本能地反驳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

  “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过别人杀我。”封绍的眼里浮起嘲讽的笑。自从回忆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场暗算,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就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李明皓杀了自己,他也只会默认了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默认的时候他会有点难过。但也仅此而已。

  烈帝别过了视线。从封绍的角度望过去,他的眼角似乎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潮红。封绍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继续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其实你最担心的的还老妈,对吧?你怕她会学楚襄后,废长子而改立幼子。”

  烈帝没有出声。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否认只能显得更虚假。

  封绍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要是放心,等打完了这场仗我就带着老妈走。下半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楚国一步。如何?”

  烈帝的手一抖,眼神也骤然间慌乱了起来,“走?去哪里?”

  封绍想了想,“找个清净地方过些简单日子,每天带着老妈逛逛街、吵吵架……”

  烈帝久久不语。

  “算了,”封绍叹了口气,“实在不放心就算了。反正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烈帝心头一片烦乱。并不是纯粹的不放心,这里面还掺杂了一些莫名的东西,比如:心底里模糊的愧疚和……不舍。

  “让朕……想想。”烈帝仓皇起身。

  封绍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一袭暖裘披上了他的肩头。封绍回过头,望着绍太后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绍太后佯装不知,“当然是回盛州了。他到底是我儿子。儿子在前线打仗,当娘的趁机跑路,传出去也太不江湖了。”

  封绍扑哧一笑,“那绍女侠打算什么时候跑路?”

  绍太后蹙了蹙眉头,“跑路当然是要趁乱。可是……”

  封绍知道她不忍心,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交给我来想。我虽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是寻思个把跑路的法子还是绰绰有余。”

  绍太后担忧地望着他,“儿子,你到底为什么要去魏国?”

  封绍笑道:“我当然是去给咱们铺路啊。免得到时候天下大乱,咱们想跑都跑不了了。”

  绍太后对他要做的事也多少猜到了一些。正因为猜到所以更加不放心,“你确定那只变成花豹的兔子,你能对付得了?”

  封绍拍拍她的肩,笑道:“真像赌博,是吧?开大还是开小?”

  绍太后咬牙说道:“不管开大开小,你都得给我平平安安回来。”

  “那是自然,”封绍笑得志得意满,“我还等着看你们婆媳打架呢。”

  回到边州的王泓玉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瑞帝请到了驿馆。

  已经改成了临时行宫的驿馆戒备森严,内苑却静悄悄地看不见一个人影。进了内室才发现秋清晨也在。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仿佛发生了什么要命的大事。偷偷拿眼去打量秋清晨,秋清晨却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神色虽然平和,但是眼神之中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不等王泓玉行过礼,瑞帝便沉着脸拍了拍书案上的军报,“王爱卿,你可知道李儒蓝?”

  李儒蓝是瑞帝派去留守魏国国都高州的督护。旧日在军中时,两人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虽然没有深交,但是这人的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一些。斟酌片刻,拣着无关紧要的说道:“李将军枪法极好,为人处世也十分谨慎。陛下当日还夸耀说有李将军驻守高州,高州万无一失。”

  秋清晨不禁抿嘴一笑。事实上,当日他们打下高州,陛下却派了自己的亲信李儒蓝来抢功劳,王泓玉对这位从天而降的李将军万分地看不对眼。

  果然瑞帝听了她的话脸色更黑了几分,却不好反驳什么。喘了半天粗气才愤愤然说道:“这个李儒蓝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神魂颠倒,居然由着魏清重新编制了御林军。而且还带着魏清巡视高州的防守。”

  王泓玉吃了一惊,连忙抬头去看秋清晨。秋清晨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和她一样,都对这个消息有些心惊。王泓玉惊的是李儒蓝竟然允许魏清重新编制御林军,他们当日煞费苦心安插在里面的赵军岂不是都被筛除掉了?如果连御林军都被魏清收入囊中,那赵国又该如何控制魏清?

  秋清晨心惊的是:李儒蓝的圣眷远在自己之上。对于她的心腹爱将,瑞帝都如此着意防范,不知道又有多少只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沉默良久,王泓玉才犹犹豫豫地说道:“也许李将军只是借着重新编制御林军的机会,消除这位新君的戒心?”

  瑞帝冷哼了一声,“依朕看,她就是昏了头了。”目光望向一旁的秋清晨,缓声说道,“秋爱卿,你怎么看?”

  秋清晨知道瑞帝是对李儒蓝起了疑心,她虽然对李儒蓝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愿在这样的关口落井下石。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李儒蓝的事避过去,“李将军也许是受了魏清蒙蔽。臣以为魏清绝不只是想要重新编制御林军这么简单。魏国的军力虽然打散了编入李将军的军中,但是这些人一旦绕开了李将军,被魏清拢成一团,后果将不堪设想。臣以为李将军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

  瑞帝皱着眉,目光在王泓玉和秋清晨的脸上转来转去,“赵楚对峙,朕不希望魏国这个时候闹出乱子来。朕想派个可靠的人前往魏国,至于派谁去朕一时间难以决断,不知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秋清晨忙说:“臣愿前往。”

  王泓玉虽然跟随秋清晨打了不计其数的仗,但却是用鞭子的时候多,用脑子的时候少。如今面对的是号称连纵五个属国的兵力来伐赵的楚国。而且这位御驾亲征的楚烈帝,人人都知道他熟读兵法,运兵作战极有谋略。这样一个生平仅见的对手,这样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事,若是全盘交给自己……王泓玉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瑞帝瞥了一眼王泓玉,微微叹了口气,“朕再想想。你们先下去吧。”

  秋清晨直到出了内室也没有看到角儿,不知怎的就有些难以心安。一路走出来不觉留意了几眼,这才注意到内苑之中竟换了不少新人。这些生面孔令她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好不容易在外院遇到了刚刚赶回来的吉安女官,秋清晨连忙打发王泓玉先回去,自己拉住吉安女官打听角儿的消息。

  吉安女官平时没少拿秋清晨送进来的银钱礼品。因此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对这位大帅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见她问起角儿,连忙将她拉到了一边,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角儿昨天夜里被陛下杖杀了。”

  秋清晨脑中轰然一响,“杀了?”

  吉安女官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轻些,大帅。这事陛下不准往外说的。”

  秋清晨定了定神,低声问道:“为了什么?”

  吉安女官摇了摇头,“陛下只说他是偷懒误事。不过,我听平安女官说,角儿偷喝了陛下的什么合香酒,惹恼了陛下。所以……”

  秋清晨脑中乱成了一团,“他怎么会……”

  吉安女官连连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角儿自打跟随陛下,就一直管着陛下贴身用的东西,就连平常陛下用的药也都是他看着。说不定真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秋清晨放开了吉安女官的手腕,轻声问道:“那个合香酒,是什么样子的?”

  吉安女官想了想,“那酒里泡着莽族人进贡的红花,红色。不过没有什么味道。”

  红色没有什么味道的合香酒,梦里盛放在金杯里香气熏人的红色液体,还有角儿那一句含混不清的“因为她给你喝的东西,我暗中动了手脚……”缠杂在了一起,却令她心头纷繁的疑惑呈现出了明朗的迹象。

  秋清晨不知自己是如何辞别了吉安女官。直到一脚踏进帅府的书房,才意识到自己满手都是冷汗。

  一双手臂自身后环了过来,将自己围进了温暖的怀抱里。

  这一刻的秋清晨忽然觉得再没有拒绝他的力气了。于是任由他抱着,静静地感受另外一颗心脏紧贴着她的后心有力地跳动。满心的伤痛无措都仿佛得到了某种无言的熨帖。直到云歌伏在她的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大帅?”秋清晨才叹了口气,把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怕了。自从她的师傅死后,她还从来没有害怕过。可是现在……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可以不眨眼地手刃仇敌,却无法坐视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因自己而死去——这样的相继离去太过沉重,她已无法再承受。

  秋清晨转过身把云歌抱进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清爽也温暖。像抱住了一床刚刚晒透的棉被,能从纤维的缝隙里闻到阳光的味道。

  “云歌。”

  云歌没有出声,却敏锐地察觉了她身上细微的颤抖。于是收紧了手臂,一只手在她的后背笨拙地拍了拍。

  秋清晨想笑,可是嘴角弯了弯,笑容又退了下去。秋清晨掬起他披散在背后的头发,看着那细滑的发丝掠过自己的指尖,很突然地说道:“你有没有答应过她什么?”

  云歌没有抬头,极快地答道:“没有!”

  “那就好。”秋清晨将他的头发在指间饶了两绕,低声说道,“我想送你离开这里,你愿意不愿意?”

  云歌的身体微微抖了抖,无声地收紧了环在了她腰上的手臂。

  “我师傅在海边有一所小房子。地方虽然有点偏,但是环境很好,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海。”秋清晨想了想,又说:“房子在山上。下山不远就有一个小镇子。”

  云歌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却仍然不肯抬头。

  秋清晨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镇子上的人都很淳朴。买两条大鱼他们总会再送你两条小鱼,还会热心地告诉你怎么做才好吃。我师傅做的鱼就很好吃。”

  云歌想问问她的师傅在哪里,可是秋清晨却已经岔开了这个话题,“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安京。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派人送你去哪里。等我忙完了这里的事,如果我还活着,我就去找你。”

  云歌被她那句“如果我还活着”给吓到了,骤然抬起的小脸上一片煞白。

  秋清晨捧着他的脸轻轻摇了摇,“云歌,你还小。所以有些事你是不明白的。我想,我们可以作为家人来相处。你说好不好?”

  云歌的眼里一红,想要别开脸却被她固执地捧着。于是眼泪就狼狈地流了下来。

  秋清晨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可是那眼泪却越流越多。索性不去管它,只是叹着气把他抱在怀里,“如果这一仗打完了我还活着,我只能去这个地方。你懂不懂?”

  云歌伏在她的肩头轻轻点头。

  “云歌,我没有什么亲人了。”秋清晨闭上眼,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也没有可以做伴儿的人。现在,我身边只剩下你了。我不想你有危险。

  “如果我们都还活着,如果你还愿意留下来。那我们就一起做伴儿吧。毕竟,一辈子的时间太漫长了。”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边州的上空。

  墨色的天幕下,陷身局中的人却都无法入眠。

  王泓玉担心的是面对劲敌楚烈帝时,自己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万一战败……这样的后果她担不担得起?

  临时改制的行宫里,瑞帝的担心是秋清晨已经爬到了赵国武职的最高处,再立军功的话,赏无可赏,只能遵从古制封异姓王。她如今已是手握重兵,再封王的话,她该拿什么来牵制?万一成为第二个阈庵……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收场了。

  至于秋清晨,她的担心却连自己都想不清楚是什么。那一团模糊的不安像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因为无法驱散,所以看不清楚隐藏在其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为失眠,所以当快马急报惊破沉沉夜幕,她立刻警醒过来。军营中养成的习惯一向是和衣而眠。秋清晨推门出来的时候,来自魏赵边界的军报已经穿过辕门,马上的女骑手不等骏马停稳便飞身而下,落在了书房外的台阶下。匆匆忙忙地行过军礼,气喘吁吁地说道:“魏国发兵了!”

  秋清晨点了点头,快速接过军报,借着书房里倾泻而出的烛光匆匆浏览一遍,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先去休息。有什么安排,等我见过陛下再说。”

  瑞帝自半寐半醒之间被唤醒,匆匆看过军报便怒不可遏地一把扯了个稀碎。

  原本以为是驯养的一只狗,居然是披着狗皮的狼。而且还是一只最会选择时机的狼。渐渐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猛然想到高州督护李儒蓝十有八九已经命丧黄泉了。至于驻守的赵国士兵,瑞帝已经无法再想象了。

  这个魏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将兵权拢在自己手中。

  “魏清……魏清……”瑞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怎么也想不到魏王那样一个酒囊饭袋,居然还能生出这样一个诡诈多端的儿子来。

  “陛下?”秋清晨适时地打断了瑞帝的沉思,“依臣之见,魏清恐怕与楚国早有勾结。否则以魏国的实力,理应是坐山观虎斗,待赵楚两败俱伤时再伺机而动。”

  瑞帝悚然一惊,“不错。魏清一定会持兵观望,若是赵国出现败象,说不定还会合楚伐赵,秋爱卿有何妙计?”

  秋清晨缓缓说道:“安抚为上。赵国目前的兵力,不足以同时抵御两个敌人。如若安抚不成,就只能逐个击破。”

  瑞帝沉吟不语。

  就在这时,快马急报又送来了魏王清送呈瑞帝的第二份贡品。

  当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从盒子里咕噜噜滚落在地上的时候,就连看惯了生死的秋清晨都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

  瑞帝脸色煞白地被女官们扶进了内室。

  秋清晨看了看左右面无人色的女官们,只得上前将李儒蓝的人头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不可能使唤这些已经吓得半死的女官,秋清晨只能唤来自己的侍卫将人头拿出去。

  有了这个人头,魏清隔岸观火的可能性很明显不能成立了。只是不知楚国许了什么好处给他呢?秋清晨接过女官战战兢兢递上来的手巾,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渍,一边暗暗地想:到底是什么呢?

  房间里满是血腥味,谈话不得不改在了瑞帝的书房。

  瑞帝神情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略显苍白的脸因烛光的跃动而显得暗影憧憧,“魏清既然这么不识抬举,朕便不能轻饶了他!他的兵现下到了何处?”

  秋清晨低声答道:“三天之前离开高州虎将台,如今算来,已经快到常州了。”

  “如果朕命你带兵拦截呢?”瑞帝继续问道:“会拦在哪里?”

  秋清晨十分谨慎地答道:“大概会拦在玉壶口。”

  瑞帝闭上了双眼,喃喃说道:“玉壶口?”

  秋清晨从看到李儒蓝的人头起,就大概猜到了瑞帝暴怒之下可能会做出的安排。果然,瑞帝片刻的沉吟过后重新睁开了双眼,一双黑幽幽的眼直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秋爱卿,朕命你以和谈的名义即刻带兵阻拦魏国叛军,将功折罪。”

  秋清晨的心沉了一沉,垂头应道:“臣,遵旨。”

  “将功折罪”四个字便将魏国叛乱的责任全数推在了秋清晨的身上。言下之意,便是当日打下魏国之后,秋清晨未能妥善安排留守高州的督护事宜,才导致了今日的叛乱。即便胜了,也不过是纠正了自己犯的旧错,封赏是再不用想的了。

  秋清晨自嘲地想:到底还是认定了自己会赢,好歹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承认吧。

  再一次打量隐身在阴影中的男人,封绍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变化原来可以这么大。

  刚刚苏醒时那种略带脆弱的,柔和如春水般的眼神是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锐利的光。仿佛那双眼睛里也随着冬季的到来结起了厚厚的冰层。他的话也越来越少,无论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旁人都越来越严苛。而身边的人在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的喜爱也越来越多地变成了敬畏。

  封绍想,也许这人骨子里原本就是只豹子吧。只不过一直被当做白兔来养,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兔子。一旦将他放回到了豹子原来的位置上,身体里潜伏的天性就本能地暴露了出来。

  比如说他越来越喜欢停留在阴影里。比如说,他登基时所穿的冕服就不是传统的魏国样式。更隆重也更保守。自冕板上垂落下来的长长的冕旒完全隔绝了臣子们各怀心事的窥伺。跟他的前任相比,他显得更神秘,也更有威势。

  似乎他天生就该坐在那个位子上。不管他叫魏武还是魏清。

  “看够了?”躲在阴影里的男人淡淡开口,清朗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封绍懒洋洋地靠在垫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嵌宝石的刀鞘,“我要是说看不够,你心里是不是会更舒服一点?”

  魏清没有接他的话,很干脆地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封绍反问他:“你那么确定瑞帝会派了她来伐魏?”

  “当然!”这两个字,魏清说得斩钉截铁。

  他说得这么肯定,反而让封绍有些拿不准了,“为什么这么肯定?抽开秋清晨,我不觉得还有谁是我大哥的对手。我不相信瑞帝会看不出这一点。”

  魏清瞥了他一眼,冷冷笑道:“她看得出。不过她同时也看到了秋清晨大败烈帝之后的可怕后果。秋清晨在军中影响太大——功高震主四个字你总听说过吧?”

  封绍微微蹙眉。

  魏清便又说道:“相比之下,王泓玉性子粗疏,这样的人相比较而言会比较好控制。何况王泓玉刚在会州大败了莽族人。风头正劲。依我看,只怕瑞帝已经存了让王泓玉取而代之的心思了。”

  封绍将手中的短刀当的一声合进了刀鞘。

  魏清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里隐隐透着戏谑,“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封绍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再没本事,追女人也要追得堂堂正正。看着她倒霉了跑去献殷勤、装好人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老子就只配得起当乞丐的秋清晨?!”

  魏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波中光芒闪动。

  封绍手腕一翻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银色的短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弧线,笃的一声没入了木柱之中。封绍恨恨地说道:“老子生平最恨的除了老鼠,就是这种背后下手的死女人——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呸!”

  魏清弯了弯唇角,却没有笑出声。

  封绍走过去拔出刀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碎屑,头也不抬地问道:“现在怎么办?她要是没有进你的圈套呢?”

  这一次,魏清的神情略显犹豫,“论起行军打仗,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布阵……我实话实说,连两成的把握也没有。”

  封绍愣了一下,“两成都没有?”

  魏清点了点头。

  封绍追问:“那怎么办?”

  魏清竟然也难得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座桥,赵国人叫做“赵魏桥”,魏国人叫做“尹水桥”。

  桥是赵国的能工巧匠带领魏国的民夫历时整整两年修建而成的。通过这座桥,魏国人拿丝绸锦缎、精美瓷器换来了赵国的皮毛和药材。也换来了赵国铁骑的一路东进。就是通过这座桥,赵国的军队横扫大半个魏国,一直杀到了魏国国都高州城下。再一次踏上这座桥,情势却已明显不同。无论是秋清晨还是王泓玉,心理都有些异样的阴郁。

  “就送到这里吧。”秋清晨收住了缰绳,转头说道,“等我们过去了之后,你让人炸掉这座桥。”

  王泓玉微微一惊,眼神已经黯淡了下来。秋清晨名义是去和谈,可是任谁都看得出魏国敢送来李儒蓝的人头,就不仅仅是要求和谈这么简单了。何况,打着和谈的旗号,秋清晨名义上便是瑞帝的使臣,能带在身边的人数就有了死限制。

  虽然只有两百名随从,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拖住魏军前进的脚步,哪怕只能暂时地拖一拖也是好的。

  王泓玉望着身边的女兵们昂首挺胸地纵马而过,甩着鞭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怕的是万一你们遇险,跟在后头的这两万骑兵接应不上怎么办?再退一步说,万一魏军发现你们后面还带着接应的人……”

  秋清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且放宽心。”

  在赵国的历史上,由武将充任使臣似乎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尽管瑞帝解释说如此安排是因为魏人忌惮秋清晨,而且赵楚暂时还没有大面积的交锋,但是联想起头天夜里瑞帝一番含混其词的勉励,王泓玉的后背上还是情不自禁地爬上来一层簌簌的寒意。

  有些事因为太过明显,反而让人不能往下深想。

  也不敢再往下想。

  王泓玉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我跟着你跑惯了。你不在营里坐镇,我心里真是没底。”

  这样孩子气的话,听得秋清晨不禁一笑,“楚烈帝又不是神仙。你好歹也是战场上滚出来的抚远将军,怎可说这么没志气的话?”

  王泓玉没有说话,神色间却多少有些垂头丧气。  

  秋清晨于是用力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皱起眉头喝道:“死丫头,你给我挺住了。你要是还没开战就被楚少琪给吓倒了,我们这些人可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了。”说到这里手一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泓玉的眼圈蓦然一红。

  风过林梢,呜呜咽咽,宛如哭声。

  秋清晨收回了自己的手,沉默良久,低声叹道:“泓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窝囊。” 叹息般的话音如同细烟一般消散在了袅袅夜风中。远远望一眼视野尽头模糊在蒙蒙暮色里的边州,秋清晨头也不回地拉紧缰绳纵马赶了上去。

  王泓玉硬生生把泪绷了回去。再抬头时,秋清晨一行人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暮色笼罩的莽莽丛林中。

  天亮了,天又黑了。

  一行人还没有走出赵魏边界一带绵延数百里的林地,弥漫在树林里的雾气却随着夜幕的降临而诡异的黏稠 了起来。蓦然间,几声凄厉的鸟啼掠过头顶,绵长的尾音久久不散。马蹄踏上层层落叶,窸窣的声响仿佛在无形中被放大,变成了无法容忍的动静。秋清晨竖起一条手臂,示意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夜幕笼罩中的树林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诡异的夜雾却越来越浓。

  秋清晨忽然觉得这里的地势,怎么看都是一个打埋伏的理想地点……脑子里这个念头刚刚一动,心中已然生出警觉来——似有似无的杀气,正随着越来越浓的夜雾由四面八方朝着这一带聚拢过来。

  秋清晨的手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一团幽绿的火光蓦然间划破了寂寂沉夜,只一闪便迅速分散在了周围几个特定的方位上。秋清晨警觉地转头看时,乾、离、巽、艮几个方位也都亮起了幽幽火光。果然……不出所料。

  “且慢!”秋清晨厉声喝道,“我们是赵国的使臣,奉女皇陛下令前往高州拜见魏王清。”

  黑暗中暗影憧憧,却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秋清晨迅速改变手势,将随行的二百名精骑兵分作左右两队。便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黑压压两队人马自巽、艮两门蜂拥而出,以鹤翼之势飞快地逼近了林地的中心位置。

  杀气蒸腾,势如破竹。

  “虎乱阵。”秋清晨厉声喝道,“左支随我破乾门走巽门,麻衣带右支破艮门走离门。”

  话音未落,秋清晨便想起带在自己身边的兵士并不是平时使惯了的亲兵精骑——那些人瑞帝是不舍得拿来跟自己一起送死的。而今带在身边的骑兵还是出发之前瑞帝临时抽调的各营房里不当值的闲人。这些人不管武艺如何,素日作战是否骁勇,在阵法的相互配合上却差了默契。待秋清晨杀到近前时,自己的左支已被魏兵冲得七零八落。巽门变作震门,先前所见的虎乱阵竟已变作了乱剑阵。而麻衣的右支更是被魏兵团团围住,首尾不能兼顾。

  如此困境,竟和出发之前预料到的结局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秋清晨心中反而静了下来。不过就是八卦阵法……不过就是寻找生门死门……不过就是在生死之间做个了断罢了。

  怕又如何?

  愤懑不平又能如何?

  “转雁行,走震门。”秋清晨摘下背后长弓,三支长箭稳稳地瞄准了挡在震门之前远远观战的几名魏军头领。

  阵中呐喊呼喝声掩盖了长箭的锐响。三颗头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人潮之中。三箭之后又是三箭,震门之前的守卫已然大乱。秋清晨策马当先冲破震门。

  这一冲进去,便再不曾出来过。

  待麻衣合左右骑兵之力疯了似的破阵而入,一人一马已在混战中被乱刀剁成了一堆碎肉。毛发铠甲的碎屑混杂在一起,连拼都拼不出来了。魏军高挑着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远远地退了回去。一浪高过一浪的嚣叫声真真切切喊的是:“速将秋清晨的人头送呈陛下!阵中余孽乱箭射死,不留一个活口!”

  麻衣从血污中摸出秋清晨从不离身的宽刀,身体晃了两晃被后面的人扶住。麻衣哆哆嗦嗦地说道:“马上突围!”

  乱箭虽密,然而魏军得了秋清晨人头已是喜出望外,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麻衣带着残余数十名骑手左冲右突,天明之前终于退回到了木伢林外。和匆匆赶来接应的侧翼前锋光耀会合。

  麻衣哆哆嗦嗦地拉住光耀的袖子,刚说了一句“护送六子回边州报信,就说我们中了埋伏,接应不及。秋帅……殉职了!”便再也忍耐不住,掩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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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倾城一笑七国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