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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作者:金陵雪

第4章 我要等的正是你

  晚饭后闻人玥洗了澡,换一条荷色连衣裙,边听歌边等“第一名”。

  她不是在病区附近等待,而是在办公区这边的候椅坐下。她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是聂未值夜班。命里的这位冤家从手术台下来,刚洗去一身疲惫,浓密短发半干半湿地贴着头皮,身上发出热气。没有穿白袍,套一件素净的蓝白格衬衫,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下摆束在一条黑色牛仔裤里。卷着的袖口下,露出来一截小臂,和闻人玥随意搁着的小腿一样粗。

  平日里套着白袍只看得出来他有一对宽肩,脱了白袍才发现他的腰很细,小腹平坦,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不愧是曾经在明日号上千锤百炼过的大好男儿。

  闻人玥的裙子颜色淡雅,质地柔软,剪裁简单,及膝的裙摆宽阔铺开。她又生得白,整个人越发如同荷叶上生长出来的一枝纯白睡莲。

  一不小心,两人狭路相逢。这简直是只有做梦时才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梦境,只有他们两人;半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一盏顶灯,只有他们两人。

  闻人玥瞬间如同中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走过她面前的聂未打开值班室的门。大概是医生的直觉,他进门之前看了石化的闻人玥一眼。

  这一眼之轻,令她如释重负;这一眼之重,令她胆战心惊;这一眼之空,令她若有所失;这一眼之满,令她小鹿乱撞。

  以上,全是闻人玥自行想象出来。但人类的情感交流,正是由这一类飞蛾扑火般的幻想推动进步。

  聂未并不知道这一瞬间闻人玥脑中掠过了多少异想天开。他神色一敛,目光顺着裙摆往下。她不明所以,也往下看,细细一条血流顺着右腿内侧淌下去,已经流至脚踝。

  糟糕!自从和军校生偷食过一次禁果,她的经期一直紊乱。有时月头,有时月尾,有时痛得要死,有时浑然不觉。

  在爱人面前,她只能欢喜一霎,然后就是永无止境地出丑。闻人玥顿时面色苍白,双眼硬生生流出热泪来,她夹紧双腿,扶着墙想要起身离开。可是病房在另一头啊!她要这样鲜血淋漓地走回去吗?

  聂未并未避嫌,也未袖手旁观。他大步走过来,双手分别伸至病人的颈窝和膝下,略一使劲,闻人玥已经身子一轻,转了个圈,被他抱进值班室去。

  “清理一下。”他把她放在盥洗室内,将门关上。

  闻人玥浑身发抖,好容易镇定下来,赶紧打开水龙头。没一会儿,他敲门,塞进来卷着的衣物,里面还夹着一包女性用品。

  闻人玥一看,就知道是他去自己的病床拿来的。她不由得又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打开。

  好容易清理完饱受摧残的身心,她将换下来的衣物一卷,轻轻打开门走出去。

  聂未正坐在电脑前扫雷。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快击鼠标的声音。他扫得不错,高级模式大概五十来秒一盘。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扫雷,而是在作为背景的一篇文献上。

  闻人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舍不得说一句“谢谢”就退出去,就在他身后伫了一会儿。

  反正面皮已经死了一层又一层,在她脸上垒出厚厚城墙。

  “闻人玥。”聂未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动静,任她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叫剂末现象?”

  闻人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寂寞现象?聂未怎么会对她说寂寞两个字?难道他寂寞?

  哦,他太聪明了,所以寂寞。

  不认识的字读半边。闻人玥自作聪明地从他的话语中截取了两个字,然后开始各种加工。

  扭曲的情感藤蔓缠住她的大脑身心,她太知道一个男孩子如果寂寞了该怎么安慰,聂未应该也差不多。她很愿意慰一慰他的寂寥。

  高中时闻人延管得严,闻人玥没有交过男朋友。上了大学之后,她先后遇到了两个刻骨铭心的追求者。第一个是高大挺拔的军校生,该做的都做过,分手也分得惨烈。第二个是绝顶聪明的书呆子——“第一名”,反而成了纯粹柏拉图式的追求,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教她心里有些发疼。

  只要有人爱她,只要她爱的人寂寞了,她便愿意回馈更多。这就是匡玉娇教出来的好姑娘。

  其实她只要稍微看一看电脑屏幕,就会发现文献的标题很醒目——《帕金森病剂末现象的相关因素分析》。这篇文献非常浅显,至少对聂未来说。他以为她一心想当护士,至少会看一看摘要,那里有“剂末现象”的具体阐释,根本不难理解。

  但是,他没想到她的智商真是只够看他扫雷,所以就造成了一个很可怕的误会。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转过头来,想要给她讲解。一阵甜甜的体香迎面拂来,两条柔软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她倾下一张俏脸,两片略带冰凉的唇瓣温柔地覆住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厮磨。

  他的嘴唇很温暖,带着一点薄荷味儿。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唇上有薄薄一层胡楂,是她亲过最诱人也最疼痛的嘴唇。

  亲了一会儿,闻人玥觉得从后面勾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很累,索性一扭腰,坐到他的大腿上。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继续兢兢业业地安慰他的“寂寞”。

  此举大大超出了聂未的想象范围和处理能力。十个急症病人,不,十个露阴病人也比不上一个突然扑过来的闻人玥更令他措手不及。

  只要他轻轻一推,闻人玥就得到那边墙上挂着去了。聂未很震惊,但还没有失去反抗的力气,只是职业操守告诉他不能推搡一个脑中有血块的病人。

  闻人玥却狡猾地偷走了他的初吻。

  对了,聂未不仅仅不喜欢各种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各种体液交换。对他来说,有原始冲动很正常,但一只手往往比一个女人要可靠得多。

  如果说学业和医术上的飞速成长可以用天赋来保驾护航,思想和情感上的成熟就必须靠时间和阅历来丰富。很可惜聂未没有这方面的训练,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比他年纪大的人群中成长、学习、工作。

  因为作风果决老练,往往大家就忽略了他其实三十岁还不到,也从未和同龄人交流过。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沈最总拿匡玉娇老师调戏他,还一直调戏未果。

  作为一名极有天赋的医生,他的生命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代价就是荒芜了感情。

  他的冷淡和寡情,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对外界的一种封闭。

  有时不是王子吻醒了睡美人,而是美人吻醒了睡王子。当美人的小舌头伸进来时,王子甚至微微合上了眼皮。

  从她十二岁晕倒在他面前以来,他只把她当做病人、当做晚辈、当做和聂今一样大的孩子来看待。但她吻他那一刻,他才发现,她早不是一个孩子了。

  闻人玥的成长和聂未完全不同,自从十二岁无意中撞见父母行房事,又被外公那一脉抛弃,各种歪扭思想便被揠苗助长,如同白纸倾墨。

  她在聂未不精通的那方面自学成才,可惜都是些狗屁不通。

  她亲得舌头都无力了才松开,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想,他怎么一点回应也没有呢?

  他不仅一点反应也没有,相反脸色还相当差,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震怒。

  闻人玥有些泄气,本来想甜甜地问一句“还寂寞吗”,却说不出口了:“我……”

  桌上有纸巾,元神归位的聂未想去拿来擦嘴,又生生忍住了,搁在鼠标旁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松开,又攥紧。

  怎么好像要发火的样子?闻人玥慌了,突然想起他不喜欢肢体碰触,八成也不会喜欢这种安慰寂寞的方式。

  她脸一白,赶紧从他的腿上跳下来,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

  聂未已经恢复理智,也是真的怒不可遏,食指戳上她的太阳穴:“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我问你什么叫剂末现象。”他一拍电脑,闻人玥这才看到屏幕上的标题,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朝下奔涌,一张脸简直惨白无血色,浑身冰凉,如坠雪窟。

  闻人玥不记得自己怎么逃离值班室的,好像慌不择路地往外扑,但是又被聂未拉住,呵斥不许在病区奔跑,按着她的背,把她一直押到病房里去的。

  幸好“第一名”因为要补习所以爽约了,否则一定会看到闻人玥一边洗衣服,一边抽搐哭泣、心碎至极的模样。

  一次又一次,她把自己送上去给他践踏,是中了什么邪?闻人玥完全没有想过,一个不自爱的女孩子,所有苦果,都是自己酿成。

  年少轻浮,便要付出惨重代价。总会有人与事,推动你的惩罚来临。请勿怨天尤人,又或心存侥幸。

  那天晚上,品学兼优的桑叶子温完书,走出卧室,去上厕所。满脑子心理名词的她,一脚滑开,重重跌倒。

  那天晚上,躺在宿舍床上看书的沈最突然听见枕边嘀嗒嘀嗒的响声,轻微得好像有人在叹气。她伸手去探,原来是摔坏的那块腕表,竟然又走了起来。

  凌晨一点左右,脑外三区收进来一个和闻人玥同岁的女孩子——桑叶子。据说是在家中的洗手间跌倒,头皮血管丰富,所以流了一点血,疼得哭天抢地。

  她的母亲是到了四十五岁的高龄才生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宝贝得要命,立刻送进医院,坚持要求留院观察四十八小时:“叶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要管考试了。”

  脑外常常深夜有急诊病人送来,各种突发情况层出不穷。但这位叫桑叶子的病人已经因为头疼来过很多次。格陵大心理系的新生,五六门专业课,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神经衰弱很好理解。只有护士长持不同看法:“头疼?头疼为什么不去脑内?次次都仗着是应教授的小姨子要来脑外观察。这家人很奇怪,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

  闻人玥小腹抽疼着,哭累就睡着了,蒙蒙眬眬听见有人进来出去,闹哄哄的,但她蜷在毯子里,没有睁开眼睛。

  等六点半护士来抽血时,她才发现隔壁床坐着一位秀气的女孩子,脑壳上捂着一块纱布,用纱兜罩着,显得有些滑稽。

  桑叶子见病友醒了,便开心地冲她打招呼,声音清亮:“嘿,你好,我叫桑叶子。你叫什么?”

  闻人玥刚睡醒,喉咙有点紧,咳了一声才轻轻回答:“你好,我叫闻人玥。”

  桑叶子捂着嘴笑:“你睡得好熟哦,都打鼾了。”

  闻人玥大窘:“不会吧,我没有这个习惯。”

  “打鼾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打鼾。”桑叶子笑嘻嘻地说,“我爸妈去吃早饭了,你爸妈呢?”

  闻人玥低头回答:“我爸爸很忙,妈妈要照顾弟弟。”

  原来她有一个弟弟,恐怕在家里不得宠。桑叶子又问:“你也是我姐夫和聂医生的病人?我姐夫就是应医生。”

  闻人玥点了点头。两个都是大学新鲜人,再深入交谈两句,立刻发现彼此的高中是在两所势同水火的中学上的——桑叶子来自格陵大学第一附属中学,闻人玥来自格陵外国语学校。两家校长一直在争夺全市第一的名头,也将这种竞争机制灌输给学生。两家学生一旦交朋友,以叛校罪论处。

  桑叶子是以优异成绩毕业的,自然骄傲:“我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在附中呀。”

  闻人玥虽然只考了个三年制大专,但也爱校:“我们的校花超级漂亮。”

  “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

  闻人玥很遗憾地说:“当然不是。”

  桑叶子道:“我和你说,那个高考状元和我同班三年,明明是个看到鼻血都会晕的孱头(方言,指软弱无能的人),居然去了医大。不知道怎么想的。”

  闻人玥没说话,半晌才道:“还有这种事情?怕血怎么当医生?”

  “听说是高中就看中的美女,一直追到医大去了。嘁!我才不信哪个长眼睛的美女会看中矮小龅牙的书呆子。”见闻人玥不搭腔,桑叶子又笑着拍了她一下,“哎,我们新修了体育馆呢。”

  “我们有电教楼啊。”

  半真半假地攀比了几句,桑叶子突然哈哈大笑:“可惜了。如果我们是一男一女,就可以做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啦,你那么漂亮。”

  从未有同龄女生这样和她亲密地聊过天,闻人玥立刻就叛校了:“叶子,你好幽默。我好喜欢你。”

  桑叶子见闻人玥这样容易亲近,于是又陪着她去打水泡麦片。她一张嘴非常会说话,一双圆圆的眼睛做出的表情都比别人夸张些,哄得闻人玥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叶子,你好可爱。给你听一只耳机。”

  她拿出从不离身的MP3,桑叶子大叫道:“哇,这种MP3要两千多块呢,你好有钱……不过音乐就差了点,都是老歌。我不听了。”

  桑家父母见有同龄人在病房里,放心了许多:“我们家叶子很娇气的,什么都不会做。阿玥你比她大几个月,要照顾她一点。”

  闻人玥一口答应:“好的,阿姨。叶子,你吃麦片吗?我给你泡。”

  “好呀,多放点葡萄干。”

  八点半,查房开始了。

  应思源一贯温和,聂未神色如常冷峻。闻人玥穿一件青灰色的连衣裙,低着头,慢慢地搅着麦片。

  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好像从来没有要求她跟随查房。

  很奇怪的是,桑叶子的父母一直无视同样也是他们大女婿的主任医生应思源,而是向聂未咨询。虽然重复三句,聂未只回答一次,但他们仍孜孜不倦地问,问女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幸好没破相。你说是不是,聂医生?”

  “皮外伤而已。”

  “可是她一直有头疼的症状。”桑家父母追问这年轻有为的帅哥,“真的不要紧吗,聂医生?”

  “一个月前才做过核磁共振,没有任何问题。并不是器质性病变。”应思源耐心地对岳父岳母解释道,“叶子高三以前也没有头疼过。这种病一般考试过后就会好。注意休息,保证营养。”

  桑叶子突然变得一改方才的闹腾,很淑女地绞着手:“聂医生,我真的没事吗?”

  “没事。”

  她皱起一对眉头,眼中充满了哀愁:“不会死吧?”

  “不可能。”

  他回答了桑叶子五个字,已经够她高兴一阵子了:“哦,谢谢聂医生。”

  应思源从妻子桑晓莹那里得知,岳母有心想要把这个小女儿也嫁一个医生,好衣食无忧。

  资历太浅怕女儿要跟着挨,年纪太大怕女儿委屈,挑来挑去,竟然看中了聂未。大概是觉得应思源一向疼爱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妻子,又对岳父岳母敬重有加,所以小女儿如果能和他的师弟聂未在一起,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他们伍氏的弟子一向事业心强,晚婚晚育。等叶子读完研究生出来,谈几年恋爱,就差不多好结婚了。当然感情还是要从点点滴滴开始培养,桑叶子的母亲又跟聂未说:“聂医生,你多给我们叶子讲讲,她年纪小,有点怕。”

  聂未示意一名实习生过来给病人讲解注意事项。

  应思源并不想做促媒剂,没有帮腔。倒是护士长侧过头来悄声问闻人玥:“结交了新朋友,今天不做小尾巴了?刚才聂医生还问你来着。”

  闻人玥勉强笑道:“叶子说待会儿帮我看看高数,她成绩很好。”

  等查房的医生们都走了,桑叶子兴致勃勃地对闻人玥说:“刚才聂医生笑了,就是我问他我会不会死的时候。他一定是笑我胆子小!你看见没有?他笑起来好帅。”

  刚才闻人玥根本没有勇气看聂未:“哦。”

  很快护士过来打针,冰凉的液体一滴滴地流入身体里。意犹未尽的桑叶子想从闻人玥这里寻求共鸣,又怕她将自己的秘密分享去了:“哎,你是不是觉得聂医生不帅?还是他长得太高,你看不清楚?”

  她做了个手搭凉棚的姿势,闻人玥被她逗得一乐,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整个人又委顿下去:“还好吧。”她有时甚至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我觉得他好帅。很难得有人可以长得那么高还那么帅,眉毛漂亮,眼睛有神,鼻子挺挺的。你说是不是?”

  闻人玥低低地“哦”了一声。见她对聂未没什么兴趣,桑叶子就放心大胆地说了:“还有,他二十二岁就医科毕业,还曾在海军服过役。你说大家都是人类,他的基因怎么就那么好呢?真是天才啊天才。你在想什么呢?”

  闻人玥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和天才没有关系,聂医生很冷淡。”

  “冷淡没关系啊,我们全家人都很热情。”桑叶子笑嘻嘻的,“其实医生冷淡一点没啥不好,病人是来看病的,又不是来联谊的。你看我姐夫多婆妈,他一唧歪我就觉得烦,我有爸爸妈妈关心就够了。医生应该心无旁骛地为病人诊断和治疗,不能优柔寡断。你别看聂医生这么年轻,他才是深得伍医生的真传呢。不用到我姐夫那个年龄,水平就会比他高得多,赚的钱也会比他多得多。”

  闻人玥愣住了:“你是说,应医生也是我……伍宗理医生的弟子?”

  “是啊。不是同门怎么可能这么亲密。聂医生还去我姐家吃过一次饭呢。我那时候刚上高二,一到我姐家,就看到他坐在客厅里喝水。他一抬头,那对眼睛,哇,就跟漫画的男主角一样,迷死人了!”

  闻人玥明白了。除开沈最,除开护士们,除开聂未身边所有的雌性,她有了一个明明白白的情敌:“叶子,你喜欢聂医生?”

  桑叶子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说得太多,太招摇了:“哎,等下打完针,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呗。”

  闻人玥静静看着她,她也静静看着闻人玥。

  两个都是青春无敌的女孩子。一个美丽,一个清秀;一个平庸,一个活泼;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品学兼优;一个自生自灭,一个父疼母爱。

  “你怎么不说话?”

  “今天有个小女孩要出院,打完针我们去看看她吧。”

  傍晚查房的时候,应思源惊讶地发现闻人玥的头发剪短了。原本齐腰的长发只剩两三寸那么长,而且参差不齐,非常难看:“咦?怎么突然换了发型?”

  闻人玥一整天都在恍神,听了应思源的话,摸了摸头发,“嗯”了一声,没有回答。知道事情始末的桑叶子倒是声讨起来:“医院的理发师水平真差,剪得好像狗啃的一样。你说是不是,聂医生?”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了闻人玥的头发一眼,突然道:“他们擅长剃光头。”

  闻人玥的心一沉,更加沉默。她一天都是这副抵触模样,聂未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不安,便也不再说话。

  桑叶子倒是兴奋极了,等他们一走,就开心地对闻人玥炫耀:“聂医生搭我的话呢,原来他也有幽默的一面呀。”

  闻人玥往床上一躺,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子,真的像狗啃的吗?”

  夜晚来临了,桑叶子执意把陪床的母亲赶回去,跑到闻人玥的床边:“别听歌了,我们说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桑叶子突然道:“阿玥,我出道题你做吧。有个女孩子,在葬礼上看到了一个帅哥,对他一见钟情。十天后,这个女孩子的姐姐死了。为什么?”

  “是不是她姐姐也喜欢那个帅哥,她就把她姐姐杀了。”

  “不是。”

  “意外?”

  “也不是。”

  “我不会猜。”

  “因为她变态!她觉得帅哥随着丧礼而来,所以想再次看到那个帅哥就得杀人。”桑叶子笑道,“你说人心复不复杂?所以我学心理学,就是要掌握人心。你呢,为什么学护理?”

  闻人玥低声道:“哥哥姐姐都学医,我想帮上忙。可是我成绩很差,毕业了也不会有医院要我。”

  “没关系,反正你家有钱。”桑叶子笑道,“你将来可以安安心心地嫁人做少奶奶。对了,你爸妈是干什么的?你会不会嫁入豪门?”

  闻人玥摇头:“不会。”

  “为什么不会?你家这么有钱,你所有东西都是名牌最新款。”

  闻人玥并没有否认桑叶子关于她家有钱的猜测,但是也不想回答为什么不能嫁入豪门:“格陵有钱人很多,有钱不等于豪门。”

  桑叶子“哦”一声,看了看手机:“才八点,平时我都要很晚才睡。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那时行动电话已经流行起两三年,大部分大学生也配了手机,方便与父母、校方联系。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听说’。很简单,两个人分别给对方通讯录中的同学发短信,内容是‘听说你们学校有个某某某?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啊?’如果是我发的短信,这个某某某就是你闻人玥,如果是你发的短信,这个某某某就是我桑叶子。我们学校很流行玩这个。”桑叶子怂恿道,“我们来看看自己在同学眼中的形象吧。”

  闻人玥垂下眼,窗外的月光映着她美丽的脸庞,仿佛一尊静默的少女雕像:“我不想玩这个游戏。”

  “闻人玥。”一把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门口响起。

  闻人玥扭过脸,竟然是“第一名”:“咦,你怎么来啦?”不知道他如何在非探视时间进来,她起身迎去。

  “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第一名”面色铁青,看也不看平日里奉若天仙的女神,转身就走。

  闻人玥不明就里,跟了上去。

  桑叶子更加吃惊,没想到闻人玥就是“第一名”的暗恋对象!

  到底是“第一名”的眼光太好,还是闻人玥的眼光太差,他们居然真的鬼混在一起了!而且闻人玥还对他如此温顺。桑叶子震惊之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地跟了出去。

  走廊上一张张的加床头挨着尾,尾挨着头,闻人玥和“第一名”不见踪影。她四下张望,迟疑着走过护士站,转了个弯,开水房、消防栓、杂物间,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从楼梯拐角处传来,紧接着有重物撞墙的声音和闻人玥吃疼的闷哼。

  随之响起的还有“第一名”悲愤的控诉:“你骗我!”

  桑叶子吓得一颤,心想,好好的怎么动手打人呢?正想过去劝一劝,“第一名”又悲愤地咆哮起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就算你妈是艳星,你一定洁身自好。为了你,我才考格陵医大……你骗我!你骗我!”

  耳中猛然撞进这样恐怖的指控,桑叶子便知道自己不方便过去,也不方便再听下去。但不知道为何,两只脚就像生了根一样,动也动不了。

  角落里闻人玥细如蚊呐地回应了一句。

  “第一名”的声调丝毫没有降低:“好,不说你妈。他们说什么?他们说你和那个叫于璧飞的教官鬼混过!他们说你刚入校就做了下流的事情!他们说你去打过两次胎了!”他突然冷笑起来,声声如刀,“到底是谁玩谁啊,闻人玥?他们说你把那个于璧飞给害得生不如死,他为了报复就把你的头发剃光了!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谣言不仅有一对飞毛腿,还有三头六臂,法力无边。

  “闻人玥,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恶心!恶心!我怎么会为了你这么恶心的人牺牲自己的前途!”

  偷听的桑叶子脑中飞速掠过“处女情结”四个字,立刻抓住了问题核心。很明显,“第一名”在闻人玥生病期间,不幸“听说”了不少关于女朋友的“听说”。难怪闻人玥不愿意玩那个游戏,不清白的人怎敢挑战舆论?

  “我不是跟于璧飞鬼混,也没有打过胎。”闻人玥被他推得一头撞到墙上去,嘴唇与牙齿磕在一块儿,下唇大概是裂了一道口子,血都滴到裙子上了,还在拼命申辩,“就是有一次,一次……”她说不下去了,错就是错,还妄图粉饰什么?况且,为什么要对他解释?他是谁?

  她曾经以为他是一个默默爱着自己,不求回报的男孩子。她觉得这份感情似曾相识,于是尽力回应,但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随便吧,随便他们怎么说,她不在乎了。

  聂家。

  “正式通知你,我要跟智晓亮去莫斯科!”聂今大吵大闹,把桌子捶得如山响,“卖琴行,一人一半,我拿着我那份去追求我的信仰!我走了之后,家里的卫生你就自己打扫,饭菜也自己做,本小姐不伺候了!”

  任凭妹妹如何胡闹,聂未端坐在书桌后,一边扫雷一边看文献,置若罔闻。妹妹强烈地重复了很多遍要跟随男友智晓亮去莫斯科深造的意愿后,他才淡淡道:“他邀请你一起去?”

  “我就是要去!要去!”聂今先是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变本加厉地大喊大叫,“人渣!魔鬼!变态!自大狂!聂未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男朋友,你只有五姑娘(对聂未右手的昵称)!”

  聂未终于从屏幕前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她亦自觉这话说得有点过分,吐了吐舌头,仍犟嘴:“反正我要去莫斯科。不卖琴行也可以,你提供奖学金。”

  一晚上都是莫斯科话题,聂未有点厌烦了,心想她英文都说不利索,还要去说俄语的城市。他正想说点什么把妹妹的痴心妄想给彻底打消,手机突然响起,是应思源的来电。

  方才还在大闹天宫的聂今立刻收声,静得像一只小猫儿,乖乖待在书桌前,心想大概是医院有事,叫哥哥回去,但他们一向是用beeper联系的呀。

  应思源在电话那头说了很多,聂未并不作声,只是聆听,时而“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最后他说一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心思又回到文献上来。

  站在书桌另一端,半天没有听见快击鼠标的声音,知道哥哥在走神,聂今不禁发问:“哥,你要回医院?”

  “不用。”

  “那应医生打电话给你干吗?”

  “没什么。”

  聂今并不是真的想去莫斯科,只不过找个由头发晦气罢了。她的脾气就是来得快也去得快,见哥哥还是那副要死不活冰山样,她才不会泰坦尼克一撞不回头呢。

  “那我去睡了。”

  “等等。”聂未抬头喊住妹妹。

  “什么事?”

  “过来坐下。”聂未离开电脑,一抬下巴,“我有话问你。”

  什么?莫非今天晚上闹腾太过,他要和她促膝长谈?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从小到大,聂未肯拨冗和她这种“智商一百二以下的蠢物”交流的次数,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聂今并未感激涕零,而是心存警惕。这是要干什么?他那张嘴可是什么都说得出来!她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缠着哥哥一起玩,结果不胜其烦的聂未最后居然说出了“走远点,愚蠢会传染”这种话!诸如此例,不胜枚举。不过也正是被伤害了一遍又一遍,聂今才锻炼出今天这颗强健有力的心脏,于是说道:“好。”

  见妹妹移过凳子安静坐下,聂未修长的手指离开了鼠标,合上双目,捏了捏鼻梁,若有所思。

  聂今从未见过哥哥流露出这种困惑,甚至有些惘怅的微妙神情,不由得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膝盖:“哥,有什么就问,别害羞。很多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得多。别担心,我不怕愚蠢会传染。”

  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着妹妹凑近的笑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另外一张小圆脸,不由得戳戳她的额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你现在想来了解我了?”这算什么?深夜访谈,上演兄妹情深?聂今立刻竖起眉毛,“我拒绝,无可奉告。”

  “我不是问你。”聂未只手撑着太阳穴,淡淡道,“我知道你想的都是些幼稚浅薄、无聊庸俗的事情。”

  聂今攥紧了双拳,背过身去,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我是问你的朋友当中……”聂未想了想,修正刚才的问题,“漂亮、多情、敏感的那类女孩子,她们在想什么?”

  聂今皱起眉头:“漂亮、多情、敏感,这种女孩子我最讨厌了。对你好的时候可以嘴对嘴地帮你做人工呼吸,不理你的时候当你是瘟疫!忽冷忽热也就算了,你根本就不会知道哪里惹到了她,她也不会告诉你。我一旦发现有人是这种性格,立刻疏远,免得麻烦。当然,她们也不和美丽开朗、多才多艺的我做朋友,否则只能更加衬托出我的可贵。”

  谈话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算了,你去睡吧。”

  聂今才不走呢,一把夺走哥哥手里的鼠标扔到一边,又按住他的膝盖,不许他转身面向电脑:“为什么问我这种指向性很明显的问题?你遇到了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不会啊,你问的是我这个年纪……你没谈过恋爱,然后现在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大,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哥!你半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聂未把她的手甩开:“胡说什么?难道我只能活五十九岁。”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聂今又激动起来了,“重点是这种女孩子很棘手,就凭你……算了算了,还是让我教你两招。”

  “聂今,你给我闭嘴。听清楚,假设我有一个病人……”聂未淡淡道,“因为不肯剃头所以拒绝手术。但是今天另外一位小病人出院时哭闹得很厉害,她居然把头发剪下来送给那位小病人,我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如果是普通的病人,应思源并不会管她为什么突然把头发给剪了。但闻人玥是伍宗理的外孙女,他就上了心。晚上有病人家属打电话来致谢,他又打电话给护士长询问,才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聂未,阿玥和老师一样,有一颗博爱的赤子之心啊。”

  三十九床的脑瘤患儿,只听应思源的话的小妹妹,全部疗程已经结束。但是因为头发全部掉光了,所以不愿意出院,不愿意回学校。她父母买来了发套,已经是倾尽所有,能买到的最好的了:“将就戴着吧,很快头发就长出来了。”

  她嫌不像真的,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扔在地上踩,非要自己在治疗前的那头乌黑秀发。

  心力交瘁的父母和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好不容易治好了,怎么拿自己的身体来糟蹋呢!这只有应医生才劝得住。”

  “这个时间他们都在手术室,不好为了这事打电话。”

  想着她闹一会儿就没力气了,护士们很快散开,各忙各的去了,不可能为了一个病人置其他病人不顾。只有那对父母相对而坐,默默叹气。

  “你们都不爱我。”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哭出这样惨淡的眼泪,“你们都不爱我……”

  闻人玥跟着查了几天房,知道这家人的经济情况并不宽裕。也有媒体想要采访他们的困苦处境,号召社会捐款,他们却坚决拒绝,不想孩子曝光,影响到将来的生活。

  顶级无痕的真发套至少六千元,这还是一年前非定制款的价格。钱她有,但他们未必肯收。闻人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悄悄走过去安慰那蹲在病床下哭泣的小妹妹:“别哭啦,多丑呀。”

  小妹妹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闻人玥。闻人玥亦钻到床底,牵起小妹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悄声问她:“你摸摸,姐姐的头发好不好?喜不喜欢?”

  小妹妹抽噎道:“喜欢……我以前头发也很好的。”

  “姐姐的头发送给你,好不好?姐姐的头发这么好,拿去定制一顶头套,一定很漂亮、很合适,也不会很贵,几百块就可以了。”

  小妹妹摸了摸闻人玥光滑浓密的黑发,破涕为笑:“真的吗?我以前的头发很长很长。”

  “好。能剪多长就剪多长。你看,姐姐都这么爱你,爸爸妈妈更爱你哦。”闻人玥亲了亲她的面颊,“大家都爱你。别哭啦。”

  患儿的父母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床边,听见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在床底的对话。他们理智上知道不能要,但没有办法拒绝,不想多伤害女儿一次:“这……太过意不去了。”

  “没关系。”

  然后闻人玥就把辛辛苦苦留的头发剪了下来,交给千恩万谢的患儿家属:“反正我想换个发型很久了。有一家精品店专门定制假发,做得很漂亮。给您一张我爸爸的名片吧,说是闻人延介绍的一定会有折扣。”

  在商言商,哪来的折扣。她马上打电话给母亲,请她想办法:“太贵了,他们负担不起。”

  “就是要我先偷偷地付大部分嘛。钱无所谓,可你根本不需要剪头发送给她,太冲动了。发套的珍贵之处在于手工与设计,你那头发好是好,剪下来只值一千元而已,长在我女儿头上才是无价之宝。”

  闻人玥先是不语,而后轻声道:“妈妈,那个时候,你也曾剪头发送给我啊。妈妈送头发给我的时候,我好感动。我觉得她也会感动,不会觉得没有人爱她了。”

  应思源对闻人玥越来越喜爱,喜爱她的一股冲动,一股傻气,跟聂未说:“聂未,阿玥是个很难得的孩子。虽然不聪明,但品质不比见贤思齐他们差。我真希望有这样一个女儿。看她的书画得乱七八糟,我打算送一本带笔记的《护理学》来奖励她。聂未啊,你也别对她太苛刻冷淡。毕竟是老师的外孙女,我们的晚辈,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她今天一天的可怜样,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伤心。你也鼓励鼓励她,有点师叔的样子。”

  “八成是装的。”听了事情始末,聂今嘟哝道,“头发剪了还可以长,又不是脑袋砍了生不出第二颗。”

  聂未脑海中浮现出闻人玥穿着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在病区翩翩穿梭的模样:“她非常非常爱美。”

  “可是她也非常非常缺爱啊!”聂今哼了一声,“你以为那种漂亮、多情又敏感的女孩子是怎么形成的?就是嫌爱自己的人太少了,恨不得全世界都要全心全意地爱她,还不满足,还要做这种吸引眼球的事情。这样的女孩子,心机好深。不过好奇怪,她那么爱惜头发,不肯剃头,为什么对假发的事情这么熟悉?”

  聂未定定地看着妹妹,一言不发。聂今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好吧,老实说我没有和她接触过,不该有阴谋论。就算接触过,我眼睛看到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她的行动言语经过我内心的加工,并不能反映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真实想法,旁人无从得知,也没有资格去评判。”

  哥哥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露出了那种困惑的表情?还有他的手,一会儿按按太阳穴,一会儿摸摸嘴唇,他到底在挣扎什么?

  “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位病人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觉得她一定不坏,甚至有点想结交她。可是……一想到要和她做朋友,又有点抗拒,所以刚才才说了很多坏话。好奇怪,像我这种爱恨分明的美少女,怎么也会举棋不定?”

  后来聂今才知道,那是一种妹妹的直觉,知道哥哥会被一个女孩子抢走,从此和哥哥最亲密的不再是自己,潜意识里开始不接受:“算了。有缘的话说不定会见到,我才不会特意去找她呢。”

  “阿今,去把你的收藏盒拿过来。”

  闻人玥爱收集连衣裙,聂今爱收集头饰,十九岁的少女各有各的珍品。聂今莫名其妙,但还是将自己收集的两大盒头饰打开:“哥,你怎么突然想要看我的收藏呢?这种东西不是一向入不了你的眼吗。”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头饰。

  聂未一眼看见一排宽发箍中,有一个颜色与闻人玥那天穿的荷色连衣裙一模一样,便伸手拿起。

  见哥哥欣赏自己的收集,聂今得意地笑道:“好看吧?承认我有眼光吧?咦,你干什么?咦,你为什么放到你的包里?还给我啦还给我啦!聂未,你抢我东西!”

  闻人玥回到病房的时候,桑叶子已经睡下了,微微打着鼾。

  她的下唇破了一块,让值班护士看了,说是不碍事,喷了一点白药消炎,说:“让它慢慢长起来吧。”但那药止不了疼。

  “护士姐姐,会不会留疤?”

  “留疤也没有办法呀。如果缝针嘴巴会歪掉的。”护士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留下了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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