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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作者:金陵雪

第3章 伤痕

  “您好,这里是急救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叫闻人玥,晚饭前跌倒,现在已经无缘故呕吐了三次。”

  “闻小姐,请问还有什么症状?”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刚才看钟晴的新戏《荒原孤雏》,眼前有重影,手脚发颤。”

  “闻小姐,这可能是脑震荡后遗症。不必惊慌,我们会立刻派出急救车。请问您的地址是?”

  “远日大道,金碧庄园,瀚海郡301号。”

  “好的,二十分钟之内到。”

  “等一下。邻居家的车把我家车道堵住了,我在庄园门口等。我把手机号告诉你。”闻人玥声音清甜而懒怠地报完号码,又说,“还有,我不姓闻,我姓闻人。请叫我闻人小姐。”

  应思源与聂未刚完成一台较棘手的畸形血管瘤手术,便接到闻人玥的资料。

  “中国籍女性,十九岁,晚饭前在家跌倒,晚饭后有呕吐现象。急救车赶到时有片刻昏迷,现已清醒。这是急诊CT结果。”

  应思源看过了扫描片,摘下口罩,问师弟:“你怎么看?”

  聂未是格陵脑科权威伍宗理的关门弟子。

  他十五岁考入格陵军医大学,七年毕业,毕业后在海军服三年役。进入专科与应思源搭档不到两年,应思源的所有手术都由他做第一辅刀。

  今年二十九岁的他,已经能参与最精密的脑外科手术,切除肿瘤,接驳血管。

  说聂未是高徒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九。

  精英行业所需的人才反而对身高要求较高,例如窝在狭小舱内的飞行员,不可以超过一米七八。例如外科医生,超过一米八二,脊骨便有些吃亏。

  可聂未的专业和性格却太适合做外科医生,除了技术精湛,他的态度也很强硬,他从不压榨恐吓羞辱病人,但也不觉得他们比一只猫一只狗更高贵。他不需病人仰望,但也不给他们对等的权力。他与病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因此这个病例在聂未看来,只是扫描片上的三个黑点:“不必做血管造影。可以确诊是外伤造成颅内血肿,因为血粘度上升,所以短时间内形成血块。”

  “位置还好。”应思源与他意见一致,“一个检查可以确诊,就不要做其他的了。不要加重病人的负担。”

  现为脑外科副主任的应思源亦是伍宗理的高徒,除了过硬的技术之外,他还继承了恩师所有的慈爱医者心:“病人家属呢?”

  送资料来的医生咳嗽一声,样子有些古怪:“她父母已经赶到,现在在给她办理转科吧。”

  刚做完手术,应思源感觉精力不济,于是对聂未道:“交给你处理。”

  麻醉科的沈最仗着和聂未熟稔,此时也凑过来看病人资料:“闻人玥?闻人,玥?”

  聂未也刚看到名字,想要将资料抽起,但沈最已经双眼放光扑上来:“哎呀,闻人这个姓非常稀少,会不会是匡玉娇的夫家?她不是嫁了个证券经理,也姓闻人嘛。匡老师啊!我所有生理学知识都是她传授来的。因为她我才对人体感兴趣,才选择了医科!”

  饶是一本正经的急诊医生,聂未也不由得红了脸:“沈医生,你也是个女人……她已为人母。”

  沈最受到鼓励,立刻大叫:“聂未,快快快,我们去看看穿衣服的匡玉娇。”

  急诊室内,闻人延正在叹息:“阿玥,你怎么能讽刺妈妈!”

  闻人玥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梳着发尾,懒洋洋道:“爸爸,我从楼梯上滚下来,还不能头晕想吐吗?”

  方才闻人延和匡玉娇一进来,闻人玥便对父亲撒娇:“爸爸,我想吐。”

  这段时间匡玉娇正因为女儿对那个奇形怪状的追求者的态度而闹心,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含沙射影,一个苦口婆心,一个油盐不进。两人不知吵了多少次。听闻女儿摔跤,她放下一切恩怨,心急火燎地和丈夫冲到医院,结果女儿容光焕发地说想吐。匡玉娇立刻认定这小东西是故意恶心自己,一张装扮精美的俏脸拉了下来,宣布要回去照顾闻人玮,转身就走。

  四年来,她们两个就是这样。时而蜜里调油,时而剑拔弩张——不过平常家庭里的母女不也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闻人延稍稍问了两句女儿的伤势,又叹息:“你和弟弟怎么回事?在家里好好待着也会吵架。”

  闻人玥低着头笑,笑容再不像儿时那般灿烂,一丝暖意也无,倒像浸过冰雪:“怎么回事?反正他总嫌我啰唆。”

  今晚闻人延携夫人去参加一个业界酒会,留姐弟俩在家。晚饭前,闻人玮躲在卧室里拿气枪射邻家车的玻璃和车胎。闻人玥拽他去道歉,他不肯,说是他们乱停车在先,就该受点教训。

  姐弟俩对如何维护社会公德显然持有不同观点,争了两句,闻人玮便使出铁头功,将姐姐撞下楼梯——文韬武略,可见他将来极适合从政。

  见女儿示弱,闻人延当然心疼:“我知道你不会欺负你弟弟……”

  一句话尚未说完,有护士嘶啦一声拉开隔帘,一名医生走进诊室。

  “哪位是病人家属?”专科医生来了。

  命运真是奇妙。这家医院又不是只有一个医生、一个病人,可是偏偏冤家又见了面。

  虽然只有二十九岁,他的脸庞已经形成了冷峻的轮廓,身形健美,又穿着象征权威的白袍,似一尊希腊雕像。

  而十九岁的闻人玥?

  沈最左顾右盼,未见到匡玉娇,有些失望。再定睛一瞧,嚯,病床上坐着一位小美人。

  闻人玥忍不得邋遢,刚做完各项检查已经将全身上下整理完毕。

  不得不说匡玉娇眼光甚好,将继女容貌上的优点全数挖掘了出来,尽力栽培。沈最见这小美人头上戴着一个象牙白的宽发箍,穿一袭象牙白连衣裙,额头光洁,两颊柔软,鼻子挺直,樱桃小口,下巴圆润,深褐色眼珠灿若晨星。

  见她这样打扮,沈最不知为何想起两句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哎呀呀,可她明明将一头长发束成一条长长的马尾,发梢扫在肩头,俏皮的一抹乌木黑搭象牙白。

  后来的女孩子大多喜欢戴美瞳,化烟熏妆,刘海遮住半张脸,下巴尖尖,一派的矫饰美。而此时的闻人玥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一位圆脸美人。沈最盯得久了,她的目光扫了过来。哎呀呀,这哪里像十九岁少女,慵懒轻佻的眼波,清冷迷离的微笑,她眉尖一蹙,便像有一只小手,轻轻拨过你的心弦。

  沈最不知为何有些心惊,后退一步,腕表表带突然松脱,啪嗒一声摔下去,硬生生摔停在九点一刻。

  专业人士一向受人敬畏,况且这人似曾相识。闻人延赶紧起身想要与聂未握手:“鄙人是闻人玥的父亲。我女儿没事吧?”

  聂未后退一步,将右手插入兜中。如非必要,他不喜欢握手、拥抱等各种需要肢体接触的礼节:“我是脑外三区的聂未。”

  这一切落在闻人玥眼里,不由得别过脸去,冷冷一哂。四年啦,聂医生永远是那副刚从手术台下来的模样,身上还有消毒液混杂鲜血的恶心味道,他竟连手也不愿意握。想起当年他不得以将她抱上美人榻,心里还指不定多嫌恶呢。

  聂未一见闻人玥端坐于床边,打扮得干净整洁,好像随时可以出院的模样,便问值班的实习生:“替病人做过基本检查没有?为什么不宣读颅外伤注意事项?”

  实习生最怕被训斥,急道:“都按规定做过了。喂,在医院里打扮得这样好看干什么?快把发箍取下来,头发散开,床头摇高,躺下。”

  闻人玥并不看聂未,而是安慰父亲:“我感觉好多了。不恶心、不发抖,也看得见东西。就是有点晕。”

  聂未伸手一探她的后脑和脖颈:“不要叫医生说第二遍。”

  纵是闻人延在股市多么得意,此时也赶紧顺从医生哄女儿:“阿玥,听聂医生的话,躺下来好好休息。”

  “病人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聂未带闻人延离开急诊间,将扫描片摆在灯前,指给他看,“颅内有三处血块,是受到反复撞击形成。她跌倒了几次?”

  闻人延张大了嘴,心中无比懊悔:“不是跌倒,她是失足跌下楼梯。楼梯上铺有很厚的地毯,所以……严重吗?”

  聂未将受伤原因记录下来:“无外伤。颅内压稳定,但血块是个问题。”

  “这……这,我岳父也曾经脑出血,之后就瘫了。”

  “你岳父?”聂未问完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匡玉娇的父亲,“情况完全不一样,不要混为一谈。”

  闻人延发现这位医生虽然年纪不大,气质疏远,但说起话来自有一股权威的气度,不由得全心依赖:“那……那能治好吗?”

  “当然。”

  “怎么做?”闻人延急切道,“请您告诉我,有多大把握?”

  聂未将选择告诉他:“适合手术的病人,我们立刻手术,取出血块。不适应手术的病人采取保守治疗,通过静脉滴注溶解。当然也有幸运者,自行吸收。不过从血块的大小和位置来讲,我建议积极治疗。”

  “聂医生,您的意思是——”

  “我建议立刻手术,永绝后患。”

  岂料闻人玥坚决不肯:“我不剃光头,我不做手术。我知道可以保守治疗。”

  沈最来对她宣讲麻醉风险,没想到病人根本不买账:“姑娘们,梦游呢?备皮也不做,手术同意书谁签的字?”

  闻人延苦笑:“她不肯……”

  护士也有意见:“病人不愿意,难道我们可以强迫?你看我们哪个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

  聂未本来在做术前准备,听说病人发脾气,想起当年她做阑尾手术的时候已经非常别扭,便在电话里吩咐:“只帮她剃掉术区的头发。”

  闻人玥直摇头:“那像什么话呢?我辛辛苦苦留到这样长,绝不能剪。而且我的同学曾经跌过跤,还照样上学呢。”沈最心里不是不佩服,跌下楼梯还能若无其事地做晚饭,自己打急救电话,真是闻所未闻。

  “你的情况不一样。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症状,但受伤昏迷都是不争事实。迟发型颅损伤毫无道理可言。聂医生的判断从来没有错。”

  听这名俏丽的女医生如此推崇聂未,闻人玥的心情更加恶劣。但她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心情越差笑得越甜:“我不剪头发。”又对父亲娇叱,“谁签的手术同意书,谁剃去。”

  刚刚当上见习麻醉师的沈最尚有一腔热忱,于是劝这固执的小美人:“你才十九岁,体征这样好,适合做手术。很多病人想做手术,可是位置太深或太偏,根本做不了。头发总会长出来,还会长得更好。”

  闻人玥施施然戴上耳机,用音乐表示拒绝。

  闻人延拿她没有办法,因她的固执又想起一件往事:“算了算了,保守治疗,不做手术!”

  有许多理当做手术的病人临阵脱逃,有的是怕疼,有的是怕死,最惨是没钱。但是为了不想剃头这种无聊理由,并且在家属支持之下坚持到底,闻人玥是第一个。

  那一刻,电话另一头的聂未便知道闻人玥从来不是一个好女孩、好病人。

  “取消手术。”他挂断电话,快速返回住院部。

  其他病人已经睡下,只有闻人玥吊着针,倚在床头听音乐。一抬头见聂未进来了,纵然心中风云翻涌,也只是冷冷地将脸别到一边去。

  “闻人玥。”他走到她身边,见没有反应,伸手摘掉耳机线,“闻人玥!”

  静默到令人窒息的病房氛围重新包围了她。闻人玥蹙了蹙眉尖,毕恭毕敬地打招呼:“聂医生。”

  他尚未换下手术服,口罩攥在手里,对她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为什么签了字又不做手术?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能做手术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他说的话,和沈最说的一模一样。在急症室的时候,沈最给他看摔坏的表。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闻人玥满心都是嫉妒,将耳机线慢慢卷起:“我十九岁了。我不想做手术,谁替我签字都不行。”

  二十九岁的年轻医生站在十九岁的别扭少女面前,来晚了四年。

  “你若是对我有意见,可以换医生。”

  可真会抬举自己,闻人玥心中冷笑。虽然你很高,需要我仰视,但我已经不再是哭着要外公的小姑娘了。我有爸爸、有妈妈、有男友,我很充实。我不要外公、不要表哥、不要你。

  她语气真诚,几乎将自己都骗过去:“我对聂医生没有任何意见。”

  翌日早餐会上,应思源便知道了新病人闹别扭的事情。虽觉突兀,但也并不稀奇。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病人一定是过了叛逆期,但正处于迷失自我的阶段:“聂未,你的意见是做手术?”

  聂未淡淡道:“现在尚未过黄金期。”

  应思源沉吟,起身:“走,查房去。”

  应思源、聂未、三位实习生以及当值护士们进入闻人玥所在的病房时,已经打扮整齐的病人,自病床边的一张凳上亭亭站起。

  实习生知道这就是宁要秀发不要手术的病人,沈最又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把话传得十分夸张,说她是匡玉娇的女儿,众人当然齐齐对她行注目礼,心中暗暗嘀咕:“难怪不愿意剪头发,在病房里也穿得这样花枝招展。”

  闻人玥穿一条鹅黄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个同色的宽发箍转来转去:“应医生早,聂医生早,医生哥哥们早,护士姐姐们早。”又快又溜,显然是嘴甜惯了,但这甜只晃荡在表面,浅浅一层,一吹就散了。

  护士长一摊手:“她坚持不穿病号服。”他们实在没时间和她耗。

  隔壁床是一位与她情况差不多的婆婆,正在做溶栓疗程:“好好的小姑娘,穿病号服做什么?打扮得漂漂亮亮,我看了也心情愉快。”

  查房中的聂未并没有穿昨天那气味难闻的手术服,白袍下是普通的格子衬衣、牛仔裤,但专业气势带来的冰冷和震慑丝毫未减。反观他身边那位佩戴着“应思源主任医师”胸牌的中年人,眼泡肿肿,肩膀窄窄,身形瘦小,一派慈祥和蔼。

  “闻人玥?”应思源慈蔼问她,“怎么不躺下休息?”

  闻人玥一看到他就觉得亲切,不由得好奇他是否也是伍氏的弟子,为何隐隐有外公的风骨。不过她早已学会将外公放在心里,绝不唐突提起:“除了阑尾炎开刀那一次外,我还从来没有躺在床上迎接过医生呢。只要我站得起来,就不坐着。”

  婆婆道:“对,年轻人就该有生气。”

  应思源鲜少见病人这样硬气,本来只把她当任性小孩,不禁也生出几分喜爱:“坐下吧。你爸爸呢?听说昨天他在这里。”

  他和聂未完全不一样,言语软和,平易近人。闻人玥对他的好感越甚:“爸爸要上班。有一位看护王阿姨,九点钟到。”

  应思源手一伸,实习生便把闻人玥的病史资料递过来。他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转身对聂未低声道:“她的阑尾炎手术,是你在急诊实习时做的啊。”

  聂未点一点头。应思源知道这个师弟素来惜字如金,便又笑着问闻人玥:“你记得聂医生吗?四年前他给你做过手术呢。”

  闻人玥想了又想:“我的阑尾手术是聂医生做的吗?不记得了。”她茫然地望着垂眼不语的聂未。

  应思源想她这个年纪是不太记事,便笑眯眯地转了话题:“开颅手术听起来吓人,其实在经验丰富的医生看来,风险和阑尾手术差不多。”

  他技巧性地将话题牵出,果然闻人玥并不反感:“阑尾手术又不要我剃光头。”

  应思源环顾四周。聂未长腿一伸,勾了一把椅子过来。立刻有实习生心领神会,将椅子搬给应思源:“教授,您坐。”

  应思源坐在闻人玥对面,笑眯眯地劝她:“你这样想,即使头发剪掉了,也可以戴头套。这里许多病人都有这样的困扰,但都克服得很好。”

  闻人玥并没有因为说过很多遍,所以变得羞愧,又或者变得烦躁,她只是又对这有莫名好感的长者解释一遍:“剃光头不好看。”

  “这样。”应思源点点头,趋前,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这年龄足以做他女儿的小病人,“其实你并不是贪靓,你那么有骨气,怎么会怕剃光头。你剃过光头,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闻人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中年医生,心想:他会读心术?第一次见她就能一语点破。她仿佛看到外公坐在面前,心头一热,樱唇贴近应思源的左耳,好像当年在外公耳边说悄悄话一样,道出了自己的丑闻。

  一班医护暗暗吃惊。这病人仗着年纪小,好不庄重,不愧是匡玉娇的女儿。

  闻人玥放在耳边的小手遮住了悄悄话,也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可是应思源的脸色却有些变化,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剃光头的原因。

  她本来绝不肯将这件事情讲给别人听,但这位眼泡肿肿、身形瘦小的应教授,令她无比信赖:“应医生,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应思源知道她绝不是别扭,但没有想过原因这样惨烈,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那都过去了。现在你的头发长得很好,我保证没有人会动它。”

  走出病房,应思源对聂未道:“这个病人年轻、坚强、乐观。收院后观察了一夜,没有任何问题。看下今天早上的检查结果再说。”

  应思源与聂未从不在病人面前争执,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有分歧。

  相反,他们一旦有分歧,聂未绝不会妥协,因为他从来不姑息缺乏专业判断的病人:“病人明显是迟发型颅损伤,血块大小和位置都处于手术指征临界点,我看不出保守治疗的优势。”

  应思源遵守约定,没有把闻人玥不愿意剪头发的原因告诉师弟:“如果最新的检查报告没有问题,就采取保守疗法。聂未,有时候你要考虑到病人强烈的抗拒心理,不要一味坚持自己的意愿。”

  聂未沉默,并没继续争论下去:“我去准备上午的手术。”

  检查结果显示,闻人玥脑中的血块并没有变化。应思源命实习生写下医嘱,采用常规方案为病人做静脉滴注、辅助消炎和止吐剂。

  闻人延是证券经理,国内外的股市都要盯牢,故而没有时间来照顾女儿。闻人玥打电话告诉匡玉娇,这里有个女疯子,一天到晚想请她签名。匡玉娇也来不成了,于是对丈夫说:“请个好点的看护吧。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去也无用。”

  闻人玥并不像一般富家少女那样娇弱无力,相反自理能力很强。若非闻人延和匡玉娇坚持,根本连看护也不需要。

  那时股市正一片大好,闻人延赚得盆满钵满。匡玉娇从不吝啬给继女买衣扮靓:“爱美是女人的天赋,要好好珍惜。”

  闻人玥的臭美脾性被她越养越坏,每天都会在医嘱允许范围内擦身换衣,而且同一条裙子不会穿两次。她不喜欢自己因为生病就变得一塌糊涂,气味难闻,精神委靡。

  皮肤白皙、穿纯色连衣裙的闻人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有许多病人家属看她在走廊走来走去,先以为她也是陪护,不自觉对她微笑:“打开水?”

  闻人玥点一点头:“嗯,打开水。”

  “是你什么人生了病?”

  她便指一指自己的鼻尖:“是我呀!”

  沈最对闻人玥曾经令她一番苦口婆心付诸流水耿耿于怀,在护士站偷偷地隔空戳拿着暖瓶的鹅黄背影:“姑娘们,匡玉娇没来探她?”

  “确实没有来过。”护士对她保证,“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如果来了马上给你打电话。”

  “你说我拿哪张海报给她签名呢?”沈最嘀咕,“我有一张她的海报,姿势很美。”

  一班实习生与护士都无比震惊:“沈医生!”心下却开始遐想那张海报的构图,“什么姿势?”

  沈最撇嘴:“我拿给聂未看过。哼,他不识货。”

  “嘘。时间到,要查房了。”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开,聂未先走出来。与此同时,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沈最和一班护士齐齐一缩头,望向声源。连聂未也不免看了走廊尽头一眼。

  原来是闻人玥的暖瓶胆突然爆了,好在开水没有溅到身上,只是漏过瓶底,欢快地逃亡,哗哗流了一地。她呆了一瞬,摇摇摆摆地走到一边去。

  沈最幸灾乐祸:“哎哟,这胆也太小了,一看见聂未要查房,就吓破了。”

  护士道:“不像是胆小,倒像是讨厌。每天查房都是应医生问诊,聂医生做检查。应医生一和她说话,她就眉开眼笑。聂医生一碰她,她脸色立刻变得极冷。”

  虽然沈最也觉得聂未这种从来不暴露自己情绪的医生很可怕,但闻人玥的反感表现显然过激:“聂未怎么她了?”

  “谁知道呢。你不觉得聂医生的性格总是伤人于无形吗?”护士捂着嘴笑,“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做,才把好几个小护士的心给伤透了呢。”

  沈最一摆手:“姑娘们,我还不知道啊。你们那是求爱未遂。”

  “讨厌!”

  查过房,吃完饭,打上针了,王看护帮闻人玥把课本和笔记摊开来,让她随便翻翻。

  闻人玥生得好,故而追求者甚众。可她稍肯假以辞色的也只有一个奇形怪状的男同学,与她同校不同专业。这位未来的医生智商很高,情商很低,请假来探她,带的不是鲜花水果,而是课堂笔记:“阿玥,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闻人玥翻了翻笔记:“全年级第一名,未来的大医生,怎么要屈尊来教我护理学啊?”

  “我……我希望我们将来能分到同一家医院。”“第一名”不知道如何讨好闻人玥,只觉得女神竟然遂了他的意,忘了那个高大魁梧的军校生,跟他在一起,真是三生有幸,“你将来想去哪家医院实习?”

  闻人玥失笑:“我成绩太差了,恐怕没得挑。”

  “不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第一名”鼓起勇气道,“或者我去哪里,都一定带着你。”

  闻人玥支腮凝望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白袍医生:“你这么聪明,每门课都是一百分,以后当神经外科医生,好不好?”

  “我……我……”“第一名”脸红了。他其实怕血胆小,来年的解剖课让他非常苦恼。但女神这样鼓励,他孱弱的胸膛里激荡起一股豪气,“好!”

  闻人玥搁下手臂去翻笔记:“封面颜色很好看。”

  “第一名”腼腆道:“我……我一次看到它,就想起你的那条荷色裙子。”

  闻人玥心一软,柔声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穿给你看。”

  闻人延花了不少钱,把闻人玥塞进了格陵医大的护理专业读书,算是遂了女儿做白衣天使的心愿。可惜她天分有限,成绩只在下游,和同学对练扎针练得痛苦万分。

  好在对女儿闻人延的要求也并不高,学护理也好,学家政也好,都是为了将来服务家庭所用。她的未来,不就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中产男,然后相夫教子吗。

  傍晚查房,看护将闻人玥的《护理学》收了起来。应思源微微一惊,对聂未笑道:“失觉了,原来是半个同行。”

  有实习生好奇,拿过来看了两眼,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聂未眼角瞥见那本书的空白处,画着无数花草云朵星星,还有脑袋与身体不成比例的仙女,长着猪蹄似的手。那实习生正要递给同学一起欣赏,被聂未反手抽走,交还病人。

  应思源问她:“今年第一年?”

  那书聂未碰过了,闻人玥简直想当面摔到地上去,就像他对自己父亲做的那样:“嗯。”

  “好好学。”

  闻人玥支着腮,默默将面前的白袍打量了一圈,并没有格外在聂未身上停驻视线:“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做一个让病人满意、让家属安心的好护士。”

  护士长不由得扬起嘴角:“说得很好。你怎么做?”

  闻人玥一字一句道:“即使是素昧平生的病人,我也会当成亲人来对待。病人的每句话,我都会认真地听。病人的每个要求,我都会尽量去满足。不会让病人感受到一点点的冷落和孤独。”

  聂未看了她一眼。护士长笑了起来:“你是护士,不是保姆,先把业务练熟吧!”

  查完房正要出去,聂未停住,倒退了两步,定在闻人玥的床尾,一对乌沉沉的眼睛看着这位长发披肩、一袭明黄长裙的小病人。

  闻人玥没料到他会折回来,生怕他发现自己在偷偷看他的背影,赶紧扭过头去望着窗外。这样一来又好像太刻意,她两颊开始发烧,不停地抠着粉红色的指甲。

  “你想当一名好护士?”

  她当然只是故意说给他听。但是聂未一发问,就将她逼到了角落:“当然。”

  “那你明天开始和我一起查房,注意观察护士的工作细节。”聂未道,“其他时间继续卧床静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最吃惊的当然是闻人玥,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有这样的……运气?好像灰姑娘终于被王子选中共舞一样。

  她那时年轻,一股意气在胸臆间横冲直撞,不知道如何宣泄。对聂未的感觉太复杂,有时讨厌,有时又好喜欢,有时恨不得他去死,有时又希望天天能看到他。

  一颗敏感细腻的少女心,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不敢给别人触碰。可是只要聂未给一点甜头,她就跟灌了蜜一样:“真的吗?”

  聂未和应思源是师兄弟,只要应思源没有意见,其他人更没有立场反对。但应思源尚未明白聂未这样做的原因,故而不语。就在这时,他们的beeper同时响起。

  两人一看是有急症病人送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朝病房外走去。

  无论情况多么紧急他们都不会奔跑,因为奔跑只会令气氛更加紧张。

  闻人玥从未觉得聂未的背影这样迷人过——不必担心这是最后一个背影,因为她明天就可以和他一起查房了!

  换上手术服后,应思源表示自己不同意:“不能违规让病人和我们一起查房。今天的事情就当你没有说过。明天我来对她解释。”

  聂未一边刷手一边道:“她读的是三年制的护理专科。如果能够顺利毕业,就是照顾老师最合适的人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师连亲人也不见。”应思源觉得他在发疯,低声道,“何况外人。”

  “闻人玥不是外人,她是老师的外孙女。”聂未放回刷子,“她的亲生母亲不是匡玉娇。”

  应思源被这个消息给击蒙了,一下子直起身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我竟然不知道……我也没有听师侄们提起过她。”

  聂未淡淡道:“她和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不一样。资质太差,不能做医生。”

  “你见过她?”

  “服役前在老师家里见过。她当时有突发室上速的困扰。”

  应思源皱眉道:“器质性病变?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做射频消融?”

  “做阑尾手术那次我看了她的病历,一直没有再发作过。不过还是补了项心内电生理检查,没有问题。”

  应思源不由得叹道:“原来你一直记得她。可惜她不记得你。”

  “很正常。”聂未淡淡道,“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

  洗完手,两人踏开手术室的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闻人玥穿了一条崭新的藕色小圆领连衣裙,早早地守在护士站前面。

  那条裙子及膝那么长,露出一对小腿,真是像藕一样又白又嫩。

  一看到护士长来了,闻人玥立刻发挥嘴甜功力:“护士长姐姐早,各位学姐早。”

  “你早。”护士长也煞有介事地介绍,“喏,这位是未来的闻人护士。咦,闻人护士,你把指甲油洗掉啦?不错。”

  “是啊。”闻人玥鞠一躬,“哪位学姐借我一个网罩好不好?我好把头发盘起来。”

  推着病历车的护士们笑个不停:“这么甜美乖巧的护士,病人看到,心情就先好一半了。”

  闻人玥看电视里医生查房都是很多医生一起浩浩荡荡地走,头发飞啊飞,衣角飘呀飘。可实际上脑外的医生们会扣好白袍上的每颗扣子,一丝不苟。有个实习生想敞着白袍耍帅,被聂未瞪了一眼,赶快把病历往腋下一夹,扣好。

  那时的脑外还没有搬入新大楼。病区逼仄,走廊狭窄,总是人满为患,时时有加床,医护们永远不可能变成一字排开的潇洒场面。

  查房时闻人玥和见习护士站在最后。聂未那么高,站在最前面,闻人玥一抬头就看得见他的后脑勺,以及一对漂亮的耳郭。

  闻人玥啊闻人玥,他把十五岁的你丢在病房里不管不问,你却没有骨气地想着,他那对耳朵,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聂未当然不会知道闻人玥的小心思,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其他人的小心思。

  实习生怕聂未。他们在应思源面前还能偶尔犯点小迷糊,或者辩驳几句。如果是聂未训话,他们就变得非常拘谨,大气也不敢出;护士们怕聂未,她们在应思源面前有时会没大没小,但绝不敢和聂未调笑。

  闻人玥怕不怕聂未?

  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医学名词,闻人玥努力地听着。突然,站在她身边的小护士悄悄撞了撞她的手肘:“聂医生很冷淡对不对?”闻人玥点了点头。小护士又道,“其实他从不骂人,就是有压迫感。怎么说呢,大概就是王者气势,不怒自威。你看那个实习生,抖得跟筛糠似的。”

  小护士朝前一指。闻人玥果然看见聂未正低头对实习生吩咐着什么。

  她在一片白色中十分突出,病人看到了天青色裙角一旋,便问:“这小尾巴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聂未正对实习生低声嘱咐,一转身,看见闻人玥在探头探脑。应思源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更加偏爱,笑着回答:“这是我们的预备护士,护理专业一年级。”

  病人正色:“那千万不要她给我打针。”

  应思源道:“不会不会。她只负责观摩。”

  那病人见闻人玥可爱青春,又轻松下来:“量个血压什么的,倒是可以。”

  大家都笑,病房里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

  闻人玥跟着查了两天房,便发现应思源并不是只与她互动。

  应思源出身书香门第,不仅有专业的技术,同时也有崇高医德。病人的痛苦,他会轻声安慰。病人的疑惑,他会仔细回答。有两件小事他与恩师伍宗理一样:一是会替卧床病人掖好被角,二是如果病人要下床,他会很自然地弯下腰摆好拖鞋。尤其是术后二十四小时内的病人,应思源会仔细询问各种情况,观察引流液颜色,并亲自叮嘱家属注意事项。

  闻人玥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位得了脑癌、脾气极度暴躁的小病人,只听应思源的话。应思源会在护士推她去放疗之前,俯身亲亲她:“今天也要坚强点。”

  他就是主旋律电视剧中的完美医生,对病人嘘寒问暖,如沐春风。面对他,病人的心思可以尽吐,甚至诉说家里情况拮据,实在拿不出钱来进行下一轮治疗:“应医生,你说怎么办?”

  应思源尴尬,聂未头也不抬:“医生只管治疗。”

  应思源的反义词,就是聂未。他除了询问与检查之外,绝不对病人假以辞色。一次,一名脑门上砸瘪了一大块的车祸病人,大概是疼得发了疯,拉着他的白袍乱求:“聂医生,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再给我打一针。”

  他只回一个字:“忍。”

  那病人一怔,大概是从没有人对他这样强硬,震惊暂时盖过了疼痛。良久才委委屈屈:“忍不了。”

  聂未不废话,扯回攥在病人手里的衣角,冷漠走开。闻人玥被病人头上那个大坑唬得呆了,明知看多了晚上要做噩梦,仍然紧紧攥着束腰的湖蓝色带子,目不转睛,直到应思源示意将她拉走。

  后来闻人玥才听说这名病人并不是没有得到止疼针,只是想要更多。他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大晚上喝多了,驾驶一台哈雷机车,撞飞一段防护栏之后,又撞倒一对在路边摆摊的夫妻。

  三人被送到医院时几乎不治,是应思源和聂未主刀,将他们一并从死亡线上拉回。

  聂未不给他开额外的红处方,当然是出于不让病人产生剂量依赖性的考虑。

  “这种人,救回来也是祸害!”护士们私下里嘀咕,“还做颅面修复,呸!”

  闻人玥也愤愤然:“就是这种人,害得大家以为有钱人都很坏!”

  查房队伍像一条火车似的,轰隆轰隆,从这个房间开到那个房间。

  在脑外,常常会遇到好端端的病人情况突然恶化直至不治。

  因为前晚有位病人死于手术台上,隔天早上查房时应思源便有些恍惚。那伤者是社团分子,与人斗殴,颅脑损伤并多处骨折,刚刚麻醉,尚未来得及开始手术,颅内压陡然上升,血压陡然下降,令他和聂未都措手不及。一番抢救之后,仍然回天乏术。洗净面上血污,他们发现这伤者只有十几岁,怪不得连身份证也没有一张。

  应思源大为扼腕,说不出话来。他从医二十年,对病人注入太多情感,越来越无法适应病人离开。聂未也有些吃惊,伫立数秒,似乎为这年轻死者默哀。然后便代应思源宣布死亡时间,通知病人家属。

  听聂未问闻人玥哪里不适,心不在焉的应思源才发现一袭浅紫衣衫的她眼睛红肿:“怎么哭了?”

  “昨天的《荒原孤雏》好可怜,钟晴的妈妈死了,奶奶死了,养的小狗也死了。她爸爸要抛弃她,她就追着火车轨喊‘爸爸,爸爸’……”

  应思源听得心一揪,不言语。

  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之际,闻人玥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他,却不小心喊了一声:“外公……”糟糕!她确实将慈祥的应思源代入外公的角色,但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没想到会突然说漏嘴。

  全病房的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小姑娘,入戏了?那也该喊一声爸爸。”

  闻人玥脸涨得通红,声如蚊呐:“我喊错了……不,不是喊错了外公……不,不是说我该喊爸爸……”

  应思源的年纪确实足以做闻人玥的父亲。他的妻子有不孕症,两人虽然感情深厚,但膝下一直无子。

  听她这样喊自己,又想到她是老师的外孙女,应思源真生出一份长辈感情来:“没关系。阿玥,什么事?”

  闻人玥瞬间将尴尬忘得精光,嗫嚅了一句,就把头埋下去了。

  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出院,又有不同的病人入院。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位预备做电极植入的帕金森病人,七十来岁的年纪,面僵颈斜,手足颤抖,状甚恐怖。

  “闻人玥。”

  她赶紧走到前面去:“聂医生。”

  聂未瞥了她一眼,认为她这几天应该学到了一些基本操作,便说:“今天由你给这位病人量血压、测体温和血糖,能不能做到?”

  那位姿势扭曲颤抖的爷爷,其实令闻人玥有点发憷,但她咬着牙接下:“做得到。”

  在一名护士的监督下,闻人玥兢兢业业地做了各项检查,还给那位病人按摩了好一会儿才去打自己的针剂。

  聂未没有特别夸奖她。因在他看来,那是她分内的事情。不仅应该做,更应该做好。

  这样闻人玥又有点灰心,不知道努力的意义。抑或他那种天才,根本看不中她的刻苦?

  倒是应思源表扬了她:“阿玥很有灵性,看了几次就学会了。不错不错,继续努力。”

  还是应医生好。闻人玥心怀感激。至于小师叔,小师叔没有心。

  后来闻人玥常常想,如果那时她知道外公之所以隐世,正是因为罹患这种无法控制表情及肢体的疾病,她一定能做得更好。

  脑外三区新收了一个预备做开颅手术的女孩子。闻人玥不知道专业术语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脑袋里生了个瘤,所以整个人在剧痛之余,变得神神经经。

  但到底病痛如何折磨人,查房时才真正见识到。病人突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聂医生,我爱你!”

  闻人玥被人墙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病人光溜溜的上半身,实习生骚动起来,又听见聂未在叫护士按住病人。

  “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这是应思源在安慰家属,“肿瘤摘除后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不必担心。”

  闻人玥好奇又震惊,想抻长脖子去看,但聂未已经出声:“护士留下!其他人都出去!闻人玥出去!”

  被赶出去之后,她才发现衣领上的一根桃红色带子不见踪影,大概是落在病房里了。

  晚上沈最又跑来打听:“姑娘们,听说明天做手术的病人今天在聂未面前露阴表白?什么情况?聂未什么反应?”

  “这传得也太快了!你觉得聂医生会有什么反应?”护士们“呸”道,“你怎么不在手术台上问他?叫他给你头上也钻两个孔。”

  “我就知道聂未是性冷淡。”沈最一摆手,“就算是匡玉娇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艳舞,他也不会看。”

  她总能给实习生们带来崭新的震惊感受:“沈医生!这叫专业素质!”

  对聂未来说,生命不分贵贱、不分对错、不分美丑,也不分爱憎。对闻人玥来说,无论贵贱对错美丑爱憎,一念之间都可转变。

  一个物我两忘,心无旁骛;一个敏感多疑,俗不可耐。

  真是天渊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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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爱晚成殊途同爱废物们:给失败者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